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公司通知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忙着收拾去俄罗斯的行李。核心任务是准备一堆俄罗斯没有或价格高得离谱的东西 —— 一部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更多是为了人情往来。在异国他乡,这些国产货比现金还好使。
不用提前在老家买,等到了边境城市,当地的超市和菜市场都能买到。我只要在笔记本上写好清单就行,这也是我的一个小经验。以前总靠脑子记,每次出国都要漏掉些东西,慢慢就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
俄罗斯的零食甜得发腻,辣条、咸菜、海带丝这些咸口的下饭菜在那边是硬通货。它们不仅能在寂寞无聊的时候解馋,每当我在俄罗斯烦躁时,吃点零食好像就能减轻心里的压力。尤其是老家的朝鲜族咸菜,这是我绝不送人的,专门留着自己吃。其他东西可以没有,唯有这咸菜不能少,用它下饭、下通心粉、下面条,堪称万能下饭菜。
给宋姐的礼物得用心点。她在俄罗斯待了好几年,皮肤被那边的干冷天气折腾得粗糙,我特意托在韩国工作的同学带了一套当时觉得不错的化妆品,还有一条浅粉色的丝巾 —— 记得她之前在货场说过喜欢亮色。其实心里藏着点龌龊的心思,送点她能用得上的,拉近点关系,说不定到了俄罗斯,之前没占到的便宜能补上。
给俄罗斯的朋友准备的是烟酒。带了 4 条老家产的便宜香烟,才 11 块钱一包,他们就认这个味。俄罗斯的香烟要么劲太大,要么味道怪,根本不合他们的心意。过海关时还能买国内价格稍高的烟,没必要在国内特意买中华这类贵的。还有 56 度的二锅头,老毛子就爱这口烈酒。其他酱香酒他们觉得味道太重,反而二锅头这种气味淡、度数高的,才是他们的最爱。送烟酒比送什么都管用,以后找他们帮忙调车、对接林场,说话都能硬气点。
自己用的东西也没少准备。国产的牙膏、牙刷、洗发水,俄罗斯的这些日用品要么贵,要么不合国人的习惯;还有网上下载的盗版小说,存在手机里,在货场闲下来的时候能打发时间;再加上几包感冒药、肠胃药,那边看病麻烦,各种常用药得备足。
满满两大箱东西,花了我不少钱,心里有点疼,但一想到这些东西能帮我巩固关系、方便办事,又觉得值 —— 在俄罗斯混,人情就是生产力,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比空口说白话管用多了。
收拾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是宋姐打来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她知道了家里的事,或者是赵姐那边有情况,赶紧接起电话。
“小胖子,你去银行看看,公司的提成是不是到账了,我这边查不到,估计你也没开通短信提醒。” 宋姐的声音还是那么干练,听不出情绪。
提成?我猛地想起,上次跟公司结算的木材提成,说好这几天到账,我光顾着聚会、体检,把这事忘了。而且因为经常出国,我把手机套餐改成了最低的保号套餐,只留了基本通话功能,短信提醒、流量都关了,就是为了省点钱,没想到现在得跑一趟银行才能确认。
挂了电话,我顾不上收拾行李,抓起钱包就往镇上的银行跑。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期待提成到账,又有点忐忑。那可是不少钱,是我在俄罗斯熬了三个月的辛苦钱,能顶我两年的工资。我倒不怕公司不给,这两年在公司,工资除了节假日从来没耽误过,只是这笔钱太多了,让我不由得紧张。
银行里人不多,我排了十分钟队就轮到了。递上银行卡,手心全是汗,跟柜员说 “查一下余额”。柜台工作人员提醒我:“自动取款机上也能查。” 我这才想起还有这功能,一是兴奋过头了,二是在俄罗斯待久了,基本不用取款机,都忘了。
柜员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抬头报出一个数。除去之前的工资,这个月的提成有 25 万多一点。
25 万多!比我预期的还多了两千多,估计是上次那批桦木的额外提成。我盯着柜员电脑屏幕上的数字,眼睛都直了,心里的兴奋像火山爆发一样,差点当场喊出来。
走出银行,我脚步都飘了,忍不住掏出手机翻来覆去地看。虽然没有短信提醒,但脑子里全是那串数字。以前在俄罗斯赚的钱都是慢慢攒的,从没一次性拿到这么多现金,瞬间觉得自己腰杆硬了。之前借车装样子的窘迫、被女同学骗钱的憋屈,好像都被这钱冲没了。
我甚至开始盘算怎么花这笔钱:先给家里换个新电视,让爸妈在邻居面前有面子;再给自己买块手表,下次同学聚会戴着,肯定没人敢小瞧我;剩下的钱,留着在俄罗斯打通关系,说不定能自己偷偷做点私活,赚更多。
得意忘形地走了一路,快到家时,我突然想起了总经理。上次结算提成时,我为了保住位置就送过一次礼,这次自然也不能例外。可心里又很不痛快,因为我已经知道,新年过后公司要降低收购价,变相停止收购其他林片的原木,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这么高的提成了。
但我心里清楚,总经理是公司的实权人物。我能在俄罗斯负责林场对接,全靠他一句话。我之所以能拿到这么高的提成,不是因为我俄语好,也不是因为我有客户资源,而是之前的收购价格让公司几批人都没收到原木。我去顶班后,公司把原木价格提高了 10 美元,而且永远高于其他公司,我不过是占了这个便宜。要不然,那些开加油站、请人喝酒吃饭的小招数,根本不管用,人家又不是傻子。总经理安排谁在这个岗位都行,下次随便找个理由把我换了,我这饭碗就砸了。这个礼必须送,只要我还在这个公司,这种事就必须坚持 —— 这就是潜规则。
