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银行短信,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的瞳孔里。
【工商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6月10日10:15完成一笔转账交易,金额3000.00元,当前余额3125.50元。
六千块的工资,一到账,就少了一半。
我甚至不用点开详情看收款人是谁。
那个名字,陈悦,像一道刻在我婚姻账本上的坏账,每个月准时出现,一笔又一笔。
我拿着手机,走进客厅。
陈阳正瘫在沙发上,刷着短视频,手机里传出刺耳的“哈哈哈哈”的罐头笑声。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头也没抬。
“饭做好了?”
我把手机屏幕怼到他脸前。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海。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眼神有点躲闪。
“工资发了啊。”他试图蒙混过关。
“我问你这三千块是什么?”我加重了语气,指着那条转账记录。
他终于不装了,一把推开我的手机,脸上露出那种我最熟悉的、不耐烦的表情。
“还能是什么?给小悦的。”
“你不是说,上个月是最后一个月吗?”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这个月手头紧,公司效益不好,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理直气壮。
“她手头紧?她手头紧?”我一字一顿地问,感觉自己像个即将爆炸的煤气罐,“她上周刚在朋友圈晒了新买的SKII神仙水,一套下来小两千,她手头紧?”
“女孩子家家的,护肤品能一样吗?你别这么刻薄。”
刻薄。
他又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在这个家里,只要我提到钱,提到他妹妹陈悦,我就是刻薄,是斤斤计较,是不顾大局。
“陈阳,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气得发抖,“安安的奶粉要换三段了,一个月一千二。尿不湿一个月三百。你算过吗?剩下这三千块,我们一家三口,吃喝拉撒,物业水电,人情往来,够吗?”
“怎么不够了?以前不都这么过来的?”他皱着眉,好像我在无理取闹。
是啊,以前。
以前就是我省吃俭用,买菜都要绕到最远的菜市场,为了省那一块两块的差价。
以前就是我自己的护肤品用完了,换成最便宜的国产大宝,一瓶用半年。
以前就是安安看着别的小朋友都有新玩具,眼巴巴地看着,我只能骗他说家里有更好玩的。
我的“以前”,是用无数个委屈和妥协缝补起来的。
而他的“以前”,是心安理得地拿着一半的工资,去维持他那个“绝世好哥哥”的人设。
“以前是以前,我受够了!”我终于吼了出来,“陈阳,那是你的亲妹妹,安安就不是你的亲儿子吗?你心里到底把我们娘俩放在什么位置?”
“你又来了!”他猛地站起来,声音比我还大,“林 Miao,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爸妈走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疼她谁疼她?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
“不容易?她一个月工资八千,比你还高!她住在公司宿舍,不用交房租!她吃穿用度哪样比我差?她到底哪里不容易了?”
“那是她的钱,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愿意给我妹妹钱,你管得着吗?”
“你愿意?”我冷笑一声,“你用什么愿意?用我们的家庭开支,用安安的奶粉钱,用我省下来的一分一毛去愿意吗?陈阳,你这是慷他人之慨!”
“不可理喻!”他摔门进了卧室,砰的一声,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晃了晃。
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甜。
现在看来,真像一个笑话。
我看着手机上孤零零的三千一百二十五块五毛,突然觉得很无力。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我们结婚第二年,陈悦大学毕业开始,这笔每个月三千块的“亲情赞助”就没停过。
一开始,陈阳说是妹妹刚工作,没钱,帮衬一下。
我同意了。
毕竟是亲人,应该的。
半年后,我说妹妹工作稳定了,可以停了吧。
他说,大城市开销大,女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多,再帮帮。
我忍了。
一年后,安安出生了,家里开销陡增。我郑重地跟他谈了一次。
他满口答应,说下个月一定不给了。
结果呢?
