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卫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线,从上蹿下跳的绿色,变成一条笔直的、刺眼的白。
发出“嘀——”的一声长鸣。
这声音像一把钝刀,在我耳朵里来回地锯。
我没哭,甚至没掉一滴眼泪,只是平静地看着。
三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医生和护士走进来,常规地检查,然后低声对我说:“节哀。”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我儿子许明扶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像个孩子。
我女儿许静红着眼圈,默默地给我递过来一杯温水。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阵香风裹着冷气冲了进来。
白萍来了。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羊绒大衣,头发烫成时髦的大波浪,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只是眼线有点花了。
她扑到病床前,抓着许卫已经冰凉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老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那声音,婉转凄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躺着的是她丈夫。
哦,也对。
在她心里,许卫可不就是她“丈夫”么。
一个在她楼下住了三十年的“精神丈夫”。
我儿子许明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祈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我没理他。
我只是看着白萍。
她哭了一阵,大概是觉得光哭不够,开始抬头,用那双通红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眼睛看着我。
“林岚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我跟老许是真心的……他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好像我才是那个插足的第三者。
我还没开口,我女儿许静先忍不住了。
“白阿姨,我爸的追悼会还没定时间呢,您现在演练,是不是早了点?”
许静说话,向来这么直接,像我。
白萍被噎了一下,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小静,你怎么这么跟长辈说话?我……我只是太伤心了。”
她又转向我儿子许明,“小明,你给评评理,我跟你爸三十年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吗?”
许明最吃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为难地看着我:“妈,白阿姨她……她也没恶意。”
我心里冷笑。
没恶意?
没恶意能心安理得地住在我家楼上,吃我老公的,用我老公的,一住就是三十年?
没恶意能在我老公刚咽气的时候,就冲进来宣示主权?
我看着许明那张被他爸的“和稀泥”哲学浸染透了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你爸刚走,尸骨未寒,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许明被我一句话堵得满脸通红。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他,“是要我把你爸的灵堂,分一半给楼上这位?”
白萍一听,立刻接话,好像生怕我反悔。
“林岚姐,你要是同意,我……我愿意给老许守灵,披麻戴孝,我什么都愿意!”
我被她这种“给个梯子就往上爬”的无耻劲儿给气笑了。
“白萍,你今年五十五了吧?”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是……是啊。”
“五十五岁,不是十五岁。做什么梦,也要看看自己的年纪。”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先生姓许,我姓林。我们是法律上、户口本上、街坊邻里公认的夫妻。”
“你,姓白,住在我家楼上。仅此而已。”
“现在,请你出去。这里是我先生的病房,不是你表演苦情戏的舞台。”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
白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极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一向“隐忍大度”的我,会突然变得这么犀利。
三十年来,为了孩子,为了那个可笑的“家”的完整,我忍了她太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我林岚就是个没脾气、好拿捏的软柿子。
许明还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许静直接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阿姨,慢走,不送。”
白萍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怨毒,还有一丝不甘。
她跺了跺脚,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
空气里那股廉价的香水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闻得我直犯恶心。
许明小声嘟囔:“妈,您何必呢……街坊邻居看着……”
“看着又怎么样?”我打断他,“我跟许卫的这出戏,唱了三十年,观众都看腻了。现在他这个主角杀青了,我这个配角,也该谢幕了。”
我不想再演那个贤良淑德、为丈夫牺牲一切的“好妻子”了。
我累了。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
凌晨四点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
天还没亮,黑沉沉的,像一块巨大的幕布。
但远处,已经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我知道,天就快亮了。
我的天,也快亮了。
回到家,已经是早上六点。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属于这个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有我养在阳台上的茉莉花香,有厨房里没倒掉的隔夜饭菜的微酸味,还有……许卫留在沙发上的烟草味。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脱下外套,走进厨房,开始烧水。
许静跟进来,从背后抱住我。
“妈,你还好吗?”
