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李振国的一生，堪称传奇。
他出生于一个贫瘠的年代，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敏锐的商业嗅觉，赤手空拳地打下了偌大的商业帝国。到了晚年，他的名字在本地商界几乎无人不晓，名下的资产更是令人咋舌，光是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别墅，就有四套之多。
然而，事业上的辉煌，却难以掩盖家庭生活中的一丝缺憾。他和妻子林秀兰结婚多年，感情甚笃，但妻子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的时代，这成了夫妻俩心中最大的隐痛。
寻遍名医，求神拜佛，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果后，夫妻俩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路过了一家孤儿院。隔着冰冷的铁栅栏，他们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努力地将手里仅有的一块饼干分给比她更小的孩子。那一刻，女孩清澈而善良的眼神，瞬间击中了林秀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个女孩，就是李清荷。
办理领养手续的过程非常顺利。当五岁的李清荷第一次被牵着手，走进那座宛如宫殿般的别墅时，她眼中没有贪婪和兴奋，只有一丝怯懦和不安。她小心翼翼地换上新鞋，声音细若蚊蝇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
李振国和林秀兰欣喜若狂，他们将积攒了多年的父爱母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个新来的女儿身上。李清荷也格外懂事，她安静、乖巧，从不惹是生非，学习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成为了亲戚朋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一些出人意料的玩笑。就在李清荷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三年，一直被医生断言难以生育的林秀蘭，竟然奇迹般地怀孕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个健康的男婴呱呱坠地。
李家终于有了自己的根。
这个儿子的到来，让整个李家都沸腾了。李振国为他取名“明皓”，希望他的未来光明璀璨。从满月酒到周岁宴，无一不是极尽奢华，李明皓就像一个降临凡间的小皇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有了亲生儿子后，李振国夫妻俩并非有意要冷落清荷，但在人的天性驱使下，他们的精力和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严重的倾斜。他们会因为李明皓的一声啼哭而彻夜不眠，会因为他摔了一跤而心疼不已，会为他的一点点进步而大肆庆祝。
而对于李清荷，他们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关爱。她依旧有漂亮的衣服，昂贵的玩具，优越的生活条件，但那种捧在手心里的呵护，却悄然消失了。
李清荷是个敏感的女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家里的欢声笑语，似乎更多地围绕着弟弟展开。她开始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她知道，自己终究姓“李”，却不流李家的血。
02
随着两个孩子的渐渐长大，这种家庭内部的微妙失衡，演变成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李明皓从小就在众人的溺爱中长大，性格变得骄纵霸道。他把整个家都当成自己的领地，而姐姐李清荷，则成了他最方便的欺负对象。他会抢走姐姐心爱的画笔，故意弄坏她的作业本，甚至会在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推搡她，骂她是“野孩子”。
每一次，李清荷都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她从不向父母告状，因为她尝试过一次。那次李明皓撕碎了她准备参加比赛的画作，她哭着跑去找母亲，可母亲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说：“清荷，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弟弟还小，不懂事。”
从那以后，她便什么都不再说了。她明白，在这个家里，弟弟的“不懂事”永远是情有可原，而她的“懂事”则是理所应当。
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对弟弟好。李明皓在学校闯了祸，她会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悄悄帮他赔偿；李明皓想要最新的游戏机，父母不给买，她会跑遍半个城市去帮他淘回来。她以为，只要自己对他足够好，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血缘之外，也有一种亲情叫做“陪伴”。
她的隐忍和善良，让李振国夫妇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欣慰。他们觉得，这个养女没有养歪，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他们时常对李明皓说：“看看你姐姐多懂事，你要多跟她学学。”
可这样的话，在李明皓听来，却成了最刺耳的讽刺。他不但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觉得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是在“讨好”他们一家人。
时光荏苒，两个孩子在完全不同的轨迹上长大成人。
李清荷大学毕业后，拒绝了父亲安排的清闲职位，选择独自进入社会闯荡。她从最底层的职员做起，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华，一步步在职场上站稳了脚跟。她搬出了那栋华丽的别墅，在外面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用自己挣来的薪水，过着虽然朴素但却踏实的生活。
而李明皓，则成了典型的纨绔子弟。他仗着家里的财富，终日与一群狐朋狗友厮混，飙车、泡吧、挥金如土。大学勉强混了个文凭，便再也不肯工作。李振国曾想让他进公司历练，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惹出的麻烦比谈成的生意还多。
李振国气得多次停掉了他的信用卡，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可这根本没用，因为李明皓总能找到自己的“提款机”——他的姐姐，李清荷。
“姐，我最近看上一辆车，还差二十万，你先借我点。” “姐，我跟朋友合伙做个生意，需要启动资金，你支持一下呗。” “姐，我没钱花了。”
每一次，李明皓都是理直气壮，仿佛李清荷的钱就是他的钱。而李清荷，虽然明知这些钱大多会被他挥霍掉，但看着他那张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终究还是心软。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填补弟弟制造的无底洞。她总想着，或许下一次，他就真的长大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十年间，李清荷从青涩的职场新人，变成了干练的公司中层，而李明皓，依旧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03
