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景,像一张被反复揉搓过的旧画报,灰蒙蒙的,失了真。
高铁的速度很快,快到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和孤零零的电线杆,都成了一道道模糊的虚影。
我女儿悠悠趴在窗户上,小小的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画着圈。
“妈妈,快到了吗?我想外婆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嗯了一声,喉咙里却像堵了块湿棉花。
想外婆吗?我也想。
我想的,是那个我记忆里,会把最大最红的苹果塞给我,会在我生病时急得掉眼泪的妈妈。
而不是现在这个,隔着电话线,声音都透着三分不耐烦,七分疏离的赵桂兰女士。
离婚一年了。
这是我第一次,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带女儿回娘家过年。
车厢里暖气开得足,我却觉得一阵阵发冷。
手机在掌心被我攥得发烫,屏幕上是我和我妈的聊天记录。
“妈,我三十晚上到家。”
“哦。”
一个字,干脆利落,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我所有酝酿好的温情。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当时的表情,眉毛拧着,嘴角撇着,一副“你回来干嘛,净添乱”的模样。
悠悠晃了晃我的胳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妈妈,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赶紧挤出一个笑脸,“没有啊,妈妈是想到马上能见到外公外婆,太激动了。”
谎言。
我激动吗?不,我是害怕。
像一个即将走上审判席的犯人,等待着那些熟悉的、包裹着“为你好”糖衣的利刃。
车到站了,人潮汹涌。
我一只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悠悠,生怕她被人群冲散。
箱子里,塞满了给我爸妈我哥我嫂子买的年货。
光是我爸那两瓶酒,就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
我总觉得,我得做点什么,证明我过得还不算太糟。
证明我,林微,就算离了婚,也不是个需要被同情的弃妇。
出站口,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爸。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旧棉袄,背着手,踮着脚在人群里张望。
看到我们,他眼睛一亮,赶紧挥手。
“微微!悠悠!”
“外公!”悠悠挣开我的手,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奔过去。
我爸一把抱起悠悠,颠了颠,“哎哟,我们悠悠又长高了,也重了,外公快抱不动咯!”
他笑得满脸褶子,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往我这儿瞟。
我拖着箱子走过去,喊了一声,“爸。”
“嗯,回来啦。”他点点头,接过我手里的箱子,眉头一皱,“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乱花钱。”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
回家的路,我爸骑着那辆老旧的电动三轮车。
我和悠悠坐在后面,北方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爸把他的军大衣脱下来,盖在我们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薄毛衣。
“爸,我不冷,你穿上。”
“大人火力壮,没事。你们别冻着。”他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我的鼻子一酸,把头埋进大衣里。
那上面,有熟悉的烟草味,和我爸身上独有的,让我安心的味道。
家还是那个家,老旧的单元楼,斑驳的墙皮。
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混合着油烟和灰尘的味道。
我妈开了门。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红色棉睡衣,头发烫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
“回来啦。”
“妈。”我低声喊。
“外婆!”悠悠甜甜地叫着,张开双臂要抱抱。
我妈象征性地弯了弯腰,拍了拍悠悠的背,“嗯,悠悠乖。”
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我们脚边的行李箱上。
“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家里什么都不缺。”
又是这句话。
我哥林涛从客厅里探出头来,“哟,微微回来了?”