我拍拍她的手,“好,前所未有的好。”
是真的。
压在心口三十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虽然胸口空落落的,但呼吸,却顺畅了。
水开了,我泡了两杯茶。
一杯给我,一杯给许静。
许明在客厅来回踱步,手机响个不停。
不用问也知道,是白萍打来的。
他几次想接,又看看我的脸色,不敢。
我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想接就接吧。正好问问她,什么时候把楼上那套房子腾出来。”
许明浑身一僵。
“妈,爸才刚走……您就提这个,是不是太……”
“太什么?”我看着他,“太无情,还是太刻薄?”
“这套房子,是你爸单位分的。房本上,写的也是你爸的名字。”
“白萍在里面白住了三十年,一分钱房租没给过,水电煤气,物业费,都是从你爸的工资卡里扣。”
“而你爸的工资卡,一直在我这里保管。”
我从茶几下那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账本。
这是我当会计时养成的习惯。
每一笔开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三十年,她一共花了我们家二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二块五毛。这还没算通货膨胀和房价上涨。”
“许明,你觉得,这笔账,该不该算?”
许明看着那个账本,像看到了什么烫手的山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在数字上,他永远说不过我。
我呷了口茶,继续说:“以前,你爸活着,他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我为了你们,捏着鼻子认了。”
“现在,他走了。我们家跟白萍,除了这三十年的烂账,再没半点关系。”
“让她搬走,合情,合理,也合法。”
“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可以,这笔钱,你替她还。”
许明彻底蔫了。
二十多万,对他这个拿着死工资的上班族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他终于不再替白萍说话了。
这时,楼上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女人尖锐的哭喊声。
许明脸色一变,拔腿就要往外冲。
我厉声喝住他:“站住!”
“妈!万一白阿姨出事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我冷笑,“无非就是老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现在上去,正好遂了她的愿。”
许静也拉住她哥:“哥,你别去。妈说得对,她就是演给你看的。”
楼上的哭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
叮叮当当,乒乒乓乓。
好像要把整个天花板都给掀了。
我稳如泰山地坐在沙发上,甚至还有心情欣赏了一下窗台上的茉莉。
开得真好,一簇一簇的,白得像雪。
许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妈,好歹是条人命啊!万一她真想不开……”
“她要是真想不开,三十年前就该想不开了。轮不到今天。”
我太了解白萍了。
她比谁都惜命,比谁都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弱小”去博取同情,换取利益。
果然,楼上闹腾了大概半个小时,声音渐渐小了。
然后,我家的门铃响了。
许明如蒙大赦,赶紧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住在对门的王阿姨,还有几个相熟的邻居。
王阿姨一脸焦急:“林岚,你快去楼上看看吧!白萍她……她好像要寻死!”
另一个邻居附和道:“是啊,我们刚才听见里面又哭又砸的,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别是出事了吧!”
我缓缓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姐,麻烦你们了。我上去看看。”
许明扶着我,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楼。
白萍家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满地狼藉。
花瓶碎片,撕碎的靠垫,还有几件许卫留在这里的旧衣服。
白萍就坐在这一片狼藉中间,头发散乱,眼神空洞。
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旁边,还扔着一把水果刀。
那刀刃,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我心里“呵”了一声。
这戏演的,道具还挺齐全。
邻居们一看这架势,都倒吸一口凉气。
王阿姨赶紧上前扶起她:“小白,你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走这条路啊!”
白萍靠在王阿姨怀里,又开始嘤嘤地哭。
“王姐,他走了,我的天也塌了……林岚姐还……还要赶我走……我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我。
那意思很明显:你看,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今天就用舆论压死你。
几个邻居的眼神果然开始变了。
看向我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不赞同。
“林岚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人都走了,你又何必跟她计较呢?”
