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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年,我去外地出差,住旅馆时,发现老板娘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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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的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铁龙,慢吞吞地在无尽的轨道上爬。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还有廉价香烟的呛人味道。

我叫李卫东,三十岁,在市纺织厂当销售科长。

说是个科长,其实就是个高级业务员,全国各地跑,追债,拉订单。

这次的目的地,是南方一座叫云城的小城。

那边一个老板欠了厂里十几万的货款,拖了快一年了。厂长下了死命令,再要不回来,我这个科长就别干了。

火车晃了三十多个小时,骨头都快散架了。

下了车,一股混着煤灰的热浪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云城比我想象的还要破。

车站外面,几辆破旧的三轮车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车夫们光着膀子,大声招揽着生意。

“师傅,去哪儿啊?”

我摆摆手,只想找个地方先住下,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我在车站附近找了半天。招待所都人满了,剩下的几家小旅馆,要么黑得吓人,要么脏得没法下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

妈的,出师不利。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拐过一个街角,看到一块小小的招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平安旅社。

字迹有点歪,但看着挺干净。

我走了进去。

旅社很小,一个柜台,后面是楼梯,旁边摆着几张桌子,似乎还兼着小饭馆。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我,在灶台前忙活。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地盘在脑后。

“老板娘,还有房间吗?”我问。

她转过身来。

一张很普通的脸,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皮肤有点黑,但眼睛很大,很亮。

“有。住几天?身份证带了吗?”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语速很快,带着一股子利落劲儿。

“住两三天吧,看情况。”我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她接过身份证,低头登记,头也不抬地说道:“押金五十,房费一天十五。先付。”

真够直接的。

我从钱包里数出钱递给她。

她麻利地收了钱,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扔在柜台上。

“二楼,203。热水晚上八点到十点。别错过了。”

说完,她又转过身去忙活了,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拎着箱子上了楼。

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外就是嘈杂的街道。

我把行李放下,走到窗边,点了根烟。

楼下,那个老板娘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一个男人,应该是她丈夫,唯唯诺诺地接着。

这女人,真够泼辣的。

我心里想着。

洗完澡,感觉活过来了一半。

肚子饿得不行,我下了楼。

小小的“饭厅”里,已经有两三桌客人在吃饭了。

老板娘正拿着菜单给一桌人点菜,她丈夫在旁边帮忙端茶倒水。

“老板,给我来碗面。”我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丈夫走过来,憨厚地笑了笑,“好嘞,要啥面?”

“就……西红柿鸡蛋面吧。”我随口说。

这是我妈最常做的面。

“好,您稍等。”

老板娘在不远处听到了,回头朝厨房喊了一嗓子:“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没多久,面就端上来了。

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西红柿炒得烂烂的,金黄色的鸡蛋碎均匀地裹在上面,还撒了点葱花。

跟我妈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塞进嘴里。

就是这个味!

一股熟悉的暖流瞬间从胃里升腾起来,直冲鼻腔。

我的眼眶,竟然有点发酸。

我有多久没吃过这个味道了?

自从我妹妹小梅丢了以后,我妈就再也没做过这碗面了。

她说,小梅最爱吃她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小梅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比我晚出生十分钟。

我们俩从小长得一模一样,连我爸妈有时候都会认错。

十二岁那年,我们去县城的集市上玩。

人太多了,我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我们全家疯了一样地找,找了整整三天三夜,把整个县城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她。

有人说,看到一个外地口音的男人,抱走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女孩。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再也没有了笑声。

我妈整天以泪洗面,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

我也变了,变得沉默寡言。

我觉得是我弄丢了妹妹。如果我当时能抓紧她的手,她就不会丢了。

这份愧疚,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压了十八年。

“喂,想什么呢?面都要凉了。”

老板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桌边,正皱着眉看我。

“哦,没什么。”我赶紧低下头,大口吃起面来。

太好吃了。

我狼吞虎咽地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光了。

“老板娘,结账。”

“十五块。”她说着,开始收拾我旁边的桌子。

我付了钱,准备上楼。

“等一下。”她突然叫住我。

我回过头。

她指了指我的嘴角,“你这儿,还沾着葱花呢。”

我下意识地一抹,果然有一小片绿色的东西。

有点尴尬。

“谢谢。”

她没说话,只是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和那个有点凶的老板娘。

为什么她做的面,跟我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难道是巧合?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第二天一早,我被楼下的吵闹声吵醒。

是老板娘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酱油要买海天的!你买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咸得要死!你想齁死谁啊?”

