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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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日的阳光像烧红的铁板一样扣在张家村的上空,连知了的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张大山蹲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攥着一把干泥土,看着门前那条刚刚修到一半的水泥路。路修得平整光亮,像一条灰色的带子,从村口一直铺过来,可偏偏就在他家门口十米远的地方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参差不齐的断面,像是被人硬生生砍了一刀。
“爸,外面热,进屋吧。”女儿小敏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她今年十六岁,正在县里读高中,暑假回家帮忙干农活。
张大山没回头,眼睛仍然死死盯着那条路。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但他一动不动。
“听说李富贵家门前都修好了。”小敏低声说,把碗递到父亲手边。
张大山猛地站起身,碗里的绿豆汤晃了出来,洒在干裂的地面上,瞬间被吸干。“修!修!修了整个村,就剩咱们家门口这十米不修,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他的声音太大,惊动了隔壁院子里的狗,那畜生汪汪叫起来。张大山狠狠瞪了一眼,狗呜咽着缩回窝里。
这时,妻子秀英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你嚷嚷什么?全村都听见了。不就是一段路吗,至于生这么大气?”
“一段路?”张大山转过身,眼睛通红,“你知不知道这段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下雨天咱们家门口就是泥潭,意味着小敏上学要踩着泥水出门,意味着全村人都能开车到家门口,就咱们得走最后这十米烂路!”
秀英不说话了。她知道丈夫的脾气,更知道这段路对他的意义。三年前,村里开始规划修路时,是张大山第一个跑去村委会支持,甚至主动提出可以低价出让自家的一小块菜地,就为了让路线更直、更合理。如今路修好了,却唯独漏了他家门前这一段,这口气,谁也咽不下去。
“我去找村主任问问。”张大山扔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爸,戴上草帽!”小敏在后面喊,但张大山已经走远了。
去村委会的路上,张大山踩着新修的水泥路面,脚下平整坚实的感觉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这条路修得确实好,十几公分厚的水泥,两边还留了排水沟。几个村民坐在路边树荫下乘凉,看见张大山,打招呼的声音都有些犹豫。
“大山,这是去哪啊?”
张大山只是点点头,没停下脚步。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人的目光,同情、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在这个不到百户人家的小村子里,谁家有点事,半天就能传遍全屯。
村委会是一座红砖平房,去年新盖的,屋顶上插着一面红旗,在无风的午后耷拉着。张大山推开虚掩的铁门,院子里的水泥地晒得滚烫。村主任王有才正坐在办公室里的吊扇下,端着茶杯看报纸。
“有才哥。”张大山站在门口,声音干涩。
王有才抬起头,圆脸上堆起笑容:“大山啊,快进来,外面热。”
张大山没动:“我就问一句,为什么路修到我家门口就不修了?”
王有才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走到张大山面前:“大山,这事我也为难。镇上拨的钱就这么多,修完全村,到你那儿正好不够了。”
“不够?”张大山冷笑一声,“全村五十八户,修路的时候说好了一起修,现在五十七户门口都平整了,就剩我一家?当初规划的时候,我可是让了菜园子的地!”
王有才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张大山。张大山没接。王有才自己点上火,吸了一口:“说实话,镇上拨的款确实不够,村里又没钱垫上。要不这样,你先自己掏钱把门口那十米修了,等明年镇上有了新款项,村里再补给你。”
张大山盯着王有才的眼睛:“那我让出来的那块地呢?怎么算?”
“地嘛,已经修上路了,总不能扒了吧。”王有才吐着烟圈,“大山,眼光放长远点,路修好了,全村都受益,你家不也方便了吗?”
“方便?”张大山突然提高声音,“全村都方便了,就我家不方便!王有才,你摸着良心说,真是钱不够吗?李富贵家比你规划的多修了二十米,怎么就有钱了?”
王有才的脸色沉下来:“张大山,你这话什么意思?修路是村委会集体决定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有意见,找镇长说去!”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却扇不走一丝闷热。张大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知道,再说下去,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好,好。”张大山连连点头,后退两步,“村委会决定的,我认了。”
他转身离开,后背挺得笔直。王有才在身后喊了什么,他没听清,也不在乎了。
回家的路上,张大山走得很慢。太阳偏西了,但热气依然从地面蒸腾而上。经过李富贵家时,他看见那栋新盖的二层小楼前,崭新的水泥路一直铺到院门口,李富贵的儿子正把摩托车直接骑到院子里去。
几个村民在路边聊天,看见张大山,声音低了下去。有人朝他点头,他也没回应。
快到家时,张大山看见女儿小敏站在门口张望。见到父亲,她快步跑过来。
“爸,村主任怎么说?”
