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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攀峰
老曹捏着那张泛黄的中介合同纸,指节发白。窗外是杞县老城区灰扑扑的街道,梧桐叶子正一片片往下掉。这套位于三楼的房子,曾经是他给大儿子准备的婚房。2018年买下时,墙漆都是他亲自盯着工人刷的,象牙白的立邦漆,刷了三遍。
"曹叔,这价真不能再高了。"戴慧琴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像浸了秋雨,"上周同小区那套顶楼复式,带露台的,最后四十三万成交的。"
老曹没应声,目光扫过客厅那盏水晶灯。当年在灯具城转了半天,最后花六千块买下这盏七十二个灯头的吊灯。大儿子曾说太浮夸,老曹梗着脖子反驳:"婚房就要亮堂堂的。"
如今灯珠早已暗了一半。
他想起第一次见彭乘风的情景。那个精瘦的中介老板踩着锃亮的皮鞋进屋,皮尺在房间里拉得哗哗响。"曹叔,这房型现在不流行了。"彭乘风的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点点戳戳,"卫生间没做干湿分离,厨房抽油烟机还是老式的。"
老曹当时就着了急:"我这实木地板,缅甸花梨的!门窗都是断桥铝!"他捶着卧室门框,发出沉闷的响声。彭乘风只是苦笑,最后勉强答应挂八十万。
整整一年,来看房的人像走马灯。有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学老师出到七十万,老曹记得自己当时正给阳台的三角梅浇水,头都没回:"少一分免谈。"
如今三角梅早枯死了,花盆里只剩几根褐色的枯枝。
转到福音中介时,梧桐树正抽新芽。戴慧琴穿着米色风衣站在客厅中央,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曹叔,"她轻轻敲着墙面,"现在年轻人都要电梯房了。"
老曹不死心,带着她看每个细节:厨房墙砖是他特意挑的仿古砖,卧室衣柜请老木匠打的,连门把手都是黄铜的。戴慧琴只是安静地听,最后轻声说:"要不先挂七十万试试?"
夏天最热的时候,有个胖胖的中年人开出六十五万。老曹当时正在擦那盏水晶灯,抹布停在空中。他想起小儿子在郑州买学区房,一平米就要两万八。"再等等。"他对戴慧琴说。
这一等就到了落叶时节。老曹主动把价降到五十五万,第二天就有人要签合同。那是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手指上戴着个很大的金戒指。"曹叔,我全款。"年轻人说这话时,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老曹突然心慌起来。他借口要和老伴商量,躲进卧室。墙上的婚纱照里,妻子笑靥如花。其实妻子三年前就去世了。这房子本该是给儿子准备的,如今却要卖给陌生人。他想起年轻人手指上的金戒指,太扎眼了。
"六十万。"第二天老曹对戴慧琴说,声音干涩,"少一分不卖。"
戴慧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老曹又去了福音中介。店面新换了LED灯,白晃晃的刺眼。"戴经理,那个出五十五万的......"他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空调暖风里迅速消散。
戴慧琴从电脑前抬起头,眼圈有些发青。"曹叔,"她轻轻推过一张打印纸,"这是同小区昨天的成交记录。"
老曹戴上老花镜。4栋302室,126平米,精装修,四十五万。他反复看了三遍,抬头时窗户正好灌进一阵冷风,吹得宣传单哗啦作响。
"比您这套多一个阳台,"戴慧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房主急着去杭州带孙子。"
老曹走到窗前,雪花正密密麻麻地扑向玻璃。街对面新开的楼盘挂着巨幅广告:"首付十万住洋房"。彩灯一闪一闪,映得雪地一会儿红一会儿绿。
他想起2018年买这套房时,也是这样的雪天。售楼部里暖气开得足,销售经理端着热茶说:"曹老板好眼光,这套是楼王。"妻子当时还扯他袖子:"太贵了,要不看看小户型?"
如今楼王成了烫手山芋。
老曹慢慢掏出钥匙串,上面还挂着个塑料生肖狗——大儿子属狗。他捏了捏那只褪色的小狗,对戴慧琴说:"那就......四十三万吧。"
话出口的瞬间,他听见水晶灯某个松动的零件,在风里发出细微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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