他旁边,是我嫂子王莉,她正嗑着瓜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们的儿子,我的小侄子壮壮,正霸占着整个沙发,聚精会神地玩着平板。
这个家,好像跟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也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像一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外来者,局促,不安。
晚饭很丰盛。
我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红烧肉、糖醋鱼、辣子鸡……摆了满满一桌。
这些,曾经都是我的最爱。
可今天,我却没什么胃口。
饭桌上的气氛很诡异。
我哥和我嫂子一直在聊他们单位的八卦,聊谁谁谁又换了新车,谁谁谁的孩子考了第一。
我妈时不时地插几句嘴,给他们夹菜,脸上带着那种我从未见过的,骄傲又满足的笑容。
我爸闷头吃饭,偶尔给我夹一筷子青菜。
我和悠悠,像两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透明人。
悠悠很喜欢吃我妈做的可乐鸡翅。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抓起一个,小口小口地啃着,吃得满嘴是油。
“外婆,这个鸡翅真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
我妈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好吃就多吃点。”
悠悠很高兴,又伸出小手,去拿第二个。
就在这时,我妈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我的耳朵里。
“慢点吃,别噎着。再吃,快把外婆给吃穷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语气,也像是开玩笑。
可我,却笑不出来。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我哥和我嫂子停下了谈话,齐刷刷地看向我妈,又看看我。
王莉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的笑。
我爸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悠悠的小手僵住了。
她看看盘子里的鸡翅,又看看我,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和不解。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我妈。
她还在笑,仿佛自己说了一个多么高明的笑话。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什么?”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带上了一丝不悦。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哎呀,林微,你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妈不就跟孩子开句玩笑,你至于吗?”我哥林涛出来打圆场了。
“就是啊,微微,妈也是心疼孩子,怕她吃多了积食。”王莉也假惺惺地帮腔。
心疼?
怕积食?
我真是笑了。
我看着悠悠那张快要哭出来的小脸,看着她那只沾满油污,却不敢再往前伸的小手。
一股火,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悠悠的手和嘴。
然后,我抬起头,直视着我妈。
“赵桂兰女士,我女儿吃你两个鸡翅,吃不穷你。但是你这句话,会让她记一辈子。”
“你!”我妈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我敢这么跟她说话。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离婚,是我没本事。我带着孩子回来,是给你丢人了。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这样作践我的孩子!”
“她是我外孙女!我跟她开句玩笑怎么了?你小时候我不也这么说你?”她也站了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
“对!你就是这么说我的!”我冷笑一声,“从小到大,只要我多吃一块肉,多穿一件新衣服,你就要念叨。念叨这个家多不容易,念叨你养我们多辛苦。林涛穿的永远是新的,我穿的永远是他剩下的。他碗里的肉永远比我多,压岁钱也永远比我厚。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女孩,迟早要嫁出去,是个赔钱货,是吗?”
这些话,在我心里积压了太多年。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早就和自己和解了。
可今天,当同样的话,用在我的女儿身上时,那些被尘封的委屈和不甘,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整个饭桌,鸦雀无声。
我爸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哥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王莉则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母女俩,像是在看一出免费的大戏。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你吃的穿的,哪样少了你的?你哥是男孩,家里就他一个顶梁柱,多照顾点怎么了?你现在翅膀硬了,离婚了,还敢回来跟我顶嘴了?”
“顶梁柱?”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是什么顶梁柱?他结婚的房子,首付是不是你跟爸出的?他现在开的车,是不是你拿养老钱给他买的?就连他儿子上的那个死贵的私立幼儿园,每个月的学费,是不是也是你在贴补?”
“你闭嘴!”我哥林涛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林微,你别太过分了!这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家?”我转向他,一字一句地问,“这个家,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了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好,好,好!”我妈连说三个好字,气得直喘粗气,“林微,你长本事了!你觉得这个家委屈你了,你觉得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你,那你走啊!你现在就带着你女儿走!别在我这儿碍眼!”
“走就走!”
我拉起还在发愣的悠悠,“悠悠,我们走。这个家,不欢迎我们。”
“微微,别冲动!大过年的,你去哪儿啊!”我爸终于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
“爸,你别管了。”我甩开他的手,“这个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我的房间,那个曾经属于我的,现在堆满了我哥家杂物的小房间。
我拉出那个刚被我推进床底的行李箱,开始疯狂地把东西往里塞。
衣服,洗漱用品,还有我给他们买的那些,现在看来无比讽刺的年货。
悠悠跟在我身后,小声地哭着。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走?我不想走……”
我蹲下身,抱着她,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对不起,悠悠,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带你来这里。”
“可是……可是我想外公……”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客厅里,我妈的哭骂声,我哥的抱怨声,我嫂子的煽风点火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我活活闷死。
“让她走!我看她能走到哪里去!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带着个拖油瓶,还当自己是公主呢?”这是我妈的声音。
“就是,脾气这么大,怪不得人家要跟她离婚。”这是王莉的声音。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这是我哥不耐烦的声音。
然后,是一片死寂。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牵着悠悠,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三个人,三种表情。
我妈坐在沙发上,扭过头,不看我。
我哥靠在墙上,皱着眉,一脸烦躁。
王莉抱着臂,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只有我爸,站在门口,一脸的无措和心痛。
“微微,非要这样吗?”他沙哑着声音问。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心里一阵绞痛。
我知道,我这一走,最难过的是他。
可是,我不能不走。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悠悠。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在这样一个充满歧视和偏见的环境里长大。
我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不被期待的存在。
“爸,对不起。”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着悠悠,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那个,我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隔绝了里面的争吵,也隔绝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
除夕夜的街头,冷冷清清。
偶尔有几声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更显得这夜的寂寥。
我和悠悠,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妈妈,我们去哪里?”悠悠仰着头问我,小脸冻得通红。
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回我自己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吗?
