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吃到一半,我公公把筷子“啪”地一声撂在碗上。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我婆婆正要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我老公林涛抬起头,嘴里还嚼着半块排骨,一脸茫然。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要来了。
公公清了清嗓子,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审讯。
“小晚啊。”
他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你之前在娘家上班,自己攒的那些钱,都带过来了没?”
空气凝固了。
电视里正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大笑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我能感觉到林涛在桌子底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我,带着一丝恳求。
我没理他。
我慢慢放下手里的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我抬起头,迎着公公的目光,笑了一下。
那笑容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冷。
“爸,”我说,“您是想帮我报销一下我上大学四年,还有刚毕业头两年的生活费和学费吗?”
公公的表情瞬间僵住,像一尊风干的泥塑。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
按他的剧本,我应该要么羞涩地点点头,说带过来了;要么就支支吾吾,然后他再顺势展开一番“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大家长教育。
我这个反问,直接把他的戏路给堵死了。
婆婆赶紧出来打圆场,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我碗里,“哎呀,小晚,快吃菜,尝尝妈今天这个菜炒得怎么样。你爸他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随口一问?
我心里冷笑。
结婚才一个月,从没“随口”关心过我工作累不累,吃得好不好,今天倒是“随口”关心起我的婚前财产了。
林涛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老婆,我爸就是瞎聊天。来,吃个鸡翅,你最爱吃的。”
他把一个油光锃亮的鸡翅夹到我碗里,眼神里满是“快把这篇翻过去”的祈求。
我没动那根鸡翅。
我看着公公,继续保持着微笑,但话里的意思一点没软。
“爸,我那点钱,都是我大学时候做兼职,毕业后吭哧吭哧加班攒下来的。每一笔都记着账呢,您要是真想报销,我回头就把账本找出来,咱们一项一项对。”
我顿了顿,拿起筷子,夹起婆婆给我的那根青菜,慢悠悠地送进嘴里。
“一码归一码,算清楚点好。”
公公的脸,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精彩极了。
他嘴唇哆嗦了两下,大概是想骂我,但当着刚过门一个月的儿媳妇,他那套大家长的威风还没找到合适的发力点。
最后,他只能把火气撒向林涛。
“你看看!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这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林涛一脸苦相,像个夹在磨盘中间的豆子。
“爸,您少说两句,小晚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哪个意思?”我打断林涛,直接把问题抛回去给公公,“爸,您倒是说说,您问我钱带过来没,是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这种背后搞小动作,让林涛夹在中间传话的模式。
要谈,就摆在台面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
“我什么意思?我们老林家给你家二十万彩礼,把你娶进门,你那点钱不带过来,当成一家人的钱,你还想留着给你娘家?”
公公终于图穷匕见了。
原来症结在这儿。
他觉得那二十万彩礼,是把我这个人和我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买”断了。
我笑了。
这次是真情实感的笑,觉得特别荒谬。
“爸,首先,那二十万彩礼,我爸妈一分没留,全让我带回来了。那张卡,现在就在我包里。”
我看着公公的眼睛亮了一下,那种毫不掩饰的贪婪让我一阵恶心。
“其次,”我话锋一转,“我带回来的,是彩礼。是我爸妈给我的陪嫁,是我婚后的傍身钱。至于我婚前自己挣的钱,那是我个人的私有财产。”
“什么你的我的!结了婚就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公-公-的嗓门又大了起来。
“对,结了婚是一家人。”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前半句。
“所以,林涛婚前挣的钱,是不是也应该拿出来,作为‘一家人’的钱?”我看向林涛。
林涛愣住了,没想到火会烧到他身上。
“我……我的钱不都交给你管着了吗?”他小声说。
“是,你每个月工资是交给我了。但你婚前自己攒的钱呢?你那张存着你工作前三年奖金的卡呢?是不是也该拿出来,给爸妈统一管理?”
