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我爸妈说，国庆想来咱们这儿玩几天。”我放下手机，满脸喜悦地看向丈夫。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周峰，你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沉默了半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01
这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是金黄色的，像融化的蜜糖，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客厅。
空气里飘着现磨咖啡的香气，和周峰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在一起，是我最熟悉、也最心安的味道。
我们俩难得有这样完整的闲暇，像两只晒太阳的猫，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
我靠在他肩上，手机里刷着国庆旅游的攻略，有一搭没一没搭地问他：“你说，咱们国庆是去隔壁的古镇住两天，还是就彻底在家躺平算了？”
周峰用遥控器换着台，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听你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正要撒娇说他敷衍，我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看到屏幕上“老妈”两个字，我心里立刻涌上一股暖流。
“喂，妈！”我接起电话，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充满了某种试探性的喜悦。
“晓晓啊，吃饭没啊？”
“刚吃过，妈，你们呢？”
“吃了吃了，”我妈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兴奋，“那个……我跟你爸商量个事儿。”
我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说。”
“你王阿姨他们家，国庆要去北京旅游，你张叔他们家要去海南……我跟你爸琢磨着，这放假七天，在家也待不住……”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我笑了。
“妈，你想来就直说呗，还跟我绕什么圈子。”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我爸在旁边插话的声音：“你妈就是不好意思，怕给你们添麻烦！”
我妈“哎呀”了一声，抢回话语权：“晓晓，你跟周峰忙不忙啊？要是不方便，我们就……”
“方便！怎么不方便！”我立刻打断她的话，心脏因为激动而怦怦直跳，“你们能来，我跟周峰高兴还来不及呢！就这么定了，赶紧买票！”
父母很少出远门，一辈子都在我们那个十八线小城里生活，勤俭惯了。
上次来，还是五一的时候，那也是他们第一次来我工作的这个大城市。
想到又能见到他们，我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脑子里已经像过电影一样，开始飞速规划着带他们去新开的购物中心，去江边的观景餐厅，去最有名的地标建筑打卡……
我几乎能想象到我妈在朋友圈里发九宫格时，脸上那种骄傲又满足的笑容。
“那……那我们就来啦？”我妈的语气里，是那种终于落地的踏实和掩饰不住的雀跃。
“来！必须来！赶紧的！”
挂掉电话，我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
我转身，像一只献宝的小松鼠，激动地抱住周峰的胳膊。
“老公！我爸妈国庆要来玩！”
我期待着他会像我一样，露出惊喜的表情，然后我们一起兴奋地商量怎么迎接他们。
然而，没有。
周峰脸上的笑容，在我宣布这个“好消息”的瞬间，就僵住了。
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所有的生动和暖意都瞬间凝固。
他只是很轻、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嗯。”
他就只是“嗯”了一声。
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我心里的那团火，像是被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滋滋作响地冒着白烟。
“你怎么这个反应啊？”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不解。
他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看着我，问了三个问题。
“来几天？”
“住哪？”
“有什么计划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
我感觉心里那点刚熄灭的火星，又“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当然是住我们家，还能住哪？”我理所当然地回答，“计划来了再定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爸妈难得来一次，肯定要好好招待啊！”
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欢迎的暖意。
但是我失败了。
我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
“国庆到处都是人，又挤又贵，体验感很差的。”周峰说。
“人多才热闹啊！我爸妈就喜欢热闹。”我立刻反驳。
“我们上次装修完，次卧就堆着一些换季的衣服和杂物，要住人的话，得提前花一天时间好好收拾。”他又说。
“收拾一下不就行了？那有什么难的？”我的声调开始拔高。
“而且，”他看着我，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疲惫，“我们俩上了一整年班，就指望这个长假能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叔叔阿姨来了，我们就要全程陪着，会很累。”
“累？”
我被这个字刺痛了。
“周峰，那是我爸妈！他们养我这么大，来自己女儿家住几天，你居然说累？”
我的眼圈有点红了。
我觉得他所有的理由，听起来都那么苍白，那么自私。
他分明就是不欢迎我爸妈。
周峰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情绪，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
“我不是那个意思，晓晓。”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爸妈是小地方来的，会给你丢人？还是觉得他们会花你的钱？”
