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沙发垫子的缝隙里嗡嗡震动。
我摸出来,是我妈。
“昭昭,今天回来吃饭啊,你妹妹带男朋友回家。”
电话那头的声音喜气洋洋,背景音是滋啦作响的油锅。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
“听见没?早点回来!我买了你爱吃的排骨。”
“知道了知道了,我几点回去不是回。”
我有点不耐烦。
每个周末都是这样,夺命连环call。
我妈在那头满意地挂了电话,我仿佛能看见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指挥我爸的模样。
我妹,林晚,比我小五岁。
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被宠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谈个恋爱,搞得像国家级项目一样,全家严阵以待。
我关掉电视,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走进卧室换衣服。
镜子里的人,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嘴角习惯性地撇着,一脸“别惹我”的表情。
三十岁,离婚两年,对爱情这种东西,早就没什么期待了。
我只希望我妹的这个“国家级项目”,能靠谱点。
别像我一样,一头扎进去,撞得头破血流,最后拖着半条命爬出来。
打车回我妈家的路上,司机是个话痨。
“哟,姑娘,回家看父母啊?”
“嗯。”
“看你这表情,跟家里闹别扭啦?”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一个笑。
“没,天生就长这样。”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识趣地闭了嘴。
车里只剩下广播电台情歌的旋律。
俗气,但上头。
就像当年的我。
到了小区门口,付了钱,我拎着包慢悠悠地往里走。
正是饭点,空气里都是各家各户飘出来的饭菜香。
人间烟火气。
曾经,我也以为我会是这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结果,我的那盏灯,烧着烧着,自己断了电。
我家的门虚掩着,我妈的大嗓门从里面传出来。
“……哎哟,小周这孩子,长得真精神!”
我推开门。
客厅里,我爸,我妈,我妹,还有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围坐在沙发上。
其乐融融。
我妈看见我,立刻招手:“昭昭,快来,这是你妹妹的男朋友,周牧。”
那个男人闻声转过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空气里还飘着我妈炖的排骨香,但我突然一阵反胃。
是他。
周牧。
我的前夫。
他也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一尊劣质的蜡像。
他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
比当年我把离婚协议书甩在他脸上时,还要慌张。
我也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心脏在耳边狂跳的声音,咚,咚,咚。
我妹林晚,还一无所知地挽着他的胳膊,一脸幸福地炫耀。
“姐,这是我男朋友,周牧。我们交往半年啦!”
她摇着周牧的手臂,像个讨糖吃的小孩。
“周牧,这是我姐,林昭。”
周牧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的目光越过我妹天真的脸,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尴尬,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妈还沉浸在喜悦里,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
“看,都愣着干嘛?昭昭,快坐呀。小周,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就当自己家一样。
呵呵。
他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
都快成一家人了,不是吗?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下去。
我走到沙发前,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好,周牧。”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这是在给他机会。
也是在给我妹,给我爸妈一个缓冲。
如果他现在坦白,也许场面还不会那么难看。
周牧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林……林昭姐,你好。”
一声“林昭姐”,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真够不要脸的。
我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周牧。
“你们……认识?”
我笑了。
那笑意肯定比哭还难看。
我没回答她,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周牧。
“周先生,记性不太好啊。”
“我们不只认识。”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像是宣判。
“他是我前夫。”
“轰”的一声。
我觉得我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像被按了暂停键。
我爸刚点燃的烟,从指间滑落,掉在地毯上,烫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妹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猛地转头去看周牧。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在发抖。
周牧的脸色比她还白,嘴唇嗫嚅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晚晚,我……我……”
“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心里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的狗血。
这种只在八点档电视剧里出现的剧情,竟然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身上。
“姐,”林晚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你开玩笑的吧?这不好笑!”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心疼。
心疼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姑娘。
也心疼我自己。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问问他。”
我把问题抛回给周牧。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像无数把锋利的刀。
周牧终于扛不住了。
他垂下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对不起,晚晚……我们……确实结过婚。”
林晚的身体晃了一下,要不是我妈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可能已经瘫倒在地。
“为什么?”
她喃喃地问,像是在问周-牧,又像是在问我。
“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想问问。
问问这个世界,是不是觉得我的人生还不够戏剧性。
我妈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周牧的鼻子,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玻璃。
“你!你这个骗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家是刨了你家祖坟吗?你要这么来祸害我们!”