我这话一出,婆婆的脸色也变了。
林涛那张卡上有多少钱,他们二老门儿清。那是他们眼里的“儿子自己的钱”。
“那怎么能一样!他是男人!他是我们老林家的根!”公公几乎是吼出来的。
“哦,不一样啊。”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呢。原来在咱们家,还是老规矩。”
“男人挣的钱是自己的,女人挣的钱,连带娘家给的彩礼,都得是婆家的。”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爸,您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这顿饭,最后是不欢而散。
公公气得摔门进了房间。
婆婆唉声叹气地收拾碗筷。
林涛坐在我对面,一脸的为难和疲惫。
“小晚,你至于吗?我爸就是那个脾气,你说几句软话,这事不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决定嫁给他的男人。
“林涛,这不是说几句软话的事。”
我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底线问题。”
“今天他问我要婚前存款,我不吭声,给了。明天他是不是就要管我每个月的工资怎么花?后天是不是就要让我把钱拿去给你弟买房付首付?”
林涛的弟弟,比他小五岁,正在谈女朋友,家里已经在张罗着看房了。
我不是傻子。公公今天这番做派,为的是什么,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林涛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就是他爸能干出来的事。
“我爸他……他也是为了我们好,为了这个家好。”他辩解得有些无力。
“为了我们好,还是为了你弟好?”我直接戳破。
“林涛,我们现在是‘我们’了。一个独立的新家庭。不是你原生家庭的附属品,我也不是给你家无偿奉献的扶贫办主任。”
“我的钱,是我熬夜画图,跟甲方斗智斗勇,一杯杯咖啡灌下去换来的。那是我万一失业、生病、或者……婚姻不幸时的底气。”
我说出“婚姻不幸”四个字时,林涛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你怎么能这么想?”他有点受伤。
“我必须这么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今天,你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我。”
“你让我一个人,去面对你父亲的质问和贪婪。”
“林涛,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说完,我站起身,开始收拾我自己的碗筷。
“今天我洗碗。”我说。
不想再跟他争论下去了。
心累。
厨房里,水流哗哗地响。
我看着水池里浮动的泡沫,脑子里乱成一团。
结婚前,林涛不是这样的。
他温柔,体贴,尊重我的所有想法。
我们一起规划未来,说好了要努力工作,尽快攒钱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房子。
可一旦结了婚,住进他父母家,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他被打回了原形。
从一个独立的成年男性,变回了那个凡事都想“息事宁人”的儿子。
婆婆走进来,递给我一块抹布。
“小晚啊,”她叹了口气,“你别跟你爸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老顽固,思想转不过弯来。”
“他觉得,当年我嫁给他的时候,就是连人带所有东西,都成了他们老张家的。所以他就觉得,你也该这样。”
我没说话,手上继续洗着碗。
“林涛他弟那个事,你爸是有点着急。”婆婆又说,“亲家那边提了,说没房子就不结婚。你爸这不也是……想凑凑嘛。”
“所以就想凑我的钱?”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她。
“妈,当初我们结婚,说好了的,我们住进来,只是暂时过渡。我们俩努力攒钱,尽快买房搬出去。你们二老也同意了的。”
“现在,我们自己的小家还没个着落,倒先惦记着我的钱,去给小叔子凑首付。有这个道理吗?”
婆婆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她搓着手,一脸为难。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可那不是一家人嘛……”
又是“一家人”。
我真的要对这三个字产生PTSD了。
“妈,如果今天,是我有个弟弟要买房,我爸妈让林涛把他婚前的存款拿出来,您觉得,我公公会同意吗?”
