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刘芳从她闺蜜赵敏家回来那天,是个阴天。
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用了多年的脏抹布,拧不出水,也见不到光。
我正在工作台前,给一块老上海表换游丝。镊子夹着那比头发丝还细的东西,屏息凝神,眼都不敢眨一下。
门“咔嗒”一声开了。
我眼皮没抬,手里的活儿不能断,这一下要是抖了,这块表就真成了“老”古董,只能看,不能走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香水和陌生环境气息的味道,飘了进来。
是刘芳。
她把行李箱往地上一墩,轮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手里的镊子,到底还是轻微地抖了一下。
心里叹了口气,把游丝稳稳地放进培养皿里,盖上盖子。这活儿,今天怕是干不成了。
我摘下挂在鼻梁上的放大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这才转过身。
她就站在客厅中央,穿着一件我没见过的米色风衣,头发烫了时髦的卷,妆容精致,但一脸的疲惫和怨气。
整整二十八天,一个月差两天。
她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我也看着她,感觉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二十八天,而是二十八年。
“陈建华,”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股子审问的味道,“我走了二十八天,你一个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没说话,只是从工作台上拿起我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凉透了的白开水。
水是苦的。
“你什么意思?这个家,你是不想要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
我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看着她,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女人。
她的眼睛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兴师问罪的愤怒。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冷漠的弧度。
我冷笑着,缓缓地开了口。
第1章 一地鸡毛
一个月前,那个我们大吵一架的晚上,也是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天。
起因是一件小事,小到我都快忘了具体是什么。
好像是我修完一块表,手没洗干净,在雪白的毛巾上留了个黑指印。
刘芳“嗷”的一声就叫起来了,仿佛那不是一个指印,而是一个蟑螂。
“陈建华!你看看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干完活先用肥皂洗手!这毛巾我刚换的!”
她举着毛巾,像是举着什么罪证。
我当时累了一天,眼睛都快花了,实在没力气跟她争辩。
“我下次注意。”我低声说。
“下次?你哪次说过下次是真的?你这双手,除了会摆弄那些破铜烂铁,还会干什么?”
“那不是破铜烂铁,”我忍不住纠正她,“那是钟表,是时间,是手艺。”
“手艺?手艺能当饭吃啊?”她把毛巾狠狠摔在沙发上,“你看看人家赵敏老公,搞投资的,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几下,就是我们一年的收入!你呢?守着这个破铺子,一天到晚闻着机油味,一身的穷酸气!”
赵敏,又是赵敏。
她这个闺蜜,自从两年前离婚分了一大笔钱,又找了个搞金融的小男友后,就成了刘芳嘴里“别人家的生活”。
赵敏说,女人要活得精致,不能被家庭琐事拖累。
赵敏说,男人就得会挣钱,会说情话,不然跟个木头有什么区别。
这些话,像一颗颗种子,在刘芳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遮天蔽日的藤蔓,缠得我们的生活透不过气。
“人家是人家的活法,我们是我们的活法。”我压着火气,“钱多钱少,够用就行了。”
“够用?什么叫够用?我想买件好点的大衣,你嫌贵。我想去旅游,你嫌没时间。我这辈子,就配守着你这个钟表铺子,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种巨大的委屈,仿佛我犯了滔天大罪。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二十年前,我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娶的她。那时候,她会挽着我的胳ar,骄傲地跟街坊邻居说:“我们家建华,手巧着呢,多老的表到他手里都能走。”
那时候,她不嫌我满手的机油味,还会在我熬夜修表的时候,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我这双手没变,还是她的心变了?
“我累了,不想吵。”我转过身,想回工作台清静一下。
那里是我的避难所。那些精密的齿轮、游丝、摆轮,它们的世界简单、纯粹,付出多少心血,就回报多少精准。
不像人心,复杂难测。
“又是这样!陈建华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她在我身后喊,“一有事你就躲!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开始收拾东西,乒乒乓乓。
我没有回头。
我的心,像被砂纸一遍遍打磨,粗糙,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点点隐痛。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依旧背对着她,像一尊雕塑。
我听见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在等我开口挽留。
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说什么呢?
说“别走”?然后继续今天这样的争吵,明天,后天,日复一日?
