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建民把那串属于他自己房子的钥匙,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红木茶几上,对我说“淑琴,这套房子我不能要,咱们的日子,不该用这个来衡量”时,我心里那堵砌了半辈子的墙,终于轰然倒塌。
为了这一天,或者说,为了找到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推倒这堵墙的人,我花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我见了不下二十个男人,听了无数或真或假的奉承,也承受了许多“为老不尊”、“拿钱买人”的闲言碎语。他们都盯着我那套承诺出去的房子,像盯着一块肥肉,却没人真正想过,我那四条看似苛刻的条件背后,藏着一个女人怎样的过去。
这一切,都得从去年初夏,我女儿张琳的一次探望说起。那是个闷热的午后,蝉鸣声吵得人心烦意乱,也正是从那天起,我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生活,被我自己投下了一颗巨石。
第1章 空荡荡的房子与一个决定
“妈,您这屋子也太安静了。”女儿张琳一进门,就脱了高跟鞋,光着脚踩在我家光洁的木地板上,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
我正戴着老花镜,费劲地给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擦拭叶片。听到她的话,我头也没抬,淡淡地回了句:“安静点不好吗?清净。”
这套一百八十平的房子,是我十年前买下的。老头子走得早,我一个人摸爬滚打,把一家小小的服装加工作坊,做成了不大不小的成衣公司。前半辈子吃够了苦,后半辈子总算能喘口气。女儿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退休后,就守着这套大房子,还有一笔足够我体面养老的存款。
外人眼里,我王淑琴算是个成功的老太太,有钱有闲,无忧无虑。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房子越大,心就越空。尤其到了晚上,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整个屋子落针可闻。有时候半夜醒来,想找个人说说话,摸过手机,通讯录翻了三遍,却不知道能打给谁。
“清净是清净,可也太冷清了。”张琳走到我身边,抽走我手里的软布,“您看您,天天就跟这些花花草草说话。上回我给您报的老年大学书法班,您去了两回就再也不去了。”
“那些老头老太太,凑在一起不是聊孙子就是聊血压,没劲。”我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张琳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妈,要不……您找个老伴儿吧?”
这话题不是第一次提了。以前每次她一开口,我都会立刻打断,不是说“一把年纪了折腾什么”,就是说“我一个人自在”。可今天,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再看看女儿担忧的眼神,我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松动了。
我没做声,算是默许她继续说下去。
张琳见我没反驳,胆子也大了起来:“妈,您别多心,我不是嫌您麻烦。我是觉得,您身边有个人,能说说话,搭把手,我们也放心。您看楼下刘阿姨,找了李大爷,俩人天天一起买菜散步,气色都好多了。”
我当然知道。我甚至有点羡慕刘阿姨。可刘阿姨的情况和我不同,她没什么家底,找的李大爷也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两人凑在一起,图的就是个知冷知热。而我呢?
我王淑琴,六十五岁,名下三套房,手里还有些公司的股份。这个身份,在婚恋市场上,不是优势,反而是个巨大的麻烦。我太清楚那些冲我来的人,图的是什么了。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别人图我的钱。
“找个什么样的?”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图我钱的,我看不上。不图我钱的,人家凭什么来伺候我这个老婆子?”
这就是症结所在。我既渴望陪伴,又有着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这种矛盾,像两只手,把我撕扯得痛苦不堪。
张琳想了想,说:“那咱们就把条件摆在明面上。丑话说在前面,总比稀里糊涂过日子强。您就想,您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伴儿,咱们就按这个标准找。”
我看着窗外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客厅里的灯没开,我和女儿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脑子里乱糟糟的,过往几十年的经历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我那个过世的丈夫,大男子主义了一辈子,家里的事,公司的事,他都得说了算,我活得像他的影子。他走了以后,我才真正活成了我自己。我怕了,我怕再来一个男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再次夺走我好不容易才拥有的自主权。
“行。”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要找也行,但我有条件。而且,为了让那些只想图财的人知难而退,也为了让真正想过日子的人看到我的诚意,我得加个码。”
“加什么码?”张琳好奇地问。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谁要是愿意跟我,并且能满足我的条件,我名下那套小户型的房子,可以直接过户给他。就当是我给他的保障。”
张大琳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妈!您疯了!送一套房?您这是找老伴还是招上门女婿啊?不,比那还夸张!这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您?”