从这里坐高铁回去,要五个小时。现在,已经没有车了。
去住酒店?
除夕夜,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住酒店,听起来就够凄惨的。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愤怒和委屈过后,是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疲惫。
手机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微微,你……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在外面。”
“你别乱跑,外面冷。你回来吧,我跟你妈说说。”
“不用了,爸。”我的声音很平静,“你跟她说,我不会再回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我不是犟,爸。有些事,忍了一次,就要忍一辈子。我不想再忍了。”
电话那头,传来我爸沉重的叹息声。
“那你……那你现在怎么办?有地方去吗?”
“有,我去找我朋友。”我撒了个谎。
我不想让他担心。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一长串的名字,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大过年的,谁家不是一家团圆,热热闹闹的?
我这时候找上门去,算怎么回事?
“妈妈,我冷。”悠悠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赶紧把她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不行,不能再在街上待着了。
我打开手机地图,搜附近的酒店。
还好,不远处就有一家连锁酒店。
我拉着悠悠,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往酒店走去。
那条路,不长,我却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酒店大堂里,暖气很足。
前台的小姑娘看着我们娘俩,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我面无表情地办了入住手续,刷了卡。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有钱,真好。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至少,它能在我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给我和我的女儿,一个温暖的容身之所。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
我把悠悠安顿在床上,给她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着春晚。
歌舞升平,喜气洋洋。
我却觉得,那份热闹,离我那么遥远。
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热水冲刷在身上,我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冻僵了。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上,任由水流冲刷着我的脸。
我分不清,脸上流下的,是水,还是泪。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我离了婚,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就注定要比男人付出更多,却得到更少吗?
那个男人,我的前夫,此刻应该正陪着他的新欢,过着他所谓的“新生活”吧。
而我呢?
我带着我们的女儿,在除夕之夜,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赶出了家门。
何其讽刺。
我洗了很久,直到皮肤被烫得发红。
走出浴室,悠悠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
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轻轻地走过去,帮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得坚硬起来。
林微,你不能倒下。
你还有女儿。
从今天起,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你必须,为她撑起一片天。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里面传来一个迟疑的,男人的声音。
“喂?是……林微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周毅。你还记得吗?我们是高中同学。”
周毅?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戴着眼镜,很安静的男生的样子。
好像,他那时候就坐我后排。
“哦……记得。你好。”我有些意外。
我们已经十几年没联系了,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那个……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我刚才,在朋友圈看到你爸发的状态了。”
我爸?发状态?
我赶紧打开微信,点进我爸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没有配图,只有一行字:
“女儿,你在哪儿?快回家吧,爸想你。”
下面,有很多共同好友的评论。
“林叔叔,怎么了?”
“微微怎么了?”
“大过年的,别吵架啊。”
我哥林涛也评论了:“爸,你发这个干什么?赶紧删了!”
我爸回复他:“你闭嘴!”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林微?你还在听吗?”周毅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在。”
“你……你没事吧?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
“嗯。”我不想多说。
“你现在在哪里?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
“我在XX酒店。”我鬼使神差地,报出了酒店的名字。
也许,是这寒冷的夜里,他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给了我一丝久违的暖意。
“你别动,我马上过去!”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
他要过来?
他过来干什么?
