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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年嫂子要再婚,离开前夜,她把我叫到她家:今晚做件羞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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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的时候,我正盯着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香樟树发呆。

树叶黄得像生了锈,风一吹,就哗啦啦往下掉,掉得我心烦。

是嫂子打来的。

她的声音隔着听筒,有点失真,但还是那股子清甜味儿。

“小叔,你……有空吗?”

我嗯了一声,把视线从破败的树上收回来。

“过来一趟吧,我家。”

“好。”

我没问什么事。

我知道什么事。

她要走了。

明天,她就要嫁给另一个男人,去另一座城市,开始另一段人生。

而我,还有这座城市里所有关于我哥的记忆,都将被她打包,封存,留在原地。

我抓起外套,钥匙在口袋里撞得叮当响,像是催命。

嫂子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的路,我走了快七年。

从我哥还在,到我哥不在。

从一开始的欢天喜地,蹭吃蹭喝,到后来的小心翼翼,相依为命。

路边的奶茶店换了三家,街角的书报亭早就拆了,连人行道上的地砖都翻新过两次。

只有这条路,好像没变。

我站在她家门口,那扇熟悉的防盗门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福字。

是我哥结婚那年,我俩一起贴上去的。

当时我哥还嫌我贴歪了,嫂子在旁边笑,说歪点好,福到了,歪打正着。

我哥就不说话了,嘿嘿地傻乐。

我抬起手,又放下。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股子秋天傍晚特有的凉意,混着楼道里别人家飘出来的饭菜香。

五花肉炖豆角。

我哥以前最爱做的菜。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门开了。

嫂子站在门里,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头发松松地挽着。

她瘦了,眼窝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屋里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客厅里堆满了纸箱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像一座座沉默的山。

上面用马克笔标注着:厨房用品、衣物、书籍……

每一个箱子,都是一段被切割的过去。

“来了。”她冲我笑了笑,有点勉强。

“嗯。”

我换了鞋,那双棉拖鞋还是我哥的,有点大,走起路来拖拖拉沓。

“喝点什么?”她问。

“白水就行。”

她转身去厨房,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陌生。

这个我叫了快八年“嫂子”的女人,明天就要变成别人的妻子了。

她会给另一个男人倒水,洗衣服,会对着另一个男人笑,会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走完剩下的路。

而我哥,那个把她当成全世界的傻小子,就这么被留在了时间的尘埃里。

水杯递到我手上,温热的。

“坐吧。”她指了指沙发上唯一空着的一块地方。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空气里只有老式冰箱嗡嗡的运转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

那些堆叠的纸箱,像一群沉默的观众,审视着我们这场最后的告别。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明天……我就走了。”

“我知道。”

“那个人,对我很好。”

“嗯,看得出来。”我见过那个男人一次,温文尔雅,戴着眼镜,看她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疼爱。

挺好的。

真的。

她应该有这样的人来疼。

她才二十八岁,往后的人生还长着呢。

不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影子过活。

这些道理,我都懂。

我比谁都希望她能过得好。

可心里,就是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透了的棉花,又沉又冷。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水杯。

“走之前,我想……”她顿了顿,抬起头看我,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小叔,今晚,你陪我做件羞耻的事吧。”

我愣住了。

羞耻的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

看着她那张干净得像白纸一样的脸,我又觉得是自己想歪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我们……”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回一趟老房子吧。”

老房子。

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心脏最深处的锁孔里,然后用力一拧。

咯吱一声,所有尘封的记忆,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那是我哥跟她结婚时买的房子,一个老小区的顶楼,六楼,没电梯。

我哥去世后,她就把房子租出去了,自己搬到了现在这个离单位近的小区。

她说,她怕。

怕一个人爬那六层楼,怕打开门,屋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会笑着跟她说“媳妇儿,回来啦”。

她怕每个角落里,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回去……干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哑。

“拿点东西。”她说,“还有……就是想再回去看看。”

“租客不是还在吗?”