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在被“钱”、“攀比”、“抱怨”浸泡了这么多年后,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分量。
门开了,又重重地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墙上那几十只修好待取的钟表,发出此起彼伏的“滴答”声。
一声,又一声。
像是在为我这失败的婚姻,倒数计时。
第2章 空转的齿轮
刘芳走后的第一天,屋子里空得让人心慌。
我早上六点准时醒来,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摸,是冰凉的。
这才想起,她走了。
厨房里没有早餐的香气,餐桌上也没有摆好的碗筷。
我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多放了醋,没放盐,吃了一口,齁得发苦。
原来,连厨房里的调料罐,我都不清楚哪个是哪个。
我像一个突然失灵的零件,在熟悉的环境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上午开了店门,没有客人。
我就坐在工作台前,把那块被刘芳打断的老上海表重新拿出来。
这是一位老先生送来的,说是他父亲的遗物,停了很多年,跑了无数家店,都说没配件,修不了。
我接了。
不为挣钱,就为这股劲。越是别人说修不了的,我越想试试。
我爹传我这门手艺的时候就说:“建华,咱们做这行的,修的是表,也是人心。一块表,可能是一段记忆,一份念想。你把它修好了,就是帮人把念想给续上了。这是积德的事。”
我把机芯拆开,上百个零件,密密麻麻,最小的比米粒还小。
我用洗表水一点点清洗,用小刷子刷去经年的油泥和尘埃。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那些细小的齿轮上,泛着金属的光。
我沉浸在其中,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烦闷。
到了中午,肚子咕咕叫,才发现已经一点多了。
我锁了店门,去街口的老王面馆。
老王跟我一样大,是个光头,见了我,咧嘴一笑:“哟,老陈,今儿个怎么自个儿来了?嫂子呢?”
“去她朋友家住几天。”我含糊道。
“吵架啦?”老王一边下面,一边八卦。
我没吱声,算是默认。
“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老王把一大勺牛肉臊子浇在面上,推到我面前,“牙跟舌头还打架呢。你呀,就是脾气太倔,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不就完了?”
我埋头吃面,没接话。
服软?
如果是我错了,我认。可我错在哪儿了?
我错在没能让她过上赵敏那样的生活?错在我只会修表,不会搞投资?
这世上的活法千百种,为什么非要削足适履,去过别人的日子?
下午,店里来了个年轻人,拿着一块时髦的智能手表,屏幕碎了。
“师傅,这个能修吗?”
我看了看,摇摇头:“这个我修不了,你去品牌售后吧。”
“售后说只能换新,要一千多呢!您给看看呗,不就是换块玻璃吗?”
“这不一样。”我耐着性子解释,“我修的是机械表,靠的是齿轮和发条。你这个,是电路板,是程序。这是两码事。”
年轻人撇撇嘴,一脸不信:“嗨,不都一样是表吗?我看你这就是不想费事。”
说完,拿着表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时代,变得太快了。
人们喜欢新的,快的,智能的。对于我这种老的,慢的,需要耐心的手艺,越来越不理解,也越来越不需要。
就像刘芳,她也开始嫌我“老”,嫌我“慢”了。
晚上回到家,屋子里冷锅冷灶。
我打开电视,画面上是喧闹的综艺节目,明星们笑着,闹着,说着我听不懂的梗。
我觉得吵,关了。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刘芳的枕头上,还残留着她洗发水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住在一个十平米的小屋里。冬天没暖气,我总是先钻进被窝,用身体把被窝焐热了,再让她进来。
她总会笑着骂我:“你个大冰块,冻死我了。”然后把冰凉的脚丫伸到我肚子上取暖。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什么都有。
现在,房子大了,钱多了,心却远了。
婚姻这块精密的表,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时候,某个齿轮,已经开始空转了。
第3章 找回的节奏
刘芳不在的第二个星期,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早上,我会提前半小时起床,去附近的公园慢跑一圈。
公园里都是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打太极,跳广场舞,精神头一个比一个足。
有个拉二胡的大爷,每天都坐在那棵老槐树下,拉着那首《二泉映月》。
那苍凉的调子,在清晨的薄雾里飘荡,钻进耳朵里,竟让我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我不再去老王面馆,而是自己学着做饭。
照着手机上的菜谱,买菜,洗菜,切菜。
第一次炒的西红柿鸡蛋,不是淡了就是咸了。
慢慢地,也能做出几样像样的家常菜。
当我把一盘热气腾騰的红烧肉端上桌时,我竟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和我修好一块复杂的老表时,一模一样。
原来,生活里的这些琐事,并不像刘芳说的那样,是“拖累”。
它们也是一种“手艺”,需要耐心,需要用心。
店里的生意,依旧冷清。
但我有了大把的时间,去琢磨那块老上海表。
它的问题比我想象的还严重,不光是游丝断了,好几个关键的齿轮都磨损得厉害。
这种老表的配件,现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
我翻箱倒柜,把我爹留下来的那些“宝贝”全倒了出来。
那是一个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各种型号的螺丝、齿轮、发条……都是他几十年来从报废的表里拆下来的。
我爹常说:“好东西,别扔。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我像个考古学家,戴着放大镜,在一个个铁盒里翻找。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我找到了一个尺寸、齿数都完全吻合的齿轮。
那一刻,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把那个小小的齿轮,小心翼翼地安装进机芯。
然后开始着手解决最难的问题——自制游丝。
这是个精细到极致的活儿。
我找来特殊的合金材料,用酒精灯加热,再用特制的工具,一点点地拉。
拉细了,不行。
拉粗了,不行。
火候不对,材料的弹性就没了,也不行。
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工作室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失败的金属丝。
但我没有烦躁。
每一次失败,都让我对材料的特性,对火候的把握,多了一分理解。