这句话一出口，周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林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冲？”
“我冲？”我冷笑一声，“你要是高高兴兴地说一句‘太好了，欢迎叔叔阿姨来’，我会跟你吵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们两个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曾经温馨的客厅，此刻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我只是想理性地讨论一下这件事，”周峰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平和，“我们得考虑现实问题。”
“什么现实问题？在我看来，我爸妈要来，就是最大的事，其他都不是问题！”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好，那我们就说说上次，”周峰也站了起来，个子比我高出一个头，带着一股压迫感，“上次五一，他们来，你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上次我们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开心？”周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觉得开心？”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
“你爸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把客厅电视开到最大声看早间新闻，我七点半要起床上班，每天都被他吵醒，你知道吗？”
我愣住了。
“那……那是因为老人睡不着觉，习惯早起……”
“你妈晚上十点半，我们都准备睡了，她拉着我聊你小时候的各种糗事，一聊就聊到十二点，我第二天还要开一上午的会，你知道吗？”
我的气势弱了一些：“那……那是我妈想跟你拉近关系……”
“他们不习惯用马桶，每次上完厕所，卫生间的地板上都是水。他们喜欢把吃剩的饭菜，不套保鲜膜就直接塞进冰箱，搞得冰箱里一股味道。他们甚至想在咱们家阳台的花盆里种大蒜！”
周峰一口气说了一连串。
每一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当时的我，只觉得是生活习惯不同造成的小摩擦，父母年纪大了，我们做子女的，多包容一点就是了。
可现在从周峰嘴里说出来，这些“小摩擦”仿佛都变成了控诉我父母的“罪状”。
我的火气又上来了。
02
“周峰！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就是嫌弃他们土，嫌弃他们生活习惯不好，对不对？”
“我没有！”
“你有！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嫌弃！他们是我的父母，不是五星级酒店的客人！他们有点小毛病怎么了？你就不能包容一下吗？！”
我感觉自己委屈到了极点。
我一个人从老家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毕业，工作，结婚。
我一年到头，也就能回家一两次。
我的父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是我内心最柔软的软肋。
现在，我的丈夫，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排斥他们的到来。
这让我觉得，他不仅不爱我的父母，甚至，他可能也并没有那么爱我。
“晓晓，这不是包容不包容的问题，”周峰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是生活被完全打乱的问题！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小家庭，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生活节奏！”
“所以你的生活节奏，比我爸妈还重要，是吗？”我红着眼睛质问他。
“对！”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对我们这个小家庭来说，是的！维持好我们自己的生活质量和财务状况，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亲情，都不应该以牺牲我们自己的生活为代价！”
“财务状况？”我抓住了这个词，“我就知道，你就是在乎钱！”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就是来住几天吗？吃我们几顿饭？能花你多少钱啊？你至于吗？！”
“周峰，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有担当、孝顺的男人，没想到你这么冷血，这么斤斤计较！你根本没把我的父母当成你的家人！”
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喊着，把所有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词都砸向他。
我觉得他所有的借口，什么生活习惯，什么需要休息，都是假的。
根源就是他嫌弃我爸妈，嫌弃他们是负担，嫌弃他们会花钱。
周峰的脸，在我的声讨中，一阵红一阵白。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唇几次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都死死地忍住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失望，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疲惫。
他就那样看着我，任由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直到，我哭着喊出那句：“能花多少钱？！啊？！你说啊！”
那一刻，他眼里的所有情绪，仿佛都在瞬间凝结成了冰。
一种夹杂着绝望的冰冷。
“你问我，”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砂纸在摩擦，“至于吗？”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向书房。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眼泪还挂在脸上。
几秒钟后，他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沓打印出来的A4纸。
他走到我面前，扬起手。
“啪”的一声。
那一沓纸，被他狠狠地摔在了我们面前的茶几上。
白色的纸张散落开来，像一群受惊的蝴蝶。
周峰用一种近乎沙哑的、颤抖着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