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求你开门啊!我儿子发高烧抽过去了!”
门外,是那个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女人的哭嚎。
我透过猫眼,看着她怀里那个不省人事的小孩,手死死地握住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的心,一半是冰,一半是火。
开门,是救一个无辜的孩子。
不开门,是守住我那被罚款一万五的屈辱和早已被碾碎的善心。
01
台风“海马”登陆的那个夜晚,整座城市都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
我叫李诚,一个在这座南方城市里挣扎了十多年的普通人。
房贷、车贷、孩子的奶粉钱,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窗外的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吼,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要把这栋楼给拆了。
电视里,主持人正用凝重的语气播报着:“各位市民请注意,台风‘海马’已于今晚九点十五分在本市登陆,中心附近最大风力超过12级……目前全市公共交通基本瘫痪,多处路段积水严重,请各位市民非必要切勿出门……”
我老婆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忧心忡忡地说:“这鬼天气,明天上班都不知道怎么办。”
我苦笑一声,灌了一口冰啤酒。
“能怎么办,车要是开不出去,就请假呗,扣工资就扣工资吧。”
生活就是这样,天灾人祸,最终买单的总是我们这些底层的小虾米。
就在这时,“砰!砰!砰!”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砸门声,穿透了风雨的咆哮,重重地敲在了我的耳膜上。
我和老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这个时间点,这种天气,谁会来?
“谁啊?”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回答我的,是门外一个带着哭腔的、почти变了调的女声。
“李哥!李哥!是我!王莉!快开门啊!救命啊!”
王莉?
住我对门的邻居。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这对门老王一家,跟我们关系很一般,属于最典型的城市邻里,每天进出电梯可能会点个头,但连对方是干什么的都不是很清楚。
我快步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
只见王莉,也就是老王的女儿,浑身湿透地贴在我家门上,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惨白的脸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神里全是极致的恐慌。
我不敢再耽搁,拧开了门锁。
门一开,一股夹杂着雨水和绝望气息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李哥!我爸……我爸他……”王莉一开口,眼泪就断了线一样往下掉,话都说不完整。
“你别急,慢慢说,怎么了?”我老婆也跟了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
“我爸他刚才看着电视,突然……突然就歪倒在沙发上了!半边身子不能动,话也说不清楚!”王莉的声音发着抖,“我打了120,他们说台风天,出车特别多,前面还有十几个人排着队,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心里一沉。
这症状,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也听老人说过,八成是中风,或者更要命的,脑溢血。
这种病,时间就是命。
“我去看看!”我来不及多想,跟着王莉就冲进了她家。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瘦削的老人,也就是老王,瘫软在沙发上,眼睛半睁着,嘴角歪向一边,口水顺着往下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沙发边上。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叔叔!叔叔!你怎么样?”我试着叫了他两声,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王莉看她爸这个样子,彻底崩溃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李哥!你家有车!求求你,你送我爸去医院吧!再等下去,我爸就没命了!”
她的声音凄厉,充满了哀求。
说实话,我犹豫了。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窗外是能把大树连根拔起的狂风暴雨,新闻里到处都是道路积水、高空坠物的警告。
我的车,那辆我每个月省吃俭用供着车贷的宝贝疙瘩,开出去万一在路上抛锚了,泡水了,或者被什么东西砸了……那损失谁来承担?
更别说,在路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不是超级英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地叫嚣着。
可是,我一转头,就看到了沙发上那个正在被死神拖拽的老人,和他女儿那双写满绝望的眼睛。
如果我今天关上门,明天听到的是老王的死讯,我这辈子良心能安吗?
我老婆看出了我的挣扎,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神里也满是担忧。
她不希望我冒险。
我懂。
但我更怕自己下半辈子都活在“见死不救”的愧疚里。
“妈的!”我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这该死的天气,还是在骂自己这该死的烂好心。
我对王莉说:“别哭了!快!帮你爸穿好衣服!找条毯子盖上!我们马上去医院!”