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永远有下一个月。
理由也千奇百怪。
“小悦要考证,报个班。”
“小悦跟同事出去旅游,AA制,钱不够。”
“小悦看上一个包,我答应送她做生日礼物。”
“小悦……”
陈悦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巨婴,而陈阳,是那个被蒙蔽了双眼的愚孝哥哥。
不,他不是愚孝,他是自私。
他用牺牲我们这个小家的生活品质,去换取他妹妹的一句“哥,你真好”。
他享受那种被依赖、被崇拜的感觉。
他沉浸在自我感动里,觉得自己伟大极了。
而我,就是那个破坏他伟大形象的恶人。
我瘫坐在沙发上,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冰箱还在嗡嗡作响,像是在嘲笑我的窘迫。
安安在房间里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是我的一切。
为了他,我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晚饭我没做。
到了七点,陈阳从卧室里出来,看见冷冰冰的厨房,脸又拉了下来。
“怎么不做饭?”
“没钱。”我坐在餐桌旁,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三千多块还不够你做顿饭?”他嗤笑。
“不够。”我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记账APP,摆在他面前,“你看清楚。”
“安安奶粉,1200元。”
“尿不湿,300元。”
“物业费,240元。”
“水电燃气费,预估300元。”
“我的手机费,你的手机费,一共150元。”
“这个月,我妈生日,得买个礼物,至少500元。”
“下周,你同事结婚,份子钱600元。”
“陈阳,你加一下,还剩多少?”
他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条目,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剩负290元。”我替他说了出来,“也就是说,我们这个月,还没开始吃饭,就已经负债了。”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些数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以前我还能用自己的积蓄贴补一下,或者厚着脸皮跟我爸妈要点。但是陈阳,我结婚了,我不想再当啃老族。”
“我的积蓄,在你妹妹一次又一次‘手头紧’的赞助下,也早就见底了。”
“现在,这个家就靠你这被砍掉一半的工资。”
“你说,这顿饭,我拿什么做?”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摇摇欲坠的认知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
然后,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钞票,拍在桌子上。
“我身上就这三百了,先拿去买菜。”
说完,他又缩回了卧室。
像一只战败的公鸡。
我看着那三百块钱,没有动。
我知道,这不是胜利。
这只是又一次的暂时妥协。
问题没有解决,那根扎在我心里的刺,还在。
第二天,我照常去买菜。
菜市场永远那么热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卖菜的大婶认识我,笑着问:“小林,今天买点啥?今天的番茄不错,一块八一斤。”
我拿起一个番茄,捏了捏。
很新鲜。
但我最后还是放下了。
我买了两根蔫巴巴的黄瓜,一块钱。
又称了半斤肉末,打算晚上给安安做个鸡蛋羹。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陈悦的电话。
她的声音永远是那么甜腻,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嫂子,在干嘛呢?”
“买菜。”我淡淡地回答。
“哎呀,辛苦嫂子了。对了,我哥在家吗?”
“在。”
“那太好了,你让他接下电话。”
我把手机递给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的陈阳。
他接过电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瞬间堆满了笑。
“喂,小悦啊。”
“什么?你看上那条裙子了?喜欢就买啊。”
“钱不够?哥再给你转点。”
我的心,瞬间凉透了。
我冲过去,一把抢过手机,对着话筒吼道:“陈悦,你还要不要脸?”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陈阳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突然爆发。
“嫂子,你……你什么意思?”陈悦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什么意思?我问你,你一个月接你哥三千块钱,心安理得吗?你知不知道你哥一个月才挣多少钱?你知不知道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我……我不知道啊……我哥没说啊……”
“他没说你就心安理得地要吗?你是个成年人了,不是三岁小孩!你没有手没有脚吗?非要像个寄生虫一样扒在你哥身上吸血?”
我的话很难听。
我知道。
但我控制不住。
积压了太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全部喷涌而出。
“林 Miao!你疯了!”陈阳反应过来,想来抢我的手机。
我死死地攥着。
“陈悦,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这个家,你一分钱都别想再拿走!你哥要是再敢给你转一分钱,我就跟他离婚!”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陈阳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愤怒。
“你……你居然敢这么跟我妹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我是她嫂子,是长辈,我说她两句怎么了?还是说,只有我这个嫂子是外人,她这个小姑子才是你真正的一家人?”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又重复了这句话。
词汇量真是贫乏得可怜。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陈阳。”我指着门口,“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
“你威胁我?”
“是。我就是在威胁你。”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慌?