“我活到这把年纪,还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冷笑一声,“我就是要用这套房子,把所有牛鬼蛇神都炸出来。把所有目的不纯的人,都挡在门外。”
“用房子挡人?妈,您这是请君入瓮啊!到时候来的不都是冲着房子来的吗?”张琳急得团团转。
“不。”我摇摇头,眼神里透着一种她不理解的坚定,“房子是诱饵,也是试金石。我的条件,才是真正的门槛。能迈过我那些门槛的人,房子对他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张琳怔怔地看着我,她可能觉得她妈真的老糊涂了,做出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决定。但她不知道,这个决定的背后,是我对我后半生幸福最大的一次。我赌的是,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能看懂我的“怪”,并愿意尊重我的“怪”。
那天晚上,我列出了我的四个条件。写在纸上时,我的手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对应着我过去的一段伤疤。
第22章 四个条件与第一位应征者
我的“招亲启事”是通过一个相熟的社区红娘张姐发布的。我没让她大张旗鼓,只是在她的优质客户小圈子里提了提。但“送一套房”这个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出三天,就在我们这个退休社区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我成了社区里的风云人物。有人说我“有魄力”,有人说我“想男人想疯了”,更难听的话也有,说我这是公开“买老公”,丢人现眼。连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刘阿姨,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异样。
我女儿张琳几乎天天打电话来,劝我收回成命。
“妈,现在风言风语的,您出门都成了焦点,何必呢?”
我依旧淡定地给我的君子兰浇水:“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我自己过。他们说他们的,我找我的。”
第一个应征者很快就上门了。是张姐带来的,姓钱,六十出头,长得白白胖胖,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据说以前是个小包工头,手里也有些积蓄,丧偶三年。
我们在我家客厅见面。我给他泡了上好的龙井,他一坐下,眼睛就在我这屋子里滴溜溜地转,从红木家具看到墙上的字画,嘴里啧啧称赞:“王姐,您这日子过得真讲究。我老钱是个粗人,就喜欢您这种有品位的文化人。”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开门见山:“钱先生,我的情况,张姐应该都跟您说了吧?”
“说了说了,”他赶忙点头,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王姐,您放心,我是真心想找个伴儿过日子的。您那房子的事……嗨,那就是个心意,我懂,我懂。”
他嘴上说着懂,可那闪烁的眼神,分明写满了对房子的渴望。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说:“那我就跟您说说我的四个条件。您听听,看能不能接受。”
老钱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一,经济上,咱们AA制。”我说,“我不要您一分钱,您也别想花我一分钱。日常买菜吃饭这些公共开销,咱们可以建个共同账户,每个月往里存一样的钱。其他的,各自的养老金、存款,都归各自所有,互不干涉。”
老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嗨,我还以为什么呢。这个好,这个好!现在都流行这个,分得清,处得长。我没意见!”
我点点头,继续说:“第二,生活上,我们要有各自独立的空间。这房子三个卧室,咱们一人一间。没有对方允许,不能随意进入对方的房间。我喜欢清静,有时候想一个人待着,您不能觉得是我冷落您。”
这个条件,源于我过世的丈夫。他从不允许我有秘密,我的日记,我的信件,他都会翻看。我渴望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的空间,哪怕只是一间小小的卧室。
老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行啊!没问题!距离产生美嘛!我懂,我懂。”
“第三,”我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社交上,我们互不干涉。我的朋友聚会,您不必每次都参加。您的牌友钓友,我也不会去凑热闹。我们是老伴,不是连体婴,得给彼此留足社交自由。”
这一点,是因为我过去总是被迫参加丈夫那些充满了酒气和吹牛的饭局,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朋友圈。我不想再为任何人牺牲我的社交圈。
老钱搓了搓手,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还是勉强点头:“也……也行。年轻人不都讲究个什么……个人空间嘛。”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家里所有超过一千块钱的开销,或者涉及到房屋格局、重要物品添置等决策,必须由我来做最终决定。您可以提建议,但我有最终的否决权。”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寂。
老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过了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地问:“王……王姐,您这是什么意思?这……这不成我上门给您当长工了吗?家里大事您一个人说了算,那还要我这个男人干什么?”