婆婆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答案太明显了。
她公公不仅不会同意,恐怕会立刻冲到我们家,骂我爸妈是卖女儿。
“妈,道理不是双标的。”
“林涛是我丈夫,我爱他。您和我爸是长辈,我尊敬你们。”
“但尊敬,不代表我要放弃我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那笔钱,谁也别想动。”
我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擦干手,走出了厨房。
客厅里,林涛还坐在那儿,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没看他,径直走回了我们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瘫坐在床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才只是开始。
我心里清楚得很。
公公的第一次试探虽然被我强硬地顶了回去,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软磨硬泡”和“道德绑架”。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发了条微信。
“妈,睡了没?”
几乎是秒回。
“没呢,等你消息呢。怎么了?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看着妈妈的文字,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然后,把刚才饭桌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打字告诉了她。
我尽量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不想让她太担心。
但打完最后一句,我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妈,我有点累。”
妈妈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
然后,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闺女。”
电话一接通,我妈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听妈说。”
“第一,你的钱,一分都不能给。那是你的护身符,知道吗?女人什么时候都得有自己的钱,这是底气。”
“第二,林涛那个态度,不行。你得跟他好好谈。他要是拎不清,总想着和稀泥,那你这日子以后就没法过。他必须得明白,现在你才是跟他过一辈子的人。”
“第三,别怕。天塌不下来。你没错,错的是他们。谁贪心谁理亏。你硬气一点,他们就不敢把你当软柿子捏。”
“要是实在不行,就回家来。我跟你爸养得起你。咱不受那个窝囊气。”
听着妈妈的话,我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决了堤。
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被子上。
原来,被人毫无条件地撑腰,是这种感觉。
“妈,我知道了。”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别哭。”我妈好像能看穿我的伪装,“多大点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是我女儿,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嗯。”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感觉心里重新注入了力量。
我妈说得对。
我没错。
我不能怕。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涛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
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在我身边坐下。
“小晚,别生气了。”他伸手想揽我的肩膀。
我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尴尬地收了回去。
“我刚才……是我不对。”他低声说,“我应该站出来替你说话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我问。
“我……我怕我爸更来气,场面更难看。”
“所以你就让我一个人面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林涛,”我看着他,“我今天把话说明白。我婚前的钱,是我自己的。我婚后挣的钱,是我们这个小家的。我们可以一起规划怎么用,可以一起存钱买房,可以一起孝敬双方父母。”
“但是,‘孝敬’,不等于‘被索取’。更不等于要我去填你弟弟那个无底洞。”
“这个原则,没得商量。”
“如果你觉得我自私,觉得我不顾全大局,那我们……”
我没把话说完,但我知道他懂。
林涛的脸色白了白。
“小晚,你别说这种话。”他急了,“我没觉得你自私。我就是……就是觉得我爸妈养大我不容易,现在他们有困难,我……”
“他们养大你不容易,我爸妈养大我就容易了?”我反问。
“我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做过家教,在餐厅端过盘子,暑假在工厂流水线上打过工。我毕业后进设计公司,头一年,天天加班到半夜,甲方一句话,我周末就得爬起来改图。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
“你爸一句‘一家人’,就要把我的辛苦一笔勾销。你觉得公平吗?”
林涛不说话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这件事,我会去跟我爸妈说清楚。”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敷衍。
但没有。
他是认真的。
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稍微松动了一点。
“好。”我说,“我信你一次。”
那天晚上,我们背对背躺着,谁也没说话。
我知道,这个家里的战争,只是暂时休战。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起床上班。
饭桌上,公公没跟我说话,我也乐得清静。
林涛确实找他爸妈谈了。
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之后的一个星期,家里风平浪静。
公公虽然看我的眼神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再也没提过钱的事。
我以为,这件事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我太天真了。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我正在房间里赶一个加急的设计稿。
婆婆敲门进来了。
她端着一碗切好的水果,笑呵呵地放在我桌上。
“小晚,歇会儿,吃点水果。”
“谢谢妈。”我停下手中的工作。
婆婆没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欲言又-止。
“妈,您有事就直说吧。”我太了解这种套路了。
婆婆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小晚啊,你看……林涛他弟,林浩,他那个女朋友,不是催着买房嘛。”
又来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
“嗯,听林涛说过。”
“他俩看中了一套房子,位置、户型都挺好,就是……首付还差了点。”
“差多少?”