“是啊,她一个孤老婆子,也怪可怜的。”
“让她在这里住着,也算是给老许积德了。”
听着这些“和事佬”的言论,我一点也不意外。
三十年来,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许明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低声劝我:“妈,要不……就算了吧。”
我没理会他们。
我走到白萍面前,蹲下身,捡起那把水果刀。
我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刀刃,发出清脆的“嗡”的一声。
“白萍,这刀,是张小泉的吧?”
白萍愣住了。
“切水果挺快,就是不怎么锋利。想用这个了结自己,可得用点力气。”
我把刀递到她面前,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
“要不,我帮你?”
整个房间,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白萍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哭都忘了,筛糠似的抖着。
“你……你……”
“我什么?”我逼近一步,“你不是想随他去吗?我成全你。也省得你天天在这里演戏,你不累,我们这些观众都累了。”
“你放心,你真要走了,我保证给你风光大葬。碑上就刻‘许卫先生一生挚爱’,怎么样?够体面吧?”
白萍“啊”地一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角,退无可退。
“疯子!你这个疯子!”
我站起身,把刀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我环视了一圈目瞪口呆的邻居们,慢条斯理地开口。
“各位街坊,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
“但我们家的这摊子事,你们只看到了皮毛。”
“白萍女士,在我家楼上白吃白住三十年,花了我丈夫二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二块五毛。”
“这些钱,每一笔,我这儿都记着账。”
我拍了拍口袋,那里放着我让许静刚刚复印的账本摘要。
“我丈夫在世时,他愿意,我忍了。现在他不在了,这笔账,我们得算算清楚。”
“我没报警抓她侵占财产,已经是看在街坊邻居的面子上了。”
“我只是让她搬走,回到她自己该去的地方。这,也算过分吗?”
“至于她寻死觅活……”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白萍。
“一个连刀刃都不敢往自己手腕上多用一分力的人,你们觉得,她真的想死吗?”
“她不过是想用‘死’来绑架我们,绑架你们,继续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寄生虫罢了。”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戳破了白萍精心编织的苦情戏外衣。
邻居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同情,变成了尴尬,又变成了然。
王阿姨讪讪地松开扶着白萍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大家都是在一个院里住了几十年的老人,谁家还没点家长里短?
但像白萍这样,理直气壮当“小三”,还当得人尽皆知的,独一份。
以前大家不说,是看在许卫的面子,也是看在我这个原配能忍。
现在我这个原配不忍了,还把账本都甩了出来,大家心里那杆秤,自然就歪了。
毕竟,同情弱者是一回事,支持一个明目张胆的“老赖”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我报出的那个数字,二十七万多,在九十年代和千禧年初,那可是一笔巨款。
足够在市中心买套小两居了。
“林岚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是啊,住了三十年,一分钱不给,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房子本来就是老许单位的,给家属的福利房,她一个外人……”
议论声不大,但一字不落地飘进白萍耳朵里。
她的脸,比刚才被我用刀吓唬时还要白。
那是她赖以生存的“受害者”光环,正在被我亲手剥掉。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我让许静提前打印好的。
《限期搬离通知书》。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
我把通知书拍在白萍面前的茶几上。
“白萍,念在我们‘邻居’一场,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一个星期之内,收拾你的东西,从这里搬出去。”
“一个星期之后,如果你还在这里,那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到时候,要算的,可就不止是这套房子了。”
我指了指那本账本的复印件。
“还有这三十年的‘借款’,本金加利息,一分都不能少。”
白萍死死地盯着那张纸,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这个当了一辈子会计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跟数字和规则打交道。