我平静地回答:“您可以在生活上照顾我,关心我,我们可以一起散步,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家常。但在决策权上,我必须掌握主动。这是我的底线。”
这是我用半辈子的委屈和压抑换来的教训。我再也不想过那种事事被人安排,连买个沙发颜色都要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老钱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他猛地站起来,大概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声音也高了八度:“王淑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不是找老伴,你这是找个听话的宠物!还给套房子?哼,那房子是买我一个大男人的尊严!对不住,你这房子,我老钱还真看不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张姐尴尬地留下来,一个劲儿地给我道歉。我却异常平静,只是对她说:“张姐,麻烦您了。跟后面的人说清楚,这四个条件,一条都不能改。接受不了的,就不用来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又见了五六个人。有退休教师,有退伍军人,有丧偶的小老板。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第四个条件面前,拂袖而去。他们觉得这触犯了男人的根本尊严,觉得我是在用钱羞辱他们。
我的名声在社区里更差了。大家都说,王淑琴那个老妖婆,是想找个奴才,不是找老伴。
连我女儿都开始动摇了,她问我:“妈,要不……第四条改改?确实有点太……太强势了。”
我抚摸着那张写着条件的纸,摇了摇头:“琳琳,你不懂。这房子,我可以不要。但这决策权,我一步都不能让。”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李建民出现了。
第3章 不一样的李建民
李建民也是张姐介绍来的。他来见我的那天,下着小雨。他没开车,是坐公交来的,到我家楼下时,裤脚湿了一片,手里还提着一把老式的黑色长柄伞,伞尖上滴着水。
他六十七岁,比我大两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温和而深邃的眼睛。他不像之前的那些人,一进门就对我的房子和装修评头论足,而是很有礼貌地在门口换了鞋,把湿漉漉的雨伞放进了门外的伞桶里。
“王老师,打扰了。”他开口,声音醇厚,带着一股书卷气。张姐介绍过,他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
我有些意外,他叫我“王老师”,而不是“王姐”或者“王总”。这个称呼让我感觉很舒服,是一种平等的尊重。
“李老师,快请坐。”我把他让进客厅,给他倒了杯热茶。
我们聊了起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表现自己的经济实力或者身体多好多健康,而是跟我聊起了他最近在读的一本书,是关于宋代历史的。巧的是,那本书我也正在看。我们从靖康之耻聊到岳飞,又从宋词聊到当时的市井生活,竟然十分投机。
他身上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他告诉我,他老伴走了五年了,儿子在北京工作,有自己的家庭。他一个人住在单位分的老房子里,平时就喜欢看看书,练练字,或者去公园跟老伙计们下下棋。
“那您为什么会想再找个伴儿呢?一个人不也挺自在的吗?”我问出了我一直好奇的问题。
李建民扶了扶眼镜,坦诚地说:“自在是自在,但终究是孤单。有时候,看到一段有意思的文字,或者想明白一个什么道理,一抬头,想找个人分享,却发现屋里只有自己。那种感觉,不好受。人啊,终究是群居动物。”
他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这正是我这几年来最深切的感受。
我看着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深吸一口气,把话题引到了正轨上:“李老师,我的情况,张姐应该也跟您说了。包括那套房子,和我的四个条件。”
李建民点点头,表情很平静:“是的,张姐都跟我说了。”
“那您……怎么看?”我有些紧张,我挺欣赏他的,但如果他也在第四个条件上退缩,那我只能再次失望。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似乎在组织语言。
“前面三条,我觉得都很好。”他缓缓开口,“经济独立,互有空间,社交自由,这不仅不是问题,反而是现代、文明的相处方式。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要变成一个人,而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相互扶持,彼此尊重。我很赞同。”
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至于那第四条……”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我,“关于重大决策由您做主。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嗯,不太寻常。”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后来想了想。王老师,您能提出这样的条件,背后一定有您的原因。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逻辑和苦衷。我虽然不知道您的过去,但我愿意相信,您这么规定,不是为了控制谁,而是为了保护您自己。”
他的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这么久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试图去理解我条件背后动机的人。其他人,要么觉得我疯了,要么觉得我是在羞辱人。
我眼眶有些发热,强忍着没让情绪失控。