“还有你,陈大力!就知道睡!客人都要退房了,你还不起来扫地?想让我一个人累死是不是?”

我走到窗边,看到她丈夫陈大力,一个身材壮实但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正低着头,被她训得跟孙子似的。

旁边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吓得不敢出声。

这个女人,真是个母夜叉。

我心里嘀咕着。

但不知怎的,我并不讨厌她。

反而觉得,有点亲切。

我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训我爸的。

我洗漱完下楼,准备出去办正事。

路过柜台时,她正低头算账,嘴里念念有词。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刚好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的睫毛很长,鼻梁很挺。

我突然发现,她的侧脸轮廓,跟我长得有七八分像。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想妹妹想疯了。

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找到那个欠债的老板。

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叫吴发财。

一见到我,他就开始哭穷。

“李科长啊,不是我不给钱,是真的没钱啊!你看我这厂子,都快倒闭了……”

我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把厂里的律师函拍在他桌上。

“吴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笔钱,今天必须结了。不然,咱们就法庭上见。”

软磨硬泡了一下午,总算让他松了口,答应先还五万,剩下的下个月给。

虽然不理想,但总比一分钱要不回来强。

拿到钱,已经是傍晚了。

我累得筋疲力尽,只想赶紧回旅社躺着。

回到平安旅社,老板娘正在厨房里忙活。

她儿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写作业。

小男孩看到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我冲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回来了?”老板娘从厨房里探出头,随口问了一句。

“嗯。”

“吃饭吗?今天有红烧肉。”

“来一份。”

不知道为什么,跟她说话,我感觉很放松。

就像跟家人说话一样。

晚饭很简单,一盘红烧肉,一盘炒青菜,一碗米饭。

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又是熟悉的味道。

我妈的拿手菜。

我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她。

她正坐在儿子旁边,辅导他写作业。

“这个‘一’,要写平!你看你写的,跟个蚯蚓似的!”

“还有这个‘二’,上面短,下面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她的语气很严厉,但眼神里,却满是温柔。

小男孩撇着嘴,眼看就要哭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擦掉重写。妈妈不是凶你,是想让你把字写好。”

她拿起橡皮,小心翼翼地帮儿子擦掉写错的字。

就在她抬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

在她的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的疤痕。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炸开了。

小梅!

小梅的手腕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疤!

那是我们八岁那年,她为了够树上的一个鸟窝,从树上摔下来,手腕被一截断了的树枝划伤的。

当时流了很多血,把我吓坏了。

我背着她跑了二里地,才找到村里的赤脚医生。

虽然伤口愈合了,但留下了一道永远也去不掉的疤。

我死死地盯着那道疤,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你看什么?”

老板娘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下意识地用左手遮住了右手手腕。

“没……没什么。”我慌忙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止。

我不敢相信。

我不敢确认。

我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

这些年,我们家接过无数个电话,见过无数个自称是小梅的人。

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失望而归。

我爸妈的身体,就是被这一次次的失望,给拖垮的。

我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了。

我必须百分之百确定。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把那道疤的形状,深浅,位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跟小梅的,一模一样。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叫什么名字?身份证上写的是“陈红”。

为什么不姓李?

她还记得我们吗?