她那些眼泪和故事,在法律和证据面前,一文不值。
许明站在一旁,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他那个在家里温和、隐忍、甚至有些懦弱的母亲,会有这样的一面。
我没再看他们,转身走出了那个让我恶心了三十年的房间。
许静跟在我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外,邻居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从不赞同,变成了敬畏。
甚至有几个年轻时跟我关系不错的阿姨,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林岚,好样的!早就该这样了!”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是啊,早就该这样了。
如果三十年前,许卫第一次把白萍领到楼上那个空房子里时,我就拿出今天的气势,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三十年的纠缠和煎熬。
可是,没有如果。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太在乎所谓的“脸面”,也太相信一个男人的“承诺”。
许卫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说:“阿岚,你相信我。小白她一个人在城里无依无靠,太可怜了。单位这套房空着也是空着,就让她暂住一下。等她找到工作,安顿下来,马上就搬走。”
他说:“我们是少年时的情分,现在就是兄妹。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的。”
他说:“你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妈,这个家离了你不行。我心里只有你。”
我信了。
我信了他口中的“暂住”,信了他口中的“清白”,信了他口中的“心里只有你”。
结果,这一“暂住”,就是三十年。
他的“清白”,成了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笑话。
他“心里只有我”,却把每个月一半的工资,都花在了楼上那个“妹妹”身上。
我不是没闹过。
新婚的激情褪去,生活的琐碎和楼上那个女人的阴影,让我喘不过气。
我跟他吵,跟他闹,甚至想过离婚。
可每次,他都用孩子来绑架我。
“阿岚,看在小明和小静的份上,你就忍一忍吧。”
“离婚了,孩子怎么办?他们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放心,我跟她真的没什么。我保证,我以后会注意分寸。”
一次又一次。
我的心,就在他这些虚伪的保证和无尽的忍耐中,一点点冷掉,最后变成了一块石头。
我不再吵,也不再闹。
我开始像个真正的会计一样,冷静地、客观地,记录下他为那个女人花的每一分钱。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放在了这个“家”的空壳子上。
我告诉自己,就当他死了。
就当家里养了个不记名、不记账的“大儿子”。
只要这个家还在,只要我的孩子能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一切都值得。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以为的“完整”,不过是我一个人撑起来的假象。
许明性格里的懦弱和稀泥,不就是遗传了他父亲吗?
幸好,女儿许静像我。
她从小就看不惯她爸和白萍的做派。
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妈,离了吧。你这样太苦了。”
可我那时候,已经被“母亲”这个身份,牢牢地锁住了。
现在,锁住我的那个人,走了。
我自由了。
许卫的头七,办得很简单。
就在家里设了个小小的灵堂。
来的都是些至亲好友。
白萍没再来闹。
楼上安静得像没人住一样。
但我知道,她还在。
她不甘心。
一个星期的时间,她肯定会想尽办法,做最后一搏。
果然,第三天,许明一脸凝重地来找我。
“妈,白阿姨……她找了律师。”
我正在给我的茉莉花浇水,闻言,手都没抖一下。
“哦?她还请得起律师?”
“她说……她说爸生前立了遗嘱,把楼上那套房子,留给她了。”
我放下水壶,转过身。
“遗嘱在哪?”
“在她律师手里。她说,如果咱们不承认遗嘱,她就要起诉。”
许静在一旁气得直跺脚。
“爸怎么可能立这种遗嘱!这不合法!”
我却很平静。
“他当然可能。为了那个女人,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太了解许卫了。
他这个人,一辈子都活在矛盾里。
既想要我这个“贤妻良母”给他操持家庭,照顾老小,给他一个安稳的后方。
又舍不得白萍那个“红颜知己”,给他提供情绪价值,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所以他只能两边都骗,两边都瞒。
临到老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搞不好真会脑子一热,给她留下点什么,作为“补偿”。
“妈,那我们怎么办?”许明急了,“真要跟她打官司?”