张大山没回答,径直走进院子。妻子秀英正在喂鸡,看到他阴沉的脸,放下手中的食盆,没说话。
晚饭时,气氛异常沉闷。小敏小心地扒着饭,不时看一眼父亲。秀英做了张大山最爱吃的红烧肉,但他只动了两筷子。
“我打听过了。”秀英终于开口,“李富贵是王有才的姐夫。”
张大山端着碗的手停住了。
秀英继续说:“听说王有才的小儿子在镇上开建材店,这次修路的水泥都是从他那里进的,价格比市场价高一成。”
张大山把碗重重放在桌上:“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有什么用?你能改变什么?”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平头百姓,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了,争这些干什么?”
张大山猛地站起来,椅子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平平安安?人家骑到头上拉屎,我还得笑着说香是吗?”
他冲出屋子,走到院门口。夜幕已经降临,远处修好的路段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而自家门前这段土路,坑坑洼洼,在暮色中像一道伤疤。
小敏跟了出来,站在父亲身边:“爸,同学们都知道村里修路了,说放假要来我家玩。现在这样,我怎么跟他们说?”
张大山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条断头路。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陷进掌心里。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张大山就起床了。他推着独轮车,到村后的河滩上拉沙子。秀英问他干什么,他不回答,只是闷头干活。
一趟,两趟,三趟...当太阳升到树梢高时,张大山已经在院子里堆起了一小堆沙子和石子。
“老张,你这是要干什么?”邻居赵老四隔着篱笆问。
“修路。”张大山简短地回答,继续和着水泥。
赵老四瞪大了眼睛:“你自己修?村里不是说不给修了吗?”
张大山停下手中的铁锹,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们不修,我自已修。但我张大山修路,有我的修法。”
这时,王有才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大山,你这是干什么?村里统一规划的路,你不能乱动!”
张大山直起腰,冷冷地看着村主任:“我家门口的路,我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王有才急得跺脚,“等等,你这水泥标高不对啊,怎么比村里的路高出这么多?”
张大山继续干活,把和好的水泥铲到手推车里:“高十公分,我量好了。”
“你疯了?”王有才几乎是在尖叫,“高十公分,车怎么上来?你这是要堵死自家门口啊!”
张大山停下手,拄着铁锹,目光扫过王有才和周围渐渐聚拢的村民,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第二章
张大山的话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塘,在村民中激起阵阵涟漪。有人摇头,有人窃窃私语,但没人敢上前劝阻。王有才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张大山的手直哆嗦。
“好!好!张大山,你有种!我看你能横到什么时候!”王有才甩手而去,围观的村民也陆续散开,只剩下几个孩子远远地看着。
秀英从屋里出来,看着丈夫一锹一锹地和水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山,咱别赌这个气行不行?我去求求王主任,说不定明年村里真能给修上。”
张大山头也不抬:“现在求他?让他看笑话吗?我张大山活了大半辈子,没向谁低过头,今天也不会。”
“可是这条路修高了,咱自家车也进不来啊!”
“那就都不进来。”张大山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
小敏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倔强的背影,欲言又止。她知道,一旦父亲下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院子里,张大山光着膀子,汗水沿着脊梁沟流下来,在沾满水泥灰的后背上冲出一道道痕迹。他一个人搅拌水泥,一个人铺路,动作机械而固执。
秀英端来一碗水,放在他脚边:“喝口水再干吧。”
张大山没理会,继续用抹子抹平水泥表面。那十米长的路段,已经初具雏形,灰扑扑的水泥明显高出村里的路一截,像一道突兀的台阶横在家门口。
下午三点多,路基本修好了。张大山用剩下的水泥,在路面中央歪歪扭扭地划了个日期——2025年7月23日。然后他扔下工具,坐在门槛上,点着一支烟,眯着眼看自己的“杰作”。
那高出十公分的水泥路面,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第一个尝到苦头的是卖豆腐的老李。傍晚时分,他像往常一样骑着三轮车过来,车还没停稳就发现了不对劲。
“大山,你家这路...”老李瞪着那道“台阶”,张大了嘴。
“新修的,怎么样?”张大山吐着烟圈,语气平静。
老李摇摇头,试着把三轮车推上去,但车轮卡在台阶处,怎么也上不来。他只好下车,把豆腐担子挑下来,蹒跚着走进张家院子。
“你这可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啊。”老李放下豆腐,擦着汗说。
张大山没接话,付了钱,把豆腐递给秀英。秀英低着头,匆匆回了厨房。
老李走后,秀英终于爆发了:“张大山,你非要让全村看咱们笑话是不是?明天小敏她舅要来送粮食,车开不进来,让人家扛着百十斤的袋子走这么远?”