我爸也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走到周牧面前。
我以为他要动手。
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周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滚出去。”
我爸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周牧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他不敢看我们任何一个人。
“叔叔,阿姨,对不起……晚晚,我……我改天再跟你解释。”
他慌不择路地往门口冲。
林晚却突然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死死拉住他。
“不许走!”
“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她的指甲都快嵌进周牧的肉里。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跟我姐……你们……”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周牧一脸痛苦,想挣脱,又不敢。
“晚晚,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差点笑出声。
那他妈的是哪样?
难道我跟他那两年的婚姻是假的?民政局发的离婚证是P的?
“你让他说。”
我对林晚说。
“我倒要听听,事情不是我们想的哪样。”
我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摆出一副准备看戏的姿态。
今天,谁也别想走。
不把这盆狗血说清楚,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扶着林晚,眼泪也跟着掉。
“作孽啊!这叫什么事啊!”
客厅里,哭声,质问声,沉默的对峙,交织成一团乱麻。
而我,是那个手持剪刀,却不知道该从何剪起的人。
那顿精心准备的晚饭,彻底凉了。
排骨的香气,混合着压抑和绝望,闻起来像腐烂的味道。
周牧终于被我爸半推半就地“请”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苍白而狼狈的脸。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
还有一地鸡毛。
林晚瘫在沙发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妈抱着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跟着抹眼泪。
我爸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客厅都乌烟瘴气。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烟味,也吹得我脸颊生疼。
“哭有什么用?”
我冷冷地开口。
林晚的哭声一顿,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解,还有一丝……怨恨。
“姐,”她抽噎着,“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来了。
我就知道。
出了事,永远是我的错。
我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看着她。
“我怎么告诉你?在你每天捧着手机,‘亲爱的’、‘宝宝’叫个不停的时候告诉你,你那个完美的男朋友,是我不要的垃圾?”
我的话很刻薄。
我知道。
但我控制不住。
心里的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林昭!”我妈尖叫起来,“你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
“她现在都这样了,你还刺激她!”
我冷笑。
“我刺激她?妈,你搞搞清楚,被骗的人是我妹妹,但被恶心到的人是我!”
“你们知道吗?他刚刚叫我‘林昭姐’!”
“我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他凭什么啊?”
我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愤怒,像洪水一样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们只看到你宝贝女儿失恋了,伤心了。”
“你们谁想过我的感受?”
“那个男人,是我曾经掏心掏肺爱过的人,是我曾经以为要共度一生的人!”
“现在他成了我妹夫?你们不觉得恶心吗?不觉得荒唐吗?”
我爸猛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够了!”
他低吼一声。
“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
他站起来,走到林晚面前,蹲下身。
“晚晚,告诉爸,你跟那个姓周的,到了哪一步了?”
我爸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晚哭得更凶了。
“我们……我们准备年底就订婚了……”
我妈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订婚。
多可笑啊。
当年,周牧跟我求婚的时候,也是这样。
单膝跪地,捧着戒指,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说:“昭昭,嫁给我,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信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信了。
结果呢?
幸福没见到,倒是成了他通往“成功”路上的一个摆设,一个保姆。
“必须分!”
我爸斩钉截铁地说。
“这种人,我们家绝对不能要!”
林晚猛地摇头。
“不……爸,我不分……”
“周牧他……他不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都到这个地步了,她竟然还在为那个男人说话。
“苦衷?”
我气笑了。
“他能有什么苦衷?他不知道你是我妹妹?全中国十三亿人,他偏偏就找上你了?你信吗?”
“我信!”
林晚冲我吼道。
“他爱我!我相信他!”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离婚了,所以你也希望我跟他分手,对不对?”
那一瞬间,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我看着她,那张曾经熟悉又亲切的脸,此刻却无比陌生。
原来,在她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因为自己婚姻失败,就嫉妒妹妹幸福的,恶毒的姐姐。
我妈也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给林晚一巴掌,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空气凝固了。
我忽然觉得很累。
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不想再争辩,不想再解释。
没意思。
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拿起我的包。
“随你便吧。”
我说。
“你的幸福,你自己负责。以后别再来找我哭。”
说完,我转身就走。
“昭昭!”我妈在后面喊我。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快步走出那个让我窒息的家,走进冰冷的夜色里。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猜得到是谁。
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
我再挂断。
如此反复了四五次,我终于不耐烦地接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是周牧,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疲惫。
“昭昭,你听我解释。”
“我没什么好听你解释的。”
“我真的不知道林晚是你妹妹!我要是知道,我绝对不会……”
“不会什么?”我打断他,“不会去招惹她?周牧,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就算你不知道她是我妹妹,你跟我离了婚,转头就去追一个比你小七八岁的姑娘,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自己不清楚吗?”