这个过程,像是一场漫长的修行。
我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个只有毫米和微米的世界里。
有一天下午,我正专心致志地拉着游丝,店门被推开了。
是住在对门单元的李嫂。
“小陈师傅,忙着呢?”她笑着走进来。
“李嫂,您坐。”我放下手里的活儿。
“不了不了,我就是路过,看你店里亮着灯,进来看看。”她探头探脑地往我工作台上瞧,“哎呀,你这手可真巧。”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问:“那个……你爱人,是出差了吗?好些天没见着了。”
“嗯,去朋友那儿了。”我淡淡地说。
李嫂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喇叭。我知道,我们吵架的事,估计整个小区都知道了。
“小陈啊,”她果然压低了声音,“夫妻过日子,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一个大男人,多担待点。刘芳这人,心不坏,就是耳朵根子软,听风就是雨。”
我点点头:“我知道,李嫂。”
“赶紧把人接回来吧。一个家,哪能少个人呢?”
李嫂走后,我看着窗外。
天色又阴了下来。
接她回来?
我问自己。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走的时候,只说是去赵敏家。
这二十多天,她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
仿佛我这个人,这个家,已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
疼。
但很快,我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工作台上。
那里,有一根刚刚成型的游丝,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它那么纤细,却又充满了韧性。
我忽然觉得,我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不为任何人改变的,属于我陈建华的节奏。
第4章 时间的证明
第二十天,我终于把那块老上海表,修好了。
当我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用小气吹吹去表面的微尘,然后轻轻转动表冠,给它上弦。
“滴答,滴答,滴答……”
那熟悉而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秒针,稳健地,一格一格地,走动起来。
停摆了十几年的时间,在我的手里,重新开始了流淌。
我把表盘凑到耳边,闭上眼睛。
那声音,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它代表着重生,代表着秩序,代表着我这门手艺的价值。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阴霾,所有的烦闷,都被这“滴答”声驱散了。
我陈建华,不是一个只会守着破铺子的。
我是一个手艺人。
我能让停止的时间,重新走动。
这就是我的本事,我的骄傲。
第二天,那位老先生来取表。
他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走路颤巍巍的。
我把表递给他。
他接过表,凑到耳边听了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就亮了。
“动了!真的动了!”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他把表戴在手腕上,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师傅,太谢谢您了!太谢谢您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要塞给我。
我推了回去。
“老爷子,说好了的,手工费三百。”
“那哪儿行!您这可是神乎其技啊!这表是我爹留下的,他走的时候,就戴着这块表。这些年,我一直想让它重新走起来,就好像……好像我爹还在我身边一样。”
老先生说着,眼圈红了。
我的心,也跟着酸了一下。
我爹说的对,修的是表,也是人心里的念想。
“三百就够了。”我坚持道,“这是咱们这行的规矩。手艺是无价的,但收费得有道。我爹教的。”
老先生见我坚持,只好收回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三张一百的,郑重地放在了我的工作台上。
“好师傅,好手艺!”他冲我竖了个大拇指,“现在像您这样有本事、有良心的手艺人,不多了。”
送走老先生,我看着桌上那三百块钱,心里比挣了三千、三万还舒坦。
这种被人需要、被人认可的感觉,是再多金钱都换不来的。
我忽然明白了。
刘芳想要的,是那种用钱堆砌起来的,光鲜亮丽的生活。
而我想要的,是这种脚踏实地,靠手艺吃饭,凭良心做人的踏实。
我们俩,从根子上,就不一样了。
这二十多天,我一个人生活,一个人修表,一个人找回了自己。
我发现,没有她的抱怨和攀比,我的世界清净了,我的心也定了。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孤独。
孤独,并不意味着寂寞。
它让我有时间去思考,去沉淀,去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给家里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把刘芳那些快要过期的化妆品,扔了。
把她堆在沙发上很久没洗的衣服,洗了,叠好,放进衣柜。
把阳台上那些被她嫌弃占地方,养得半死不活的花,重新换了土,浇了水。
整个家,焕然一新。
窗明几净,阳光洒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那些滴答作响的钟表,心里一片平静。
我不知道刘芳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她回来之后,我们之间会怎样。
但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二十八天前的那个我了。
我不再需要靠她的认可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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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双手,这门手艺,这位老先生的眼泪,墙上这些走得精准的钟表……它们,就是我最好的证明。
第5章 冷笑的回复
所以,当刘芳拖着行李箱,像个女王一样站在我面前,用那种审判的语气质问我为什么不联系她时。
我才会觉得那么好笑。
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这个家的中心?我生活的全部?
她以为她离家出走,我就会方寸大乱,茶饭不思,然后哭着喊着求她回来?
她太高估自己了,也太小看我了。
“你笑什么?”我的冷笑,显然刺痛了她,“陈建华,你给我说清楚!”
我站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
