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时,我正在核对上个月的仓库出库单。
苏俊雄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催促意味。
我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个名字,也是类似的聚会邀约。
那晚包厢里喧嚣的气氛,一张张被酒精和欲望熏红的脸,还有最后悄然推到我面前的天价账单。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咸涩的憋闷感。
我滑动接听键,电话那头是苏俊雄一如既往热情洋溢的声音。
“光辉啊,今年同学会的事儿该张罗起来了,老规矩,你可不能缺席!”
老规矩?这个词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我一下。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灯初上,车流如织。
远处,那片即将被城市规划淹没的老城区,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一个念头,伴随着一位老人的面容,悄然浮现。
我对着电话那头笑了,声音平和:“俊雄,正好,我这边有一个适合的地方。”
夜色渐深,我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苏俊雄那句“老规矩”还在耳边回响。
所谓的“老规矩”,大概就是由我来为这场一年一度的情怀消费买单吧。
桌上摊开的账本数字冰冷,去年那顿饭钱,几乎掏空了我当时大半个月的利润。
我不是付不起,只是那种被当成冤大头的感觉,像哽在喉咙里的鱼刺。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同学群的群消息。
苏俊雄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预热,宣布今年聚会由“咱们的光辉大哥”提供场地。
群里顿时一片欢腾,各种恭维和期待的表情包刷屏。
“光辉出马,一个顶俩!”
“期待光辉大哥安排的豪华盛宴!”
我看着那些跳跃的头像和名字,张刚豪、周俊健、黄水桃……
还有那个沉默的,董欣瑜的头像。
她一直没有说话。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弥漫开,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疲倦。
或许,是时候让这“老规矩”换个玩法了。
我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那是徐信义老人留给我的。
按下拨号键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同学会,或许会变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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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仓库里弥漫着新到货品的油墨和纸张气味。
我握着扫码枪,对着纸箱上的条形码逐一扫描,滴答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手机在裤袋里持续震动着,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拗。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苏俊雄,或者群里那些急于确认消息的同学们。
去年聚会结束后,我也是在这个仓库里,对着同样冰冷的数字。
只是那时的心情,是满腔被算计后的憋闷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那时候我刚盘下这个中型仓库不久,做点图书批发生意。
同学会上几杯酒下肚,被苏俊雄他们一起哄,仿佛我真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老板。
“咱们班就数光辉混得最好,这顿必须光辉请,让大家沾沾光!”
张刚豪当时搂着我的肩膀,满脸通红地嚷嚷。
周俊健在一旁敲边鼓:“就是,光辉当年可是咱们班的潜力股,现在果然兑现了!”
黄水桃则用那种夸张的语气说:“光辉哥,以后可得多提携老同学啊!”
那一张张笑脸,在豪华包间的灯光下,显得那么真诚,又那么模糊。
只有董欣瑜,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她没怎么说话,只是在我最终被推着去前台结账时,轻轻说了句:“挺贵的吧。”
我当时只是摆摆手,故作豪爽,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那顿饭,吃掉了将近两万块,是我那时候好几笔生意的利润。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我掏出来看了看。
屏幕上躺着苏俊雄发来的长长短信,详细说着聚会的初步构想。
字里行间,无不暗示着由我负责主要开销的“传统”应当延续。
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句:“欣瑜今年也会来,她好像最近不太顺,大家正好聚聚给她打打气。”
我关上手机,继续盘点货物。
纸箱堆得很高,像一道道隔墙,把我围在中间。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玻璃上映出我自己的影子。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穿着普通的工装夹克,脸上带着点疲惫。
哪里像他们口中那个“混得最好的大老板”?