他沉默了。
电话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昭-昭,”他叫我的名字,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我跟你没什么好见的。”
“就当是我求你,好吗?有些话,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而且,事关晚晚。”
他提到了林晚。
这是我的软肋。
我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失望,她终究是我妹妹。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时间,地点。”
我和周牧约在一家咖啡馆。
很安静,人不多。
他比我先到,坐在靠窗的位置。
还是那副精英做派,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手边放着一杯美式。
两年不见,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更成熟了,也更……陌生了。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说吧。”
我不想浪费时间。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昭昭,你瘦了。”
我扯了扯嘴角。
“托你的福。”
他苦笑了一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对不起。”
他说。
“为骗我妹妹道歉,还是为我们那段失败的婚姻道歉?”
“都有。”
他的目光很真诚。
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被他一个眼神就哄得团团转的小姑娘了。
“不必了。”我说,“道歉没用。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和晚晚,是真心相爱的。”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真心相爱?”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你的真心,还真是廉价。”
“昭昭,我知道你恨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我那时候太专注于工作,忽略了你,忽略了我们的家。”
“你不是忽略。”
我纠正他。
“你是根本没把那个家放在心上。”
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无数个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里等他回家的夜晚。
他永远在开会,在出差,在应酬。
他的世界那么大,大到装不下一个小小的我。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忘了。我生病发高烧,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陪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周牧,你记得吗?我们离婚前一天,我跟你说,我想要一个孩子。”
“你说什么?你说,昭昭,别闹了,我现在哪有时间要孩子。”
那些被我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伤疤,被他一句轻飘飘的“忽略”就重新揭开。
鲜血淋漓。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我……”
“你不用解释。”我打断他,“都过去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算旧账的。”
“我只想告诉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他猛地抬头看我。
“不可能。”
他说。
“我是不会和晚晚分手的。”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周牧,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给她幸福?”
“你给不了我的东西,你也同样给不了她。”
“你爱的是你自己,是你的事业,你的前途。女人对你来说,不过是你成功路上的点缀品。”
“不是的!”他激动地反驳,“昭昭,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这两年,我一直在反思。我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
“我会对晚晚好,把以前亏欠你的,都补偿在她身上。”
我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荒谬。
“补偿?”
“你拿我妹妹当什么了?我的替代品吗?”
“周牧,你太自私了。”
“你毁了我对婚姻的幻想还不够,现在还要来毁掉我妹妹的人生吗?”
他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咖啡已经凉了。
就像我的心。
“我言尽于
此。”
我站起来。
“如果你还算个男人,就主动跟林晚分手。”
“别逼我把我们之间那些更难堪的事情,都说出来。”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走出咖啡馆,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
可原来,那些伤口,只是结了痂。
轻轻一碰,还是会疼。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想大哭一场。
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林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姐……”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又可怜又无助。
“你回家吧……妈很担心你。”
“我没事。”
“对不起,姐……我下午不该那么说你……”
她开始道歉了。
这让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宁愿她继续跟我吵,跟我闹。
“别说了。”
“姐,你跟周牧……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回答她?
告诉她,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可能了?
告诉她,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爱?
“晚晚,”我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
“他说,他当年对不起你,他很后悔。”
“他还说,他现在爱的是我。他想跟我在一起。”
我闭上眼。
周牧的动作还真快。
这么快,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幡然悔悟”的痴情浪子。
而我,成了那个阻碍他们“真爱”的,不近人情的恶毒前妻。
“所以,你信了?”
“姐,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我脑子很乱。一边是你,一边是他……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我说。
“别听我们说什么。你就看他,以后会怎么做。”
“时间,会告诉你所有答案。”
挂了电话,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路,只能靠林晚自己去走。
如果她非要跳进那个火坑,我也拉不住她。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没有再回家。
我妈每天给我发微信,问我吃了没,睡得好不好。
绝口不提林晚和周牧的事。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我们之间脆弱的平衡。
林晚偶尔也会给我发信息。
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常。
“姐,我今天买了一件大衣,你觉得好看吗?”