我比她高半个头,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能清晰地看到她精致妆容下掩盖不住的细纹,和眼里的错愕与慌乱。
“我为什么要发短信?我为什么要打电话?”
我一字一句地反问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她的心上。
“你走的时候,不是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吗?”
“你不是嫌我穷酸,嫌这个家碍事吗?”
“你不是向往赵敏那种‘精致’‘自由’的生活吗?”
我向前一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墙壁。
“我以为,你终于下定决心,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了。我以为,你这二十八天,在外面快活得很,根本不需要我的打扰。”
“所以,”我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的冷笑更深了,“我成全你啊。”
“你……”刘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大概演练了一百种我见到她时的反应:可能是愧疚,可能是讨好,可能是暴怒。
但她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陈建华!你混蛋!”她终于爆发了,举起手里的包就朝我砸过来。
我没躲。
那包不重,砸在肩膀上,不疼。
但她的反应,让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
她还是老样子。
解决不了问题,就制造更大的问题。
讲不通道理,就开始撒泼。
“我混蛋?”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包,放在沙发上,“你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家?有没有想过我?”
“你二十八天,一条信息都没有,你回来质问我?”
“刘芳,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都得围着你转?”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那是气话!我是在等你来哄我!”她终于挤出一句辩解,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理直气壮。
“哄你?”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刘芳,我们都快五十岁了,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了。”
“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哄出来的。”
“我累了,没力气再玩这种你跑我追,你生气我来猜的游戏了。”
我指了指我的工作台。
“这二十八天,我修好了一块停了十几年的老表,我靠我的手艺,让一位老人找回了对他父亲的念想。”
“我学会了自己做饭,把这个你嫌弃的家,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过得很好,很平静,很踏实。”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你的生活,也很好。”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地插进了我们之间那根早已脆弱不堪的线上。
我看到刘芳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她脸上的愤怒、委屈、不甘,统统褪去,只剩下一种灰败的绝望。
她大概终于明白了。
她这次的“离家出走”,非但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反而把我,把这个家,推得更远了。
她以为她拿捏住了我的软肋,却不知道,在我心里,那根软肋,早就在一次次的争吵和失望中,淬炼成了坚硬的骨头。
第6章 沉默的战场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第一次。
我睡在次卧的小床上,床板很硬,但我睡得 surprisingly well。
没有了身边人的辗转反侧和夜半叹息,我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去公园跑了步,回来的时候,刘芳已经起来了。
她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两碗白粥,一碟咸菜。
这是她以前常做的早餐。
见我进来,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也没说话,自顾自地盛了一碗,坐下来吃。
饭桌上,只有我们两人喝粥的“吸溜”声,安静得可怕。
我能感觉到她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复杂,探究,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脆弱。
但我没有抬头迎合她的目光。
心里的冰,不是一碗粥就能融化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之间就维持着这样一种诡异的“和平”。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人。
她会做好饭,但我回来晚了,她也不会等我。
她会洗好衣服,但我的那几件,总是被单独放在一边。
她不再对我大吼大叫,也不再提赵敏,不再抱怨生活。
她只是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ง。
它像一层厚厚的玻璃罩,把我们两个人隔绝在各自的世界里。
我能感觉到她的努力。
她试图用这种“贤惠”的方式,来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
她大概以为,只要她变回了以前那个任劳任怨的妻子,我也就会变回以前那个对她包容迁就的丈夫。
可惜,她错了。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也还是会有裂痕。
更何况,我的心,不是碎了,而是冷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擦拭我的那些工具。
刘芳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毛衣。
“建华,你看这件毛衣,我给你新买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瞥了一眼,是那种她喜欢的,时髦的款式,颜色也很扎眼。
“我不喜欢穿这种。”我淡淡地说。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可是……赵敏说,男人穿这个颜色,显得年轻。”她小声地辩解。
又是赵敏uto。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放下手里的工具,转过身,正视着她。
“刘芳,你买这件衣服,是因为你觉得我穿上好看,还是因为赵敏说好看?”