“差……差二十万。”
我差点笑出声。
差二十万。
我那张卡上,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多万。
真是算计得清清楚楚。
“所以呢?”我明知故问。
“所以……你爸的意思是,你看,你那笔钱,能不能……先借给林浩用一下?”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小。
“等他以后有钱了,肯定会还给你的。”
“借?”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对对对,就是借。”婆婆连忙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妈,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借’,总得有个说法吧?打不打欠条?什么时候还?算不算利息?”
我一连串的问题,把婆婆问懵了。
“哎呀,一家人,搞那么清楚干什么。他还能赖了你的钱不成?”
“那可说不准。”我淡淡地说,“我只知道,我把钱借出去,我卡里就空了。林浩拿着我的钱付了首付,娶了媳妇,住进了新房。我还住在这儿,每天看我公公的脸色。”
“至于他还钱……他刚工作没两年,工资自己花都不够。他拿什么还?等他十年后,二十年后还给我?到时候这二十万,还能买个厕所吗?”
我的话很直白,也很难听。
婆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小叔子?他不是那样的人。”
“妈,我不是在想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在保护我自己的财产。”
“这钱,我不可能借。”
我把话说死了,一点余地都没留。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婆婆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们老林家是亏待你了还是怎么了?让你帮衬一下家里,就这么难?”
“你们没亏待我,我也没想过不帮衬家里。”
“但是,‘帮衬’和‘被掏空’,是两码事。”
“如果今天,是家里有人生了重病,急需用钱,我二话不说,钱全都拿出来。”
“但现在,是为了给小叔子买房,满足他女朋友的要求。对不起,这个‘情理’,我通不了。”
我重新拿起鼠标,把电脑屏幕转向自己。
“妈,我还要工作,您先出去吧。”
这是逐客令。
婆婆气得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
“好,好,好!你真是我们老林家的‘好’媳妇!”
她说完,转身摔门而出。
我知道,第二回合,我赢了。
但赢得一点也不开心。
这个家,已经成了一个战场。
我唯一的盟友,只有那个态度还不明朗的林涛。
晚上,林涛下班回来,脸色很难看。
一进门,他就把我拉进房间。
“你今天又跟我妈吵架了?”他质问我。
“是你妈来找我‘借’钱,我拒绝了。这算吵架吗?”我反问。
“不就是二十万吗?你就不能先借给他吗?我弟都快愁死了!”林涛的语气里满是责备。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陌生。
“林涛,你忘了你前几天跟我保证过什么了吗?”
“你说,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林涛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此一时彼一时。我弟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没办法,就该来掏空我?”我提高了音量,“那我们呢?我们的小家呢?我们买房的计划呢?是不是就因为你弟要结婚,我们的一切就都得靠后?”
“我们可以再攒嘛!我弟那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
“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我的安全感就不重要了?”我气得浑身发抖。
“林涛,你搞清楚,那二十万,是我婚前的钱!跟你,跟你弟,跟你家,没有一毛钱关系!我没有义务拿出来给他买房!”
“你怎么这么自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斤斤计较!”林涛也吼了起来。
“自私?”
我被这两个字刺得心口生疼。
“对!我就是自私!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凭什么要白白送给一个只知道啃老,连自己婚房首付都搞不定的人?”
“我就是斤斤-计较!因为那每一分钱,都是我的血汗!不是大风刮来的!”
“林涛,我最后问你一次。这钱,在你看来,我到底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我死死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判决。
这不仅仅是二十万的问题。
这是我们三观的对决。
是我们这个小家庭,能否独立于他原生家庭之外的生死之战。
林涛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
另一边,是宣誓要共度一生的我。
他的沉默,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割在我的心上。
终于,他开口了。
“小晚,我知道这钱是你的。但是……能不能就当,帮我一个忙?”