附上一张自拍。
照片里的她,笑容有些勉强。
我回:“好看。”
“姐,我今天去吃了那家你最喜欢的日料,味道还是那么好。”
我回:“嗯。”
我们都在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道裂痕,横亘在我们姐妹之间,谁也无法忽视。
周牧没有再联系我。
他似乎也学乖了,知道从我这里找不到突破口。
他开始主攻我爸妈。
听说,他隔三差五就往我家里跑。
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不是名贵的烟酒,就是些保健品,按摩仪。
都是老年人喜欢的,实用的东西。
他很会投其所好。
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当年他追我的时候,也是这样。
知道我爸爱下棋,就特地去学,陪我爸杀得天昏地暗。
知道我妈喜欢听戏,就到处淘换绝版的戏曲磁带。
他总能精准地戳中别人的软肋。
我妈的态度,渐渐软化了。
她开始在电话里,有意无意地替周牧说好话。
“昭昭啊,我看小周这孩子,是真心想悔改。”
“他现在对晚晚,那真是没话说。天天接送上下班,风雨无阻。”
“我看他,比以前沉稳多了,也懂得心疼人了。”
我听着,不说话。
心里冷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就脱胎换骨?
他现在表现得越完美,就说明他所图谋的越大。
“妈,”我终于忍不住,“你别被他骗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哎,昭昭,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我妈叹气,“人总是会变的嘛。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晚晚一个机会?”
“我给过他机会了。”
“在他一次次失信于我的时候,在他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去陪他那些‘重要客户’的时候,我给过他无数次机会。”
“是他自己,把那些机会都扔掉了。”
“现在,他凭什么还想要机会?”
我妈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昭昭,”她最后说,“妈知道你委屈。但是……晚晚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妈不想看到你们姐妹俩,因为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啊。”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反目成仇。
是啊。
这才是他们最担心的。
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小女儿的“幸福”,我这个大女儿受的委含,是可以被牺牲的。
“我知道了。”
我平静地说。
然后挂了电话。
我决定回家一趟。
有些话,我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我回去的那个晚上,周牧也在。
一家人,加上他,正围着桌子吃饭。
气氛看起来,竟然还挺和谐。
我爸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没有再赶他走。
我妈不停地给周牧夹菜,那热情劲儿,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好。
林晚坐在周牧身边,低着头,小口地吃饭,偶尔抬眼看他,眼神里是化不开的依赖和爱慕。
好一幅“合家欢乐”的景象。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谁能想到,这桌上坐着一个女人的前夫,和她现任的男朋友呢?
我的出现,打破了这虚伪的和平。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我。
“姐,你回来了。”林晚小声说。
我没理她。
我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我看着周牧。
“周先生,赖在我们家不走,很有意思是吗?”
周牧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昭昭,我……”
“别叫我昭昭。”我冷冷地打断他,“我跟你没那么熟。”
我妈看不下去了。
“林昭!你怎么说话呢?”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这样阴阳怪气的?”
“好好说?”我笑了,“妈,你告诉我,要怎么好好说?”
“是让我恭喜我妹妹,找了个好男人?”
“还是让我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你!”我妈气得脸都白了。
“林昭!”我爸也沉下脸,“坐下!吃饭!”
“我不吃。”
我站起来。
“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们说清楚。”
我看着我爸,我妈,还有林晚。
“你们既然都选择相信他,都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那好,我成全你们。”
“从今天起,林晚的事,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是,”我话锋一转,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周牧,“我有一个条件。”
所有人都看着我。
“你们要订婚,要结婚,都可以。”
“但是,必须签一份婚前协议。”
“协议内容很简单。如果将来你们离婚,周牧必须净身出户。”
“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房子,车子,存款,股票,都跟林晚没有半点关系。”
“反之,林晚名下的财产,也同样跟他没关系。”
我说完,整个餐厅鸦雀无声。
林晚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姐!你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他?”
“我没什么意思。”我平静地说,“我只是在保护你。”
“既然他说他爱你,不是为了你们林家的钱,不是为了我爸那点人脉。”
“那签个协议,证明一下他的真心,不过分吧?”
我看着周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周先生,你说呢?”
周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我妈也觉得我过分了。
“昭昭,你这……这不是为难人吗?”
“还没结婚呢,就谈离婚,多不吉利啊。”
“不吉利?”我反问,“妈,当初我跟周牧结婚的时候,你觉得吉利吗?”
“结果呢?”
