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作者：船长与船
我们老家在县城，父亲走得早，是母亲靠着在菜市场摆个小摊，一分一厘地把我和弟弟拉扯大的。那些年，她起早贪黑，风吹日晒，省吃俭用，供我们读书。我记得最深的是，她总把肉夹到我们碗里，自己就着咸菜喝稀粥，笑着说：“妈不爱吃肉的。”
后来我大学毕业，在省城找了工作，成了家。弟弟没读多少书，留在县城打零工，收入不稳定。我深知母亲不易，工作后每月准时给她寄一千五百块钱。结婚后，和妻子商量，又把赡养费涨到了两千。妻子通情达理，说这是应该的，妈苦了一辈子，该享享福了。
我每个月一号准时转账，雷打不动。怕母亲不会用智能手机查账，我还特意保留了每次转账成功的截图。逢年过节，还会额外包个红包，买些营养品寄回去。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乐呵呵的，说钱够花，让我们别惦记，在城里开销大，照顾好自己和小家。
我一直以为，母亲晚年生活虽不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也算是对她辛苦一生的些许慰藉。
直到上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回县城看望母亲。弟弟和弟媳也在。午饭时，母亲看着我们带的大包小包的礼物，突然放下筷子，眼圈就红了，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我们都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
母亲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大军（我的小名），妈知道你们在城里不容易，有房贷，孩子上学也花钱……可……可妈这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啊……”
我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妈，您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钱不够花？”
母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大军，你……你每个月，是不是只给了妈八十块钱？”
八十块？！
我像是被雷劈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八十块？妈！您胡说什么呢！我每个月一号准时给您转两千啊！一分不少！我这还有转账记录！”我急忙掏出手机，翻出那些截图，递到母亲面前。
母亲看着手机屏幕，哭得更厉害了，摇着头：“没有……真的没有啊！妈去信用社取钱，折子上每个月就只有一笔八十块的进账，再没别的了！一开始妈还以为你弄错了，后来月月这样，妈……妈都不敢问，怕给你添麻烦，怕你嫌妈贪心……”
弟弟和弟媳在一旁也愣住了，面面相觑。
一股怒火直冲我头顶。两千变八十？这怎么可能！银行系统还能出这种低级错误？还是说……
“妈，您的存折呢？给我看看！”我强压着火气说道。
母亲颤巍巍地起身，从卧室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存折。我一把接过，迫不及待地翻看最近的交易流水。
果然！最近一年，每个月确实只有一笔入账，金额赫然是：80.00元。汇款方账号，是一个陌生的、开户行显示为外地某支行的账户。
根本不是我转账的那个账号！
“妈，这不是我给您转钱的卡号啊！”我指着存折上的账号，又气又急，“我转钱的卡号尾号是7813，您这存折对应的卡号尾号是4528！您是不是拿错卡了？”
母亲茫然地看着我，努力回想着：“卡？妈就这一张卡啊，是你当年去上大学前，带妈去信用社办的，说是以后给你寄生活费方便……一直都是这张啊……”
弟弟似乎想起了什么，插嘴道：“哥，会不会是……妈后来换过卡？或者卡丢了补办的？”
母亲坚决地摇头：“没有！绝对没有！这折子和卡，妈一直藏得好好的，从来没丢过，也没换过！”
那就奇了怪了！我每个月往尾号7813的卡里转两千，母亲却只能从尾号4528的卡里取出八十块。这两张卡，难道不是同一个账户？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我立刻拨通了信用社的客服电话，经过一番繁琐的身份验证和沟通，客服查询后给出了一个让我们全家如坠冰窟的答复：
“先生，经查询，您名下确实为您母亲（报出母亲姓名身份证号）开立过两张借记卡，尾号分别是7813和4528。其中尾号7813的卡为Ⅰ类账户，尾号4528的卡为Ⅱ类账户。根据系统设置，您向Ⅰ类账户的转账，我们系统会……会自动将超出限额的部分，划转至其绑定的Ⅱ类账户中，而Ⅱ类账户非柜面交易（包括ATM取款、POS消费等）每日限额为……一万，但年累计限额为……十万。同时，该Ⅱ类账户设置了每月自动向一个指定账户（报出那个每月收到80元的陌生账号）转账1920元，余额留存80元。这项业务是持卡人本人大概在一年前，通过手机银行自行设置的。”
客服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自动划转！每月自动转走1920，只留80！
母亲根本不会用智能手机，更别提什么手机银行设置这种复杂的操作了！
我们全家，我，妻子，弟弟，弟媳，还有哭泣的母亲，全都愣在了原地，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是谁？是谁偷偷用母亲的手机操作了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给母亲的赡养费，每月截走了1920块？整整一年，两万三千多块！
弟弟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眼神躲闪，额头冒出了冷汗。弟媳更是心虚地低下了头，死死攥着衣角。
母亲看着弟弟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小斌（弟弟的小名）……是……是不是你？你拿妈的钱了？”
弟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抱住头，带着哭腔喊道：“妈！哥！我对不起你们！是……是我弄的！去年我……我手机坏了，临时用妈的手机下载了银行APP，想看看哥给你打了多少钱……后来……后来我手头紧，网贷还不上，就……就鬼迷心窍……设置了那个自动转账……我想着……想着就当是妈借给我的，等我赚了钱就还上……我真的没想一直拿啊！”
母亲听完，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失，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最亲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心痛。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儿子，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站在那里，看着痛哭流涕的弟弟，看着伤心欲绝的母亲，看着那本记录着残酷真相的存折，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每个月准时寄出的孝心，竟然就这样，被自己的亲弟弟，像蛀虫一样，悄无声息地蚕食了一年。而母亲，就在这每月八十元的“赡养”和不敢开口的委屈中，度过了一年。
真相大白的这一刻，没有愤怒的责骂，只有全家人的沉默，和那让人心寒的愣怔。有些伤害，来自外人尚可抵御，来自至亲，则痛彻心扉。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素材来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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