我们,根本就不熟啊。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我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周毅。
他比我记忆中成熟了很多,摘掉了眼镜,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
我打开门。
“新年好。”他看着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新年好。”我也扯了扯嘴角。
“我……我怕你们没吃晚饭,就随便买了点东西。”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
袋子很沉,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一些小菜和一瓶热牛奶。
“谢谢。”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进来坐吧。”
“不了不了,”他连连摆手,“孩子睡着了,我进去不方便。你快趁热吃吧。”
他顿了顿,又说:“我听说了你的事……我是说,你离婚的事。”
我心里一紧。
“别误会,”他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很勇敢。”
勇敢?
我吗?
我只是一个,被生活逼到无路可走的失败者而已。
“你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还好。”我低下头。
“如果……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我的电话。”
我接过来,上面写着“周毅”,还有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字。
原来,他当了律师。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过年。”
他说完,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五味杂陈。
我关上门,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饺子还是热的,是猪肉白菜馅的,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我坐下来,慢慢地吃着。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
我不知道,这眼泪,是为我妈的无情,还是为这深夜里,一份意料之外的温暖。
大年初一的早晨,我被窗外的阳光晃醒。
悠悠还在睡,睡得很沉。
我拿起手机,看到好几条未读信息。
有我爸的,问我怎么样了,钱够不够花。
有几个闺蜜的,发来了新年的祝福,问我怎么没在家庭群里发红包。
还有一条,是周毅的。
“早上好。如果今天没什么安排,可以带悠悠来我家玩。我爸妈包了饺子,很多。”
我看着那条信息,犹豫了。
去吗?
我和他,真的不熟。
这样贸然上门,会不会太唐突?
可是,如果不去,我和悠悠,又能去哪里呢?
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那个已经回不去的家,我好像,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我正在纠结,悠悠醒了。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妈妈,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做出了决定。
我给周毅回了信息:“好啊,那我们待会儿就过去。会不会太打扰了?”
他几乎是秒回:“不会。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起床,洗漱,然后把悠悠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给她穿上了我新买的红色小棉袄,扎了两个可爱的丸子头。
我希望,我的女儿,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是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
我们打车,去了周毅发的那个地址。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小区。
周毅已经在小区门口等我们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毛衣,看起来很温暖。
“来了?”他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一个小礼品袋,那是我在酒店楼下便利店买的一点水果。
“说了不用带东西的。”
“一点心意。”
他家住在一楼,带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种着几株梅花,开得正艳。
一进门,一个慈眉善目的阿姨就迎了上来。
“哎呀,这就是微微和悠悠吧?快进来快进来!”
这应该就是周毅的妈妈了。
她很热情,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叔叔,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水果。
“快坐,快坐,都当自己家一样。”
这是周毅的爸爸。
他们的家,很宽敞,很明亮,装修得很有品味。
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水果。
这和我家的那种,拥挤,杂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悠悠,来,吃糖。”周阿姨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到悠悠手里。
悠悠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
她才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奶奶。”
“哎哟,这孩子真乖。”周阿姨笑得合不拢嘴。
周毅的爸爸,则打开电视,调到了动画片频道。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有些羡慕。
这,才是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吧。
午饭,是饺子。
各种馅儿的都有。
周阿姨一个劲儿地给我和悠悠夹菜,生怕我们吃不饱。
“微微,多吃点。你太瘦了,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阿姨,您别忙了,我自己来。”
“没事没事。”
饭桌上,他们没有问我任何关于我家庭,关于我离婚的事情。
他们只是聊一些家常,聊周毅小时候的糗事,聊最近的天气。
那种感觉,很舒服,很自在。
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吃完饭,周毅带我和悠悠去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柜。
“你随便看。”他说。
悠悠很快就被一套彩色的绘本吸引了。
我则在书柜前,慢慢地浏览着。
我看到了一套完整的《福尔摩斯探案集》,那是我高中时最喜欢看的书。
“你也喜欢看这个?”周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嗯,以前很喜欢。”
“我记得,你那时候,还自己写过推理小说。”他说。
我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我好像只跟当时最好的朋友说过。
他笑了笑,“那时候,我天天盼着你更新。”
我的脸,莫名地有些发烫。
原来,在那个我早已模糊的青春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男生,在默默地关注着我。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
聊高中时的老师和同学,聊这些年的经历。
我知道了,他大学毕业后,就考了律师,一直做到了现在。
他还没有结婚,甚至,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深邃。
“没遇到合适的。”
夕阳西下,我和悠悠该走了。
周阿姨给我们打包了很多吃的,饺子,点心,水果,塞满了两个大袋子。
“微微,以后常来玩啊。”
“一定。”
周毅开车送我们回酒店。
车里放着很舒缓的音乐。
“今天……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说。
“不用客气。”他说,“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他把车停在酒店门口。
“明天有什么打算?”他问。
“明天……买票回家。”我说的是,回我自己的那个家。
“票买好了吗?春运期间,不好买吧。”
“还没,待会儿看看。”
“我帮你看看吧。”他说着,就拿出了手机。
过了一会儿,他说:“明天下午三点,有一趟高铁,还有票。我帮你订?”