她愣住了。
“这……这有区别吗?”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区别很大。”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我穿什么衣服,不是我们家有没有钱,而是你,总想把我们的生活,过成别人嘴里的样子!”
“你活在赵敏的影子里,活在你的攀比和虚荣里,你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也没有真正看过我们这个家!”
我把这些天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刘芳的脸,一点点变白。
手里的毛衣,滑落在地。
“我没有……”她喃喃地反驳,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你没有?那你告诉我,你这次去赵敏家,她又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又说我没本事,劝你跟我离婚,去找个更有钱的?”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要害。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我说中,又像是被我吓到。
“你……你胡说!”她色厉内荏地喊。
我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一片了然。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毛衣,扔在沙发上。
然后,我走回我的工作台,戴上放大镜,重新拿起我的工具。
滴答,滴答。
钟表的声音,再次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声响。
我知道,这场沉默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但这一次,我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因为我已经不在乎输赢了。
第7章 闺蜜的真相
那次摊牌之后,刘芳的沉默,变得更加深沉。
她不再试图讨好我,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或者看着窗外。
我知道,我的话,在她心里掀起了巨浪。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思考。
我也乐得清静。
我的生活,回到了之前那二十八天的轨道上。
修表,做饭,跑步,养花。
简单,规律,且充实。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三的晚上。
我刚吃完饭,正在看一份钟表行业的杂志,刘芳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皱了一下,拿着手机走进了卧室。
虽然隔着一扇门,但我还是能隐约听到她和电话那头的人在争执。
声音不高,但很激动。
我听到了几个关键词:“房子”、“借钱”、“不可能”。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她从卧室里出来,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刚刚哭过。
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放下杂志,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说话,径直走进厨房,开始洗碗。
水声开得很大,哗哗作响,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没再追问。
我知道,有些事,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果然,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主动开口了。
我们依旧是沉默地吃完饭。
我准备起身回我的工作台时,她叫住了我。
“建华。”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她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赵敏……她给我打电话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嗯。”我应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她……她想把她现在住的房子卖了,换个更大的。但是首付还差三十万,想……想跟我借。”
我心里“呵”了一声。
三十万。她还真敢开口。
“你怎么说?”我问。
“我拒绝了。”刘芳抬起头,眼睛有些红,“我说我们没那么多钱。”
“然后呢?”