一个个问题,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脑子,让我几乎窒息。

我决定,要试探她一下。

第二天,我故意起得很晚。

下楼的时候,旅社里没什么人,只有她一个人在擦桌子。

“老板娘,忙着呢?”我故作轻松地打招呼。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算是回应了。

“老板娘,你这手艺真不错,做的菜跟我妈做的味道一样。”

她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

“是吗?那说明你妈做菜也好吃。”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妈是北方人,你也……是北方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她回答得很快,很干脆。

“我是本地人。”

她在撒谎。

她的口音虽然不重,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点北方的腔调。

特别是某些卷舌音。

“哦,这样啊。”我不敢再问下去,怕引起她的怀疑。

“老板娘,你叫陈红?”我又换了个话题。

“身份证上不是写着吗?”她有点不耐烦了。

“这名字好听。我有个妹妹,叫小梅,梅花的梅。”

我说出“小梅”两个字的时候,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快到让我以为是错觉。

“是吗?那你妹妹人呢?”她继续擦着桌子,头也没抬。

“丢了。十二岁那年,丢了。”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她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整个大厅,安静得可怕。

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开口。

“丢了,就再找啊。”

“找了。找了十八年了。”

她没再说话。

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难道,真的是她?

就在这时,她丈夫陈大力从外面回来了。

“老婆,买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

陈红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立刻直起身子,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买回来就赶紧去厨房!杵在这儿干嘛?”

她冲着陈大力吼了一句,然后转身进了厨房,再也没出来。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两天,我没有再去试探她。

我怕把她吓跑。

我只是默默地观察她。

我发现,她有很多小习惯,都跟小梅一模一样。

比如,她吃饭的时候,喜欢把米饭和菜拌在一起。

她不吃葱,每次都会很仔细地把菜里的葱花挑出来。

她走路的时候,左脚会比右脚稍微靠前一点点。

这些都是只有我们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习惯。

一个巧合,可以说是巧合。

两个,三个,无数个巧合加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我越来越确定,她就是我的妹妹,李小梅。

可是,我该怎么跟她相认?

直接冲上去,抱着她说“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会信吗?

她会不会把我当成骗子?

或者,她根本就不想认我们?

她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有丈夫,有孩子。

我们的出现,会不会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我心里很乱。

离厂长给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了,我必须回去了。

走之前,我必须要做个了断。

那天晚上,我特意去街上买了一瓶好酒,两样熟菜。

我敲开了她家的门。

是陈大力开的门。

他们一家就住在旅社后面的一间小平房里。

“李科长?有事吗?”陈大力看到我,有点意外。

“陈大哥,我明天就要走了。这几天多谢你们照顾。想请你跟嫂子喝两杯。”我把酒和菜递过去。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快请进!”陈大力热情地把我让了进去。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陈红正在给儿子洗脚。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

“老婆,李科长要走了,特地来跟我们道别的。”陈大力连忙解释。

陈红没再说话,默默地帮儿子擦干脚,让他去睡觉了。

桌子上,很快摆上了我带来的菜,陈红又去厨房炒了两个。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了下来。

“李科长,我敬你一杯!你真是个好人!”陈大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笑了笑,也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陈大力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开始说他跟陈红是怎么认识的。

原来,他们是在工地上认识的。

那时候,陈红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什么苦都吃过。

在饭店洗过盘子,在工地上搬过砖。

陈大力是工地上的一个包工头,见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就处处照顾她。

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感情。

“我老婆,命苦啊。”陈大力喝得有点多,眼睛红红的。

“她跟我说,她从小就没爹没妈,是被人贩子拐卖到一个山沟沟里的。后来她自己跑了出来,就再也没回去过。”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看着陈红,她低着头,默默地喝酒,一言不发。

“她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连个户口都没有。后来还是我托了好多关系,才给她弄了个户口,上了我的户口本。”

“她原来的名字,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我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陈红。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红红火火。”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不想家,是回不去了。

她不是不记得我们,是把那段痛苦的记忆,埋在了心底。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李科长,你……你怎么哭了?”陈大力惊讶地看着我。

陈红也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那是我和妹妹十二岁生日那天拍的。

照片上,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穿着新衣服,并排站着,笑得特别开心。

我把照片,推到陈红面前。

“你看看,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我的声音,在发抖。

陈红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拿起照片,凑到眼前,仔仔地看。

她的手,在抖。

她的嘴唇,也在抖。

“这……这是……”

她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她叫小梅。李小梅。”我一字一句地说。

“她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李卫东。”

“十二岁那年,在县城的集市上,她哥哥把她弄丢了。”