“与其将来为了财产分割,闹得更难看,不如现在就把丑话说在前面。”
“这是对林晚负责,也是对他负责。”
我爸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又看看周牧。
过了很久,他开口了。
“昭昭说的,有道理。”
他看向周牧。
“小周,你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周牧身上。
我看到他额角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我知道,我戳到他的痛处了。
周牧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钱和利。
让他签这种协议,等于是在他身上割肉。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晚都快沉不住气了。
她不停地拉着周牧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终于,周牧抬起头。
他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好。”
他说。
“我签。”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林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激动地抱住周牧的胳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妈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吧,昭昭,是你想多了。”
只有我爸,依然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我看着周牧。
他也在看我。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林昭,你以为这样就能难住我吗?你太小看我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好像,又输了一局。
那份婚前协议,最终还是签了。
是我找的律师朋友草拟的,条款严谨,滴水不漏。
周牧签字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林晚捧着那份协议,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在她看来,这纸协议,就是周牧爱她的最好证明。
只有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周牧这种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今天签下这份协议,将来,一定会从别的地方,加倍地讨回来。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阻止了。
他们就像被下了降头,认定了周牧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好男人。
我的所有警告,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因爱生恨”的无理取ёЭ。
算了。
我对自己说。
随他们去吧。
从那天起,我真的就不管了。
我搬出了那个家,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公寓。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加班,开会,做方案。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陀螺,不敢停下来。
因为我怕一停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会把我吞没。
我和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
偶尔,我妈会给我打电话,说一些家常。
说林晚和周牧的婚期定了,就在年底。
说他们的新房买好了,正在装修。
说周牧对我爸妈,比亲儿子还孝顺。
我每次都只是“嗯”、“哦”地应着。
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麻。
林晚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邀请我去看他们的新房。
邀请我陪她去试婚纱。
我都拒绝了。
“我忙。”
这是我唯一的借口。
电话那头,是她失落的沉默。
我知道我伤了她的心。
但,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笑着看她穿上婚纱,挽着那个曾经也对我许下过山盟海誓的男人,走向所谓的幸福。
我怕我会忍不住,在她的婚礼上,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比如,冲上去,撕碎她的婚纱,告诉所有人,这个男人是个骗子。
所以,我选择逃避。
眼不见,心不烦。
婚礼前一个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周牧打来的。
“有时间吗?见一面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跟你,没什么好见的。”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他说,“但是,这次,是为了你。”
为了我?
我冷笑。
“周先生又想耍什么花招?”
“你来了就知道了。”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是一家茶馆。
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犹豫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为了你”这三个字,像一个钩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还是去了。
茶馆的包厢里,古色古香。
周牧已经在了。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
“尝尝,今年的新茶,大红袍。”
我没动。
“有话就说吧,我时间不多。”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
“林昭,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浑身都是刺,好像谁都欠你的一样。”
我皱起眉。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
他收起笑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狐疑地接过来。
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甲方,是周牧。
乙方,是林昭。
转让的,是他现在所在公司,百分之五的原始股。
我惊呆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牧的公司,是一家发展势头很猛的互联网公司。
我听说,他们很快就要上市了。
这百分之五的原始股,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那将是一笔天文数字。
“没什么意思。”周牧淡淡地说,“这是我欠你的。”
“当年我们离婚,我给了你一套房子,一笔钱。”
“但我知道,那不够。”
“我们结婚那两年,你为了我,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放弃了读博的机会,一心一意当家庭主妇。”
“我那时候,总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想想,我真是个混蛋。”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歉疚和坦诚。
“这家公司,是我离婚后才开始创业的。”
“启动资金,有一部分,是当年我们婚内的共同财产。”
“所以,这些股份,本来就该有你的一份。”
“我不要。”
我把文件推了回去。
“周牧,我跟你,早就两清了。”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或者说,收买我。”
他苦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没有再坚持,把文件收了回去。
“昭昭,我跟晚晚结婚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希望,你能看在晚晚的面子上,试着……接纳我。”
“我保证,我会对她好。”
“我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
我看着他。
他今天的姿态,放得很低。
低到让我觉得不真实。
“周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忍不住问。
“你费尽心机,娶我妹妹,讨好我爸妈,现在又拿股份来给我。”
“你到底图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
包厢里,只剩下水壶里咕嘟咕嘟的沸水声。
“如果我说,”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图的,是你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什么意思?”