岁月的风霜，最先催垮的是林秀兰的身体。她积劳成疾，最终因病离世。母亲的去世，对这个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李振国的头发在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精神也大不如前。
葬礼上，李清荷哭得撕心裂肺，那是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母亲。而李明皓，虽然也流了眼泪，但眼神深处更多的却是迷茫和烦躁，似乎在思考以后找谁要钱会更方便一些。
母亲走后，照顾父亲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清荷的肩上。她每天下班后都会赶回别墅，为父亲准备可口的饭菜，陪他聊天散心。而李明皓，则像脱缰的野马，没有了母亲的约束，愈发肆无忌惮，常常夜不归宿。
两年后，巨大的悲痛和常年的操劳，终于也压垮了李振国。他突发脑溢血，被紧急送往医院。虽然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但从此便半身不遂，神志也时常陷入模糊，只能躺在病床上，依靠昂贵的药物和医疗设备维持生命。
那一刻，李清荷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
父亲住进了最好的私立医院，每天的住院费、护理费、药费，加起来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李振国虽然家财万贯，但他生性谨慎，大部分资产都做了稳健的投资和不动产配置，手头的流动资金并不算特别多。更要命的是，李清荷根本不知道父亲的银行卡密码，更不知道他书房里那个厚重保险柜的密码。
她试着问过父亲，可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沟通。
钱，成了悬在李清荷头顶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先是拿出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但很快就见了底。无奈之下，她只能开始向身边的朋友、同事张口借钱。从前那个骄傲独立的李清荷，如今却不得不一次次低下头，忍受着别人的同情、质疑甚至是白眼。
“清荷啊，不是不借给你，只是你爸这病……是个无底洞啊。” “你们家那么有钱，怎么会需要借钱？你弟弟呢？” “借钱可以，什么时候还？”
每一次借钱，都像是在凌迟她的自尊。
她也试图联系过李明皓，想让他一起分担。可电话打过去，李明皓要么不接，要么就是不耐烦地敷衍几句。
“我能有什么办法？家里的钱都在爸手里，我比你还穷！” “姐，你先顶着，等爸好了，钱不都是我们的吗？” “行了行了，我这边正忙着呢，别烦我！”
他非但没有出一分力，反而因为从父亲那里断了经济来源，更加频繁地向李清荷伸手。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姐姐用来给他挥霍的钱，是她低声下气，舍弃了尊严才借来的救命钱。
李清荷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她独自一人扛起了所有，白天在公司拼命工作，晚上就到医院彻夜守护，憔悴得不成样子。
04
这天，医院又一次下了催款单。父亲下一个疗程的费用，还差两万块钱。
李清荷已经将身边所有能借的人都借了个遍，甚至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王总，她都硬着头皮去借了。
幸运的是，王总听完她的情况后，二话没说，直接从私人账户给她转了五万块，还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好照顾你父亲，工作上的事先别担心。”
这笔钱，对于此刻的李清荷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她千恩万谢地走出老板办公室，立刻就赶往医院。她攥着手机，心里盘算着，交了两万的住院费，剩下的三万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她推开VIP病房的门，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只见李明皓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那身光鲜亮丽的潮牌，与这肃静的病房格格不入。
看到弟弟的身影，李清荷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终于还是来了。他终究还是关心爸爸的。或许，他真的长大了，知道要承担责任了。
“明皓，你来了。”李清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喜悦，她走过去，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在桌上，“我刚给你爸熬了点粥，等会儿他醒了……”
话还没说完，李明皓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猎人看到了猎物。
“你总算来了！钱呢？”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没有半分关心，只有急不可耐的索取。
李清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怔怔地看着弟弟，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钱？”
“别跟我装傻！”李明皓一脸不耐烦，“我朋友都告诉我了，你今天找你老板借了五万块！快点，给我三万，我最近手头紧。”
原来，他不是来看父亲的，他是在这里“等”她的。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李清荷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彻底的失望和悲哀。她看着病床上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父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理直气壮、冷血无情的弟弟，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明皓，”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这是爸的救命钱啊！医院今天又催款了，这两万块是马上要交进去的！我不能给你！”
“什么救命钱！”李明皓嗤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近她，“这老头子现在就是个植物人，你花再多钱能把他救活吗？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我可是个大活人，我需要用钱！你把钱给我，才是花在了刀刃上！”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病房。
李清荷自己都愣住了，她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这是她第一次打弟弟。