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变得如此强硬。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
我抱着安安,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一夜无眠。
我在想,如果陈阳选了他妹妹,我该怎么办。
带着安安,我能去哪?
我能做什么工作?
我已经三年没有接触社会了。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但奇怪的是,在恐惧的深处,我又感到一丝隐秘的兴奋。
或许,离开他,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
我们谁也不理谁。
陈阳每天早出晚归,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加班,还是在躲着我。
他会按时把饭钱放在桌上,不多不少,刚刚够一天的开销。
像是对我的妥协,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我没有再接到陈悦的电话,也没有在陈阳的手机上看到任何与她有关的痕迹。
我以为,我的强硬,起作用了。
我甚至开始有点沾沾自喜。
直到那一天。
安安半夜突然发高烧。
39度5。
我吓坏了,抱着滚烫的儿子,手足无措。
我摇醒睡在隔壁房间的陈阳。
他睡眼惺忪地过来,摸了摸安安的额头,也慌了。
“快,去医院!”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抱着安安冲下楼。
深夜的城市,空旷而安静。
我们打车去了最近的儿童医院。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焦急的家长和孩子的哭声。
医生检查后,说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急性喉炎,有窒息风险,必须马上住院。
“办住院吧。”医生开了单子,递给我们。
我拿着单子去缴费处。
“你好,押金五千。”窗口里的护士小姐姐面无表情地说。
五千。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刺眼的余额。
两千一百块。
是我这几天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那个……能……能少交点吗?我们钱不够。”我窘迫得脸都红了。
“规定就是这样,交了钱才能安排床位。”护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没办法,只能给陈阳打电话。
“怎么样了?”他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
“要交五千押金,我钱不够,还差三千。”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陈阳?你在听吗?”
“我……我身上也没钱了。”他支支吾吾地说。
“你不是刚发了工资吗?”我质问他。
“我……”
“你是不是又给她了?”我瞬间明白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阳!”我几乎是在尖叫,“你儿子在医院等着钱救命,你把钱给了你妹妹?”
“我不知道安安会生病啊!小悦说她要跟朋友去毕业旅行,早就说好了,我总不能让她在朋友面前丢脸吧!”他还在为自己辩解。
“所以,你妹妹的面子,比你儿子的命还重要?”
我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绝望。
彻骨的,冰冷的绝望。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她!把钱要回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这……这怎么行?我刚给她,现在又要回来,我怎么开得了口?”
“你开不了口?好,我来开!”
我挂了电话,直接拨通了那个被我拉黑的号码。
我把它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哪位?”陈悦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是我,你嫂子。”
“哦……嫂子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很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看来陈阳已经跟她通过气了。
“陈悦,我长话短说。安安急性喉炎住院了,急需五千块钱押金,我们钱不够。你哥刚转给你的那三千,你现在立刻还回来。”
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嫂子,不是我不还……那钱,我已经花了一部分了。”
“花了?”
“嗯……我跟朋友报了个去云南的旅行团,团费今天刚交,两千八。”
两千八。
好一个两千八。
“剩下两百呢?”我追问。
“剩下两百……我买了点零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气得想笑。
真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我的笑声在空旷的缴费大厅里回荡,显得那么诡异。
周围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嫂子,你别这样,我害怕……”
“你害怕?你有什么好怕的?该害怕的是我!”我收住笑,一字一句地说,“陈悦,我儿子现在躺在病床上,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就因为你那该死的毕业旅行!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现在,马上去把那个团退了!把钱给我转过来!”
“可是……退团要扣手续费的……而且,我都跟朋友说好了……”她还在犹豫。
那一刻,我彻底死心了。
我对这一家人,对我的婚姻,彻底死心了。
“好,很好。”我平静地说,“陈悦,你记住今天。你最好祈祷我儿子没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我挂了电话。
没有再理会陈阳打来的无数个电话。
我站在缴费窗口前,像一尊雕塑。
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求谁?
我下意识地翻开通讯录。
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
朋友?同事?
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难处。
我怎么开得了口?
