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英韶把离婚证塞进抽屉最底层时,手腕有些发抖。
象牙白的封皮冰凉,像赵欣悦最后一次看他的眼神。
半年了,他还能清晰记起签字时钢笔划破纸张的沙沙声。
以及她垂着眼睑,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细影的模样。
如今他牵着新女友吕嘉欣的手,站在自家熟悉的楼道里。
钥匙插进锁孔前,他莫名停顿,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的不安。
门内是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家,有饭菜香,有母亲的唠叨。
可这一次,他带来的不再是那个温婉安静的赵欣悦。
而是另一个笑容明媚、指尖与他紧紧相扣的女孩。
他不知道,这扇门后,一段被他彻底误读的过往,正等待将他吞噬。
母亲开门瞬间脸上骤然的惊慌,将像一把钥匙,拧开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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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晚上十一点,韩英韶用指纹解开公寓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
屋内只留了一盏玄关的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客厅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清洁剂的气息,冰冷而整洁。
他脱下皮鞋,尽量不发出声音,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
主卧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光亮,显示赵欣悦还没睡。
他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台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她侧脸,神情专注,仿佛没注意到他进来。
“还没睡?”韩英韶开口,声音带着加班后的沙哑。
赵欣悦抬起眼,合上书页,是那本她翻了很多遍的《百年孤独》。
“嗯,看入神了。”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韩英韶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刚触到那细腻的皮肤,她却不易察觉地偏了偏头。
他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无声地垂下。
“很晚了,睡吧。”赵欣悦放下书,滑进被子里,背对着他。
只留给他一个裹在淡蓝色蚕丝被里的、疏离的背影。
韩英韶看着那背影,心里一阵发堵,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这种刻意的回避,近一年来,已经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常态。
他洗了澡,带着一身水汽躺到床的另一侧。
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
他闭上眼,试图入睡,却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刻意放缓的呼吸。
她在装睡。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那股闷气愈发膨胀。
他翻了个身,面向她,手臂试探性地、轻轻地搭上她的腰。
被子下的身体瞬间绷紧,变得僵硬。
“欣悦……”他低声唤她,带着一丝恳求,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
赵欣悦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过了很久,久到韩英韶的手臂都有些发麻,她才极轻地说:“英韶,我累了。”
又是这句话。
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熄灭了所有残存的念想,也冻结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猛地抽回手臂,翻身坐起,动作大到床垫剧烈地弹动了一下。
黑暗中,他粗重地喘着气,感觉自尊被碾碎成粉末。
“累?你哪天不累?”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嘲讽,“赵欣悦,我是你丈夫,不是病毒!”
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颤抖了一下,依旧沉默。
这种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彻底点燃了韩英韶积压已久的怒火。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站在地板上,指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赵欣悦终于慢慢坐起身,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像蒙着一层雾,看不清情绪。
“能过。”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
然后,她重新躺下,拉高被子,将自己彻底埋了进去。
仿佛外面的一切喧嚣、他的愤怒和委屈,都与她无关。
韩英韶站在原地,像一头困兽,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他狠狠一拳砸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最终,他抓起枕头,大步走向客厅,重重地摔上了卧室的门。
冰冷的沙发接纳了他疲惫的身体,和一颗逐渐沉入谷底的心。
02
第二天,韩英韶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坐在电脑前。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一团乱麻,看得他头晕目眩。
项目经理上午过来催进度,语气不算好,他勉强应付过去。
午休时,同事们都结伴去食堂,他推说有事,一个人留在工位。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他盯着那些晃眼的光斑,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去。
他和赵欣悦是大学同学,校园情侣。
那时候的赵欣悦,活泼爱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他会骑着二手自行车载着她穿过林荫道,她紧紧搂着他的腰,笑声洒落一路。
毕业那年,他拿到这家知名互联网公司的offer,留在了这座城市。
赵欣悦放弃了老家稳定的工作机会,义无反顾地跟了他。
他们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也觉得幸福。