我不过是比他们中一些人,多了个看似是自己的小生意而已。
而这个小生意,在今年整体经济下行的背景下,也步履维艰。
这些,苏俊雄他们不会想知道。
他们只需要一个每年一度可以尽情吃喝、并且有人买单的聚会。
和一个看起来心甘情愿的“光辉大哥”。
我锁上仓库的大门,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
走到街边准备打车时,我又看了一眼手机。
同学群里依旧热闹非凡,讨论着聚会可能的地点,猜测着我提供的“适合的地方”会是哪家高级酒店或会所。
我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关掉了群消息提醒。
出租车来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报了个地址。
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老城区。
我想去看看徐老爷子,那个守着一片即将消失记忆的孤独老人。
02
出租车在老城区边缘停下,再往里,车子就不好进去了。
狭窄的巷子两侧,墙壁上用鲜红的颜料画着大大的“拆”字。
一些人家已经搬走,门窗用砖头封死,显得破败而寂静。
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坚守着这片即将被推平的记忆。
徐老爷子的家在最里面,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带个小小的院子。
院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我推开虚掩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院子里,徐信义正坐在一把旧藤椅上,听着身旁老式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京剧。
“徐叔。”我喊了一声。
老人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下,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
但眼睛却很亮,看见我,露出真切的笑容:“光辉来啦?快来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另一把小竹椅。
我走过去坐下,顺手把路上买的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还没吃晚饭吧?陪我喝两盅。”徐老爷子笑眯眯地说,起身要去拿杯子。
“您坐着,我去拿。”我按住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屋里。
厨房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碗柜里只有寥寥几个碗碟,却都擦得锃亮。
我拿了两个小酒盅和一双筷子走出来,给老爷子斟上酒。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你眉头皱着,遇上事了?”徐老爷子抿了一口酒,眯着眼问我。
我叹了口气,也没什么隐瞒,把同学会的事情,还有去年的经历简单说了说。
包括那张两万块的账单,和之后好几个月中捉襟见肘的窘迫。
徐老爷子静静地听着,不时咂一口酒,捏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等我说完,他良久没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人啊,就是这样。”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风光的时候,身边都是朋友;等你落难了,能剩下的没几个。”
他转过头看我:“那你今年还去?还让他们当你冤大头?”
我苦笑着摇摇头:“还没想好。不去,显得我小气,混不好了连同学都躲着。”
“去,又咽不下这口气,也实在没那个闲钱充大头了。”
收音机里的京剧唱到了高潮,铿锵的锣鼓点打破了夜的宁静。
徐老爷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和看透世事的淡然。
“既然躲不开,那就换个玩法嘛。”
他俯身过来,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我跟你说个地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董欣瑜。
我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欣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她略显迟疑的声音:“光辉……同学会的事,你……”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苏俊雄他们在群里说得热闹,你……你别太为难。”
我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她大概也是听说我生意不如从前,怕我打肿脸充胖子吧。
“没事,我有分寸。”我简短地回答。
又寒暄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徐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是那个……姓董的女同学?”
我点点头,有些惊讶于他的记性。
去年偶尔跟他提起过一次同学会,顺带说了句董欣瑜也去了,没想到他记得。
“她倒是个心思重的。”老爷子悠悠地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刚才说,换个玩法?”我把话题拉了回来。
徐老爷子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神秘的微笑,指了指老城区更深处,那片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方向。
“明天,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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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仓库。
心却静不下来,总是在想徐老爷子昨晚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换个玩法?去个地方?
他和那片即将拆迁的老城区,能有什么关联?
中午时分,我简单吃了点盒饭,正准备联系几个下游书店催收账款。
手机响了,是苏俊雄。
这次他换了个策略,不再是命令式的通知,而是带着商量,甚至有点讨好的口气。
“光辉啊,场地定了没?大家可都盼着呢!”
“刚豪昨天还在说,今年一定得好好敬你几杯,感谢你年年张罗。”
“俊健还打听你是不是换了新车,说去年那辆奔驰坐着真舒服。”
我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同学们的“期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那辆奔驰是二手抵债车,去年为了撑场面咬牙开去的,后来因为养车成本太高,早就转手卖掉了。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些。
“地方在看,有点眉目了。”我含糊地应着。
“哎呀,我就知道找你靠谱!”苏俊雄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
“档次不能低啊光辉,咱们班混得好的就属你了,得让别的班看看咱们的排场!”