“上个月就搬走了,房子我准备卖了。”她垂下眼帘,“一直没跟你说。”

我的心又是一沉。

卖了。

那个充满了我们三个人欢声笑语的家,那个见证了他们爱情,也埋葬了我哥最后时光的地方,也要消失了。

就像那些被打包的纸箱一样,被贴上封条,然后彻底从她的生命里,清空。

“好。”我听见自己说。

除了这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好像松了口气,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夜已经深了。

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又被下一盏路灯缩短,再拉长。

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谁也没说话。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和我哥以前用的是同一个牌子。

柠檬草的香气,清新,又带着一点点苦涩。

老小区很安静,黑漆漆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还亮着灯。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们摸着黑往上爬。

一级,两级,三级……

我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我能听到她在我身后,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以前,每次爬这六层楼,我哥总是嫌她慢,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背起来,一口气冲到楼顶。

他会把她放在门口,捏着她的鼻子说:“小懒猪,以后没我你可怎么办。”

现在,没有他了。

她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我也只能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喘息,什么也做不了。

六楼。

终于到了。

她靠在墙上,喘着气,从包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一股浓重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

还有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混杂着木头和时光的霉味。

她没有开灯,就那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月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里洒进来,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

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我能看见空气中,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月光里飞舞。

这里,好像被时间遗忘了。

“进来吧。”她说。

我跟着她走进去,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走到客厅中央,站定,然后缓缓地环视着四周。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或许,她看到的,不是这些盖着白布的家具,而是……

是那个曾经靠在沙发上看球赛,把薯片渣掉得满地都是的男人。

是那个曾经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笨手笨脚地学做红烧肉的男人。

是那个曾经在阳台上,一边晾衣服,一边哼着跑调歌曲的男人。

是我的哥哥。

是她的丈夫。

“小叔。”她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有点飘忽。

“嗯?”

“你还记不记得,你哥……是怎么跟我求婚的?”

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我就是帮凶。

我哥说,要求婚,得有仪式感。

于是,他想了个自认为浪漫得无以复加,实际上傻得冒泡的主意。

他让我提前把嫂子骗到这里,说新房子的灯坏了,让我帮忙来看看。

然后,他自己躲在卧室里,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那个所谓的“惊喜”,就是他用几百个LED小彩灯,在客厅地板上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中间是“Marry Me”三个英文单词。

结果,因为线路接触不良,等嫂子进门的时候,那个“Marry Me”里的“M”和“e”都不亮了。

变成了“arry M”。

我哥从卧室里冲出来,单膝跪地,举着戒指,一脸紧张地问:“你愿意arry M吗?”

当时嫂子就笑疯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说:“我愿意‘嫁给我’,但我不想‘arry M’,我又不认识‘M’先生。”

我哥当时脸都绿了,尴尬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最后还是我,跑过去把那两个不亮的灯泡给捣鼓亮了,才算解了围。

那晚,嫂子戴上戒指,哭得稀里哗啦。

她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可她就喜欢这个傻子。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

她却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又格外悲伤。

“他就是那么个傻子。”她说,“总是想把最好的都给我,结果总是搞砸。”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起了盖在家具上的白布,像是一群幽灵在跳舞。

“小叔。”她背对着我,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我们把那天晚上,再重演一遍吧。”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她转过身,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这就是我说的,羞耻的事。”

“我们把他求婚那天晚上,再演一遍。”

“你……演你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让我,演我哥?

这太荒唐了。

“嫂子,你……”

“求你了。”她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就当是……陪我疯一次。”

“明天我就要走了。走了以后,这里的一切,我可能……就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我想用这种方式,跟他,跟过去,做个了断。”

“我不想带着遗憾走。”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那份执拗和脆弱。

我拒绝不了。

我从来都拒绝不了她。

从我哥走后,她就成了我的责任。

虽然她总说,是我在照顾她。

但其实,我们是彼此的支撑。

是两个被留下来的人,在漫长的黑夜里,互相取暖。

“好。”我又一次听见自己这么说。

她笑了,像个恶作g剧得逞的孩子。

“那你……得先去卧室里躲起来。”她指挥我。

我僵硬地挪动脚步,走进了那间曾经是我哥和她的卧室。

里面的东西也都被白布盖着,只有那张双人床的轮廓,依然清晰。

我躲在门后,心跳得厉害。

我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我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听见她在客厅里窸窸窣窣地忙活着。

她在干什么?