李明皓捂着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即被无边的暴怒所取代。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你敢打我？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打我！”
他一把抢过李清荷的包，粗暴地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了她的手机。看到手机银行APP上刚刚到账的五万块余额，他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他无视李清荷的哭喊和撕扯，熟练地操作着，将其中三万块转到了自己的账户。
“滴”的一声，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李清荷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李明皓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扔回她怀里，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冷哼道：“这本来就是我们李家的钱，你有什么资格管？剩下的两万，够你给这老头子交费了。算我这个当儿子的，发发善心。”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病房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李清荷无力地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她将脸埋在膝盖里，放声痛哭。所有的坚强、隐忍、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绝望了。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借遍了。她的尊严，也已经被践踏得粉碎。她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不知道父亲的下一次费用，该从哪里来。她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只能在冰冷的地面上，独自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
05
就在李清荷的哭声渐渐变得嘶哑，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像穿透了层层迷雾，轻轻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清荷……别哭……”
李清荷猛地一颤，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病床。
只见原本一直昏睡的父亲李振国，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混沌，而是异常的清澈，正带着无尽的怜惜和痛苦，静静地看着她。
“爸……？”李清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紧紧握住父亲枯瘦的手，“爸！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李振国费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轻轻地、慢慢地，擦去了女儿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但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傻孩子……苦了你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吐字却很清晰，“刚才……我都听到了……看到了……”
李清荷的眼泪再次决堤。原来，他都知道。
“爸这辈子，英雄一世，却……却看错了人，亏欠了人……”李振国浑浊的眼球里，滚出了两行老泪，“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啊，我的女儿……”
“不，爸，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你……”李清荷泣不成声。
李振国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喘息着，对李清荷说：“扶我起来……把我的……私人律师，王律师，叫来……快！”
李清荷不敢怠慢，立刻照办。半个小时后，王律师带着助手和录音设备，行色匆匆地赶到了病房。
当着律师和女儿的面，李振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立下了一份口头遗嘱，并由律师全程记录、录音。
他先是清晰地说出了自己所有银行卡的密码，以及书房保险柜的密码。然后，他看向李清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李振国，在我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决定，将我名下所有的四套别墅，以及全部的现金、股票、基金等资产，在我去世后，全部由我的养女——李清荷一人继承。”
“轰”的一声，李清荷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爸爸！不可以！不能全都给我！还有弟弟……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住口！”李振国突然厉声喝道，因为情绪激动，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死死地抓住李清荷的手，眼中含泪，近乎是哀求地看着她，“清荷，听爸最后一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那些东西，千万，千万不要给他那个逆子……他会毁了你，也会毁了我们李家最后的一点体面……”
说完这番话，李振国的精力仿佛被瞬间抽空，眼神再次涣散，头一歪，便昏迷了过去。
当天晚上，李振国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当王律师在家庭会议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宣布了那份有着录音为证的遗嘱时，李明皓当场就炸了。
他指着李清荷的鼻子破口大骂，说她是个处心积虑的白眼狼，一定是她趁父亲神志不清时，伪造了这份遗嘱，想要独吞家产。
面对弟弟的咆哮和亲戚们猜疑的目光，李清荷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我拒绝。”
她拒绝了李明皓平分遗产的要求。
李明皓彻底被激怒了。几天后，一纸传票送到了李清荷的手中。他将自己的亲姐姐告上了法庭，诉讼理由是：遗嘱系伪造，要求重新进行法定继承。
法庭之上，李明皓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养女的“恶行”，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蒙蔽和迫害的亲生儿子。他言之凿凿地对法官说：“法官大人，我父亲怎么可能将四套别墅和所有家产全都留给一个外人？这绝对是她伪造的！”
庄严肃穆的法庭内，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法官身上，等待着他的判断。
岂料，主审法官在仔细翻阅完所有卷宗，并听完了一段关键录音后，脸色变得铁青。他猛地抬起头，狠狠一拍法槌，对着原告席上的李明皓怒声喝道：
“为什么把财产全给她？因为你不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