他又开始习惯性地给我戴高帽,设置期望值。
“嗯,我知道。”我淡淡地说,“放心,肯定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深刻,是的,一定会很深刻。
下午,我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工作,提前关了仓库的门。
按照约定,再次前往老城区。
徐老爷子已经在小院门口等我了,身上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精神看起来很好。
“走吧。”他手里拎着一串古老的黄铜钥匙,钥匙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们没有开车,而是步行深入那片我从未仔细探索过的老旧街巷。
越往里走,拆迁的痕迹越明显,残垣断壁随处可见,透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苍凉。
偶尔有野猫从废墟中窜过,警惕地看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徐叔,我们这是去哪?”我忍不住问。
“快到了。”老爷子步伐稳健,指了指前面一片被高大围墙围起来的区域。
拐过一个弯,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出现在眼前。
门上挂着一把同样锈蚀严重的大锁,但门楣上,还能隐约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市第七中学校办工厂”。
我愣住了。
第七中学,那是我的母校。
这个校办工厂,我依稀记得,早年好像是个加工教学仪器的小作坊,后来早就废弃了。
“这里……”我疑惑地看向徐老爷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那串黄铜钥匙,熟练地找到了其中一把。
插进锁孔,费力地转动了几下,锁舌弹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用力推动沉重的大铁门,门轴发出呻吟,缓缓敞开一道缝隙。
一股灰尘和霉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的景象,让我瞬间怔在原地,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04
映入眼帘的,不是一个想象中的破败工厂车间。
而是一个极其宽敞、挑高很高的大厅。
尽管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密布,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格局。
一排排褪色严重的木质长条桌椅,整齐地排列着。
尽头是一个水泥砌成的台子,上面甚至还有一个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讲台。
最让我心脏骤停的是墙壁上。
那里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大大的标语,虽然斑驳,却依然刺眼——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还有一侧墙上,挂着巨大的、玻璃碎裂已久的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
这哪里是什么校办工厂?
这分明就是我们母校那个早已拆除改建的老食堂!
我高中三年的中午,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徐叔,这……这是……”我声音有些发颤,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
阳光从高高的、布满污垢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形成一道道光柱。
光影中,无数细小的尘埃飞舞,仿佛时光的碎屑。
徐老爷子背着手,缓缓走到大厅中央,脚步在积尘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他抬起头,看着屋顶那些早已不亮的灯管,眼神悠远。
“没错,这就是你们学校的老食堂。”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有骄傲,也有落寞。
“这个厂子,最早就是食堂扩建的一部分,后来伙食外包了,食堂缩小,这边就改成了校办工厂。”
“再后来,工厂也黄了,这片地就一直空着,归街道代管。”
“我呢,以前是学校的后勤职工,管过一阵子这里,这钥匙,就一直留在我手里了。”
我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慢慢走过一排排长条桌。
手指拂过桌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我仿佛能听到当年午休时,这里人声鼎沸,碗筷碰撞的声音。
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大锅饭菜特有的味道。
能看到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少年,埋头快速吃完饭,赶回教室刷题的身影。
那是我的青春,贫瘠、压抑,却又充满单一目标的热血。
“这么多年……就一直空着?”我喃喃地问。
“嗯,后来学校搬迁,新校区气派得很,谁还记得这老地方。”
徐老爷子叹了口气:“也就我,时不时过来看看,打扫一下,免得彻底垮掉。”
他走到窗边,指着外面:“你看,这片区域,下个月就要全部推平了。”
“据说要建一个大型的商业综合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围墙之外,是更大片的废墟和等待拆除的老旧楼房。
这个承载了我无数记忆的老食堂,就像一座孤岛,即将被现代化的洪流彻底湮灭。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同学会……适合的地方……
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吗?