最后,我的手指停在了两个字上。
“妈妈”。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
终于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苗苗?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妈妈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温暖,带着一丝担忧。
我的眼泪,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决堤了。
“妈……”我泣不成声。
“怎么了孩子?别哭,慢慢说。”
我把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电话那头,妈妈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她比我还心疼。
“把卡号发给我。”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
“妈,我……”
“别说了,救孩子要紧。钱的事,你别担心。”
挂了电话,我把卡号发了过去。
不到一分钟,手机就收到了短信。
【招商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6月11日02:15入账10000.00元……
一万块。
我妈甚至没有问我差多少,直接打了一万。
我攥着手机,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为我的儿子,也为我自己。
为我这可悲又可笑的婚姻。
交了钱,办了住院手续。
安安被安排进了一个双人病房。
他躺在小小的病床上,挂着吊瓶,呼吸间带着轻微的“呼噜”声,那是喉头水肿的症状。
我守在他身边,一夜没合眼。
我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婚,必须离。
我不能让我的儿子,生活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因为别人的“面子”而被牺牲掉的家庭里。
我不能让他有一个如此拎不清、毫无责任感的父亲。
天快亮的时候,陈阳来了。
他眼圈发黑,胡子拉碴,看起来憔悴不堪。
手里提着豆浆和包子。
“老婆,我来了。安安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安安的脸上。
“钱呢?”我冷冷地问。
他身体一僵,把手里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
“我……我没要到。小悦说钱已经交了团费,退不了了。”
“所以你就两手空空地来了?”
“不是……我去ATM机取了信用卡里的现金,只有两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
“收起来吧,用不着了。”我说。
“你……钱哪来的?”他愣住了。
“我妈给的。”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轻松,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arle的……难堪。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自语。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以为,只要问题解决了,过程就不重要了。
他永远都是这样。
“陈阳。”我终于转过头,正视着他,“我们离婚吧。”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 Miao,你别闹了!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行吗?等安安出院了,我保证,以后每个月的钱都交给你,我再也不给我妹了!”他急了,上来拉我的手。
我甩开了他。
“晚了。”
“什么晚了?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从你一次又一次把我们的生活费转给你妹妹的时候,从你为了她的面子让我儿子在医院等死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没有!我没有想让安安等死!我只是……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我总有办法,对吗?你会觉得,天塌下来,有我顶着。钱不够了,我会去想办法,我会去跟我爸妈要。所以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当你的好哥哥,反正你的老婆孩子饿不死。”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自私和懦弱。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不是这么想的……”他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拍在他面前的床头柜上。
“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是我昨天晚上,守着安安的时候,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然后让护士站的护士小姐姐帮忙打印的。
“房子是婚前我爸妈买的,写的我的名字,跟你没关系。”
“车子是婚后买的,卖了钱一人一半。”
“存款……我们也没什么存款了,那点钱都给你。”
“安安归我。你每个月付两千块抚养费,直到他十八岁。”
“我……我不同意!”他看着那张纸,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我不同意离婚!”
“这由不得你。”我冷冷地说,“陈阳,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你要是不同意协议离婚,那我们就法庭见。到时候,你猜法官会怎么判?”
“你婚内长期将大额工资赠予你妹妹,导致家庭生活困难,甚至在孩子急需用钱的时候都拿不出钱。这算不算对家庭不负责任?算不算恶意转移财产?你猜,安安的抚养权,法官会判给谁?”