“所以,您能接受?”我追问。
李建民笑了,那笑容很温暖:“我能不能接受,不取决于这条规定本身,而取决于我们两个人。如果咱们俩相处得好,彼此信任,我相信这条规定也只是纸上谈兵。真遇到大事,难道您不会跟我商量吗?我相信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咱们相处得不好,那有没有这条规定,日子都过不下去。所以,我愿意试一试。”
“至于那套房子,”他最后补充道,“王老师,我得跟您说句实话。我来见您,不是冲着房子来的。我有一份不错的退休金,吃穿不愁。我儿子在北京也站稳了脚跟,不需要我贴补。我来,就是想找个能说到一起去的人,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如果您觉得,送我一套房子,能让您安心,那我接受您的这份‘安心’。但如果有一天,我们真能走到一起,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建立在感情上的,而不是那套房子上。”
那天,李建民在我家待了两个多小时。我们聊了很多,从书本到人生,从过去到未来。他走后,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了我的屋子,也照进了我心里。
我感觉,我赌赢的几率,似乎大了一些。
第44章 磨合期的风波
我和李建民开始试着相处。
我们没有立刻同居,而是像年轻人谈恋爱一样,从一起吃饭、散步开始。每周,他会来我这里两三次,有时候我们一起去逛超市,有时候就在家里喝茶聊天。他会把他写的毛笔字拿给我看,我会把我新做的点心让他品尝。
那段日子,我的屋子似乎不再那么空旷,笑声也多了起来。女儿张琳来看我,都惊讶地说我气色好了很多,人也开朗了。
李建民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他从不打听我的财务状况,也从不主动进入我的卧室或者书房。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彼此都觉得对方是那个“对的人”。
大约三个月后,我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决定开始同居生活。李建民把他的一些书籍和日常用品搬了过来,住进了我给他准备的客房。
日子平静而温馨地过着。我们像两只相互依偎的刺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既能取暖,又不会刺伤对方。那四条写在纸上的规定,似乎真的成了摆设,我们谁也没有提起过。
直到“沙发事件”的发生。
我家的客厅里,是一套深棕色的真皮沙发,是我十年前买的,价格不菲,但款式已经有些老旧,而且坐感偏硬。李建民的腰不太好,坐久了总会觉得不舒服。
一天,我们逛家居城的时候,他看到一套布艺沙发,米白色的,看起来柔软又舒适。他试坐了一下,连声说好。
“淑琴,你看这套怎么样?换了它,客厅里肯定亮堂不少,坐着也舒服。”他兴致勃勃地建议。
我承认,那套沙发确实不错。但我看了一眼价格标签,两万八,而且我心里对那套老沙发有感情,那是当年我自己创业成功后,买给自己的第一件奢侈品。
我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说“再看看”。
回家后,李建民又提起了几次。他说:“咱们把那旧的换了吧,钱我来出一半。”
他的态度很诚恳,但我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了一股警惕。这是我们同居以来,第一次遇到涉及“重大开销”和“重要物品添置”的事情。那第四条规定,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是舍不得那点钱,而是下意识地,想要捍卫我的“决策权”。
于是,在一个晚上,当李建民再次提起换沙发时,我用一种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硬的语气说:“建民,沙发的事,先不考虑了。我觉得现在的就挺好。”
李建民愣住了:“可是……它坐着真的很不舒服,对腰不好。”
“我坐着习惯了。”我固执地说。
“那我们可以把它搬到书房去,客厅换个新的。”他还在努力争取。
我的耐心终于被耗尽,那根紧绷的弦被触动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说不换,就不换。”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建民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最后变成了一丝受伤和失望。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反复回想自己说的话,那副冷硬、不容置喙的姿态,像极了我的前夫。我一直努力摆脱的那个影子,竟然在不经意间,附着在了我自己身上。
我害怕了。我意识到,那些规定,不仅仅是写在纸上的文字,它们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变成了我防御世界的武器。而现在,这件武器,却刺伤了那个最不该被刺伤的人。
第二天,李建民像往常一样早起,给我准备了早餐。但他明显沉默了很多,我们之间有了一种无形的隔阂。
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局。
第5章 坦白与一碗红烧肉
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那种沉闷的氛围,比我一个人住的时候还要令人窒息。我好几次想开口道歉,但那该死的自尊心却让我张不开嘴。
转机发生在第三天晚上。那天是李建民儿子的生日,他儿子打来视频电话。李建民在自己的房间里接的,但我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对话。
“爸,您在那边住得还习惯吗?王阿姨对您好不好?”
“挺好的,挺好的。”李建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爸,我跟您说,您别委屈自己。我听张阿姨的儿子说了,那王阿姨条件苛刻得很,还有什么霸王条款。您要是不开心,就搬回来住,咱不受那份气!”