“徐叔,”我转过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急促。
“这个地方……暂时还能用吗?我的意思是,搞个聚会……”
徐老爷子眯着眼看我,似乎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钥匙在你手里,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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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从老食堂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那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此刻就揣在我的裤兜里,贴着大腿皮肤,带着冰凉的触感。
徐老爷子把钥匙给了我,只说了一句:“物尽其用,别浪费了这场地最后的光景。”
他没有问我要做什么,也没有提任何条件。
那种无言的信任,让我心里暖烘烘的,又沉甸甸的。
回到仓库,我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搜索附近还在营业的、符合我要求的餐馆。
不是星级酒店,不是奢华会所。
而是那种坚持做家常菜、价格实惠、味道地道的老派饭馆。
最终,我锁定了一家名叫“老味道”的菜馆,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口碑很好。
我打电话过去,直接说明了需求:
预定三桌饭菜,标准就按他们店里正常的家常菜套餐,每桌预算严格控制在一千元以内。
要求他们做好后,在聚会当天中午,用保温设备送到指定的地点——那个废弃的老食堂。
菜馆老板听到送餐地址时,明显愣了一下,确认了好几遍。
“老板,你确定是那个老七中后面的废弃工厂?那里……还能搞聚会?”
“确定,您准备好就行,送餐前我会联系您。”我语气肯定。
安排好饭菜,我又联系了一个做清洁的临时工团队。
约好明天上午,去老食堂做一次彻底的打扫。
不需要焕然一新,但要清理出足够的活动空间,保证基本的整洁和安全。
做完这些,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计划正在一步步成形,一种混合着报复快感和淡淡伤感的情绪,在我心中弥漫。
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
是苏俊雄在群里@我。
“@陈光辉,光辉大哥,场地定了没啊?兄弟们可都翘首以盼呢!”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附和。
“就是就是,光辉安排的肯定错不了!”
“期待ing!会不会是郊区的温泉别墅?”
“我猜是江边那家新开的旋转餐厅!”
我看着那些兴奋的猜测,仿佛能看到屏幕后一张张充满期待和算计的脸。
我拿起手机,缓慢而清晰地输入。
“地方定了,很有意义的一个地方,大家肯定会印象深刻。”
“到时候发定位给大家。”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各种追问细节。
但我没有再回复。
我点开苏俊雄的私聊窗口,直接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俊雄,今年聚会,场地我提供,饭菜我也订好了。”
“不过今年情况特殊,咱们AA吧,人均大概三百左右,到时候现场收。”
信息发出去后,我几乎能想象出苏俊雄在电话那头错愕、继而皱眉的表情。
果然,几分钟后,他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语气不再是之前的热情讨好,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光辉,你这是什么意思?AA?这……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大家可都指望你呢!去年不都好好的吗?”
我平静地回答:“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生意不好做,大家都理解一下。”
“再说了,AA制公平,大家玩得也心安理得,对不对?”
苏俊雄在电话那头噎住了,半晌才悻悻地说:“……行吧,我跟大家说说。”
“不过光辉,你这找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人均三百……这档次……”
他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我笑了笑,语气轻松:“放心,绝对是个好地方,包你满意。”
“到时候见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挂断了电话。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而我心里,却惦记着那片即将消失的、被灰尘覆盖的旧时光。
那里,将上演一场与众不同的同学会。
06
接下来的几天,我大部分空闲时间都泡在了那个废弃的老食堂。
清洁团队已经做了初步打扫,清走了堆积的垃圾和厚厚的浮尘。
但那种岁月的沧桑感,却无法,我也不想抹去。
我亲自去了趟旧货市场,淘换了一些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老物件。
一个还能吱呀作响的旧唱片机,几盘褪色的老歌磁带。
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茶杯。
甚至还有几张那个年代的电影海报,边角已经破损卷曲。
我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布置在食堂里。
唱片机放在水泥讲台上,海报贴在斑驳的墙上,搪瓷杯则洗净后摆放在长条桌上。
我还特意找来了几盏亮度不高的老式钨丝灯泡,换掉了角落里几盏彻底坏掉的灯。
当昏黄温暖的灯光亮起时,整个空间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灰尘依旧在光柱中飞舞,破败感依旧存在。
但却莫名地多了一种时光凝固的温情,一种让人心头发酸的怀旧氛围。
我站在大厅中央,闭上眼睛。
仿佛真的能听到二十年前,身边的喧闹声,少年的追逐打闹,食堂阿姨敲着饭盆的叫喊。
“光辉?”