王莉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声道谢,手忙脚乱地开始找衣服。
我转身跑回家,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
“你小心点开,安全第一。”我老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知道了。”我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02
我们小区的地下车库,入口处已经开始有雨水倒灌。
我把我的那辆大众轿车小心翼翼地开了出来,刺眼的车灯划破雨幕,照亮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
雨刮器开到了最快档,依旧看不清十米外的路。
我和王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半昏迷的老王挪到了车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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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莉在后座上扶着她父亲,不停地叫着:“爸,你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去医院了。”
我关上车门,深吸一口气,挂挡,踩下油门。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的声音像是小船在破浪前行。
从我们小区到市中心医院,平时不堵车的话,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但今晚,这段路变成了生死时速的赛道。
路上的景象触目惊心。
一个巨大的广告牌被风从楼顶吹落,扭曲着砸在路中央,像一头钢铁怪兽的尸体。
绿化带里的树木东倒西歪,不少碗口粗的树枝直接横在马路上,我只能凭着感觉和经验,在各种障碍物之间穿梭。
好几次,一个被风卷起的垃圾桶猛地出现在车头前,我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险些撞上旁边的护栏。
后座的王莉传来一声惊呼。
“坐稳了!”我冲着后面吼了一声,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开船,而且是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船。
路过一个下沉式立交桥时,我看到前面几辆车都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
桥下的积水已经深得吓人,目测绝对超过了半个轮胎的高度。
“怎么办?李哥,过不去了吗?”王莉的声音带着哭腔。
“绕路来不及了!”我咬了咬牙,看了一眼仪表盘,水温正常。
拼了!
我把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子发出一声咆哮,像一头猛兽般冲进了水里。
车头瞬间激起巨大的水花,我感觉整个车身都飘了一下。
我死死地握住方向盘,眼睛瞪得像铜铃,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唯一那点隐约可见的路面。
那几十秒,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当车轮重新接触到坚实的、没有积水的路面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透了。
又开了十几分钟,医院那栋亮着灯的大楼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我把车直接开到了急诊大厅的门口,一脚刹车停稳。
“到了!快!叫医生!”
几个值班的护士和医生推着担架车冲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把老王抬了进去。
我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等我停好车,走进急诊大厅时,王莉正守在抢救室的门口。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跟她说话,语气严肃。
“病人是急性脑出血,幸亏你们送来得及时,再晚半个小时,神仙也难救了。现在需要马上进行手术,你们家属去办一下手续吧。”
听到“幸亏送来得及时”这几个字,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虽然冒险,但值得。
王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然后放声大哭。
那是劫后余生的哭声。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李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是我爸的救命恩人!”
“邻里邻居的,应该的。”我摆了摆手,感觉有些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夹克、身材高大的男人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
“姐!我爸怎么样了?”
“磊子,你可算来了!”王莉看到她弟弟王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哭了起来。
王磊,老王的儿子,我有点印象,听说在别的城市做工程,很少回家。
王莉把刚才的惊险情况跟她弟弟说了一遍,特别提到了是我冒着台风把人送过来的。
王磊听完,二话不说,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兄弟!大恩不言谢!今天这事,我王磊记你一辈子!要不是你,我可能连我爸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他的手劲很大,性格看起来也十分豪爽。
“别客气,谁遇到这种事都得搭把手。”我客气地回答。
老王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灯亮起,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
王磊拉着我,非要我坐下歇歇,给我买水买烟,热情得让我有点不自在。
等待了几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说:“手术很成功,病人的命保住了,接下来就看恢复情况了。”
王莉和王磊激动地连连向医生鞠躬。
我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没白忙活。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既然叔叔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对他们姐弟俩说。
“别啊!兄弟!”王磊一把拉住我,“你等会儿,你等会儿!”
他转身对他姐王莉得说:“姐,你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我跟李哥聊几句。”
王莉点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王磊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不由分说就往我手里塞。
“兄弟!拿着!这不是车费,这是救命的感谢费!”
我吓了一跳,连忙推辞:“这不行,磊哥,我就是帮个忙,怎么能要钱呢?”
“你必须拿着!”王磊的眼睛一瞪,态度非常强硬,“你听我说,第一,你救了我爸的命,这恩情多少钱都换不来,这两千块钱你都不要,是看不起我王磊吗?”
“第二,”他指了指外面,“这么大的台风,你开着自己的车出来跑这一趟,车子刮了蹭了没有?底盘进水没有?随便修修都不止这个数!我不能让你救了我家的人,还让你自己掏钱修车,这叫什么事?”
