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伟盯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吕刚豪。
这个名字像一道咒语,总能精准地触发他心底那根最紧绷的弦。
他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无非是又一轮“姐夫长姐夫短”的铺垫,然后切入永恒的主题——借钱。
而“借”这个字,在他们之间,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含义,变成了一种单方面的、有去无回的索取。
程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上一次那三万块钱,吕刚豪信誓旦旦说下个月就还,如今半年过去了,提都没再提。
家里的积蓄像漏了底的水缸,悄无声息地减少,妻子尔岚夹在中间,总是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为难。
这一次,他还能找到什么新的理由来拒绝?
或者说,他还有勇气再次拒绝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窗外的暮色,沉沉地压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次看似寻常的“借钱”,将会掀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引向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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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手机执着地震动着,嗡嗡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程伟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喂,刚豪。”
“姐夫!忙不忙?”电话那头传来吕刚豪一如既往热情洋溢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某个饭馆或者街头。
“还行,刚开完会。有事?”程伟言简意赅,不想给他太多发挥的空间。
“没啥大事,就是好久没见了,想你跟姐了。爸妈也挺念叨你们的。”
吕刚豪语气轻松,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晚上有空没?我带碧彤过去看看你们,顺便一起吃个饭?”
程伟心里冷笑一声,开场白总是如此相似,先打亲情牌。
他看了一眼日历,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这顿饭,恐怕是“鸿门宴”。
“尔岚晚上可能要加班,我也不一定准点下班。”程伟试图推脱。
“没事没事,我们晚点去也行,姐加班我们等她!就这么说定了啊姐夫,我让碧彤带点她做的卤味,咱哥俩好久没喝两杯了!”
吕刚豪根本不给程伟拒绝的机会,自顾自地安排妥当,然后迅速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程伟握着手机,半天没动。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的楼宇轮廓。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躲是躲不掉了,该来的总会来。
他只希望,这次吕刚豪的胃口不要太大,或者,尔岚能坚定一点,别再心软。
想起妻子那双带着恳求的眼睛,程伟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他收拾好东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办公室。
回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他知道,今晚注定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一格一格地跳动。
程伟脑子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
第一次见吕刚豪,他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跟在尔岚身后,眼神里带着对大城市的好奇和一丝怯懦。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小舅子挺朴实,甚至有点可怜。
岳父岳母是普通工人,供尔岚上大学已经不易,对这个小儿子难免有些娇惯。
后来,吕刚豪也来了城里,一开始还算踏实,打点零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眼高手低,总想着赚快钱,一夜暴富。
开奶茶店、加盟快递点、搞什么区块链、短视频带货……每一次都说得天花乱坠,仿佛遍地黄金只等他去捡。
每一次,都少不了来找程伟这个“有本事”的姐夫“支持”一下。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钱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没见着,项目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吕刚豪从不反思自己,总是归咎于市场不好、合伙人不行、运气太差。
而程伟和唐尔岚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就这样一次次打了水漂。
为这事,程伟没少跟尔岚闹别扭。
可尔岚总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爸妈年纪大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吧。”
“帮?是帮他还是害他?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靠自己?”程伟每次都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
亲情成了吕刚豪最好的护身符,也成了套在程伟脖子上的无形枷锁。
钥匙转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一股温暖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回来了?”唐尔岚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今天怎么比平时晚点?”
程伟换上拖鞋,把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嗯,路上有点堵。”
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
尔岚身材纤细,动作却很利落,正在翻炒锅里的青菜。
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种宁静的温馨。
这是程伟奋斗多年,最想守护的平凡幸福。
可吕刚豪,却总是那个不请自来的破坏者。
“刚豪刚才给我打电话了。”程伟靠在门框上,声音平淡。
唐尔岚翻炒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问:“他说什么了?”
“说晚上带肖碧彤过来吃饭,好久没见了。”
厨房里只剩下锅里滋滋的油声和抽油烟机的轰鸣。
过了一会儿,尔岚才低声说:“来就来吧,我多炒两个菜。”
“他哪次来是单纯为了吃饭?”程伟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情绪。
唐尔岚关上火,把炒好的青菜盛进盘子,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恳求:“程伟,他毕竟是我弟弟……”
又是这句话。
程伟心里一阵无力,他别开眼,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我知道。我只是……累了。”
他真的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
这种周而复始的索取,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耗着他对生活的热情,甚至……对婚姻的耐心。
尔岚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带着洗菜留下的水汽。
“对不起,程伟。”她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愧疚,“这次……这次我会跟他说的。”
程伟看着妻子眼底的乌青和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又软了。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叹了口气:“先做饭吧,他们估计快到了。”
有些话,说了无数次,结果都一样。
他不再抱什么希望,只求能平稳度过今晚。
02
门铃响起的时候,程伟刚把汤端上桌。
唐尔岚快步走过去开门,脸上堆起客套而热情的笑容:“刚豪,碧彤,快进来,外面冷吧?”