我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

只见她从一个角落里,拖出了一个积满灰尘的纸箱。

打开箱子,她从里面拿出了一长串东西。

是那些LED小彩灯。

她竟然还留着。

她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把缠绕在一起的灯线解开,然后,像我哥当年那样,开始在地上摆那个心形。

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我看着她,鼻子又开始发酸。

这个女人,她要嫁人了。

可是在离开的前一晚,她却在这里,一个人,固执地,复刻着另一个男人留给她的,最傻气,也最珍贵的浪漫。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腿都站麻了。

她终于摆好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走到门口,把灯线的插头,插进了墙上的插座里。

一瞬间,整个客厅都被五颜六色的光芒点亮了。

那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在黑暗中,闪烁着,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中间的“Marry Me”,每一个字母,都在发光。

比当年我哥摆的,要完整得多。

她看着那片光,痴痴地,一动不动。

我看到有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来,在彩色的灯光里,像一颗颗破碎的钻石。

“小叔。”她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该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学着我哥当年的样子,走到那个爱心中间,然后,单膝跪地。

我的口袋里没有戒指。

我的心里,也没有那个傻小子的紧张和期待。

我只有满腔的酸楚和悲凉。

我抬起头,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四目相对。

在这一刻,我看到的,不是嫂子。

而她看到的,大概也不是我。

我们都在透过彼此的眼睛,看着那个已经消失了的人。

“你……”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说完这句话,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太尴尬了。

太羞耻了。

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可她却笑了。

和当年一样,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流得更凶了。

“傻子。”她一边笑,一边哭着说,“你这个傻子。”

她没有说“我愿意”。

她只是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然后,她做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她抱住了我。

很用力。

她的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的外套。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我哥走后,我们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一声一声,像是小兽的呜咽。

“谢谢你。”她在我的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谢谢你,小叔。”

“谢谢你……还陪我疯。”

我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也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那一刻,我们不再是小叔和嫂子。

我们只是两个想念同一个人的,可怜虫。

我们在那片闪烁的灯光里,拥抱着,痛哭着。

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而又悲伤的告别仪式。

告别我哥。

告别过去七年的时光。

告别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哭了不知道多久,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们分开,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擦着眼泪。

“好了,疯完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该干正事了。”

她走到卧室,从床头柜的最底层,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盒子已经很旧了,上面的清漆都剥落了。

她把盒子打开,递给我。

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用木头雕刻的鸟。

手工很粗糙,翅膀一边大一边小,眼睛也画得歪歪扭扭。

是我哥雕的。

我记得。

那是他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迷上了木工,天天拿着刻刀瞎鼓捣。

这只丑丑的鸟,就是他的第一个作品。

当时我还嘲笑他,说这哪是鸟,分明是只长了翅串的鸡。

他气得追着我打了半个小区。

后来,这只鸟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嫂子还留着。

“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嫂子轻声说。

“他说,他就是这只笨鸟,要先飞,飞到我心里去。”

“我一直收着。”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我捧着那只木头鸟,感觉有千斤重。

“嫂子,这……”

“你拿着。”她说,“这是他留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明天我就走了。带不走,也不想带走了。”

“就让它,陪着你吧。就像……他还陪着你一样。”

我的手在抖。

这只丑陋的木鸟,此刻在我眼里,却比任何珍宝都要贵重。

这是我哥的青春,是我哥的爱情,也是我哥……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嫂子……”我的声音哽咽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她点点头,眼神很坚定。

“那个男人,他知道我哥的事吗?”

“知道。”她说,“我什么都跟他说了。从我们怎么认识,到他怎么离开。”

“他说,他不介意。他说,他会连同你哥的那一份,一起爱我。”

“他说,他很羡慕你哥,能拥有我这么好的爱人。”

“他还说,他会努力,让我以后,只因为幸福而流泪。”

我看着她,看着她提起那个男人的时候,眼睛里重新燃起的光。

我知道,她是真的要开始新生活了。

我应该为她高兴。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把那串小彩灯收回箱子里,把白布重新盖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快亮了。

我们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出了那个充满了回忆的房子。

在楼下,她停住脚步。

“小叔,就送到这吧。”