“然后她就在电话里骂我,说我没良心,说她对我那么好,我连这点忙都不肯帮。还说……还说我守着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一辈子都发不了财,活该穷死。”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餐桌上。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接过去,擦了擦眼泪,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困惑。
“建华,我一直把她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羡慕她的生活,我觉得她说的都对。她说女人就该对自己好一点,她说男人就该负责赚钱养家,让老婆貌美如花。我觉得她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可是,我这次在她家住了二十八天,我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那个小男朋友,比她小十岁,根本不是搞什么金融投资的,就是个无业游民,图她的钱。两个人天天为了钱吵架。”
“她所谓的精致生活,就是每天点外卖,家里乱得像个垃圾堆。她跟我炫耀的那些名牌包,好几个都是假的。”
“她劝我跟你离婚,不是真的为我好。她就是嫉妒,嫉妒我有个安稳的家,有个虽然不会说情话,但会默默修水管、换灯泡的丈夫。她看不得我比她过得好。”
刘芳一口气说了很多。
像是在对我倾诉,又像是在对自己剖白。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原来,这就是她向往的“精致生活”背后的真相。
一地鸡毛,满目疮痍。
“昨天她让我借钱,我拒绝了,她就彻底跟我翻脸了。”刘芳苦笑了一下,“我才明白,她从来没把我当朋友,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炫耀、可以衬托她优越感的听众。”
“我现在觉得,自己这几年,就像个傻子。”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悔恨。
我看着她,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走到我的工作台前,拿起那块修好的老上海表。
“你看看这个。”我把它递给刘芳。
她接过去,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这块表,停了十几年。它的主人找了很多地方,都说修不好了。因为里面的零件,早就停产了。”
“我花了二十天,把我爸留下的那些老零件翻了个底朝天,又自己动手做了新的游丝,才让它重新走起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刘芳,我们的婚姻,就像这块老表。它旧了,出了问题,甚至一度停摆了。”
“外面有很多新的、好看的、智能的表,它们很 shiny,很吸引人。”
“但是,这块老表,它承载了我们二十年的时间,有我们共同的记忆。它值得被耐心、细心地修理,而不是因为外面有了更好的,就把它轻易地扔掉。”
我的话音落下,刘芳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复杂的,包含了醒悟和感动的泪水。
她紧紧攥着那块表,仿佛攥住了我们摇摇欲坠的婚姻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滴答,滴答。”
老上海表清脆的走时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像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第8章 重新上弦
那晚之后,家里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笼罩在我们之间的那层冰冷的玻璃罩,开始出现裂痕。
虽然我们还是话不多,但沉默不再是战场,而是一种……笨拙的靠近。
她不再刻意地做饭、洗衣来“表现”自己。
而是开始真正地关心我的生活。
我熬夜修表时,她会默默地给我泡一杯热茶,放在我手边,然后悄悄走开。
我从公园跑步回来,她会把我的运动鞋拿到阳台去晾晒。
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小到微不足道。
但在我们冰封的关系里,却像是一缕缕温暖的阳光。
我也在改变。
我会主动跟她讲店里发生的趣事。
比如,哪个老顾客又拿来了传家宝,哪个年轻人对我这门老手艺表示出了好奇。
我会把阳台上的花养护得很好,然后告诉她:“你看,这盆君子兰,开花了。”
她看着那朵橘红色的花,愣了很久,然后笑了。
那是她回来之后,我见到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个周日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正在给我的工具做保养,用麂皮一块块擦拭那些钳子、镊子、螺丝刀。
刘芳走了过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
“建华,”她看着我手里的活儿,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你一天到晚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很无趣。”
我没说话,手上动作没停。
“我现在才明白,”她顿了顿,“你不是无趣,你是专注。你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些需要你的东西上。”
“不管是表,还是……这个家。”
我的手,停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她。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她的眼角有细纹,头发里也夹杂着几根银丝。
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对不起。”她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以前,是我不好。是我虚荣,是我总拿你去跟别人比,是我忽略了你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
我看着她诚恳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
这句“对不起”,我等了很久。
久到我甚至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粗糙。
但很温暖。
“都过去了。”我说。
三个字,很简单。
但我们都明白里面的分量。
它代表着原谅,也代表着和解。
那天晚上,我搬回了主卧。
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枕头上熟悉的味道,我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反而有一种漂泊的船,终于回到了港湾的安宁。
刘芳从背后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背上。
“建华,”她在我耳边小声说,“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嗯。”我应了一声,翻过身,把她搂进怀里。
我们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这块一度停摆的老表,在经历了二十八天的分离和反思之后,被我们亲手换上了新的零件,重新上紧了发条。
它也许不再像新表那样光彩夺目,表盘上甚至还带着岁月的划痕。
但它走得比任何时候都更稳健,更有力。
因为我们都明白了。
婚姻,不是一场向别人炫耀的展览,而是一场冷暖自知的修行。
它不需要多么昂贵的机芯,也不需要多么华丽的表盘。
它需要的,是两个齿轮的精准咬合,是两颗心的相互理解和包容。
是当它走慢了,或者停了的时候,我们愿意静下心来,一起把它拆开,清洗,上油,然后,重新上弦。
让时间,继续在我们共同的生命里,滴答,滴答,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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