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秀琴,今年62岁。
从纺织厂退休下来,拿着不高不低的退休金,一个月三千八。
我老伴走得早,儿子闺女都成了家,我一个人守着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过了快十年。
日子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就是冷清。
电视机开着,屋里有点声响,可那声音是飘的,钻不进心里。心里那块地方,空得像个回音壁。
直到四年前,我认识了王建业。
他比我大三岁,以前是粮食局的,退休金比我高,一个月六千出头。
人看着挺精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爱穿白衬衫,说话慢条斯理,带着点老派干部的腔调。
我们在老年活动中心的交谊舞班上认识的。
他夸我舞步轻盈,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我笑笑,没当回事。这年头,谁不会说两句场面话。
可他不一样,他天天来,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等我,手里拿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菊花。
他说,一个人回家做饭吃饭,没意思。
我说,可不是嘛。
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他会请我下馆子,去那种人不多、环境干净的小餐厅。他会给我讲他以前工作上的事,走南闯北的见闻。
我觉得这人有文化,有见识,比我们厂里那些只会喝大酒吹牛皮的强多了。
儿子李伟和女儿李静起初是支持的。
他们说:“妈,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我们也能放心点。”
于是,在认识小半年后,王建业提出来,不如搬到一块儿住。
他的房子比我的大,三室两厅,敞亮。
他说:“秀琴,你那房子租出去,一个月也能有两千多块租金,你自己存着。到我这儿来,我照顾你。”
我当时心里是感动的。
我觉得,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碰到一个愿意“照顾”我的人,是福气。
我们没领证。到了这个岁数,儿女都大了,财产都是婚前的,领证反而麻烦。
我们商量好了,搭伴过日子。
生活费AA制。他说得好听,叫“共同经营”。
我当时觉得挺合理,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半路夫妻。
我欢天喜地地把自己的房子收拾好,交给中介,然后拎着几个大包,搬进了王建业的家。
我以为,我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可我花了整整四年,才把“照顾”和“AA制”这两个词品出别的味儿来。
那味道,又酸又涩,还带着点铁锈的腥气。
今天,我彻底明白了。
导火索是中午那条鱼。
前天儿子李伟来看我,提了条一斤半的活蹦乱跳的鲈鱼。
他说:“妈,你跟王叔叔蒸了吃,补补身体。”
我高兴啊,儿子孝顺,当妈的比什么都开心。
我把鱼养在厨房的水盆里,想着今天中午弄。
王建业也看见了,还特意凑过来看,说:“嗯,这鱼新鲜。”
中午我挽起袖子,刮鳞、去内脏,准备葱姜蒜。
正忙活着,王建业的手机响了。
是他儿子王斌打来的。
王建业接电话,声音立马高了八度,脸上笑得像朵菊花。
“哎,儿子,吃了没?……哦,要过来啊,好好好,你媳妇也来?那太好了!”
挂了电话,他背着手踱到厨房门口,清了清嗓子。
“秀琴啊。”
“嗯?”我正给鱼身上划刀花,好入味。
“那个……王斌他们两口子等会儿过来吃饭。”
“哦,那我多炒两个菜。”我说。
他“嗯”了一声,又说:“这条鱼,中午就别吃了。”
我手一顿,抬起头看他。
“不吃?那吃什么?”
“留着晚上吃,”他理所当然地说,“等王斌他们来了再做。中午我们俩,随便下点面条就行了。”
我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凭什么?
这是我儿子拿来的鱼,凭什么我们俩中午不能吃,非要等你儿子来了才能上桌?
我心里堵得慌,但还是忍着气,说:“鱼都收拾好了,中午吃了得了。晚上他们来了,我再去买点别的。”
王建业的脸拉下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算计?新鲜的鱼,当然要给儿子吃。我们俩老家伙,吃什么不是吃?下面条,五分钟的事,省煤气!”
“省煤气”三个字,像三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这四年,这种事还少吗?
刚搬来的时候,说好AA制。
我觉得行,公平。
我每个月主动拿出两千块钱,作为伙食费。我想着,他退休金比我高,他拿大头,我拿小头,也算合理。
可王建业不这么想。
他专门买了个小账本,放在电视柜上。
今天买菜花了三十五块六,他记上。明天买水果花了二十块,他也记上。
月底,他拿着计算器,把总数一除以二,然后把账本推到我面前。
“秀琴,这个月总共开销一千八百七十二,一人九百三十六。你给了两千,还剩一千零六十四,我转给你。”
他算得清清楚楚,一分不差。
我当时还觉得,这人严谨,挺好。
可慢慢地,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家里的酱醋油盐,他都买最便宜的牌子。酱油是散装的,醋是袋装的。
我说:“建业,这散装酱油不卫生,咱们还是买瓶装的好点。”
他眼皮一抬:“有什么不卫生的?我们以前都吃这个,不也活到这把年纪了?一瓶海天酱油十几块,够买三斤散装的了!”