一个略带迟疑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打破了我的遐想。
我诧异地回头,看到董欣瑜站在大门口,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有些意外,迎了上去:“欣瑜?你怎么……”
她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困惑。
“我……我去你仓库找你,隔壁的人说你最近老是往老城区这边跑。”
“我猜你可能会在这里……”她顿了顿,指着周围,“这就是你找的……聚会地点?”
我点点头:“怎么样?还行吧?”
董欣瑜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走过一排排长条桌,手指轻轻划过桌面。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旧地图和标语上,落在那个老唱片机上。
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仿佛也陷入了回忆。
“这里……是咱们的老食堂吧?”她轻声问,声音有些哽咽。
“嗯,差不多吧,校办工厂,以前跟食堂是连着的。”我说。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荒芜的院落和更远处等待拆迁的废墟。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好像马上就要拆了。”
“一个朋友介绍的。”我没有细说徐老爷子的事。
董欣瑜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复杂:“你选这里……是因为去年的事吗?”
我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AA制也是?”她又问。
“公平一点比较好。”我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苏俊雄他们在群里……说得不太好听。”
“说我混不下去了?打肿脸充胖子?还是找了个破烂地方糊弄事?”我替她说了出来。
董欣瑜抬起头,有些尴尬,默认了。
“随他们怎么说吧。”我耸耸肩,“聚会嘛,重在情怀,不在排场。”
“这里,”我环顾四周,“情怀够浓了吧?”
董欣瑜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读出些什么。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光辉,你……变了。”
“人总会变的。”我淡淡地说。
“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这里挺好的,真的。”
她走到那张世界地图前,指着其中一个角落:“你看,当年我们还在这里讨论过,以后要去冰岛看极光。”
我看着那片已经模糊的区域,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悸动,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明天,你会来的吧?”我问。
董欣瑜点点头:“来。我想看看,这场不一样的同学会。”
她离开后,空旷的食堂又恢复了寂静。
我独自一人,坐在长条凳上,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
明天,这里将不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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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同学会当天,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
我早早到了老食堂,做最后的检查。
“老味道”菜馆的老板亲自带着伙计来送餐,看到现场环境,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三桌用超大号保温箱装着的家常菜,摆在了临时拼凑起来的“餐台”上。
红烧肉、麻婆豆腐、清炒时蔬、西红柿鸡蛋汤……都是最普通,却也是最扎实的菜式。
与去年那家酒店精美的摆盘、昂贵的食材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候。
果然,手机开始陆续收到信息。
“光辉,定位发一下啊,这地方导航不好找!”
“到了到了,这巷子怎么这么破?车都开不进来!”