“扛不动我帮他扛。”张大山掐灭烟头,起身朝屋里走。
“你站住!”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张大山停在门口,背影僵硬:“过,怎么不过?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一夜,张家没人睡得踏实。张大山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秀英在旁边翻来覆去,偶尔发出一声叹息。小敏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但门缝下的灯光直到后半夜才熄灭。
第二天一早,秀英的弟弟开着小货车来送粮食。果然,车停在十米外,按了半天喇叭也没用。最后是张大山和舅哥两人一袋一袋把粮食扛进院的。
“姐夫,你这路修得...”舅哥欲言又止,摇头叹气。
张大山递给他一支烟:“辛苦你了,明年再说。”
舅哥走后,秀英红着眼睛开始做饭,锅碗瓢盆摔得叮当响。小敏悄悄把院子扫了又扫,不敢看父亲的脸。
真正的麻烦是从第三天开始的。
一大早,张大山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门外站着邻居赵老四和他的儿子小柱,两人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大山,快帮帮忙,小柱媳妇要生了,得赶紧送医院!”赵老四急得直跺脚。
张大山一愣,随即明白了问题所在——救护车开不进来。
他二话不说,跟着赵老四跑到他家。小柱媳妇正躺在床上呻吟,脸色苍白。几个女人围在床边,手足无措。
“救护车到哪了?”张大山问。
“说到村口了,可你家那路...”小柱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张大山冲出院子,果然,一辆救护车停在十米外,两名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下来。
“快!孕妇不能颠簸,这路担架不好抬!”为首的医生喊道。
张大山冲回家,抄起铁锹和镐头就往外跑。秀英和小敏也跟了出来。
“让开!”张大山抡起镐头,狠狠砸向昨天刚修好的水泥路面。
水泥还没完全干透,但已经很硬了。一镐下去,只留下一个白点。张大山发疯似的抡着镐头,汗水很快湿透了衣服。
“爸,我来帮你!”小敏拿起另一把镐头。
秀英转身跑回家,拿来大锤和钢钎。赵老四和闻讯赶来的几个邻居也加入进来。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清晨的村庄里回荡。终于,在大家合力下,那高出的十公分被砸开了一个缺口。
等救护人员抬着孕妇安全上车后,张大山瘫坐在地上,双手虎口已被震裂,渗出血丝。赵老四走过来,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人群散去后,张大山看着被砸坏的路面,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哽咽。
秀英和小敏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就在这时,王有才不知从哪冒出来,背着手,踱着方步:“我说什么来着?自作自受。”
张大山猛地站起身,眼睛血红。王有才吓得后退两步,但张大山只是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路,我会修好。但这件事,没完。”
王有才强作镇定:“张大山,你别给脸不要脸!村里已经决定,因为你私自破坏道路,罚款五百!”
张大山没理他,转身对秀英说:“去拿钱。”
秀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山,你...”
“拿钱!”张大山吼道。
秀英哭着跑回家,拿出五百块钱。张大山接过钱,直接摔在王有才身上:“滚!”
王有才捡起钱,嘴里嘟囔着“不可理喻”,匆匆走了。
张大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转身看着被砸坏的路面,和那依然高出七八公分的残留部分,对秀英和小敏说:
“收拾东西,咱们去县里。”
“去县里干什么?”秀英问。
“讨个公道。”
第三章
张家一家人坐上头班车去县里时,太阳才刚刚升起。车厢里弥漫着汽油和汗水的味道,几个早起的村民看见张大山,点头打招呼的眼神都带着异样。张大山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小敏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秀英坐在中间,不时瞥一眼丈夫阴沉的侧脸。一路上,没人说话。
到了县城,张家三口直接来到交通运输局。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轻干部,听张大山说完情况,只是公式化地点头。
“老乡,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知道了,会派人去调查的。”
“调查?什么时候?”张大山追问。
年轻干部敷衍道:“有流程的,要排队。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从交通局出来,秀英拉住了还要争辩的张大山:“算了,大山,官官相护,咱们斗不过的。”
张大山甩开妻子的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突然感到一阵茫然。县城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街上行人匆匆,没人注意这个来自农村的汉子和他内心的挣扎。
“爸,我饿了。”小敏小声说。
三人找了家面馆,坐下吃饭。面很香,但张大山食不知味。秀英和小敏也不敢多话,低头吃着。
这时,面馆电视上正在播放本地新闻,说全县“村村通”工程进展顺利,大部分村庄已经实现水泥路全覆盖。画面上市领导正在某个村剪彩,村民掌声雷动。
“全是表面文章!”张大山突然拍桌子,引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
秀英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嫌不够丢人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大山?是张大山吗?”
张大山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中年男人,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是李建军啊!初中同学,坐你后排的!”男人热情地伸出手。
张大山终于想起来了。李建军,当年班上的学习委员,后来考上了大学,听说现在在县政府工作。
“建军,真是你啊。”张大山勉强笑了笑。
李建军看着张大山一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怎么了这是?来县里办事?”
秀英像抓到救命稻草,把修路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李建军听完,眉头紧锁。
“王有才...是不是王家屯的那个王有才?矮个子,有点胖,左边眉毛上有颗痣?”
“对,就是他。”张大山点头。
李建军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这个王有才,不简单啊。上周纪委刚接到举报,说他虚报修路面积,套取国家补贴。你们村这条路,恐怕问题不小。”
张大山和秀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李建军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这样,你们跟我来,有个地方你们应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