我喜欢吃牛肉,他嫌贵,一个月最多买一次。
我想买点好点的水果,比如车厘子、草莓,他就在旁边念叨:“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又酸又贵,还不如吃两个苹果。”
可是,只要他儿子王斌一家来,那就不一样了。
大鱼大肉,好烟好酒,车厘子草莓,一买一大堆。
他会乐呵呵地从自己钱包里掏钱,从来不记在那个小账本上。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建业,这些怎么不记账?”
他瞪我一眼:“这是我买给我自己儿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记账吗?”
一句话,把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那是他儿子。
我呢?
我是外人。
我住在他家,给他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到头来,连吃穿用度都要算得一清二楚。
而我,还傻乎乎地觉得这是“搭伴过日子”。
我那三千八的退休金,除了交给他九百多的伙食费,剩下的,也基本花在这个家里了。
家里缺个拖把,我买的。
厨房的碗该换了,我买的。
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我买的。
他从来不说给我报销,我也抹不开面子跟他要。
我想着,都是一家人了,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人家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
我就是个AA制的保姆。
不,连保姆都不如。
保姆干活还有工资拿,我呢?
我不仅没工资,还得倒贴。
我那租房子的两千多块钱,本想存着以后养老,或者给孙子外孙女包红包。
结果呢?
有一年过年,他儿子女儿都回来了,热热闹闹。
他给每个孙子孙女都包了两千块的大红包。
轮到我儿子女儿这边,我外孙女甜甜地喊他“王爷爷”。
他“哎”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过去。
我女儿李静客气地推辞,他硬塞过去。
晚上,李静偷偷把红包还给我。
我打开一看,两百块。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
李静说:“妈,你图什么啊?你住在他家,给他当牛做马,他呢?他拿你当什么了?”
我嘴硬:“你王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节俭惯了。”
李静冷笑:“节俭?那是对你节俭!对他自己儿子,他大方着呢!”
我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王建业的算计,是刻在骨子里的。
家里的水电燃气费,他每个月都把账单放在我面前,让我出一半。
我说:“建业,我白天基本都在家,用的水电多。你白天总出去跟老朋友下棋喝茶,是不是我多出点?”
我当时真是傻,还想着替他分担。
他听了,立马点头:“嗯,你这么想也对。那就你出三分之二,我出三分之一吧。”
从那以后,每个月的水电燃气,我出大头。
可我后来发现,他白天根本没出去!
他就是躺在卧室里关着灯听收音机,或者在书房里看报纸。
为的就是让我以为他不在家,好心甘情愿多交钱。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
这四年,我到底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他做早饭。小米粥、煮鸡蛋、两个小菜,雷打不动。
他吃完,嘴一抹,报纸一拿,就去沙发上坐着了。
我收拾碗筷,打扫厨房,然后去买菜。
菜市场的菜,哪家便宜五毛钱,我心里都有数。
因为我知道,买贵了,王建业那个账本上记的数字就不好看,月底算账的时候,他就会“啧”一声,说:“这个月怎么超了?”
中午做饭,两菜一汤。
晚上做饭,三菜一汤。
他爱吃面食,我还得学着给他蒸馒头、包包子、擀面条。
我一个南方人,被他硬生生逼成了面点师傅。
而他呢?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看报、看电视、睡觉。
偶尔,他会指点江山。
“秀琴,地没拖干净,这儿还有个头发丝。”
“秀琴,今天的汤咸了。”
“秀琴,衬衫的领子要用手搓,洗衣机洗不干净。”
我像个陀螺,在这个家里不停地转。
而他,是那个拿着鞭子,在一旁监工的人。
我不是没有反抗过。
有一次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跟他说:“建业,今天你洗碗吧。”
他把眼睛从电视上挪开,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我一个大男人,干这个像什么样子?再说,你不是一直洗得挺好吗?”
我说:“我今天不舒服。”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不是关心,而是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发烧啊。女人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正常。”
说完,他又坐回沙发,继续看他的抗日神剧。
那一刻,我真想把一盆洗碗水全泼他脸上。
可我忍住了。
我图什么呢?