我看着信息,能想象到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拆迁废墟中的狼狈模样。
第一个到达的是周俊健,他开着一辆崭新的SUV,显然是新換的。
他站在大铁门外,看着里面的景象,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惊愕,再到毫不掩饰的嫌弃。
“光辉……这……这就是你找的地方?”他指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和里面陈旧的大厅。
“嗯,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感觉?”我笑着迎出去。
“感觉……”周俊健干笑两声,小声嘀咕,“感觉像拍鬼片的地方。”
陆续地,其他同学也到了。
张刚豪、黄水桃,还有几个平时比较活跃的同学。
每个人的反应都大同小异,从最初的迷惑到看清环境后的失望和不解。
女同学们穿着精致的衣裙和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着坑洼不平的地面,生怕弄脏了鞋。
男同学们则互相交换着眼神,透着心照不宣的质疑。
“光辉,你小子搞什么名堂?这地方能吃饭?”张刚豪嗓门大,直接嚷了出来。
黄水桃打着圆场:“哎呀,光辉肯定有他的用意,怀旧嘛,理解理解。”
但她的眼神也不停地四下打量,眉头微蹙。
最后到的,是组织者苏俊雄。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像是要来参加什么重要商务洽谈。
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极其难看。
他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带着怒气:“陈光辉!你搞什么鬼?”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你这让我们大家的脸往哪搁?”
“我知道你今年可能手头紧,但也不能这么糊弄事吧?”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觉得这里挺好,清净,有回忆。吃饭嘛,在哪里吃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
苏俊雄被我的话噎住,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他环顾四周,看到同学们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抱怨,更觉面上无光。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几个人听到:“看来有些人,果然是混得不行了。”
这话像颗小石子,在人群中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
大家看我的眼神,又多了一些别样的意味,有同情,有轻视,也有事不关己的漠然。
只有董欣瑜到来时,表情相对平静。
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毛衣,与这个环境倒不显得违和。
她默默帮着我把保温箱里的菜端到桌上,摆好一次性碗筷。
人到齐了,围坐在铺着一次性桌布的长条桌旁。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与去年那种喧嚣热闹形成了巨大反差。
窗外,阴沉的天空终于飘起了细雨,敲打着破旧的窗棂,更添了几分清冷。
“来,大家别愣着,吃菜,趁热吃。”我端起面前的茶水,打破了沉默。
“老味道的菜,口碑不错,大家尝尝看。”
苏俊雄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不咸不淡地说:“嗯,还行,家常味。”
其他人也纷纷动筷,但明显兴致不高。
话题始终围绕着谁谁谁升职了,谁谁谁买房了,谁谁谁孩子上了国际学校。
仿佛要通过这些浮于表面的炫耀,来驱散这个环境带来的“晦气”。
我安静地吃着饭,听着他们言不由衷的交谈,心里异常平静。
好戏,才刚刚开始。
08
雨渐渐下大了,密集地敲打着屋顶和窗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老食堂里,那几盏昏黄的钨丝灯泡,成了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环境确实独特,或许是因为酒精开始发挥作用。
最初的尴尬和嫌弃过后,气氛反而慢慢热络起来。
有人开始指着墙上的标语开玩笑,说起当年被老师罚站的糗事。
有人谈起食堂里某个手抖的阿姨,总是给男生打菜多,给女生打得少。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泛黄的青春片段便汹涌而出。
连苏俊雄也暂时放下了不满,参与进回忆里,脸上有了些真诚的笑容。
张刚豪喝得满脸通红,举着一次性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
“光辉!咱哥俩走一个!”
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酒气喷在我脸上。
“去年……去年多亏了你!大气!够意思!”
他嗓门很大,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
“今年……”他打了个酒嗝,环顾了一下四周,语气带着点戏谑,“今年这地方……也别有一番风味!”
“对!别有风味!”周俊健也跟着起哄,“光辉选的地方,肯定有深意!”
黄水桃笑着接话:“就是,忆苦思甜嘛!咱们光辉这是用心良苦!”
话听起来像是捧场,但语气里的那点调侃和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苏俊雄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掌控局面的笑容。
“各位老同学,今天咱们又一次欢聚一堂,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一切,都得感谢我们的光辉同学!”
他朝我这边示意了一下,众人很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光辉每年都为咱们这个聚会操心费力,特别是去年,那真是……”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营造出一种“你懂的”的氛围。
“今年,光辉更是别出心裁,找了这么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虽然条件简陋了点,但这份心意,难得!”
他端起酒杯,面向我:“光辉,我代表全体同学,敬你一杯!”