吕刚豪人未到声先至:“姐!不冷不冷,一想到能吃到你做的饭,心里就热乎!”
他拎着两瓶酒,侧身挤了进来,身后跟着他妻子肖碧彤。
吕刚豪长得不难看,甚至称得上精神,只是常年不着调的折腾,让他脸上有种挥之不去的浮躁气。
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皮夹克,头发也用发胶精心抓过,显得很精神。
相比之下,肖碧彤就安静得多。
她穿着素雅的米色毛衣,深色长裤,手里果然提着一个保温盒,应该是她说的卤味。
她长得清秀,话不多,总是微微低着头,一副温顺怯懦的样子。
每次见面,她大多都是这样安静地待在吕刚豪身边,像个影子。
“姐夫!”吕刚豪热情地拍了拍程伟的肩膀,“好久不见,气色不错啊!”
程伟勉强笑了笑:“还行,你们坐,菜齐了,就等你们了。”
肖碧彤轻声细语地叫了声“姐,姐夫”,然后把保温盒递给唐尔岚:“姐,我做了点卤牛肉和豆干,给你们添个菜。”
“哎呀,碧彤手艺最好了,每次都这么客气。”唐尔岚接过保温盒,招呼大家入座。
餐厅的灯光比厨房亮堂些,照着一桌家常菜,热气腾腾。
四个人围坐在方形餐桌旁,气氛看似热络,却总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吕刚豪是活跃气氛的主力,滔滔不绝地讲着最近的见闻,哪个朋友又发财了,哪个项目多么有前景。
程伟默默吃着饭,偶尔附和两句,心思完全不在那些天花乱坠的故事上。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必然会被提起的话题。
唐尔岚则不停地给弟弟和弟媳夹菜,试图用行动弥补某种亏欠感。
肖碧彤吃得很少,也很安静,只是偶尔在吕刚豪吹得太过的时候,轻轻拉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收敛点。
但吕刚豪显然正处于兴奋状态,对妻子的暗示浑然不觉。
“姐夫,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机会太多了!”吕刚豪抿了一口酒,脸颊泛红,“就看有没有胆子,能不能抓住风口!”
程伟夹了一筷子青菜,淡淡地说:“风口也不是那么好抓的,脚踏实地最重要。”
“哎,姐夫你这观念就有点老旧了。”吕刚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现在讲究的是杠杆,是资源整合!像我之前那个奶茶店,就是选址没选对,不然早赚翻了!”
又来了。
程伟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次失败,他总能找到外部原因。
“刚豪,”唐尔岚忍不住开口,“做生意有赚有赔很正常,你也别太着急,找个稳当点的工作先干着也行。”
“姐,我怎么不着急?”吕刚豪放下酒杯,声音提高了些,“我都多大了?总不能一直给人打工吧?你看姐夫,自己开公司,多自在!我得向我姐夫看齐啊!”
程伟听到这话,心里像吞了只苍蝇。
吕刚豪所谓的“看齐”,就是一次次地来“借”钱,去填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他的公司也是从小作坊一点点做起来的,期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吕刚豪根本看不见,他只看到了表面的风光。
“我那也是慢慢熬出来的。”程伟的声音有些发冷。
“所以说得抓住机会嘛!”吕刚豪完全没听出程伟话里的不快,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姐夫,姐,我最近还真发现一个特别好的项目,稳赚不赔!”
程伟和唐尔岚的心同时往下一沉。
戏肉,终于要来了。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分,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流水声。
肖碧彤的头垂得更低了,默默扒拉着碗里的几粒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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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什么项目?”唐尔岚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下意识地看了程伟一眼,带着询问和不安。
程伟面无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仿佛吕刚豪说的话与他无关。
但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社区团购!精准服务高端小区!”吕刚豪双眼放光,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你们想啊,现在那些大平台做的太笼统,我们搞精品路线!”
“专门针对那些有钱没时间,又讲究生活品质的业主!”
“我们从源头找基地,直采最新鲜的有机蔬菜、进口水果、高品质肉禽!”
“然后配送到家!建立私域社群,提供个性化服务!”
吕刚豪越说越激动,用手比划着,仿佛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已经在他面前展开。
“前期我们只需要投入一点资金,搞定供应链和初期推广,后面就是躺赚!”
程伟在心里冷笑,又是这套说辞。
每一个失败的项目开场白都差不多,听起来都无比美好,仿佛钞票会自动飞进口袋。
他忍不住打断:“刚豪,你想过没有,供应链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吗?高端小区的客户是那么容易获取和维护的?前期投入的‘一点资金’,具体是多少?”