心里的兴奋瞬间被焦虑取代,我赶紧又回银行取了两万现金,准备换成卢布,既好携带,也方便出手。
钱取出来,用一个牛皮纸信封包好,揣在怀里,心里还是不踏实。我去了老家火车站附近的商店换了卢布,然后回家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跟妈说 “公司有事,提前去俄罗斯”,就开车往火车站赶。总经理家在大连,我得坐火车过去。
路上心里五味杂陈,一边骂自己没骨气,一边又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火车上不算挤,我找到自己的卧铺,把装卢布的袋子缝在了内衣里,厚度和一沓一万块人民币差不多,不显眼。我死死护着胸口,生怕被人偷了。
躺在下铺,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我突然开始反问自己:我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以前在部队时,我虽然不算多正直,但也懂是非对错。班长教我们 “做人要实诚,做事要踏实”,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时候觉得只要努力就能得到认可,可认可归认可,真正的好处还是得自己去争取。复原后踏入社会才发现,其实道理都差不多,只是社会上的规则更隐蔽罢了。
我想起了复原后给堂哥找工作的事,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社会的潜规则。堂哥跟我在同一个团当过兵,复原后去北京找工作被骗了,之后一直没个正经工作,跟着一个社会大哥做拆迁的活。混了一年后,他想脱离那个圈子,就让我帮着想想办法。
我当时刚参加工作,一腔热血,听同事说我们单位也要招人,而且工资待遇跟我一样,只要领导一句话就能进去。同事还说,单位本来说要招复员军人,可之前也有几个没当过兵的进来了,说到底还是看领导一句话。我觉得堂哥跟我一样是复员军人,进我们单位应该没问题,就直接敲门找领导汇报,没想到领导很坚决地拒绝了我,说 “名额满了”。
我不甘心,又托人打听,才知道明明还缺 7 个名额,根本不是名额满了。通过一个老班长的介绍,我才明白,得送礼才能进去。
我咬咬牙,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两瓶飞天茅台,晚上揣着酒去了领导家。楼道里没灯,我摸着黑敲门,敲了半天,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我是小胖子,想跟您说说我堂哥找工作的事。” 我陪着笑脸说。那种尴尬劲儿就别提了,人家连门都没开。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不是跟你说了名额满了么,你走吧。”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门里再也没动静了。我从来没送过礼,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直接走,还是把礼物放门口。上下楼的邻居听见动静,都探出头来看,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烧得发烫,手里的茅台沉得像两块砖头,让我抬不起手。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当天晚上,我拎着那两瓶茅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边走边哭,心里的委屈、难过、羞辱、没面子,根本没法形容。
后来还是那个老班长教我该怎么做,把怎么说、怎么送这些细节都跟我讲得明明白白。在他的指导下,我又去了领导办公室,把堂哥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领导这次没收礼,可下班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他家,这次领导的爱人收下了,第二天事情就办妥了。
老班长告诉我,以后给人送礼,不能直接送贵重的,太扎眼,人家不敢收;也不能晚上去敲人家门,像做贼一样,让人反感。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比如过节的时候,提着点水果、牛奶,顺便把钱塞进去,说得委婉点,“一点心意,麻烦您多照顾”,人家才好收下。
他还说:“你以为书本上教的‘正直善良’能当饭吃?在社会上,你不懂这些规则,就会被排挤,被边缘化,就算你有本事,也没地方施展。要么你就妥协,融入这个规则,要么你就被淘汰,没人会可怜你。”
老班长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我看着他,突然明白,我在部队学的那些道理,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根本不管用。其实老班长的这些经验,何尝不是那个大熔炉里摸爬滚打学来的?他后来还跟我讲过,他当初没钱送礼时,是怎么想办法周旋的。