说实话,他这番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我那辆车的前保险杠,在躲一个垃圾桶的时候,实实在在地蹭在护栏上,划了一道大口子,我心疼得不行。
而且这么深的水,底盘有没有问题还真不好说。
我有点犹豫了。
我一个月工资也就七八千,这两千块钱,对我来说不是一笔小钱。
“拿着!别磨叽!不然我跟你急!”王磊见我犹豫,直接把红包塞进了我的口袋里,还用力拍了拍。
他态度太坚决了,我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我心想,这钱是他主动给的,而且理由也很充分,算是感谢金和修车补偿,并不是我主动索要的“运费”。
于是,我点了点头,说:“那……行吧。磊哥,你太客气了。”
“这就对了嘛!都是兄弟!”王磊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当时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我救了人,对方表达了感谢,我也拿到了能弥补自己损失的补偿。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03
回到家,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把那两千块钱放在桌上,跟我老婆说了事情的经过。
“他弟弟人还挺不错的,硬塞给我的,说是感谢费和修车钱。”我疲惫地说。
我老婆数了数钱,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心太软。不过还好,总算没让你白忙活还倒贴钱。快去睡会儿吧,你看你累的。”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恢复了平静。
台风过后,一片狼藉,但城市强大的修复能力让一切很快回到了正轨。
我把车开去4S店,检查了一下,除了那道明显的刮痕需要补漆,其他倒没什么大问题。
补漆花了八百多,剩下的钱,我寻思着等老王出院了,买点好东西去看看他。
毕竟,这钱是“感谢费”,不是“出车费”,我心里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大约一周后,我正在公司对着电脑焦头烂额地改一个方案,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了进来。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李诚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严肃,听起来像是官方部门。
“是我,请问您是?”
“我们是市交通运输局执法总队的,有人举报您在X月X日,也就是台风当晚,涉嫌使用私家车进行非法营运,请您于明天上午十点,带上您的身份证、驾驶证和行驶证,到我们这里来接受调查。”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非法营运?
举报?
台风当晚?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晴天霹雳,劈得我头晕眼花。
“不……不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那天是送我邻居去医院抢救,他脑溢血了!”我急忙解释。
“具体情况请您明天过来当面说明。举报人提供了您的车牌号、行车路线,以及您收取了2000元费用的‘事实’。请您务必准时到场。”
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呆呆地愣在原地,浑身冰冷。
举报人……
收取了2000元费用……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王莉那张脸。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心里翻江倒海,立刻拨通了王磊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王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躲闪和尴尬。
“喂……李哥啊……”
“磊哥!我问你个事!你们家是不是有人举报我黑车运营?”我压着火气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李哥……这事……唉!是我姐干的!”王磊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她跟我吵了好几天了,说我不该给你那两千块钱,说你那是趁火打劫!我怎么劝都劝不住,我真没想到她会去举报你!我对不起你,兄弟!”
听到王磊的亲口证实,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是王莉!真的是她!
那个跪在我家门口求我救她爸的女人!
那个在我把她爸从鬼门关拉回来后,对我千恩万谢的女人!
她,为了那区区两千块钱,竟然反手给了我一刀!
“她人呢!让她接电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她现在在医院照顾我爸呢,手机关机了。李哥,你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对,我替我姐给你道歉!回头我跟她说,让她去把举报撤了!”王磊急忙说。
我还能说什么?
我挂了电话,感觉整个世界都荒谬得像一场笑话。
我救了她父亲的命,她却为了追回那笔她弟弟主动给我的“感谢费”,给我扣上了一顶“黑车司机”的帽子,还要让我接受法律的制裁。
这他妈的是人干的事吗?
第二天,我怀着无比屈辱和愤怒的心情,走进了交通执法总队的大楼。
一间严肃的办公室里,两个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接待了我。
他们出示了举报材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王莉的证词。
证词里,她将整件事描绘成了另一个版本:
“当晚我父亲病危,万分紧急,我向邻居李诚求助。他一开始不愿意,后来开口要价2000元才肯送。因为情况紧急,我们只能被迫同意。事后,我弟弟将2000元现金支付给了他。我认为他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属于非法营运,并且性质恶劣,希望有关部门能严肃处理。”
我看着那份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无耻!卑鄙!颠倒黑白!
“这不是事实!”我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钱是她弟弟王磊硬塞给我的感谢费和修车补偿,我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一分钱!”
“李诚先生,请你冷静。”一个年纪稍长的执法人员示意我坐下,“我们办案只看证据。现在的情况是,第一,你确实用你的私家车提供了运输服务;第二,你也确实收取了费用。这两点你承认吗?”
我哑口无言。
从客观事实上来说,这两点都成立。
“可是性质不一样啊!我是救人!不是为了赚钱!”我极力争辩。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法律的界定是很清晰的。只要发生了金钱交易,就构成了经营行为。至于你说是感谢费,举报人说是运费,这属于你们双方的纠纷。但你没有取得出租汽车经营许可,从事了相关经营活动,这是事实。”
我百口莫辩。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提出要跟王莉当面对质,执法人员说他们会联系,但王莉那边一直以“需要照顾病人”为由,拒绝到场。
我给王磊打电话,他支支吾吾地说他姐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也没办法。
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最终,经过一番调查和取证,处理结果下来了。
根据《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的相关规定,我因“未经许可,擅自从事网约车经营活动”,被处以一万五千元的罚款。
当我拿到那张罚款通知单的时候,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冒着生命危险,在台风天救了一个人的命。
收了2000块钱的感谢费和修车补偿。
结果,换来了一张1万5的罚单。
真他妈的划算。
我用手机银行,当着执法人员的面,把一万五千块钱交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些东西,好像也随着这笔钱,一起被永远地清空了。
04
交完罚款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
我甚至都忘了要去公司上班。
车里的电台放着一首情歌,歌词甜得发腻,听在我耳朵里却无比的讽刺。
我关掉电台,车里只剩下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
屈辱、愤怒、心寒、困惑……
无数种情绪在我胸中交织、碰撞,最后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想不通。
我真的想不通。
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那是一条命啊!