我图他能给我个伴,图他能在我生病的时候递杯水,图他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我说说话。
我怕孤独。
我怕一个人守着空房子,直到老死。
所以,我一忍再忍。
我安慰自己,人无完人,他就是节俭了点,大男子主义了点,但心眼不坏。
现在想想,我真是自欺欺人。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心疼你,怎么会舍得让你这么累?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把你当伴侣,怎么会跟你算计每一分钱?
他不是节俭,他是自私。
他的钱,是他的钱,要留给他儿子孙子。
我的钱,就该花在这个“共同的家”里。
他的付出,是让我住进他的大房子。
我的付出,是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退休金,还有我的尊严。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我亏。
思绪回到眼前。
厨房里,那条已经被我开膛破肚的鲈鱼,静静地躺在案板上。
王建业还在门口站着,见我不说话,语气更不耐烦了。
“你听见没有?留着晚上吃!中午就煮面!”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布满“精明”和“算计”的脸,忽然就笑了。
我笑自己傻,笑自己天真。
我把手上的刀,“哐当”一声扔在案板上。
声音很响,把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他呵斥道。
我解下围裙,扔在水池里,然后擦了擦手,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王建业,这条鱼,是我儿子买给我吃的。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你……”他气得指着我,“你反了天了你!”
“我反了?”我冷笑,“我在你这儿当了四年免费保姆,连吃条鱼的自由都没有,我还不能反了?”
“什么免费保姆!你住我的房子,你还有理了?”他嚷嚷起来。
“住你的房子?”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王建业,你别忘了,我自己的房子租出去了!租金我一分没花,全攒着!我住你这儿,是给你面子,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吃你的,用你的了吗?我每个月给你伙食费,家里的零零碎碎哪样不是我买的?水电费我出大头!我给你洗衣做饭,给你打扫卫生,你付我一分钱工资了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把这四年积攒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吼了出来。
王建业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
他大概没想到,平时那个逆来顺受的林秀琴,会突然爆发。
“你……你不可理喻!”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可理喻?”我气笑了,“王建业,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你当初找我搭伴,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不就是找个人过日子吗?”他眼神躲闪。
“过日子?是找个不花钱的保姆,伺候你,伺候你儿子,顺便还能帮你分担水电费的日子吧!”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中了他的要害。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好吗?你吃的穿的,哪样差了?”
“好?”我指着厨房里那条鱼,“这就是你对我的好?我儿子拿来的鱼,我中午想吃都不行,非要留给你儿子!你心里到底有谁,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心里只有我儿子!那是我亲儿子!你算老几?”
他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我算老几?
一个外人而已。
一个被他算计得清清楚楚,利用得明明白白的工具人。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样的人争吵,都是在浪费口舌。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建业,”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语气说,“你说得对。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算。”
“所以,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把账本拿来,我们把这四年的账,好好算一算。”
他愣住了。
“算账?算什么账?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转身走进卧室,拿出我的行李箱,“我要搬走。”
“搬走?你能搬到哪儿去?”他跟在我身后,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和不敢置信。
“回我自己的家。”
“你那房子不是租出去了吗?”
“租出去了,我可以收回来。违约金我赔得起。”
我打开衣柜,开始收拾我的衣服。
夏天的、冬天的,一件一件,叠好,放进行李箱。
那些衣服,很多都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住在他家这几年,他从来没给我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唯一一次,是在地摊上花三十块钱给我买了件“真丝”睡衣,回来洗了一水,掉色掉得像泼了墨。
他还好意思说:“你看,多划算。”
我当时还笑着应和。
现在想来,那笑容真是廉价。
王建业看我来真的,急了。
“林秀琴!你别闹了!一把年纪了,瞎折腾什么!”
他上来想抢我的行李箱。
我一把推开他。
“别碰我!”
我的力气不大,但他没防备,踉跄了一下。
他可能从没想过,我会对他动手。
“你疯了!”他吼道。
“我是疯了!”我眼睛都红了,“我当初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你的鬼话,搬来跟你过!”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你就是想找个不花钱的保姆!你退休金六千多,我三千八,你每个月存五千,我呢?我除了交伙食费,还得倒贴水电费,倒贴日用品!四年下来,你存了二十多万,我呢?我一分钱没存下,还把我儿子给我的钱都贴进去了!”
“你安的什么心?你不就是想榨干我,等我老了,动不了了,再一脚把我踹开,然后拿着你的钱,让你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吗?”