他记得求婚那天,是在他们攒钱付了首付的新房里,虽然只有六十平。
他单膝跪地,举着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钻戒,手都在抖。
赵欣悦哭得稀里哗啦,不停点头,扑进他怀里。
婚礼上,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比灯光还耀眼。
司仪让新人宣誓,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韩英韶,我愿意。”
那眼神里的笃定和爱意,他曾以为会是一辈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韩英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也许是两年前他升任技术主管后,加班越来越多。
回家越来越晚,交流越来越少。
起初赵欣悦还会抱怨,会等他,会准备宵夜。
后来,抱怨变成了沉默,等待变成了先睡,宵夜也省了。
他以为这是婚姻趋于平淡的正常过程,是成年人的默契。
直到一年前,他发现赵欣悦开始抗拒他的亲近。
从偶尔推说身体不适,到后来干脆分房睡。
他尝试沟通,她总是用“累了”、“压力大”、“没心情”来搪塞。
眼神躲闪,像是在隐藏什么巨大的秘密。
有一次他喝了点酒,借着酒意追问,是不是不爱他了,或者……有了别人。
赵欣悦当时愣住了,随即眼圈就红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种委屈又隐忍的表情,让他心里一软,没再逼问,但疑窦的种子就此埋下。
之后,他偷偷翻过她的手机,查过她的行踪,一无所获。
可越是没有证据,他心里的猜忌和挫败感就越发滋长。
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妻子如此排斥,除了吸引力消失或第三者介入,还能有什么原因?
自尊心一次次受挫,让他变得敏感易怒。
家里的气氛也像梅雨季节的天空,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英韶,还没去吃饭?”一个同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韩英韶回过神,勉强笑了笑:“这就去。”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那个曾经满眼是他的女孩,似乎被他弄丢了。
而他,连原因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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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低气压持续蔓延。
韩英韶尽量晚归,赵欣悦则更沉默,像一抹游魂。
周五晚上,韩英韶刻意推掉了一个应酬,早早回家。
他买了赵欣悦爱吃的草莓蛋糕,还订了一束香槟玫瑰。
他想做最后一次努力,给这段濒临冻结的关系一点温度。
打开门,客厅灯亮着,赵欣悦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无关紧要的综艺节目,嘉宾笑得前仰后合,她却面无表情。
看到他和手里的花,她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
“回来了。”她淡淡地打招呼,视线又回到电视屏幕上。
韩英韶把花和蛋糕放在茶几上,在她身边坐下。
沙发因为她体重的加入微微下陷,他感觉到她身体瞬间的紧绷。
“欣悦,我们谈谈。”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和。
赵欣悦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喧闹的笑声戛然而止,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好,谈什么?”她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
这种过分的平静让韩英韶有些心慌。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告诉我。”
“没问题。”赵欣悦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手指。
“没问题?”韩英韶的音调忍不住提高,“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叫没问题?”
“赵欣悦,我是你丈夫!可我们像合租的陌生人!快一年了,你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
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赵欣悦的肩膀缩了一下,依旧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
“说话啊!”韩英韶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面对自己。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里水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是不想说,还是没什么好说的?”韩英韶逼视着她,怒火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
“你是不是早就厌烦我了?还是外面有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最后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赵欣悦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韩英韶!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那你要我怎么想!”韩英韶霍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一个正常的妻子,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丈夫吗?”
“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
赵欣悦仰头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眼神里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种他读不懂的绝望。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
然后,她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如果你觉得这样痛苦……那我们……离婚吧。”
空气瞬间凝固。
韩英韶僵在原地,仿佛被雷击中。
他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解释,不是挽回,而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离婚”。
巨大的羞辱感和怒火淹没了他。
冲动之下,他口不择言:“好!离就离!赵欣悦,你别后悔!”