如果不是我,她爹可能已经凉了。
为了两千块钱,她就能把救命恩人送上被告席?
她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回到家,我把那张罚款通知单拍在桌上。
我老婆一看,脸色瞬间就白了。
当我把事情的经过讲完,她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
“这家人!他们怎么能这样!简直是畜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抓着我的手,气得说不出话来。
“报警!我们去告她诬告!”
我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笑:“没用的。我确实收了钱,在法律上,我就是理亏的一方。怎么告?”
我老婆瘫坐在沙发上,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又冷又硬。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虽然有点怕麻烦、但心底还算善良的李诚了。
我变得沉默寡言,看谁都觉得不怀好意。
以前在小区里看到有老人提着重物,我会上去搭把手。
现在,我目不斜视地走开。
以前看到有邻居车没停好堵了路,我会打个电话提醒一下。
现在,我心想活该被贴条。
不是我变得冷血了,是我怕了。
我怕我的善意,再次变成一把刺向我自己的刀。
我和王莉一家,彻底成了仇人。
在电梯里,在楼道里,我们总会不可避免地遇到。
一开始,王磊见到我,总是一脸愧疚,想上来跟我说话。
我直接当他是空气,从他身边走过。
后来,他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只是低下头,匆匆走开。
而王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愧疚。
她见到我,总是高高地昂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说不清的敌意,仿佛我才是那个欠了她什么的坏人。
有一次,我和她一起等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来苏水味,那是医院的味道。
她父亲还在住院。
我心里冷笑,不知道她每天去照顾被我救回来的父亲时,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她对我做过的事。
或许,她根本不会。
在她看来,她只是用“合法的手段”,拿回了她认为“不该给”的钱,顺便还让“趁火打劫的坏人”受到了惩罚。
她觉得自己是正义的。
电梯门开了,她率先走了出去,背影决绝,没有丝毫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和这家人有任何交集。
日子就在这种冰冷的对峙中,一天天过去。
罚款的事情过去还不到十天,那笔钱像一根刺,时时刻刻扎在我的心头。
那天晚上,又是一个雨夜。
雨没有台风那晚那么大,但淅淅沥沥的,下得人心烦意乱。
我和老婆刚洗漱完,准备睡觉,卧室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再次响起。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敲门声更加急促,更加疯狂,几乎是在用拳头砸门。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瞬间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老婆也紧张地看着我:“谁啊?这么晚了。”
我没说话,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凑到猫眼前往外看。
只看了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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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的,竟然又是王莉!
那个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此刻的她,比上次看起来还要狼狈百倍。
她头发散乱,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小男孩,看样子是她的儿子,老王的外孙。
那孩子双眼紧闭,小脸烧得像一块红炭,身体还在不时地轻轻抽动一下。
王莉的哭声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而绝望。
她一边用身体撞门,一边拍打着门板,声嘶力竭地哀嚎着:
“李哥!李诚!求你开门啊!小宝发高烧抽过去了!120说前面有高架桥出了连环车祸,路堵死了,救护车过不来!求求你,你再帮我一次!求你了!”
我站在门后,一动不动,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我的耳边,一边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个孩子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另一边,却“嗡嗡”地回响着执法人员冰冷的声音,和那张罚款单上一万五千块钱的刺眼数字。
我想起她为了区区两千块钱,是如何理直气壮地将我推入深渊。
我想起她这十天来,在楼道里遇到我时,那副高傲而冷漠的嘴脸。
现在,她的孩子病了,救护车来不了,她又想起了我。
又想起了我这个被她亲手认证的“黑车司机”。
我把手按在冰冷的门锁上,那金属的凉意,仿佛直接传到了我的心里。
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门外,是一个濒临危险的孩子。
门内,是我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尊严和善意。
这一次,这扇门,是开,还是不开?
我的理智和情感,在这一刻展开了天人交战。
我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别开!李诚!你不是圣人!你凭什么要救一个白眼狼的家人?你忘了那一万五的罚款了吗?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吗?
可另一个声音,却微弱地在我心底响起:那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开?还是不开?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终于,我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