“昭昭,”他向前倾身,试图抓住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当年跟你离婚,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我拼命工作,把公司做大,就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你眼里的那个失败者。”
“我以为,等我成功了,我就可以重新把你追回来。”
“可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找不到你。”
“直到,我遇到了晚晚。”
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你遇到她,是偶然?”
“是。”他点头,“我们是在一个行业峰会上认识的。她那时候还是个实习生,跟在你爸的一个老朋友身边。”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像你。”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就去接近她了。”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林晚。我当时就想,怎么会这么巧。”
“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是你妹妹。”
“直到那天,在你家,看到你……”
他说不下去了。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他的目标。
林晚,不过是他用来接近我的一颗棋子。
这个男人,他到底有多可怕?
“你无耻!”
我气得浑身发抖。
“周牧,你简直不是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晚晚?她那么单纯,那么爱你!”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但是昭昭,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发现,越是跟她在一起,我就越是想你。”
“她就像一个年轻版的你,但她不是你。”
“她会因为我取消约会而跟我撒娇,但你只会默默地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她会因为我忘了纪念日而跟我大吵大闹,但你只会自己买个小蛋糕,然后骗我说你不爱吃甜的。”
“她什么都好,但她终究,不是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我分不清,那是感动,还是恶心。
“所以呢?”我冷冷地问,“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是想让我跟你上演一出‘姐妹情深,共侍一夫’的戏码吗?”
“不是!”他急切地否认,“昭昭,你听我说。”
“我跟晚晚的婚礼,会照常举行。”
“但是,我不会碰她。”
“我会跟她分房睡。”
“我会继续对她好,对爸妈好,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很幸福。”
“然后,等过一两年,等公司上市,稳定了。”
“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跟她离婚。”
“到时候,我会把公司一半的股份,都给她,作为补偿。”
“然后,昭昭,我再来重新追你。”
“你觉得,怎么样?”
他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仿佛在说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的计划。
我看着他,忽然很想笑。
我也真的笑出声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周牧。”
我一边笑,一边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最卑鄙,最恶心的男人。”
“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你的棋子。”
“你把感情,当成了一场可以计算得失的交易。”
“你以为你给了钱,就可以弥补一切伤害吗?”
“你以为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我就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回到你身边吗?”
“你错了。”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不可能。”
“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你跟林晚的婚礼,我不会去。”
“但,我会送你们一份大礼。”
说完,我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狠狠地泼在了他的脸上。
茶叶,狼狈地贴在他英俊的脸上。
茶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他昂贵的白衬衫上。
他愣住了。
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
“周牧,你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起,别再让我看到你。”
“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茶馆,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肮脏,还要不堪的真相。
我掏出手机,颤抖着,找到了林晚的号码。
我必须告诉她。
我必须让她知道,她马上要嫁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就在我准备拨出去的那一刻,我犹豫了。
我该怎么说?
说你爱的男人,爱的其实是我?
说他娶你,只是为了将来能跟我在一起?
林晚会信吗?
她会不会觉得,这是我为了破坏她的婚礼,编造出来的谎言?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周牧对她,是那么的“情深义重”。
甚至愿意签下那份严苛的婚前协议。
我没有证据。
周牧的那些话,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我说出来,只会变成一场更难看的,歇斯底里的撕扯。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妹妹,跳进这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
脑子里一团乱麻。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爸。
在家里,只有他,从始至终,都对周牧保持着一丝警惕和怀疑。
也许,他能帮我。
我立刻打车回了家。
我到家的时候,只有我爸一个人在。
他在书房里练字。
看到我,他并不意外。
“回来了?”
“爸。”我走到他面前,把今天下午和周牧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他。
包括那份股权转让协议。
包括周牧那个荒唐又恶毒的计划。
我爸静静地听着,手里的毛笔,悬在半空中,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等我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
他把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爸,我们必须阻止这场婚礼。”我急切地说,“我们不能让晚晚嫁给他!”
我爸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昭昭,如果现在,我们去告诉晚晚真相。”
“你觉得,她会信吗?”