“嗯。”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

“别老是熬夜打游戏,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

“按时吃饭,别总点外卖。”

“嗯。”

她絮絮叨服地,像我妈一样。

我一句一句地应着。

最后,她不说话了。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看着远处的天空,一点一点地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我走了。”她说。

“好。”

她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回过头,冲我用力地挥了挥手。

“小叔,再见。”

“嫂子,再见。”

不。

不能再叫嫂子了。

我张了张嘴,想喊出她的名字。

可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我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升起,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摊开手心,那只丑丑的木头鸟,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我好像看见,我哥那个傻小子,正冲着我笑。

笑得一脸灿烂。

他说,弟,替我照顾好她。

我说,哥,你放心吧。

她会幸福的。

我们,都会幸福的。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场郑重的告别,一次彻底的放手。

她去了新的城市,嫁给了那个承诺会让她只为幸福流泪的男人。

我留在这座熟悉的城市,守着我和我哥的记忆,还有那只丑陋的木头鸟。

我们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联系。

不是不关心,而是不敢。

怕一开口,就会惊扰了彼此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平静。

就像两只受过伤的刺猬,远远地看着对方,知道对方安好,就足够了。

我卖掉了那套老房子。

签合同那天,我一个人又去了一次。

我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

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窗户亮得像不存在一样。

我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我哥留下的这个最后的印记,走得体面一点。

最后,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陪我哥坐了一下午。

我说了很多话。

我说,哥,嫂子嫁人了,嫁了个好人,你别担心。

我说,哥,爸妈身体都挺好,就是总念叨你。

我说,哥,我工作换了,工资涨了不少,以后能给爸妈更好的生活了。

我说,哥,你送给嫂子的那只木鸟,现在在我这,我替你收着。

我说,哥,我想你了。

我真的,好想你。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锁上门,把钥匙交给了中介。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哥,还有那段属于我们三个人的青春,就真的,被我锁在里面了。

日子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地过着。

我努力工作,升职,加薪。

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不再顿顿点外卖。

我戒掉了熬夜打游戏的习惯,周末会去爬山,去钓鱼。

我努力地,活成一个靠谱的大人模样。

我只是,再也没有像喜欢嫂子那样,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

哦,不。

我不能再叫她嫂子了。

我应该叫她,林晚。

林晚。

多好听的名字。

我只在心里,偷偷地,叫过无数遍。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直到三年后的一天。

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

“请问,是陈默吗?林晚的……弟弟?”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是。你是?”

“我是她丈夫,我叫周明。”

“林晚她……出事了。”

后面的话,我几乎没听清。

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我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冲出公司,买了最早一班去往她那个城市的高铁票。

三个小时的车程,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周明说的那句话。

“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今天……自杀了,正在抢救。”

抑郁症?

自杀?

怎么可能?

那个在我面前,努力挤出笑容,说自己要去开始新生活的林晚。

那个在离开前夜,还陪我一起疯,一起哭的林晚。

那个那么努力,那么坚强,那么热爱生活的林晚。

怎么会?

我不敢想下去。

我怕我想到的,会变成现实。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抢救室的灯,还亮着。

周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脸憔悴,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也皱巴巴的。

他看到我,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通红着眼,给了我一个拥抱。

一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拥抱。

从他的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我才知道了这三年,她是怎么过的。

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幸福。

周明对她很好,无微不至。

可是,她融不进那个新的家庭,新的城市。

周明的父母,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嫌弃她是个寡妇,嫌弃她克夫。

背地里,给了她无数的冷眼和闲话。

她为了不让周明为难,都忍了。

她努力地去讨好他们,学做他们喜欢吃的菜,给他们买昂贵的礼物。

可是,换来的,依然是他们的冷漠和挑剔。

而周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爱她,也爱他的父母。

他只能一边安慰她,一边去跟父母沟通。

可是,积重难返的偏见,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再加上,她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她当年因为我哥的去世,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受孕的几率很低。

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明的父母,开始变本加厉地刁难她,说她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那些恶毒的,刻薄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插在她的心上。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开始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她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天。