“好,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就当是……新年礼物。”
“那怎么行?”
“就这么定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看着他的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轮廓分明。
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悄悄地蔓延。
回到酒店,我收到了我哥的微信。
“林微,你到底在哪儿?爸妈都快急死了。”
我冷笑一声,回他:“急?是怕我死在外面,给他们丢人吧?”
“你怎么说话呢?妈都气病了,你赶紧回来看看!”
气病了?
赵桂兰女士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
她能吃能睡,声音洪亮,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用“气病了”这种借口来骗我回去,也太小看我了。
“她没事,死不了。”我回得毫不客气。
“林微!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我的良心,在悠悠吃了两个鸡翅,就被说成要吃穷外婆的时候,就已经被狗吃了。”
我把他拉黑了。
然后,是王莉。
她换了一个小号,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是我妈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毛巾,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配文是:“微微,快回来吧,妈真的病了,一直在念叨你。”
我把照片放大,仔仔细细地看。
然后,我笑了。
赵女士,你下次演戏,能不能专业一点?
你床头柜上那盘嗑了一半的瓜子,能不能先收起来?
我把王莉也拉黑了。
这个家,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
我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绝不能再陷进去。
第二天下午,周毅准时出现在酒店楼下。
他开的,不是昨天那辆普通的家用车,而是一辆黑色的奔驰。
我有些惊讶。
“走吧,我送你们去车站。”他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箱。
“你……怎么开这辆车?”
“哦,这是我爸的。我的车今天限号。”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这才意识到,我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我只知道他是个律师,却不知道,他的家境,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到了车站,他没有马上离开。
他陪着我们,一直等到开始检票。
“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好好工作,好好带孩子。”
“嗯。”他点点头,“一个人,别太累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
“换工作?”我有些不解。
我现在的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还算稳定。
“你不是喜欢写作吗?”他说,“我有个朋友,在一家文化公司做主编。他们最近在招策划编辑,我觉得,你很适合。”
我的心,猛地一跳。
写作。
那是我年少时的梦想。
后来,为了生活,为了结婚生子,这个梦想,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提起过了。
“我……我不行的。”我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我已经很多年没写过东西了,早就手生了。
而且,编辑这个行业,竞争那么激烈,我一个半路出家的,怎么可能行?
“为什么不行?”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林微,你不要看轻自己。你很有才华,只是,你缺少一个机会。”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去试试,好吗?”
他的声音,像带着一种魔力。
让我那些已经沉寂的热血,又开始,隐隐地沸腾。
“我……”
“检票了。”他打断了我的犹豫,“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他揉了揉悠悠的头,“悠悠,跟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
我拉着悠悠,混在人群里,走进了检票口。
我回头,看到他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我们。
我朝他,挥了挥手。
他也朝我,挥了挥手。
火车启动了。
窗外的景象,再一次,飞速地倒退。
但这一次,我的心情,却和来时,截然不同。
我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名片。
周毅。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回到我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小,虽然旧,但这里,是属于我自己的,安全的港湾。
我把从周毅家带来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
看着满满当当的冰箱,我的心里,也变得,满满当当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很平静。
白天,我陪悠悠看书,画画,做游戏。
晚上,等她睡着了,我就坐在电脑前,发呆。
我在想周毅说的话。
换工作。
做编辑。
这个念头,像一棵小小的种子,在我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相关的资料。
我看了很多关于图书策划编辑的招聘要求和工作内容。
我发现,这份工作,跟我现在的行政工作,简直是天差地别。
它需要创意,需要文笔,需要对市场的敏锐洞察力。
而这些,我好像,都没有。
我有些退缩了。
也许,周毅只是在客气。
也许,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收到了我爸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微微,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爸。你呢?”