“打就打,谁怕谁!”许静说,“我就不信,法律会向着一个小三!”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别急。遗嘱是不是真的,还得看了才知道。”
我拿出手机,给我大学时的一个老同学打了个电话。
她现在是市里有名的律师,专打财产纠纷的官司。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
老同学在电话那头笑了。
“林岚啊林岚,你这忍者神龟,可算是当到头了。”
“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别说他留了遗嘱,他就是把天上的月亮许给她,也得看法律答不答应。”
有了老同学的保证,我心里更有底了。
我让许静联系了白萍的律师,约了第二天在律师事务所见面。
许明还是不放心。
“妈,万一那遗嘱是真的,白纸黑字写着,咱们是不是就没希望了?”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许明,你记住。法律讲的是证据,但证据,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有些证据,看起来天衣无缝,但只要找到一个漏洞,就能让它全盘作废。”
“你妈我,当了一辈子会计,最擅长的,就是找漏洞。”
第二天,我带着许静和我的律师同学,准时出现在了对方的律所。
白萍也来了。
几天不见,她憔悴了不少,但眼神里的那股不甘和怨毒,却更浓了。
她穿着一身黑,大概是想表现自己的哀思。
可惜,那件黑色连衣裙的料子太好,剪裁也太修身,反而显得她别有用心。
她的律师,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看起来精明干练。
双方落座,客套话都省了,直奔主题。
对方律师拿出一份文件。
“林女士,这是许卫先生生前亲笔书写的遗嘱。上面明确表示,他名下位于幸福路12号楼402室的房产,在他去世后,由白萍女士一人继承。”
他把遗嘱推到我们面前。
我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确实是许卫的笔迹。
龙飞凤舞,跟他这个人一样,透着一股不着调的虚浮。
落款有他的签名,还有日期。
日期,是在他最后一次住院前的一个星期。
许静凑过来看了一眼,气得脸都白了。
“不可能!我爸的房子是单位分的福利房,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他凭什么一个人处置!”
我的律师同学示意她冷静,然后对对方律师笑了笑。
“张律师,是吧?我们承认这份遗嘱上签名的真实性。”
白萍和她的律师脸上都露出一丝得色。
“但是,”我同学话锋一转,“我们对这份遗嘱的法律效力,持保留意见。”
“首先,就像我当事人女儿说的,这套402室的房产,虽然登记在许卫先生一人名下,但系其与我当事人林岚女士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由单位分配并购买的,应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根据《民法典》规定,夫妻一方擅自处分共同财产的行为,属于无权处分。许卫先生在未征得林岚女士同意的情况下,将整套房产赠与第三人,其行为已侵害了林岚女士的财产份额,因此,该遗嘱中涉及处分林岚女士财产份额的部分,是无效的。”
对方律师推了推眼镜,显然对这个说法早有准备。
“周律师,话不能这么说。许卫先生在遗嘱中处分的是‘他名下的房产’,这在法律上,首先推定为他的个人财产。至于这是否属于夫妻共同财产,需要你们拿出证据来证明。”
“证据?”我同学笑了,“证据当然有。”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许卫先生单位当年分房时的文件复印件,上面清楚地写着,分房对象是‘双职工许卫、林岚家庭’。还有当年的购房合同,付款凭证,付款账户,是我当事人林岚女士的工资账户。”
“请问张律师,这些,够不够证明?”
对方律师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们准备得这么充分。
白萍在旁边急了:“那……那就算是一半,老许的那一半,也该是我的!”