周明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是重度抑郁。

他让她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养病。

他带她去旅游,去散心。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想把她从那个黑洞里拉出来。

可是,没有用。

她的病,越来越重。

直到今天下午,她趁着周明出去买菜的功夫,割了腕。

幸好,周明发现得及时,把她送到了医院。

我听着周明的叙述,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着。

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我恨我自己。

我为什么这三年,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

我为什么那么自以为是地,觉得她过得很好?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如果我能多关心她一点。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抢救室的灯,灭了。

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病人抢救过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和周明,同时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但是……”医生看着我们,表情严肃,“病人的求生欲望很低,如果她自己不想活,我们做再多,也没用。”

“家属要多陪陪她,开导她。”

林晚被推了出来,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周明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小声地,跟她说着话。

“晚晚,你醒醒,看看我。”

“晚晚,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晚晚,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在旁边看着,眼圈也红了。

我突然明白,他也是真的,爱惨了她。

可是,爱,有时候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林晚一直没有醒。

医生说,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她在用这种方式,逃避这个让她痛苦的世界。

周明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两天两夜。

第三天,他撑不住了,被他赶来的姐姐,强行拉回家去休息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的脸。

她比三年前,更瘦了。

眼角的细纹,也多了。

这三年,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只木头鸟。

我把它,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心。

然后,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林晚。”我开口,声音沙哑。

“你听得见吗?”

“我是陈默。”

“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你不是说,要去过新生活吗?”

“你不是说,要幸福吗?”

“你忘了我哥了吗?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他得多心疼啊。”

“他那个傻子,把你当成宝一样捧在手心里,他最看不得的,就是你受委屈,就是你掉眼泪。”

“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他吗?”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滴在她的手背上。

滚烫的。

我看到,她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一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晚?”我凑近了些,声音都在发抖。

她的眼皮,颤了颤。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焦距。

像一潭死水。

她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我。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里的那只木头鸟上。

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一颗,接着一颗。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没有哭出声,就那么无声地,流着泪。

我知道,她醒了。

她从那个黑暗的,封闭的世界里,回来了。

她醒来后,精神状态依然很差。

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只是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周明急得团团转,求她,哄她,都没有用。

我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的心病,需要心药来医。

我让周明先回去。

我说,让我来试试。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床边。

我开始跟她说话。

不说那些大道理,不劝她要坚强。

我就跟她聊我哥。

聊我们小时候的糗事。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哥为了在你面前表现,去抓螃蟹,结果被夹了手,疼得嗷嗷叫,还嘴硬说不疼。”

“还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去看电影,他买的爆米花,结果看到一半,他自己全吃光了,一口都没给你留。”

“还有他给你写的第一封情书,写了删,删了写,用了一整本本子,最后送出去的,还是我帮他抄的,因为他嫌自己的字太丑。”

我一件一件地,把那些被我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都翻了出来。

像放电影一样,在她面前,一幕一幕地,重新上演。

我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她一直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但是,我看到,她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了。

那潭死水,好像有了一丝丝的涟漪。

讲到最后,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盘录像带。

“这是……我哥留下的。”我说。

“他走之前,录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过得不开心了,就让我放给你看。”

“我一直没敢看,也没敢给你。我怕……我怕你看了会更难过。”

“但是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

我把录像带,放进了病房的DVD机里。

电视屏幕闪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又有些模糊的身影。

是我哥。

他坐在我们那套老房子的沙发上,穿着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

他比我记忆中,要瘦一些,脸色也有些苍白。

但是,他笑得很灿烂。

“嘿,媳妇儿。”他冲着镜头,挥了挥手,笑得一脸傻气。

“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你别哭啊。你要是敢哭,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我这么走了,很自私。把你一个人丢下,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情。”

“对不起。”

他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

“最幸福的事,就是娶了你。”

“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的。”

“要按时吃饭,要早点睡觉,别老是熬夜追剧。”

“要多笑一笑,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如果……如果以后,你遇到了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你就嫁了吧。”

“别为我守着。不值得。”

“你值得,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幸福。”

“忘了我,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会保佑你,一生平安,喜乐。”

视频的最后,他冲着镜头,做了一个飞吻。

“媳妇儿,我爱你。”

“再见。”