“我……我不好。”他叹了口气,“你妈,这几天,天天在家跟我闹。”
“她闹什么?”
“她闹着,让我把你找回来,给你道歉。”
我愣住了。
赵桂兰女士,要给我道歉?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她说,她那天是昏了头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她说,她知道错了。”
“爸,你不用替她说话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不是啊,微微。”我爸急了,“你妈这次,是真的后悔了。你哥和你嫂子,也知道错了。他们那天,就去你住的那个酒店找你了,结果你已经退房了。”
“他们还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把他们拉黑了。”
“你妈这几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瘦了好几斤。”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我爸说的是真是假。
以我对赵女士的了解,她是一个极度爱面子的人。
让她低头认错,比杀了她还难。
“微微,你就回来一趟吧。啊?就当是,为了爸。”我爸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我的心,软了。
我可以不理我妈,不理我哥,但我不能,不顾我爸的感受。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
“好。”我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很乱。
我不知道,这次回去,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
是一场真诚的道歉,还是一场,更加难堪的鸿门宴?
我把悠悠,托付给了楼下的邻居张阿姨。
然后,我一个人,又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还是那个熟悉的单元楼,还是那个熟悉的家门。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哥林涛。
他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微微,你回来了。”
“嗯。”
我换了鞋,走进客厅。
客厅里,只有我妈一个人。
她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我爸和我嫂子,都不在。
“妈。”我喊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
我惊呆了。
不过几天不见,她好像,老了十岁。
头发白了许多,眼窝深陷,脸色蜡黄。
她看到我,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微微……你……你终于肯回来了。”
她站起来,想朝我走过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哥赶紧扶住她。
“妈,你慢点。”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微微,是妈不好。妈那天,说错话了。”她哭着说,“妈给你道歉,你原谅妈,好不好?”
她说着,就要给我跪下。
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她。
“妈!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别不认我这个妈。”她抓着我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哥也在一旁说:“微微,妈这几天,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我看着我妈那张苍老的,布满泪痕的脸,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触动了。
血浓于水。
无论她曾经,怎样伤害过我。
她终究,是我的母亲。
“妈,你起来吧。”我的声音,也哽咽了,“我没有不认你。”
我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微微,妈知道,从小到大,妈都偏心你哥。妈对不起你。”
“妈以为,女孩子嘛,总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有自己的家了。可是你哥不一样,他要传宗接代,要撑起这个家。”
“妈的观念,太老旧了。妈错了。”
“你离婚,不是你的错。是那个男人,没有福气。”
“以后,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每一句,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我等了三十年的话,终于,在今天,等到了。
虽然,迟了很久。
但,总比没有好。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抱着她,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三十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那天晚上,我留在了家里。
我爸和我嫂子,也回来了。
晚饭,是我爸做的。
饭桌上,气氛不再像除夕夜那晚,那么尴尬。
我哥不停地给我夹菜,笨拙地,想要讨好我。
王莉也收起了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变得,小心翼翼。
我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疼爱。
吃完饭,我妈把我拉到房间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
箱子,已经很旧了,上面还上着一把锁。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箱子。
里面,是两个存折,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微微,这里,是妈攒了一辈子的体己钱。本来,是想留着给你哥换房子的。”
“现在,妈想通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偏心了。”
“这里面,一个存折是你的,一个是你哥的。密码,都是你们的生日。”
“首饰,你们一人一半。”
她把其中一个存折,和一半的首饰,塞到我手里。
“妈,我不能要。”我赶紧推回去。
“你必须拿着!”她按住我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妈,欠你的。”
“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密码,是你阳历的生日。”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存折,心里,百感交集。
我知道,我妈是真的,想通了。
她用这种最直接,最朴素的方式,来弥补她对我的亏欠。
第二天,我准备回去了。
全家人,都到车站去送我。
我妈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