“感谢你的盛情款待!辛苦了!”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盛情款待”四个字,像是一个无形的接力棒,被苏俊雄巧妙地抛到了我手里。
按照往年的“老规矩”,接下来,就该是我顺势起身,豪爽地宣布“这顿我请了”。
张刚豪已经开始摸钱包,做出要抢着付钱但肯定抢不过我的姿态。
周俊健也笑着说:“哪能年年让光辉破费,今年咱们AA,AA!”
但他只是嘴上说说,屁股根本没动弹。
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一个过场,最终买单的,依然会是我这个“混得最好”的光辉大哥。
就连董欣瑜,也有些担忧地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慢慢地放下了筷子。
我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拿起桌上的纸巾,仔细地擦了擦嘴。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
苏俊雄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
张刚豪假装掏钱包的滑稽动作。
周俊健虚伪的推辞。
黄水桃和其他人看热闹的眼神。
还有董欣瑜那混杂着担忧和复杂的表情。
雨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俊雄,各位同学,大家可能误会了。”
“我上次在群里说了,今年的聚会,是AA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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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话音落下,整个食堂里鸦雀无声。
只有窗外的雨声,哗啦啦地响着,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俊雄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僵硬,笑容一点点消失。
张刚豪掏钱包的动作停住了,愕然地看着我。
周俊健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露出错愕的神情。
黄水桃和其他人,则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AA……制?”苏俊雄几乎是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
“陈光辉,你开玩笑的吧?”张刚豪反应过来,嗓门又大了起来。
“就是,光辉,这点钱对你来说算什么?”周俊健附和道,“别扫大家的兴嘛!”
“去年不都好好的吗?今年这是怎么了?”黄水桃也在一旁帮腔。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声音涌了过来,带着不满、质疑,甚至有点道德绑架的意味。
“光辉,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人“好心”地问。
“有困难就说出来,大家都是同学,能帮一定帮!”
“但这聚会一年就一次,你这样……多没意思啊!”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急切的脸,心里那片冰冷的区域,却在渐渐扩大。
我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站起身。
走到那个水泥讲台旁,打开了那个老唱片机。
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一首极其老旧、带着杂音的校园民谣响了起来。
音乐声让喧闹的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些。
大家都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要做什么。
我走到大厅中央,站在那盏最亮的钨丝灯泡下,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我。
“大家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选这个地方?”我开口,声音平静。
“是不是觉得,我陈光辉今年混得不行了,只能找这么个破地方充数?”
没有人回答,但他们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笑了笑,指着四周:“这里,不是什么破地方。”
“这里曾经是我们的食堂,是我们穿着校服,用饭票打饭的地方。”
“墙上的标语,我们当年每天抬头就能看见。”
“这片地,下个月就要拆了,连同我们很多人的记忆一起。”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我认识一位老人,他叫徐信义,是学校以前的后勤职工。”
“这片地方,是他守了几十年的记忆。”
“他把钥匙给我的时候,没问我要多少钱,没提任何条件。”
“他只说,物尽其用,别浪费了这场地最后的光景。”
我转过身,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相信我,是把这里用来做有意义的事,而不是用来炫耀或者充面子。”
“这顿饭,是我在‘老味道’订的家常菜,一桌八百八,三桌两千六百四。”
“人均,正好三百块左右。”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结清的账单复印件,放在了桌子上。
“钱,我已经付过了。”
“今天叫大家来,不是想让谁请客,也不是炫耀我找到了多特别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如果同学会只剩下攀比和谁买单,那不如回到我们最初开始的地方。”
“吃点简单的饭菜,聊聊真正的过去。”
“而不是像去年那样,在豪华包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吹捧,最后留下一张两万的账单。”
我提到去年的账单,苏俊雄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躲闪。
“徐老爷子送我这份‘场地使用权’,是因为他觉得我这个人,还算真诚。”
“这份情义,我觉得,比两万块钱的账单,重得多。”