“算我……借你的。以后我来还。”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恳求。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还?”
“林涛,你拿什么还?”
“用我们俩共同的工资?用我们未来小家的存款?”
“那不还是等于我出了钱,你落了个好名声,帮你弟解决了大问题?”
“而我呢?我成了那个被你和你全家算计的傻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冷了。
我终于明白。
他不是不懂道理。
他只是,做不到。
他做不到为了我,去真正地对抗他的家人。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父母和弟弟的“困难”,永远排在我的感受和原则之上。
所谓的“跟你站在一起”,不过是一句无力的空话。
“好。”我说。
我止住眼泪,平静地看着他。
“钱,我可以给。”
林涛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真的吗?小晚,你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打断他。
“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你说!别说两个,十个都行!”他急切地说。
“第一,这不是借,是给。我不想以后为了一笔烂账,扯皮不清。就当我这二十万,买断了跟你弟弟未来的一切经济往来。以后他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别再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
林涛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行。”
“第二,”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已久的决定。
“我们离婚吧。”
林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你说什么?”他像是没听清。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二十万,就当是我给你的分手费。”
“小晚,你别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林涛慌了,他伸手想来抓我。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我没开玩笑,林涛。我很认真。”
“我累了。”
“我不想我未来几十年的婚姻生活,都耗费在跟你的家人斗智斗勇上。我不想我的丈夫,永远是一个拎不清,只知道和稀泥的‘妈宝男’。”
“我以为我嫁的是爱情,是一个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但我错了。”
“你不仅不能为我遮风,你家的所有风雨,都是你引到我面前来的。”
“这样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
林涛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不……小晚,不要这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
“我马上就去跟我爸妈说,钱我们不出了!一分都不出!你别跟我离婚,好不好?”
他哭得像个孩子。
但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太晚了。
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涛,你知道吗?”
“压垮我的,不是那二十万,也不是你爸妈的贪婪。”
“是你。”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和妥协。是你理所当然地,想牺牲我的利益,去成全你的‘孝心’和‘亲情’。”
“在你心里,我永远是那个可以被牺牲的外人。”
“我们,过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收拾了我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大部分都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
我把那张存着二十万彩礼的卡,放在了桌子上。
密码是林涛的生日。
这是我曾经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现在看来,却像一个笑话。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的时候,公公婆婆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们看着我,一脸错愕。
“你这是干什么?”公公皱着眉问。
我没理他。
林涛冲出来,拉住我的行李箱。
“小晚,你别走!我求你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放开。”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愣住了,手一松。
我拉着箱子,走到门口,换鞋。
“对了,”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他们一家三口。
“那二十万彩-礼,我没动。算是……全额退款。”
“至于我自己的钱,”我拍了拍我的背包,“一分没少。”
“我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就不劳烦你们报销了。”
“我自己挣得起。”
说完,我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深夜的楼道,空无一人。
我拉着行李箱,听着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
走出小区,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
我拿出手机,打了个车。
目的地,是我的出租屋。
是的,我给自己留了后路。
结婚前,我租的那个单身公寓,我没有退。
我只是跟房东说,我可能要出差很久,房子先给我留着,租金我照付。
当时林涛还笑我,说我傻,浪费钱。
现在看来,这是我做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车来了。
我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了进去。
车子开动,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个我只住了一个多月的“家”,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心里是空的,但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一直背着沉重枷锁的人,终于挣脱了束缚。
回到我的小公寓,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
我最喜欢的懒人沙发,书架上排得整整齐齐的设计类书籍,阳台上我养的多肉。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上,闻着被子上熟悉的阳光味道,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楼下的菜市场,买了很多我喜欢吃的菜。
我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
下午,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
把所有沾染了那个“家”气息的东西,都洗了一遍。
傍晚,我接到了林涛的电话。
我挂了。
他又打。
我再挂。
然后,他开始给我发微信。
一条接一条。
“小晚,你在哪?你回家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昨天晚上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我说得很清楚,我们的事,他们以后不准再插手。”
“我弟的事,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跟我们没关系。”
“小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我们三年的感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我看着那些信息,面无表情。
然后,我把他拉黑了。
连同他的父母,他的弟弟,所有跟他有关的人。
世界清静了。
我不想再听任何解释和道歉。
当信任被击碎,再多的“对不起”也只是噪音。
一周后,我委托了律师,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理由是,夫妻感情确已破裂。
林涛不同意离婚。
他开始疯狂地找我。
他去我公司楼下等我。
我让同事帮忙掩护,从后门溜走。
他去我爸妈家堵我。
我爸直接把他骂了出去。
“我女儿当初嫁给你,是图你对她好,不是去给你家当扶贫办的!你连自己的老婆都护不住,你算什么男人!”