吕刚豪被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被热情掩盖:“姐夫,这些我都考察过了!我有门路!至于启动资金嘛……”
他拖长了声音,目光在程伟和唐尔岚脸上扫过,带着试探:“前期大概需要……二十万左右就够了。”
二十万!
程伟的心猛地一沉。
唐尔岚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道:“二十万?刚豪,这……这也太多了!”
“姐,这不多!”吕刚豪急忙解释,“这包含了租个小仓库、买辆二手配送车、还有第一批货的押金和推广费用!已经是最省最省的预算了!”
“可是……”唐尔岚面露难色,看向程伟。
程伟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动作很慢,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二十万,几乎是他们现在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了。
吕刚豪张嘴就要掏空他们的家底,去进行他又一个异想天开的冒险。
“刚豪,”程伟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这个项目,听起来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风险太大了,我建议你慎重。”
“姐夫!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吕刚豪显得很失望,甚至有些委屈,“我知道,我之前是失败过几次,但这次真的不一样!我做了详细的计划书!”
说着,他真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打印纸,递到程伟面前。
“你看看,姐夫,你经验丰富,帮我看看哪里还需要完善?”
程伟没有接那份计划书。
他知道,一旦接了,就相当于给了对方希望,后续会更难拒绝。
“计划书是死的,市场是活的。”程伟的目光直视着吕刚豪,“我问你,如果你的客户拓展不顺利,货物积压了怎么办?配送过程中出现损耗怎么算?万一有客户投诉或者食品安全问题,你怎么应对?”
吕刚豪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有些下不来台。
他求助似的看向唐尔岚:“姐……你看姐夫……”
唐尔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打圆场:“程伟,刚豪也是一片好心,想干点事业……计划书你先看看嘛。”
“看了有什么用?”程伟的语气加重了些,“尔岚,这不是过家家,这是二十万!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04
桌上的饭菜似乎都失去了热气。
吕刚豪脸上的热情和兴奋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尴尬、恼怒和不服气的神情。
他梗着脖子:“姐夫,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要骗你们的钱似的!我是真的想好好干一番事业!”
“我也想给碧彤好的生活,想让爸妈放心!我怎么就不行了?”
程伟看着他那副“全世界都看不起我”的样子,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有些抑制不住。
“你想干事业,我们支持。但支持不是无底洞地填坑!”
“你之前开奶茶店,说缺三万块装修,我们给了,结果呢?三个月就关门大吉!”
“搞快递加盟点,说缺五万加盟费,我们给了,半年后你说不赚钱,转手了,钱呢?”
“还有上次那个什么短视频带货,投了两万块买设备,最后不了了之!”
程伟一项项数落着,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像石头一样砸在餐桌上。
唐尔岚的脸色越来越白,想阻止丈夫,却又无从开口。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吕刚豪被揭了老底,面子挂不住,猛地站起来:“是!我是失败过!但谁创业能一次成功?姐夫你当年就没失败过?你就没借过钱?”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了程伟一下。
他确实失败过,也确实在最初创业的时候,得到过岳父岳母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数额不大,他后来条件稍好,也都加倍还清了人情。
他没想到吕刚豪会拿这个来说事。
“刚豪!你怎么说话呢!”唐尔岚也站了起来,语气带着责备。
肖碧彤赶紧拉住吕刚豪的胳膊,小声劝道:“刚豪,你少说两句,坐下好好说。”
吕刚豪甩开妻子的手,激动地说:“我说错了吗?姐夫现在成功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还在挣扎的了是吧?”
“觉得我每次来就是打秋风,就是占便宜是吧?”
“好!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姐夫,姐,这次这个项目,我真的很有信心!”
“就差这临门一脚!你们再帮我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他伸出五根手指,眼神灼灼地盯着程伟和唐尔岚:“这次不用二十万,五万!就借五万块给我周转一下!等我赚了钱,连本带利一起还!以前欠的,也都还上!”
五万。
虽然不是二十万,但依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尤其是,在明知很可能又是一笔坏账的情况下。
所有的铺垫,所有的表演,最终都落在了这具体的数字上。
程伟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看着吕刚豪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妻子那苍白而充满恳求的脸。
他想起这些年因为借钱的事,和尔岚之间产生的无数次争吵和冷战。
想起自己为了这个家拼命工作,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却像流水一样消失在吕刚豪一个个不切实际的梦里。
他累了。
真的累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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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吕刚豪站着,胸口起伏,像一只斗鸡。
唐尔岚站着,眼神慌乱地看着丈夫,又看看弟弟,不知所措。
肖碧彤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程伟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郁结都吸纳进去。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吕刚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刚豪,不是姐夫不帮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也像是在积蓄勇气。
“家里最近……也确实不富裕。”
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富裕”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不起浪花,却让潭底的淤泥翻涌了上来。
吕刚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从激动到错愕,再到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被羞辱的愤怒。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程伟一样,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唐尔岚也愣住了,她没想到丈夫会如此直接地拒绝。
她看着弟弟那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心疼和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程伟……”
就连一直像个背景板似的肖碧彤,也微微抬起了头,飞快地瞥了程伟一眼,眼神复杂,随即又垂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桌上的菜肴早已凉透,油花凝结在表面,显得油腻而狼藉。
刚才还弥漫着的些许饭菜香气,此刻也彻底被一种尴尬和紧张的气氛所取代。
“不……不富裕?”吕刚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尖利的嘲讽,“姐夫,你开那么大一个公司,跟我说不富裕?你骗鬼呢!”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你是不是觉得我吕刚豪就是个废物,扶不起的阿斗,借给我钱就是肉包子打狗?”