我哥帮我把行李箱,放上行李架。
王莉抱着悠悠,亲了又亲。
我爸站在一旁,红着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火车开动了。
我看着窗外,他们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暖。
也许,亲情,就是这样。
它会有争吵,会有伤害,会有怨恨。
但,它终究,是割舍不断的。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周毅打电话。
“喂?”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是我,林微。”
“嗯,我知道。”
“我……我想好了。”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去试试。”
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声轻轻的笑。
“好。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后来,我才知道。
周毅,从高中时起,就喜欢我了。
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
知道我结婚,他很难过。
知道我离婚,他既心疼,又……有一丝窃喜。
除夕夜那天,他看到我爸发的朋友圈,心急如焚。
他几乎是发动了所有的关系,才查到我住的酒店。
他去给我送饺子,不是“随便买的”。
而是他,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在除夕夜还开着门的,我最喜欢吃的那家饺子馆。
他介绍我去的那家文化公司,也不是他“朋友”的公司。
而是他,参股的公司。
他怕我拒绝,怕我多想,所以,才编了那么一个谎言。
我辞掉了那份枯燥的行政工作,去了那家文化公司。
我从最基础的校对,做起。
我看稿,写审读报告,联系作者。
很辛苦,但,很充实。
我好像,又找回了那个,年少时,对文字充满热情的自己。
周毅,经常会来公司。
他会给我带,我喜欢喝的奶茶,我喜欢吃的小蛋糕。
他会看我写的文案,给我提建议。
他会在我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开车来接我。
公司的同事,都开玩笑说,周律是对我有意思。
我每次,都红着脸,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和我妈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她会每天,都给我打视频电话,问我吃了什么,工作累不累。
她会给悠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寄过来。
她说,她要把以前亏欠我们娘俩的,都补回来。
我哥和王莉,也变了很多。
他们会主动在家庭群里,分享他们儿子的趣事。
王莉甚至,还加回了我的微信,给我点赞,评论。
我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我的改变。
当我不再懦弱,不再忍气吞声,当我敢于,为自己和女儿,争取应得的尊重时。
全世界,都开始,对我和颜悦色。
半年后,我凭借一个出色的策划案,成功转正,成了一名真正的图书策划编辑。
那天,我拿到了我的第一笔奖金。
虽然不多,但,那是我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
我请周毅,去吃大餐。
饭桌上,我鼓起勇气,问他:“周毅,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才发现吗?”
“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林微,”他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从高中,第一次在开学典礼上,看到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我就喜欢你了。”
“我喜欢你的才华,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坚强。”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想,参与你的未来。”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又一个新年。
我带着悠悠,和周毅一起,回娘家过年。
车上,悠悠问我:“妈妈,我们这次回去,外婆还会说,我把她吃穷了吗?”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会了。因为,妈妈现在,自己有能力,给你买很多很多的鸡翅了。”
周毅在一旁,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很厚实。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车窗外,阳光明媚。
我知道,属于我的,那个温暖的,明亮的春天,终于,来了。
到家的时候,我妈我爸我哥我嫂子,全都在楼下等我们。
我妈看到周毅,笑得合不拢嘴。
她拉着周毅的手,问长问短,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热情。
晚饭,依然是满满的一大桌子菜。
可乐鸡翅,摆在最中间,堆得像一座小山。
“悠悠,快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外婆今天,特意给你做的。”我妈笑着说。
悠悠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点了点头。
她欢呼一声,抓起一个鸡翅,大口地,吃了起来。
饭桌上,我妈不停地给周毅夹菜,打听他的家庭,工作。
周毅都一一,耐心地,回答了。
我哥在一旁,给周毅敬酒,一口一个“妹夫”,叫得比谁都亲热。
王莉则拉着我的手,小声地跟我说:“微微,你可真有福气,找了这么一个好男人。”
我看着这一屋子,其乐融融的景象,恍如隔世。
我爸还是那样,不怎么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我看到,他的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晚上,我和周毅,带着悠悠,去外面看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一朵一朵地,绽放。
悠悠在旁边,又蹦又跳,开心得像个小天使。
周毅从身后,抱住我。
“冷不冷?”他在我耳边,轻声问。
“不冷。”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
“林微。”
“嗯?”
“嫁给我,好吗?”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的烟火,比烟火,还要璀璨。
我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我想,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回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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