我哑口无言。
“她不会信的。”我爸替我回答了,“她只会觉得,是我们联合起来,骗她,逼她分手。”
“她那个性子,你比我清楚。我们越是反对,她就越是要嫁。”
“那怎么办?”我绝望地问,“难道就这么看着她……”
“别急。”
我爸转过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眼神,沉静而有力。
“既然他想演戏,那我们就陪他演。”
“演到他自己,露出马脚为止。”
林晚的婚礼,如期举行。
在一个五星级酒店,场面盛大而豪华。
我最终还是去了。
是我爸要求的。
他说:“我们全家都要在场,而且要高高兴兴的。”
我穿上了他给我准备的礼服,化了精致的妆。
在镜子里,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美丽,但没有灵魂。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按照我爸的剧本,扮演着“冰释前嫌的好姐姐”。
我跟宾客微笑。
我跟新人拥抱。
我对林晚说:“新婚快乐,我的好妹妹。”
林晚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紧紧地抱着我。
“姐,谢谢你。谢谢你能来。”
我拍着她的背,心如刀割。
傻姑娘。
你不知道,你今天,是走进了怎样一个华丽的牢笼。
婚礼仪式上,周牧站在台上,深情款款地看着林晚。
他说着那些排练了无数遍的誓词。
“林晚,我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发誓,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你,去保护你,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台下,掌声雷动。
我妈哭得泣不成声。
我看着台上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话,他也曾对我说过。
一字不差。
他真是个出色的演员。
连我都快要被他骗过去了。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的目光,和周牧在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和得意。
仿佛在说:看,林昭,我赢了。
我回以一个冰冷的,嘲讽的微笑。
别急。
好戏,才刚刚开始。
婚后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周牧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的角色。
他对我爸妈,比以前更孝顺。
他对林晚,更是宠上了天。
他会在朋友圈,高调地晒出林晚做的“爱心晚餐”,哪怕那盘菜糊得像炭。
他会记住每一个纪念日,送上昂贵的礼物。
他会推掉所有的应酬,准时回家。
他甚至,开始学着做饭,煲汤。
所有人都说,林晚嫁对了人。
连我妈,都常常在我耳边感叹:“昭昭你看,人是真的会变的。小周现在,多好啊。”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演给我看的。
他越是表现得完美,就越证明他心虚。
林晚彻底沉浸在幸福的泡沫里。
她每天都喜气洋洋,容光焕发。
她跟我打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姐,周牧给我报了个插花班,他说女孩子有点兴趣爱好,会更有气质。”
“姐,周牧说下个月带我去马尔代夫度假,你有什么想让我带的吗?”
“姐,我感觉我好幸福啊。”
我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我既为她感到悲哀,又隐隐地,有一丝嫉妒。
哪怕是假的。
那也是我曾经,求而不得的温暖。
我爸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周牧。
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查周牧公司的账目,去了解他的商业伙伴。
但,一无所获。
周牧做得滴水不漏。
他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人,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准无比。
我们找不到任何破绽。
时间一天天过去。
转眼,他们结婚快一年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自己想多了。
也许,周牧真的变了?
也许,他是真的爱上了林晚,决定好好过日子了?
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生日。
我一个人在家,煮了一碗长寿面。
刚吃了一口,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外卖,打开门,却看到了周牧。
他拎着一个蛋糕,还有一瓶红酒。
“生日快乐,昭昭。”
他笑着说,仿佛我们还是最亲密的人。
我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想知道,总有办法的。”
他自顾自地走进屋,把东西放在餐桌上。
“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
他说。
我看着他,心里警铃大作。
“你来干什么?林晚呢?她知道你来我这里吗?”
“她出差了,去邻市,明天才回来。”
他打开蛋糕盒子,插上蜡烛。
“昭昭,一年了。”
“我演了一年的戏,演得好累。”
“今天,我不想再演了。”
“我只想,给你过个生日。”
他点燃蜡烛,关掉灯。
昏暗的烛光里,他的脸,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许个愿吧。”
他说。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冷。
“我的愿望,就是你现在,立刻,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他的笑容僵住了。
“昭昭,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不然呢?”我反问,“你想我怎么样?跟你深情对望,然后感谢你,在背叛我妹妹的间隙,还记得我的生日?”
“我没有背叛她!”他激动地站起来,“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那又怎样?”我冷笑,“你娶了她,就是对她最大的背叛!”
“周牧,我警告你,你现在立刻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昭昭!”
他突然冲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贪恋的港湾。
此刻,却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你放开我!”