我爸的话,比我还狠。
我知道,我爸妈是心疼我了。
开庭那天,林涛憔悴了很多。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一遍遍地说:“小晚,别离,我们重新开始。”
法官问我:“被告不同意离婚,原告,你的意见呢?”
我站起来,看着林涛,平静地说:
“我坚持离婚。”
“我无法和一个在家庭矛盾中,永远选择牺牲我的伴侣,继续生活下去。”
“我无法接受我的婚姻,建立在对我不停的索取和压榨之上。”
“我更无法接受,我的丈夫,认为我的个人财产,理所应当是他原生家庭的提款机。”
“这段婚姻,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因为我态度坚决,证据确凿(我保留了公公婆婆给我发的所有催钱的短信,以及和林涛的聊天记录),加上我们没有孩子,财产分割清晰(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婚后共同财产只有林涛那几个月的工资,我主张一人一半),法院最终判决,准予离婚。
走出法院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整个人都重生了。
林涛追了出来,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头。
我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没有他,也没有他们家那些糟心事。
离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的才华和努力,很快得到了回报。
半年后,我因为一个出色的项目,被提拔为设计组长。
工资翻了一番。
我用自己挣的钱,给自己买了一辆小车。
周末的时候,我会开车带着爸妈去郊外兜风,吃农家乐。
看着他们开心的笑脸,我觉得,这才是我奋斗的意义。
偶尔,我也会从朋友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林涛的消息。
听说,他弟弟的婚事,最后还是黄了。
女方家觉得他们家太算计,不靠谱。
听说,他爸妈因为这件事,天天在家唉声叹气,到处说我这个前儿媳的坏话,说我“无情无义”“克夫”。
听说,林涛整个人都变了,沉默寡言,经常一个人喝闷酒。
他找朋友打听我的近况,知道我过得很好,升了职,买了车,只是笑笑,说:“她值得。”
我听了,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又过了一年,公司有一个去国外总部进修的机会。
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并且成功入选。
出发前,我把我的小公寓退了,车子卖了,准备在国外待上几年,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机场,我爸妈来送我。
我妈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
“闺女,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妈。”我笑着抱了抱她,“你闺女现在可是金刚不坏之身。”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家里有我们,放心飞。”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热。
转身,准备入关。
就在这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涛。
他站在不远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比上一次见,又瘦了些,也更沧桑了。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恨,也没有爱。
只剩下,无尽的唏嘘。
他朝我,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口型。
我读懂了。
他说的是:“祝你幸福。”
我也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转过身,拉着我的行李箱,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安检口。
我没有再回头。
我的幸福,在前方。
在广阔的天地里,在每一个由我自己决定的,闪闪发光的日子里。
至于那张曾经差点引发一场家庭战争的银行卡,它一直静静地躺在我的钱包里。
里面的数字,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又增加了不少。
它不再仅仅是我的底气和护身符。
它更像一个勋章。
一个奖励我,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有勇气,选择忠于自己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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