赵欣悦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明天就去办手续。”
她的果断,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韩英韶。
他以为她会犹豫,会哭泣,会挽回。
可她沒有。
原来,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人,是她。
第二天,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民政局,像两个陌生人。
签字,盖章,领取离婚证。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赵欣悦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除了眼眶有些红肿。
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刺眼。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轻声说:“保重。”
然后,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韩英韶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本崭新的、滚烫的离婚证。
看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心里空了一大块,却又有一种扭曲的、报复般的快感。
他以为,他甩掉了一段让他痛苦不堪的婚姻。
却不知道,他失去的,是一份怎样沉重的守护。
04
离婚后的第一个月,韩英韶过得浑浑噩噩。
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用加班麻痹自己。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到处都是赵欣悦留下的痕迹。
阳台她养的多肉植物,厨房她喜欢的餐具,衣柜里她没带走的几件衣服。
他一度想把这些都扔掉,最终却下不了手。
朋友们知道他离婚,纷纷组局,拉他出去散心。
他起初抗拒,后来也渐渐习惯用酒精和喧闹来填补空虚。
在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上,他遇到了吕嘉欣。
她是寿星带来的同事,活泼开朗,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玩桌游时,她坐在他旁边,笑声清脆,眼神灵动。
她会毫不客气地拍着他的肩膀,笑他游戏玩得烂。
也会在别人劝酒时,巧妙地帮他挡掉几杯。
聚会散场时,大家互加微信,吕嘉欣的头像是一只俏皮的卡通猫。
第二天,她主动发来消息,问他昨晚喝多了难受不。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
吕嘉欣和赵欣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她直接、热情,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会明确表达。
她会主动约他看电影,吃饭,分享工作中的趣事。
和她在一起,韩英韶感觉轻松许多,不用猜心思,不用小心翼翼。
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种久违的明朗和温暖,像久旱逢甘霖。
他知道,自己在试图用一段新的关系,来覆盖旧日的伤痕。
三个月后,一个星光很好的晚上,他送吕嘉欣回家。
在她家楼下,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
然后红着脸跑进了楼道。
韩英韶摸着被她吻过的地方,那里微微发烫。
心里有些悸动,也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他正式向朋友们介绍了吕嘉欣,算是确定了关系。
吕嘉欣大大方方地以女友身份融入他的社交圈。
她会挽着他的胳膊,笑得一脸甜蜜。
大家都说,英韶走出来了,新女朋友漂亮又开朗,挺好。
韩英韶也告诉自己,挺好。
过去的总要过去,人得向前看。
只是偶尔,在深夜独处时,赵欣悦那双含泪的、绝望的眼睛,会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
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细微的、难以言说的刺痛和……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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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和吕嘉欣在一起的日子,确实冲淡了不少离婚带来的阴霾。
吕嘉欣像个小太阳,精力充沛,对生活充满热情。
她会拉着韩英韶去尝试新开的餐厅,周末去郊外徒步。
也会在他加班时,提着保温桶突然出现在公司楼下。
桶里是她学着煲的汤,味道或许不算顶级,但心意暖暖。
她毫不掩饰对韩英韶的依赖和喜爱,朋友圈里经常晒两人的合照。
配文通常是“和我家韩先生打卡xxx”、“又是被投喂的一天”。
这种公开的、甜蜜的宣告,极大满足了韩英韶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他也尽力扮演着一个体贴的男友角色。
记住她的喜好,节日准备礼物,接送上下班。
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
但韩英韶自己清楚,在这段新关系里,他始终隔着一层。
尤其是在亲密接触方面,他表现得异常谨慎,甚至有些回避。
吕嘉欣暗示过几次想去他公寓过夜,都被他用各种理由婉拒了。
不是说加班太晚怕影响她休息,就是借口家里乱没收拾。
有一次看电影散场,气氛很好,吕嘉欣依偎在他怀里,仰头索吻。
吻到动情处,她的手不安分地探进他的衬衫。
韩英韶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拉开了距离。
吕嘉欣愣住了,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受伤。
“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韩英韶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干涩。
吕嘉欣沉默了几秒,然后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是我太心急了。”
可她眼底的失落,韩英韶看得清清楚楚。
他感到愧疚,却无法解释自己这种莫名的抗拒。
他归因于上一段婚姻留下的心理阴影,怕再次被拒绝,伤及自尊。
所以宁愿保持距离,维持一种安全的、可控的亲密。
吕嘉欣很懂事,之后不再主动提及,但两人之间,似乎隐隐多了道屏障。
韩英韶有时会想,如果赵欣悦也像吕嘉欣这样主动,他们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这个念头一闪现,就被他强行压下。
过去的事,不该再想。
他告诉自己,只是需要更多时间。
时间会抚平一切,包括他对亲密关系这种莫名的怯懦。
06
时间一晃,离婚已经半年。
初秋的周末,韩英韶接到母亲郑秀荣的电话。
“英韶啊,这周末有空吗?回来吃饭吧,你爸念叨你好几次了。”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关切。
“妈,这周末可能……”韩英韶下意识想找借口推脱。
自从离婚后,他回父母家的次数屈指可少。
怕面对父母的询问,也怕触景生情。
“别可能了!”母亲打断他,“你都多久没回来了?是不是一个人过得乱七八糟?”