“王建业,你太精了!你精得让人恶心!”
我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王建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全是真的。
他那点心思,早就被我看穿了,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罢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王建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他的儿子王斌和儿媳。
“爸,我们来了……哎?这是怎么了?”王斌一进门,就看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我手里那个打开的行李箱。
王建业的儿媳,是个精明的女人,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换上鞋,走到我面前,脸上堆着假笑。
“林阿姨,您这是要出远门啊?”
我没理她。
王建业看到儿子来了,底气又足了。
他指着我,对他儿子告状:“你看看!你看看你林阿姨!就为了一条鱼,就要跟我闹分手,要搬走!你说说,有她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王斌皱了皱眉,看向我。
“林阿姨,我爸就那脾气,您多担待点。为条鱼,不至于吧?”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一个鼻孔出气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我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直起身子。
“不至于?当然不至于为了一条鱼。”
“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今年62了,不是26。我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去伺候一个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拿我当保姆和钱包的男人。”
“王斌,你爸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这四年,我在这个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心里也有数。”
“你每次来,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孩子过生日,我给买礼物。我图什么?我图的是大家能像一家人一样,和和气气。”
“可你们呢?你们拿我当外人,处处防着我,算计我。”
“今天这事,就是个引子。让我彻底看明白了。”
我拉着行李箱,往门口走。
王建业急了,上来拦我。
“林秀琴!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想再回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王建业,你放心。”
“这个门,我就是爬,也不会再爬进来。”
“还有,”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我们来算算账。”
“这四年,一共48个月。伙食费,就算一个月我交一千,一共是四万八。水电费,我每个月多交一百,一共是四千八。家里的零碎开销,我也不跟你算了。”
“你就把我这五万多块钱,还给我。咱们两清。”
王建业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什么?还钱?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想要钱?你做梦!”
他儿媳妇也在旁边帮腔:“就是啊林阿姨,您这账算得可不对。您住我们家这大房子,四年房租得多少钱啊?我们没跟您要就不错了!”
我笑了。
我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
“房租?好啊,那就算算房租。”
“我那套两室一厅,一个月租金两千五。四年,就是十二万。王建业,你这套房子,地段还没我那儿好,就算一个月三千,四年十四万四。我住你一间卧室,算三分之一,也就四万八。”
“我给你当了四年保姆,一个月工资算三千,不过分吧?四年,就是十四万四。”
“十四万四,减去四万八的房租,你还欠我九万六。”
“王建业,你到底是想给我五万,还是想给我九万六?”
我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清楚,把他们一家三口都镇住了。
他们大概从没想过,我这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家庭妇女,脑子居然这么清楚。
王建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斌拉了他爸一下,然后对我挤出一个笑。
“林阿姨,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谁跟你是一家人?”我直接怼回去,“你爸亲口说的,我算老几?我一个外人,当然要算清楚。”
“王建业,我也不跟你多要。你就把这四年我交的伙食费还给我就行。四万八千块,一分不能少。”
“你要是不给,也行。我就去你们粮食局的老干部处,去你们小区的居委会,好好跟大伙儿说道说道,你王建部,是怎么‘照顾’再婚老伴的。”
“你!”
“不要脸”三个字,被王建业死死地按在了喉咙里。
他最在乎的,就是他那点面子。
他退休干部的身份,是他唯一的骄傲。
如果这事闹出去,他在老同事、老邻居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们对峙着。
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最后,还是王斌先妥协了。
他把他爸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我隐约听到“算了”、“别把事闹大”、“不值当”。
过了好一会儿,王建业黑着脸走过来,从卧室里拿出他的存折和银行卡。
“我没那么多现金。”他咬着牙说。
“那就转账。”我拿出手机,打开收款码。
他拿着手机,手指哆哆嗦嗦地点了半天。
当我的手机提示“到账四万八千元”的时候,我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收起手机,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林秀琴!”王建业在我身后喊道,“你走了,我看谁给你做饭!谁伺候你!”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没有你,我会吃得更好。”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我流下了眼泪。
但那不是伤心的泪。
是解脱。
我拉着行李箱,站在小区的马路边,给女儿李静打了个电话。
“静静,我从你王叔叔家搬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李静惊喜的声音:“妈!你终于想通了!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
“我就在小区门口。”
“好,你等着我,我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着车来车往,看着身边走过的陌生人,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笼子的鸟。
虽然前路未知,但至少,我自由了。
李静很快就开着车来了。
她跳下车,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欢迎回家。”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住进了女儿家。
李静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里面有干净的床铺,柔软的被子,还有一束她特意买的百合花。
真香啊。
晚上,女婿加班,李静陪我吃饭。
她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清炒虾仁。
我们俩一边吃,一边聊天。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李静听完,气得直拍桌子。
“这个老王八!太不是东西了!妈,你早就该离开他了!”