“她哥哥找了她十八年,她爸妈也找了她十八年。”

“小梅……”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

“你还记得吗?你八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是我背着你,跑了二里地,去找的医生。”

“你还记得吗?你最爱吃妈妈做的西红柿鸡蛋面,但是不吃葱。每次妈妈都会把葱花单独放在一个小碗里,让我吃掉。”

“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最喜欢唱一首歌,《鲁冰花》。”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我轻轻地唱了起来。

唱着唱着,就泣不成声。

陈红手里的照片,“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她抬起头,看着我。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砸在桌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哥……”

她终于,叫出了这个我等了十八年的称呼。

声音很轻,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了她。

“小梅!我的妹妹!哥终于找到你了!”

我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

十八年的愧疚,十八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化成了滚烫的泪水。

她也抱着我,放声大哭。

“哥……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的陈大力,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你是我老婆的哥哥?”

我松开小梅,擦了擦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哥,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妹妹。”

我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大力慌忙扶住我。

“哎呀,这可使不得!一家人!一家人!”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也红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聊了整整一夜。

小梅向我讲述了她这十八年的经历。

那天,她被人贩子捂住嘴,塞进了一辆面包车。

她被卖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山村,给一户人家的傻儿子当童养媳。

那家人对她非打即骂,不让她吃饱饭。

她有好几次都想跑,但都被抓了回来,换来的是更毒的打。

十五岁那年,她趁着夜里下暴雨,终于跑了出来。

她一路乞讨,一路打零工,吃尽了苦头。

她也想过回家。

可是,她只记得我们家在北方,在一个叫李家村的地方。

中国那么大,叫李家村的村子,何止成千上万。

她不知道省,不知道市,不知道县。

她就像一棵被风吹走的蒲公英,找不到回去的路。

后来,她流浪到了云城,在工地上遇到了陈大力。

陈大力是她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哥,爸妈……他们还好吗?”小梅小心翼翼地问。

提到爸妈,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他们……老了。身体也不太好。妈的眼睛,快哭瞎了。”

小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抓住她的手。

“不怪你,小梅。不怪你。是哥不好,是哥没有看好你。”

“哥,我想回家。我想看看爸妈。”

“好。我带你回家。”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心里既高兴,又酸楚。

找到了妹妹,是天大的喜事。

可是,看着她这些年受的苦,我心如刀割。

第二天,我给厂长打了个电话,说钱要回来了,但家里出了点急事,要晚几天回去。

厂长大笔一挥,准了我的假。

我带着小梅,还有陈大力和他们的儿子小虎,一起去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临走前,小梅把旅社托付给了一个亲戚照看。

她站在“平安旅社”的门口,看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她舍不得这里。

这里,有她十八年的血汗,有她新的家庭。

“老婆,别看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回来。”陈大力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小梅点了点头,转过身,毅然地跟着我走向了火车站。

火车上,小梅一直很沉默。

她时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时而低头看看怀里熟睡的儿子。

我知道,她心里很忐忑。

近乡情更怯。

十八年了,家,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吗?

爸妈,还能认出她吗?

“哥,你说……妈会不会不认我了?”她小声问我。

“傻丫头,怎么会呢?妈做梦都想你回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火车到站,我们又转了两趟汽车,终于回到了我们县城。

县城变化很大,盖了很多新楼。

但我们村,还是老样子。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

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爬上去掏鸟窝的树。

“到了,小梅,我们到家了。”

小梅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紧紧地牵着小虎的手,一步一步,朝我们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家的老房子,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更破旧了。

院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爸,妈,我回来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是我爸。

他比我走的时候,又老了许多,背也更驼了。

“卫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看到我,很惊讶。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小梅身上。

他愣住了。

“这……这位是……”

我妈也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卫东,你带朋友回来了?”

我拉着小梅,走到他们面前。

我跪了下来。

“爸,妈,我把小梅……带回来了。”

我爸手里的烟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小梅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也愣住了,她扶着门框,努力地想看清小梅的样子。

小梅看着眼前两个苍老的父母,再也忍不住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爸……妈……女儿不孝……女儿回来了……”

她一边磕头,一边大哭。

“小梅……你……你真的是小梅?”