大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老唱片机里沙哑的民谣还在唱着,还有窗外的雨声。
同学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有羞愧,有尴尬,有醒悟,也有不以为然。
苏俊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10
雨势渐渐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老食堂里,气氛变得异常沉闷和微妙。
没有人再提结账或者AA制的事情。
那张放在桌子上的账单复印件,像一面无声的镜子,照出了每个人内心的尴尬。
刚才还喧闹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各怀心事的安静。
有人低头玩弄着手机,有人默默地喝着杯子里剩下的酒水。
还有人,则看着墙上的标语和旧地图,眼神飘忽,似乎真的陷入了回忆。
苏俊雄几次想重新活跃气氛,说几个笑话,但应者寥寥。
他自己也觉得无趣,最终放弃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脸色阴沉。
张刚豪和周俊健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瞟我一眼,眼神复杂。
黄水桃和几个女同学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显然已经萌生去意。
这场精心策划的“回归本质”的同学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提前进入了尾声。
我并没有感到多少胜利的快意,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疲惫和释然。
撕开那层温情的面纱,露出的果然是并不美好的现实。
但比起去年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憋闷,现在这种直白的尴尬,反而让我觉得轻松。
至少,我不必再伪装什么了。
聚会草草结束,大家开始陆续离开。
没有人再热情地相约明年,甚至连客套的告别都显得敷衍。
苏俊雄是第一个走的,他甚至没跟我打招呼,黑着脸径直走进了雨里。
张刚豪和周俊健走过我身边时,停顿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
“光辉,你……哎,算了。”张刚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走了。
周俊健则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地方……挺特别的,谢了。”
大部分同学都是沉默地离开,像是逃离一个并不愉快的梦境。
最后,只剩下我和正在帮忙收拾碗筷的董欣瑜,还有零星两三个平时关系就比较淡泊、全程没怎么说话的同学。
“我们也走了,光辉。”那几位同学朝我点点头,眼神里倒是没有太多异样,反而有点理解的意思。
“今天……谢谢。”其中一位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也离开了。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我和董欣瑜,以及满桌的狼藉。
窗外的雨几乎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董欣瑜把最后几个一次性杯子扔进垃圾袋,直起身,看着我。
“这下,你算是把他们都得罪光了。”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是责备还是陈述。
“得罪就得罪吧。”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虚假的热闹,不如真实的冷清。”
“那个徐老爷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转而说道。
“嗯,一个守着旧时光的固执老人。”我点点头。
“这个地方,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月,就真的不存在了。”她环顾四周,语气里有一丝伤感。
“所以,在今天办这场聚会,也许是对的。”我说。
“至少,它真实地存在过,我们真实地回来过。”
董欣瑜沉默了片刻,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三百块钱,递给我。
“这是我的那份。”
我看着她,没有接:“算了。”
“拿着吧。”她坚持,把钱塞进我手里,“你说得对,AA制,公平,心安理得。”
她的手指有些凉,碰到我的手心。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不用了,我打车就好。”她摇摇头,拎起自己的包,“你呢?还不走?”
“我再待会儿,收拾一下。”我说。
董欣瑜点点头,朝着大门走去。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陈光辉,”她轻声说,“其实……你一直都没变。”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雨后湿润的夜色里。
我独自站在空旷破败的老食堂中央,听着屋檐滴水的滴答声。
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味道和雨水的气息。
远处,城市霓虹的光芒,隐约映亮了部分的夜空。
那里是繁华的、现代的、不断向前的新世界。
而这里,是即将被遗忘的、安静的、承载着过往的旧角落。
我拿出手机,找到徐老爷子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徐叔,聚会办完了,谢谢您。钥匙我改天给您送回去。”
很快,老爷子的回复来了,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物尽其用,甚好。”
我关上灯,锁好那扇沉重的大铁门。
铁锁合拢的声音,在雨后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像是为一个时代,轻轻画上了一个句号。
而我心里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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