我用力挣扎。
“我不放!”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昭昭,我好想你。”
“你知道吗?这一年,我每天晚上,都是想着你才睡着的。”
“我看着晚晚那张跟你相似的脸,我却只能想到你。”
“我快要疯了。”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视频通话的请求。
屏幕上,跳动着林晚的名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周牧也看到了。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我看着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
我没有挂断。
而是按下了接听键。
并且,把手机,悄悄地,对准了我们。
屏幕上,出现了林晚的脸。
她穿着酒店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
“姐!生日快乐!”
她笑得一脸灿烂。
“你在干嘛呢?怎么黑漆漆的?”
我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身后周牧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林晚察觉到不对劲。
“你……你旁边是不是有人?”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把手机摄像头,转向了身后。
屏幕里,清晰地出现了周牧那张惊慌失措,面如死灰的脸。
还有他,紧紧抱着我的,那双罪恶的手。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手机掉落在地上的,清脆的碎裂声。
通话,中断了。
周牧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松开了我。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
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着他,笑了。
“周牧,游戏结束了。”
我拿起我的手机,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爸,可以收网了。”
第二天,林晚回来了。
她直接回了娘家。
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
我爸妈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疼得不行。
周牧也来了。
他跪在客厅里,跪在我爸妈和林晚面前。
他不停地扇自己耳光,说自己是,说自己鬼迷心窍。
他求林晚原谅他。
他说他只是一时糊涂,他爱的人,还是她。
林晚一言不发。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空洞得可怕。
我爸把一份文件,摔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周牧公司偷税漏税,做假账的证据。
是我爸,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搜集到的。
“周牧,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我爸的声音,冷得像冰。
“第一,跟晚晚离婚,净身出户,然后拿着这些东西,去该去的地方。”
“第二,跟晚晚离婚,把你公司一半的股份,转到晚晚名下,然后,滚出这个城市,永远不要再回来。”
周牧看着那份文件,脸色惨白如纸。
他知道,他完了。
他挣扎了很久。
最终,他选择了第二条路。
钱,对他来说,比自由更重要。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林晚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签字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厉害。
办完手续出来,周牧想跟她说些什么。
林晚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也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
我知道,她恨我。
恨我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揭开了真相。
毁掉了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梦。
我没有解释。
有些伤痛,需要时间来治愈。
有些道理,需要自己去想通。
林晚在家里,待了整整三个月。
不出门,不见人。
我妈急得团团转,我爸却很平静。
他说:“让她自己待着吧。这个坎,总要她自己迈过去。”
三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走出了房间。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姐,我想去留学。”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当初的迷茫和痛苦。
取而代де,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和坚定。
“好。”
我说。
我帮她联系学校,办手续。
她走的那天,我去送她。
在机场,她给了我一个拥抱。
“姐,对不起。”
她说。
“还有,谢谢你。”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傻丫头。”
我拍着她的背。
“我们是姐妹啊。”
飞机起飞了。
载着我的妹妹,飞向一个没有周牧,没有伤害的,崭新的未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飞机消失在云层里。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年后,我收到了林晚寄来的明信片。
是瑞士的雪山。
她在背面写道:
“姐,我在这里很好。雪很美,天很蓝。我报了滑雪班,摔了很多跤,但很开心。我好像,重新找到了自己。勿念。”
我把明信片,贴在了冰箱上。
旁边,是我自己的旅行照片。
我也去了很多地方。
一个人,一个背包。
看过沙漠的落日,也看过海边的日出。
我发现,一个人的风景,也很美。
至于周牧。
我听说,他卖掉了公司的股份,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们之间,早就该结束了。
那天,我去墓地看望外婆。
回来的路上,竟然下起了雨。
我没有带伞,只好在路边的一个公交站台下躲雨。
雨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站台的顶棚上。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我的律师朋友,也是当年帮我草拟婚前协议的那个人。
他叫,江川。
“林昭?你怎么在这里?”
他有些意外。
“躲雨。”我言简意赅。
“上车吧,我送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开了暖气,很暖和。
他递给我一条干毛巾。
“擦擦吧。”
“谢谢。”
我们一路无话。
车里的电台,正在放一首老歌。
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我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的城市。
忽然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你……还好吗?”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
我笑了笑。
“挺好的。”
“那就好。”
他也笑了。
车子到了我家楼下。
雨,已经停了。
天边,甚至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准备下车。
“林昭。”
他叫住我。
“嗯?”
“我下周,要去趟瑞士出差。”
他说。
“你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东西吗?”
我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
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不用了。”
我说。
“她现在,什么都不缺。”
她有崭新的生活,有光明的未来。
而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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