我妈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小梅的脸。

我爸也蹲下身,老泪纵横。

“像……太像了……跟她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看到了小梅手腕上的那道疤。

他一把抓住小梅的手,仔仔细细地看。

“是她!是她!就是我女儿!”

他抱着小梅,嚎啕大哭。

我妈也摸索着,抱住了小梅。

“我的女儿……我的心肝……妈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陈大力和小虎,站在一旁,也偷偷地抹着眼泪。

十八年的等待,十八年的期盼,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们家的院子里,终于又有了哭声,但那是喜悦的哭声。

那天晚上,我妈拖着病弱的身体,坚持要下厨。

她做了一大桌子菜。

当然,少不了那碗西红柿鸡蛋面。

她给小梅盛了满满一大碗。

“快吃,小梅,看看还是不是小时候那个味儿。”

小梅含着眼泪,吃了一大口。

“是……就是这个味儿……妈,真好吃……”

她一边吃,一边哭,一边笑。

我爸拿出他珍藏了多年的好酒,非要跟陈大力喝几杯。

他拉着陈大力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

“好姑爷,我们家小梅,多亏你了。”

陈大力被灌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饭桌上,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我看着眼前这合家团圆的一幕,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这些年压在我心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小梅在家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她寸步不离地守着爸妈。

给他们洗脚,捶背,讲她这些年的故事。

爸妈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我妈的眼睛,似乎都亮了许多。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小梅,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云城,有她的家,有她的事业。

临走那天,我妈拉着小梅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小梅,别走了,就留下来吧。”

“妈,我……我得回去。大力和小虎,还在等我。”

小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很快就回来。我一有空,就回来看您和爸。”

我爸把陈大力拉到一边,塞给他一个布包。

“姑爷,这里面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不多,你拿着。别嫌少。”

陈大力死活不要。

“爸,我不能要。我有手有脚,能挣钱养活小梅和小虎。”

最后,还是我硬塞给了他。

“大哥,这不是给你的,是爸妈给小梅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离别的站台上,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火车缓缓开动,小梅把头伸出窗外,冲着我们用力地挥手。

“爸!妈!哥!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声淹没。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但是,我知道,这次的分别,和十八年前那次,不一样了。

我们知道她在哪儿,知道她过得好。

这就够了。

送走小梅,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继续当我的销售科长,全国各地地跑。

只是,我的心里,不再有那么沉重的负担。

我和小梅,开始频繁地通信。

她在信里说,她把平安旅社盘出去了,用我爸妈给的钱,加上他们自己的积蓄,在云城开了一家像样的饭店,取名叫“李家小馆”。

主打菜,就是我们北方的家乡菜。

生意特别好。

她说,她想让云城所有漂泊在外的北方人,都能尝到家的味道。

她还说,她准备把户口迁回来,名字也改回“李小梅”。

她说,她要让她的儿子知道,他的姥姥家,在北方,在一个叫李家村的地方。

每年春节,她都会带着陈大力和小虎回来。

我们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爸妈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

九五年的时候,厂里改制,我下了岗。

我没有像其他工友一样,整天唉声叹气。

我拿着买断工龄的钱,在县城里,也开了一家饭店。

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叫,“小梅饭馆”。

我给小梅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

“哥,你这是要跟我抢生意啊。”

“那可不。到时候,咱们兄妹俩,来个南北大比拼,看谁的生意好。”

“好啊。一言为定。”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蓝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们一家人,虽然分隔两地,但心,永远连在一起。

那段失散的岁月,像一道深深的伤疤,刻在了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

但现在,伤疤已经结痂。

它提醒着我们,曾经失去过什么,也让我们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人生,就像一趟漫长的旅程。

有的人,上车了,又下车了。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但只要我们心中有爱,有牵挂,无论走多远,总有一天,能找到回家的路。

而我,何其幸运。

在那个九三年的夏天,在那个叫云城的小城,在那家不起眼的平安旅社。

我不仅找回了我的妹妹,也找回了我丢失了十八年的,那份完整的亲情。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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