“刚豪!你别这么说!”唐尔岚急了,想去拉弟弟。
程伟摆了摆手,示意尔岚不用再说。
他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再退缩。
他迎着吕刚豪愤怒的目光,语气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公司是公司,家里是家里。最近市场不好,公司周转也紧张。”
“而且,尔岚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看病也花了不少钱。”
这后半句是实情,尔岚前段时间确实因为劳累过度住过院,但程伟此刻说出来,多少有点增加说服力的成分。
他继续道:“我们也要生活,也要为以后打算。五万块,不是小数目。”
“你这个项目,听起来还是太冒险了。我建议你,如果真的想做事,先找个工作,积累点经验和人脉,从小处做起。”
程伟说得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推心置腹。
但在吕刚豪听来,每一句都是居高临下的说教和推脱。
他的脸由红转青,拳头紧紧握起,关节发白。
“好……好得很!”吕刚豪咬牙切齿,“程伟,我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你!你就是瞧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当你小舅子是吧?”
“口口声声为我好,其实就是怕我沾你的光!怕我拖累你们!”
“刚豪!你姐夫不是那个意思!”唐尔岚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场面让她心力交瘁。
“那他是什么意思?”吕刚豪猛地转向姐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姐,你也要跟他一样,看着我自生自灭吗?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
唐尔岚被问得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程伟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心软。
否则,将是永无止境的循环。
06
“够了!”
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是岳母傅琳的声音。
程伟和唐尔岚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傅琳和唐国兴老两口竟然站在了玄关处。
显然是刚到的,正好撞见了这最难堪的一幕。
傅琳脸色铁青,快步走了过来,先是心疼地看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儿子,然后不满地看向程伟和唐尔岚。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像什么样子!”傅琳的语气带着责备,“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唐国兴跟在后面,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没说话,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餐桌,扫过程伟疲惫的脸,扫过女儿通红眼眶,最后落在儿子那副愤懑不平的样子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妈,爸,你们怎么来了?”唐尔岚连忙擦了下眼角,强打起精神问道。
“我们怎么不能来?”傅琳没好气地说,“想着你们周末可能在家,过来看看,没想到……”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吕刚豪见到父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委屈立刻涌了上来:“爸,妈,你们评评理!我就是想借五万块钱做个正经项目,姐夫就说家里不富裕,不肯借!”
他自动省略了自己之前那些失败的经历和程伟合理的分析,只突出了“不肯借”这个结果。
傅琳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程伟:“程伟,不是妈说你,刚豪他想上进是好事,你们做姐姐姐夫,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又是这套理论。
程伟心里涌起一股悲凉。
在岳母眼里,吕刚豪永远是个需要被照顾、被包容的孩子,而他的任何拒绝,都是不近人情,是嫌弃。
“妈,”程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尊重,“不是我们不帮衬。只是刚豪这次的项目,风险确实很大。而且,我们家最近也确实……”
“风险大不大,试试才知道嘛!”傅琳打断他,“年轻人,总得给机会试试!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程伟无言以对。
跟岳母讲道理,往往是讲不通的,她永远有自己的逻辑闭环。
唐尔岚看着母亲偏向弟弟的样子,看着丈夫隐忍的侧脸,心里又酸又涩。
她张了张嘴,想为程伟辩解几句,却被傅琳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一直沉默的唐国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刚豪,你姐夫说得对,做事要踏实点。”
吕刚豪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更加不服气:“爸!怎么连你也……”
傅琳也瞪了丈夫一眼:“老头子,你少说两句!”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吕刚豪脸色难看至极,胸口剧烈起伏,显然父母的到来并没有完全向着他,这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傅琳还想再说什么打圆场的话。
就在这时,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坐在吕刚豪身边的肖碧彤,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轻轻抬起手,按住了吕刚豪因为激动而紧紧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的手。
这个动作很轻微,却让盛怒中的吕刚豪奇异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或愤怒、或委屈、或无奈、或责备的目光中,肖碧彤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顺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
她目光直视着程伟,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姐夫,你说家里不富裕,我们理解。”
她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