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初的凌晨,延水河畔霜气逼人,红一军团几位骨干正打着寒战听取会议通知。消息说,要在第二天召开团以上干部碰头会,总结长征经验。众人心里清楚,这次会一开,标志着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会师后的第一次系统整顿,新阶段就此开启。
黄开湘披着半旧军大衣赶到会场,汗水顺着鬓角直流。身边的杨成武低声提醒:“老黄,别逞强,你脸色不对。”黄开湘笑了笑,挥手示意无妨。其实连日雨雪兼程,他早已咳嗽不止,只是硬撑着。
会后简单一顿野菜粥算作庆功宴,大家吃得痛快。第二天下午,黄开湘突然高烧到四十度,被紧急送往军委卫生部,一路上他处于半昏迷状态。杨成武本也发烧,还是坚持把战友送到病床前,才自己回去吊盐水。
要理解杨、黄二人惺惺相惜,得把视线往前推。四渡赤水时,黄开湘指挥一师奇袭土城,火速夺下制高点,为全军主力转移赢得关键八小时;紧接着在土城阻击战里,他顶着敌炮火让一个营断后,部队硬是全身而退。这套行云流水的打法,让毛泽东点评他“像旧书里走出的闯将”。
最惊险的,还是大渡河岸那三百二十里的连续奔袭。军委电报一句“限三日夺桥”,把所有托辞都堵死。山路窄得只能单列行进,路旁就是滚滚激流。碰上瓢泼大雨,脚下泥浆齐踝,战士一脚踩实再抬脚就带出半只鞋。有人在队尾骂苦,前面听见了也跟着喊:“骂什么骂,要怪就怪我们跑得还不够快!”这类半调侃半打气的口吻,多半来自黄开湘。
奔袭第二夜,他们撞上川军一个营。对方误认成自家部队,号兵还悠哉吹号。黄开湘沉声一句“别浪费子弹”,端起缴获的捷克轻机枪,当场收拾掉守军指挥所。凌晨火把被雨浇得冒烟,他干脆命人把裤脚布撕成条,蘸煤油点着往前冲。如此拼命,只为抢在敌人之前抵达泸定桥。
到了桥头,却发现木板全被拆下,仅剩十三根铁索晃来晃去。守敌隔着河岸大喊:“有胆就过来试试!”黄开湘丢下一句“照办”,立即抽调二十二名年轻力壮的战士组成突击队。铁索被雨水洗得黢黑发亮,脚下是翻腾的激流,子弹呼啸而来,许多战士刚迈出去就被打中坠河,后面的人仍往前爬。杨成武在后方铺木板,黄开湘端枪掩护,整整两个小时,把这道“天险”硬生生变成人行道,此役名声由此传遍全军。
毛泽东曾半开玩笑:“有斧头将军在前,火焰山也不算啥。”斧头将军,是老战士给黄开湘起的绰号。早年在赣东北,他就拿着祖传斧头和敌人肉搏,连朱德都感叹“这小子像程咬金”。闹革命穷得叮当响,他却带出两千两黄金、一百多万银元折给中央苏区——当时那笔钱简直是救命粮。周恩来送他一块怀表,朱德把缴获自张辉瓒的手枪摘下来塞给他,说:“斧头就先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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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德那档子过节也颇为人津津乐道。第五次“反围剿”期间,机关伙食紧缺,李德却天天吃罐头夜宵,还把剩菜倒掉。黄开湘看不下去,当场骂了句土话,李德气得跳脚说他是“公牛”。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士气竟莫名高了几分——大家觉得有人替他们出了口闷气。
转回延水河畔那间临时病房。杨成武病势稍缓后赶来探望,却只见空荡荡的行军床。护士支吾半晌,说人已走了。更让人心里一沉的是:黄开湘死因成谜,唯一能确定的情形,是高烧下的他摸到了枕边手枪,接着一声枪响,再无回天余地。有人猜测是神志不清时误触扳机,也有人揣测是弥留间想到连累同志而轻生,真相再难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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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武骑马奔出卫生部十几里,才敢停下来喘口气。他在路边摘下一片黄叶,反复搓成粉末。后来回忆这段往事,他说:“老黄的胆子比天大,绝不可能畏惧疾病。他要是活着,至少是个纵队司令。”这句话,透露出一种惋惜又笃定的情绪。
不得不说,黄开湘的家世多灾多难。他临上前线前曾对母亲承诺“革命成功就回家”,结果再无归期。老母亲后来还念叨:“儿子为穷人打仗,值。”村里人觉得老太太硬气,却没人知道她深夜一个人靠在柴门上偷偷抹泪。更惨的是,敌军多次扫荡,妻子和女儿躲进深山,靠挖野菜度日,终究还是没能熬到解放。
时隔多年,飞夺泸定桥被写进军史教材,少年学生只看得到“强渡”“飞夺”几个字,读来酣畅,却难体会铁索上那一阵阵眩晕。黄开湘这个名字,也往往被辉煌战例本身掩盖。历史把华丽光环留给了胜利,却没空细数这位斧头将军的病中意外,没空替那个深山寡妇讨个说法。或许,这就是战争的冷峻注脚:功绩清晰,生死仓促,很多疑雾不再有人追究。
杨成武在1955年被授予上将,参加授衔典礼时,当年那些共同奔跑在铁索上的弟兄大多已阵亡。他曾对随行参谋低声提起黄开湘:“要是他在,今天应该站在最前排。”说完便抬手理了下军帽,目光短暂地停在礼堂屋脊,然后迈步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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