画面,定格在他那张傻气的笑脸上。

然后,变成了黑屏。

整个病房,寂静无声。

我回头,看向林晚。

她已经,泪流满面。

但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无声地流泪。

她哭出了声。

从一开始的压抑的啜泣,到最后的,嚎啕大哭。

她把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都哭了出声。

我没有去安慰她。

我知道,她需要这场彻底的发泄。

哭出来,就好了。

哭累了,她就睡着了。

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她醒来,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饿了。”

我欣喜若狂,赶紧跑出去,给她买了一碗她最喜欢喝的皮蛋瘦肉粥。

她吃得很慢,但是,都吃完了。

从那天起,她开始慢慢地,好起来。

她开始吃饭,开始说话,开始下床走路。

周明每天都来陪她,给她削苹果,讲笑话。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

我看得出来,林晚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不再是疏离和客气。

她会对他笑,会跟他开玩笑。

有一天,周明在给她削苹果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手。

她紧张得,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抓过他的手,给他吹了吹,然后熟练地用棉签和创可贴,给他包扎好。

那一刻,我看到周明,眼圈红了。

我知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哥留下的那盘录像带,不仅救了林晚的命,也救了她的爱情。

它让她明白,过去,是用来怀念的,而不是用来沉溺的。

活着的人,要带着逝去的人的爱和期望,更好地,活下去。

我要走了。

临走前,林晚把我叫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小叔。”她看着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那个视频……”她顿了顿,“你哥,还有没有说什么?”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其实,视频的最后,还有一段。

是我哥,单独留给我的。

他说:“弟,我知道,你也喜欢她。”

“别否认,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

“哥走了,以后,她就拜托你了。”

“如果,她也喜欢你,你们就在一起吧。哥不介意。”

“但是,如果她不喜欢你,你就离她远一点。别去打扰她的生活。”

“让她,去找她自己的幸福。”

“你,也要去找你自己的幸福。”

这段话,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这是,我和我哥之间,最后的秘密。

“小叔。”她又开口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说。

“那……感情呢?”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探寻。

我笑了笑,“随缘吧。”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

“我要跟周明,重新开始了。”她突然说。

“嗯,挺好的。”

“我们商量好了,等我出院,我们就搬出去住。离开他父母。”

“他为了我,愿意放弃他现在拥有的一切,跟我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觉得,我应该,再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那份重新燃起的,对未来的希望。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会的。”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也是。”她看着我,认真地说,“你也要幸福。”

“好。”

我走了。

这一次,我走得很干脆。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她会一直在我身后,看着我。

就像,我哥,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一样。

回到我自己的城市,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块一直压在我心头的,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被搬开了。

我开始,试着去接触新的朋友,新的圈子。

我开始,试着去接受,别人对我的好感。

一年后,我恋爱了。

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爱笑,爱闹,有点迷糊,但是很善良。

她会在我加班的时候,给我送来热腾腾的饭菜。

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唠唠叨叨地,逼我吃药。

会在我难过的时候,笨拙地,给我一个拥抱。

在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林晚的影子。

又不完全是。

她就是她。

独一无二的,我的女孩。

我们结婚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是林晚寄来的。

里面,是一对很可爱的,手捏的泥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妻子。

还有一张卡片。

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

“小叔,新婚快乐。”

“看到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真好。”

“我和周明,也很好。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

“他说,他要像你哥一样,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我想,你哥在天上,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也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愿我们,都能带着他的爱,勇敢地,幸福下去。”

落款是:林晚。

我拿着那张卡片,看了很久很久。

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我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

阳光,很暖。

我仿佛看到,我哥那个傻小子,正躲在云层后面,冲着我,得意地,挤眉弄眼。

好像在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你们,都会幸福的。

我笑了。

是啊,哥。

我们都很好。

你也要,好好的。

在那个,没有我们的,遥远的天堂。

我把那只丑丑的木头鸟,和我跟妻子的结婚照,摆在了一起。

它不再是我对过去的怀念。

而是,我们所有人,对未来,最美好的,期许。

那件“羞耻”的事,那个荒唐的夜晚,那场盛大的告别。

都成了,我们生命里,一道最深刻的,烙印。

它提醒着我们,无论经历过多少痛苦和黑暗。

都要相信,爱,会指引我们,找到光。

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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