“别胡说!你王阿姨……她是个好人。”李建民打断了儿子的话,但语气却没什么底气。
挂了电话后,李建民从房间里走出来,对我说了句:“淑琴,我出去走走。”然后就出门了。
我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我知道,他儿子的那番话,一定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却被人说成是“受气包”。
那一刻,我终于下定决心,必须把我所有的过去,都向他坦白。
我走进厨房,开始做饭。我做了一道很复杂的菜——红烧肉。这是我前夫最爱吃的菜,也是我最痛恨的菜。因为以前,只要我做的味道稍有不对,他就会在饭桌上大发雷霆,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从他走后,我再也没碰过这道菜。
今天,我要为李建民做这道菜。我要亲手埋葬我的过去。
李建民回来的时候,我把四菜一汤端上了桌,中间那碗,就是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他还带回来一瓶红酒。
我们相对而坐,谁也没说话。
我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说:“尝尝,我很多年没做了。”
他默默地吃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眼睛有些红:“淑琴,我们谈谈吧。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我明天就搬走。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自己活得这么憋屈。”
“不。”我摇摇头,给他倒了一杯红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建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今天,我想跟你讲个故事,我的故事。”
就着那杯红酒,我第一次,向除了女儿之外的人,剖开了我的内心。
我讲了我的第一段婚姻。讲了那个在外面风光无限,在家里却说一不二的丈夫。讲了我是如何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自己的爱好,甚至连买件衣服都要经过他同意。讲了他是如何控制家里的财政大权,我每个月只能从他手里领生活费,像个被圈养的金丝雀。
“那套沙发,”我看着客厅里的老沙发,声音有些哽咽,“是我在他去世后,用自己赚的第一笔大钱买的。它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件家具,它是我独立的象征。所以当你说要换掉它的时候,我本能地感到了恐惧。我怕……我怕我的生活,又会回到被人支配的状态。”
“还有那第四条规定,”我看着李建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之所以要掌握最终决定权,是因为我怕了。我怕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我怕自己又会变回那个没有主见的王淑琴。建民,对不起,我把过去婚姻里受的伤,投射到了你身上。这对你,不公平。”
我说完,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李建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等我说完,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他温暖的手掌,在我背上轻轻地拍着。
那一刻,我积压了半辈子的委屈和恐惧,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哭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李建民回到座位上,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理解。他说:“淑琴,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现在我全明白了。你不是强势,你只是害怕。你那些条件,不是盔甲,而是一层薄薄的壳,保护着一颗受过伤的心。”
他端起酒杯:“为你的过去,干一杯。让它彻底过去吧。”
我也端起酒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明天,”他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们一起去把那套米白色的沙发买回来。你的老沙发,我们搬到书房去,给它找个最好的位置。以后,家里的事,我们商量着来。你做主也好,我做主也好,都行。但前提是,我们都开心。”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但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第6章 最好的结局
沙发事件后,我们之间的那层隔阂彻底消失了。我主动把那张写着四个条件的纸,当着李建民的面,撕得粉碎。
“以后,咱们家没有条件,只有商量。”我说。
李建民笑着握住我的手:“好,都听你的。”
我白了他一眼:“怎么又都听我的了?”
“因为让你开心,就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事。”他回答得自然而然。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我们一起去旅游,他负责规划路线,我负责后勤保障;我们一起研究菜谱,他喜欢咸的,我喜欢淡的,我们就做成两种口味;我们甚至一起报名了老年大学的国画班,他画山水,我画花鸟,成了班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我慢慢学会了依赖他,也学会了在一些事情上“放权”。我发现,原来两个人的商量,比一个人的独断,要轻松和快乐得多。他也没有让我失望,他尊重我的每一个想法,珍视我的每一份感受。
转眼间,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按照我最初的承诺,我准备把那套小户型的房子过户给他。我把房产证和我的身份证都准备好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郑重地交给他。
“建民,这是我答应你的。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吧。”
李建民看着桌上的房产证,却没有伸手去拿。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轻轻地放在了房产证的旁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自己那套老房子的钥匙。
“淑琴,”他温和地看着我,说出了文章开头的那番话,“这套房子我不能要。咱们的日子,不该用这个来衡量。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你的房子,只是因为你就是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要你的房子,是因为我不想让我们的感情,掺杂任何物质的算计。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纯粹的,平等的。我李建民,是你的老伴,不是你‘买’来的人。这样,我在你面前,才能永远挺直腰杆。我的儿子,在别人面前,也才能理直气壮地说,他父亲找了一个好伴侣,而不是傍上了一个富婆。”
我看着他,看着他真诚而坚定的眼神,再看看桌上的那串旧钥匙,我心里那堵用金钱和不安全感砌成的墙,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倒塌,化为乌有。
我寻找了一年,用一套房子作为诱饵,本以为能买来一份安心的晚年。到头来才发现,真正能让我安心的,从来不是什么房子,也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而是一个愿意理解你的过去,尊重你的现在,并愿意和你一起创造未来的人。
后来,我把那套小户子的房子,卖了。我们用那笔钱,一起做了一次长途旅行,去了很多我们年轻时想去却没去成的地方。
现在,我们依然住在我这套大房子里。客厅里摆着那套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阳光好的下午,我们会一人占一头,盖着同一条毯子,各自看书,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安静又美好。
我的故事,在我们这个社区里,成了一个传奇。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李建民最后没有要那套房子。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他没有要我的房子,却给了我比房子珍贵一百倍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女人在晚年,所能期望的,最好的爱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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