他彻底呆住了。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那个只会围着灶台和孩子转的我,会懂这些。
他更没想过,我会如此决绝。
“林 Miao……老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开始打感情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感情?”我笑了,“我们的感情,早就在那每个月三千块的转账里,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在你心里,我,安安,我们这个家,加起来,都比不上你那个好妹妹的一句‘哥,你真好’。”
“你不是想当好哥哥吗?行,我成全你。”
“你离了婚,孑然一身,你的工资,六千块,你想给你妹妹六千都行,没人管你。”
“你去吧,去当你的绝世好哥哥,感动天,感动地,去吧。”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瘫坐在地,双手抱着头,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安安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陈阳每天都来。
他不再跟我争辩,只是默默地削水果,打水,跑腿。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弥补。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我爸妈也来了。
看到病床上的外孙,和我憔悴的样子,我妈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我爸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把陈阳叫到了走廊上。
我不知道我爸跟他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他走到我面前,把那份我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也签上了他的名字。
陈阳。
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出院那天,陈阳来接我们。
车开到我们家楼下。
我抱着安安下车,没有让他上来。
“以后,周六你可以来看安安。”我说。
他点点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开车走了。
那辆我们一起攒钱买的车,后座上还放着安安的儿童安全座椅。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我抱着安安,坐在沙发上。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的。
一切好像都没变。
但一切又都变了。
我打开手机,点开那个记账APP,把里面所有关于“陈悦”的条目,全部删除了。
然后,我新建了一个条目。
“抚养费,+2000元。”
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我用我妈给我的钱,加上自己最后的一点积蓄,给安安报了一个早教班。
我自己,也报了一个线上会计课程。
我的大学专业是会计,虽然荒废了三年,但底子还在。
我每天等安安睡着了,就开始学习。
做题,看网课,考证。
很难。
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
有时候看着复杂的报表,我也会怀疑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但一想到安安,我就又充满了力量。
我要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
一个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不用为钱发愁的未来。
离婚后的第二个月,我收到了陈阳的第一笔抚养费。
准时到账,两千块。
他还多转了一千。
附言:给安安买点好吃的。
我没有收那一千,退了回去。
我只要我该要的。
我们之间,除了安安,已经不需要有别的牵扯了。
又过了几个月,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了陈悦的消息。
据说,她那次云南之旅很不愉快。
大概是没了我的“压迫”,陈阳对她的“赞助”变本加厉。
而她,也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
工作不上心,得罪了领导,被辞退了。
没了工作,没了收入,她只能完全依赖陈阳。
陈阳的工资,六千块,除了给我的两千抚养费,剩下的四千,几乎都花在了她身上。
他自己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听说他搬出了原来的单身宿舍,租了一个更便宜的、没有窗户的隔断间。
每天吃泡面,衣服也总是那几件。
而陈悦呢?
她并没有因为哥哥的付出而感动,反而变本加厉地索取。
她嫌弃他租的房子小,嫌弃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给她买名牌。
两个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朋友说,有一次在商场碰到他们兄妹俩。
陈悦看上了一件大衣,五千多。
陈阳说太贵了,买不起。
陈悦当场就发飙了,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用。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最大方了!都是那个女人把你带坏了!现在离了婚,你怎么还是这么抠门!”
陈阳被她骂得抬不起头。
最后,还是刷了信用卡,给她买了那件大衣。
朋友说,看到陈阳那个样子,真是又可怜又可气。
我听完,心里没什么感觉。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路是他自己走的,苦,也该他自己尝。
一年后,我考下了中级会计师资格证。
我把安安送到了我妈家,然后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薪水不高,试用期五千。
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终于可以靠自己,养活我和我的孩子了。
上班的第一天,我化了淡妆,穿上了尘封已久的职业套装。
看着镜子里那个容光焕发,眼神坚定的自己,我恍如隔世。
原来,离开那个消耗我的人,我真的可以变得更好。
又是一个周末,陈阳来看安安。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也更沉默了。
安安已经会走路,会含糊不清地喊“爸爸”。
他抱着安安,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临走时,他叫住了我。
“林 Miao。”
“嗯?”
“我……我把房子卖了。”
我愣了一下。
那套他父母留给他的老房子,是他唯一的根。
“卖了钱,我给我妹在老家付了个首付,让她回去了。”
“她回去了?”
“嗯。”他点点头,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我养不起她了。”
“我终于明白,你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有些责任,是无底洞。填不满的。”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悔恨,有歉意。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你是个好女人,是我……是我配不上你。”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是,被伤透的心,还能回头吗?
“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他走了。
背影萧瑟。
我抱着安安,看着窗外。
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为了那三千块钱而歇斯底里。
我也再也不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的安全感,我自己给。
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手机响了,是妈妈发来的微信。
一张安安在她怀里笑得咯咯响的照片。
下面配着一行字:
“宝宝,妈妈爱你。”
我笑了。
是啊。
我有爱我的父母,有可爱的儿子,有自己的工作和未来。
我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至于那个男人,和他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妹妹。
就让他们,在我的人生里,彻底翻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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