“没有,妈,我好着呢。”
“好什么好!一个人能好到哪儿去?赶紧回来,我给你做红烧排骨。”
母亲顿了顿,语气试探着,“那个……欣悦……最近有联系吗?”
韩英韶心里一刺,含糊道:“没有。妈,我们都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唉……算了,不提了。那你周末必须回来,听见没?”
韩英韶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秋高气爽的天气,心里一动。
或许,是时候让父母见见吕嘉欣了。
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不必再为他担心。
也……算是彻底告别过去的一种仪式。
“妈,这周末我回去。”他顿了顿,“可能……会带个人一起。”
“带个人?谁啊?”母亲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好奇。
“一个朋友,女的。”韩英韶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惊喜:“女的?是……是女朋友?”
“嗯。”韩英韶应了一声。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母亲的声音瞬间明亮了八个度,“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的?人怎么样?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韩英韶有些招架不住。
“妈,您别问这么多了,到时候见了不就知道了。”
“好好好!我不问!带回来!一定带回来!我多做几个好菜!”
挂断电话,韩英韶长长舒了口气。
决定带吕嘉欣回家,意味着他真正打算让这段关系进入下一个阶段。
他给吕嘉欣发了微信,说了周末回家见父母的事。
吕嘉欣很快回复了一连串惊喜的表情包,接着电话就打了过来。
“真的吗?英韶!你要带我见叔叔阿姨了?”她的声音雀跃不已。
“嗯,你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天哪,我好紧张!叔叔阿姨喜欢什么?我穿什么衣服合适?要不要带礼物?带什么好?”
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韩英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用紧张,我爸妈人很好。礼物简单买点水果就好。”
又安抚了她几句,才挂断电话。
周末早上,韩英韶开车去接吕嘉欣。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化了淡妆,穿着一条得体又不失活泼的连衣裙。
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显得有些紧张。
“英韶,你看我这样可以吗?头发乱不乱?口红颜色会不会太艳?”
韩英韶笑着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很好看,特别好看。放松点。”
去父母家的路上,吕嘉欣一直小声练习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韩英韶一边开车,一边应和着她。
车子驶入熟悉的老旧小区,停在自家单元楼下。
看着那扇熟悉的绿色防盗门,韩英韶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一丝隐隐的不安,像阴冷的蛛丝,悄然缠上心头。
他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归咎于近乡情怯。
停好车,他深吸一口气,牵起吕嘉欣的手,走向单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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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韩英韶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的瞬间,浓郁的饭菜香和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爸,妈,我们回来了。”他扬声说道,侧身让吕嘉欣先进屋。
母亲郑秀荣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一盘热腾腾的菜。
看到韩英韶,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回来啦?路上堵不堵……”
话音未落,她的视线越过儿子,落在他身后那个陌生女孩脸上。
笑容瞬间僵住,像电影里的定格画面。
手里的盘子微微一晃,汤汁差点洒出来。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吕嘉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那种极度的震惊和……惊慌,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连跟在后面的韩英韶都察觉到了母亲异常的失态。
“妈?”他疑惑地喊了一声。
这时,父亲陈建邦也从客厅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报纸。
看到吕嘉欣,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紧皱起。
目光在韩英韶和吕嘉欣之间来回扫视,神情变得异常凝重。
家里的气氛,因为他们的到来,瞬间降至冰点。
诡异得让人窒息。
吕嘉欣显然被这阵仗吓到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不知所措地看向韩英韶。
韩英韶也被父母这过激的反应弄懵了。
他预想过父母可能会有些意外,或者需要时间适应。
但绝不该是眼前这种,如同见到什么恐怖景象般的惊慌失措。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吕嘉欣。”吕嘉欣鼓起勇气,挤出笑容,礼貌地问好。
同时把手里的果篮递过去,“一点心意。”
郑秀荣像是没听见,也没伸手去接。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吕嘉欣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有惊恐,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绝望?