我不想被淘汰,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只能妥协,只能学着去适应那些我曾经鄙视的潜规则。从那以后,我开始变了。学着对领导溜须拍马,学着阿谀奉承,学着用烟酒和现金维系关系。虽然做得很生硬,但我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多做点表面功夫总没错。
我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自己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人,可我没办法 —— 我没背景,没靠山,只能靠这些旁门左道,才能在社会上站稳脚跟。
就像现在,我揣着缝在衣服里的卢布,去给总经理的爱人送礼,心里充满了厌恶,可脚步却停不下来。我知道,这卢布送出去,我的岗位就能保住,以后在公司还能得到更多机会。就算以后没提成了,至少这份稳定的工作还在。
火车到站后,我打了个出租车,直奔总经理家所在的小区。那是个高档小区,保安看得严,我报了总经理的名字,又给她爱人打了个电话,才被放进去。
敲开总经理家的门,她爱人笑着迎我进来,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我把手里的水果篮放在门口,搓着手,有点尴尬地说:“嫂子,我来看看您,公司最近麻烦总经理多照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卢布的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她爱人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接了过去,随手放在了鞋柜上,说:“你太客气了,他在俄罗斯也常提起你,说你办事踏实。”
我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钱送对了。她留我喝水,我坐了几分钟,没敢多待,怕言多必失,寒暄了几句就赶紧告辞了。
走出小区,晚风一吹,我心里五味杂陈。送钱成功的轻松,夹杂着对自己的厌恶,还有对社会规则的无奈,突然觉得很讽刺 —— 这些钱,是我用血汗换来的,可我却要拿出一部分,去喂饱那些潜规则,才能保住自己的饭碗。但后来一想,就算我不送,换个人来这个岗位,人家照样会送,照样能拿提成,我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我坐火车回家,路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脑子里全是这些年的变化。从一个热血沸腾的士兵,变成一个精于算计、溜须拍马的打工仔,我的价值观彻底扭曲了。私人欲望越来越旺盛,想赚钱,想女人,想让所有人都羡慕我,想占到所有能占到的便宜。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对,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就像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只能跟着旋转,越陷越深。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可又离不开这些潜规则带来的好处。如果我不这样做,就会被他们排挤,别说赚提成,能不能保住死工资都不一定。
回到家后。我把剩下的行李收拾好,看着那两大箱准备带去俄罗斯的物资,心里的算计又冒了出来。有了这笔提成,有了总经理的关照,我在俄罗斯不仅能做好公司的事,还能偷偷做点私活,赚更多的钱。
我想起了宋姐,想起了赵姐,还有最之前的张姐 想起了那些在俄罗斯的日子。我知道,这次再去俄罗斯,我不仅要为公司办事,还要为自己谋利。我要利用手里的资源,利用那些潜规则,让自己变得更有钱,更有权力。
躺在床上,我没一点睡意。心里的矛盾和阴暗交织在一起,一方面痛恨自己的妥协,一方面又觉得这是生存之道。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个天真的我。而且我清楚,我根本改变不了这片土地的规则,只能被迫适应。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行李,提着两大箱物资,踏上了去绥芬河的汽车。坐在依维柯里,我心里没有丝毫留恋,只有满脑子的算计和欲望。
我告诉自己,这次去俄罗斯一定要赚更多的钱,一定要靠自己的 “本事”,在那个陌生的国度里,闯出一片天地。至于那些潜规则,那些我曾经鄙视的东西,我会继续用下去,直到我不需要再向任何人妥协的那一天。
可我心里清楚,那一天可能永远不会到来。我就像一个被欲望驱使的木偶,被潜规则操控着,一步步走向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未来。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里,活得稍微体面一点,稍微被人看得起一点。当然,这些都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那时候我只能靠这些借口,来证明自己做的事都是 “对”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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