“我就是傻,”我自嘲地笑了笑,“总觉得一把年纪了,能有个伴不容易,就一再忍让。结果,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妈,你一点都不傻。”李静握住我的手,“你只是太善良了。你总想着对别人好,却忘了对自己好。”
“以后别这样了。你要先爱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我点点头,眼眶又湿了。
吃完饭,李静不让我洗碗,把我按在沙发上,给我削苹果。
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没有算计,没有指责,没有那种时时刻刻被监视、被挑剔的压抑感。
第二天,我给儿子李伟打了电话。
李伟听完,也很生气,一个劲儿地骂王建业。
然后他说:“妈,你别住姐那儿了,来我这儿吧。你外孙女天天念叨你呢。”
我说:“不去,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我一个老婆子掺和什么。”
“那哪儿行啊,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我不住你那儿,也不住你姐这儿。”我说,“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我跟李静商量了。
她说:“妈,你想好了就行。我支持你。租客那边,我去谈。”
李静的办事效率很高。
她跟租客协商,赔了人家一个月的违约金,一个星期后,就把房子收了回来。
那是一个周末,李伟和李静,还有我女婿,三个人一起,帮我把那个曾经的家,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站在属于我自己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心里无比踏实。
这里不大,也不豪华。
但是,这里是我的家。
每一个角落,都让我感到安心。
我重新添置了家具,换了新的窗帘。
我去花鸟市场,买了很多花,把阳台装点得绿意盎然。
我又开始去老年活动中心跳舞了。
舞友们看到我,都很惊讶。
“秀琴,你不是跟老王住一块儿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笑了笑,说:“不合适,分了。”
有人惋惜,有人好奇。
我都不在意。
后来,我听说,王建业又在托人给他介绍老伴了。
要求还是那几条:身体好,会做饭,最好有点退休金。
我听了,只是笑笑。
他那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搭伴过日子,搭的是感情,是尊重,不是算计和利用。
他想找的,不是老伴,是一个功能齐全、价格低廉,甚至还能倒贴钱的保姆。
可惜啊,现在的老太太们,都精明着呢。
谁也不傻。
有一次,我在菜市场,远远地看见了他。
他还是那件白衬衫,但背有点驼了,头发也乱了些。
他一个人,在菜摊前挑挑拣拣,跟小贩为了一毛钱争得面红耳赤。
那样子,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我没有上前打招呼,转身去了另一边。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
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今天想吃牛肉,就去买最好的牛腩。明天想吃海鲜,就去买最新鲜的活虾。
再也没有人站在旁边,念叨着“太贵了”、“不划算”。
吃完饭,我或者去跳舞,或者约上几个老姐妹,去公园里逛逛,唱唱歌。
下午,我就在家看看书,侍弄侍弄花草。
周末,儿子女儿会带着孩子来看我。
小小的房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给外孙女做她最爱吃的可乐鸡翅,给小孙子讲故事。
看着他们天真可爱的笑脸,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前几天,李静给我报了个智能手机学习班。
她说:“妈,你得跟上时代。学会了玩微信,以后我们天天视频。”
我学得很快。
现在,我不仅会视频聊天,还学会了发朋友圈,刷短视频。
我的朋友圈里,都是我的生活。
今天做的红烧鱼,明天阳台上新开的花,后天和老姐妹们一起旅游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我都笑得特别开心。
我不再害怕孤独了。
因为我发现,真正的孤独,不是身边没有人,而是你的身边,站着一个让你感到寒冷的人。
离开王建业,我才找回了自己。
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过得热气腾腾,活色生香。
我62岁,前半生为丈夫孩子活,中间那几年为王建业活。
现在,我只想为自己活。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泡了一杯自己喜欢的龙井茶,打开手机,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阳台上盛开的月季花照片。
配文是:
“心若向阳,何惧沧桑。”
很快,儿子和女儿都点了赞。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
我叫林秀琴,今年62岁。
单身,有房,有退休金,有儿有女,有三五好友。
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好极了。
至于男人老了还找老伴图什么?
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图他们的,我过我的。
我的幸福,我自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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