陈建邦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接过果篮,勉强扯出一点笑容。
“哎,你好,你好,快请进,别在门口站着。”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郑秀荣这才仿佛回过神,眼神慌乱地避开吕嘉欣,转向儿子。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英韶,这……这位是?”
韩英韶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一丝不快,揽住吕嘉欣的肩膀。
“妈,爸,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吕嘉欣。”
“女朋友……”郑秀荣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脸色更白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陈建邦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微微摇头。
“哦……好,好……进来坐,进来坐。”郑秀荣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钻回了厨房。
背影透着一种仓皇。
陈建邦努力维持着镇定,招呼吕嘉欣坐下,给她倒水。
但眉宇间的凝重和不时瞟向厨房的担忧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吕嘉欣坐在沙发上,双手紧张地握着水杯,笑容十分勉强。
韩英韶坐在她旁边,心里乱成一团麻。
母亲刚才的反应,绝不仅仅是看到儿子新女友的惊讶。
那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惊慌。
为什么?
08
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陈建邦努力找着话题,询问吕嘉欣的工作、家庭情况。
语气尽量温和,但那份刻意营造的轻松,反而更显别扭。
吕嘉欣一一回答,声音轻柔,坐姿端正,显得十分乖巧。
但韩英韶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紧张。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有些杂乱,显示着操作者的心绪不宁。
过了一会儿,郑秀荣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走出来。
她低着头,不敢看吕嘉欣,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声音细若蚊蚋:“吃……吃水果。”
“谢谢阿姨。”吕嘉欣赶紧道谢。
郑秀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含混地应了一声,又快步退回厨房。
韩英韶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
他站起身:“妈,要不要帮忙?”
“不用!”郑秀荣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尖锐。
随即可能意识到失态,又缓和语气补充:“你快陪……陪小吕坐,马上就好了。”
韩英韶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
母亲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动作僵硬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妈,你到底怎么了?”韩英韶关上门,压低声音问道。
郑秀荣猛地转过身,脸上竟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一把抓住韩英韶的胳膊,力气大得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恐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英韶,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她……跟这个吕嘉欣……进行到哪一步了?”
韩英韶被问得莫名其妙,同时又有些恼怒。
“妈!你问这个干什么?”这问题太过私密和失礼。
“你告诉我!快告诉我!”郑秀荣却不管不顾,用力摇晃着他的胳膊,情绪近乎崩溃,“你们……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韩英韶的脸瞬间涨红,是羞愤,也是不解。
“没有!我们才认识多久?你把你儿子当什么人了!”
他甩开母亲的手,语气带着火气。
听到“没有”两个字,郑秀荣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长长地、颤抖地舒了一口气。
身体软软地靠在橱柜上,捂着胸口,喃喃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但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什么,刚放松的神情再次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你和欣悦离婚……是不是……是不是就因为……因为一直没……?”
这个问题,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韩英韶心里最痛的地方。
离婚的原因,是他难以启齿的耻辱。
此刻被母亲这样直白地、带着某种可怕暗示地问出来,让他又羞又怒。
“是又怎么样!”他几乎是低吼出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她不愿意!她嫌弃我!这理由够了吗!”
郑秀荣听到这话,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