我同学看都没看她,继续对律师说:“就算退一万步,我们承认许卫先生有权处分属于他的那一半份额。”
“但是,这份遗嘱,依然存在巨大的法律瑕疵。”
她指着遗嘱的落款。
“这份遗嘱,属于自书遗嘱。根据法律规定,自书遗嘱由遗嘱人亲笔书写,签名,注明年、月、日。这三要素,缺一不可。”
“这份遗嘱,有签名,有年、月、日。看上去,要素齐全。”
“但问题,就出在这个日期上。”
我同学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了第三份文件。
“这是许卫先生最后一次入院的病历。上面清楚地记录着,在遗嘱订立的当天,许卫先生因为突发性脑梗,正在医院进行抢救。”
“病历显示,当天上午十点,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诊断,患者当时已出现意识模糊、语言功能障碍等症状。”
“请问张律师,一个意识模糊、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病危患者,是如何‘亲笔’书写出一份逻辑清晰、字迹完整的遗zhe嘱的?”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份遗嘱的真实性。或者说,它并非在遗嘱人神志清醒、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情况下订立的。”
“如果你们坚持这份遗嘱的有效性,我们不介意申请进行笔迹鉴定和精神状态司法鉴定。”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阵脚上。
白萍的律师,脸色已经从微变,变成了铁青。
他拿着那份遗嘱,翻来覆去地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显然是被白萍给坑了。
白萍只告诉他有遗嘱,却没告诉他,这份遗嘱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
白萍自己也慌了。
“不!不是的!老许那天……他那天是清醒的!他就是清醒的时候写给我的!”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像个输光了的赌徒。
我冷冷地看着她。
“白萍,收起你那套吧。”
“许卫那天的情况,医院有记录,医生护士都可以作证。你觉得,法官会信你的‘一面之词’,还是会信医院的铁证?”
“这份遗嘱,根本就是你伪造的!”许静愤怒地指着她。
“不……不是我伪造的……”白萍的声音弱了下去,眼神躲闪,“是……是老许早就写好了,只是那天让我……让我填上日期……”
“哦?”我同学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这么说,你承认这份遗嘱的日期,是后填的?”
“根据法律规定,自书遗嘱的日期,必须由遗嘱人亲笔书写。日期后补,或者由他人代填,都会导致遗嘱无效。”
“白萍女士,谢谢你,亲口承认了这份遗嘱是无效的。”
白萍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全无。
她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求助地看向她的律师。
那个年轻的张律师,此刻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他疲惫地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对白萍说了一句:“白女士,这个案子,我接不了了。”
说完,他站起身,对我们这边点了点头,算是致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和瘫坐在椅子上的白萍。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三十年的算计,三十年的“苦心经营”,在铁一般的证据和法律条文面前,被击得粉碎。
她以为的“爱情保障”,不过是一张废纸。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白萍,闹剧该结束了。”
“明天,就是我通知你搬走的最后期限。”
“如果你还赖着不走,那我们收到的,就不是律师函,而是法院的传票了。”
“到时候,我们不仅要收回房子,还要追讨你这三十年欠下的二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二块五毛。本金,加利息。”
我每说一个字,她的身体就抖一下。
最后,我看着她那张曾经让许卫魂牵梦绕,如今却写满了衰老和绝望的脸,轻轻地说:
“三十年的黄粱一梦,你也该醒了。”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带着女儿和同学,转身离开了律所。
走出大楼,外面阳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
许静挽着我的胳膊,一脸的崇拜。
“妈,你今天太帅了!简直是我的偶像!”
我笑了。
同学也拍拍我的肩膀:“可以啊林岚,你这账本,简直是神来之笔。把对方的后路全给断了。”
我摇摇头:“不是我厉害,是她太贪心。”
“如果她不拿出那份伪造的遗嘱,只是安安静静地搬走,或许,我还会念在许卫的面子上,那笔钱,也就算了。”
“但她偏要挑战我的底线。”
“她以为我这三十年,是在忍气吞声。她不知道,我这三十年,是在磨一把刀。”
一把名为“规则”和“证据”的刀。
专门用来对付她这种,以为“爱情”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人。
回家之后,我把许明叫到了书房。
他今天没去律所,但许静已经把过程用微信跟他直播了一遍。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和不安。
“妈,我……”
“坐下。”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像个做错事的学生,拘谨地坐了下来。
我把我那个宝贝账本,放在了他面前。
“看看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翻开了账本。
账本的第一页,记录的是1993年。
“三月五日,白萍搬入402室。许卫支付搬家费,二十元。”
“三月十日,为402室添置新床、新桌椅,花费三百二十元。”
“四月一日,白萍说做饭没锅,许卫从家里拿走一口新铁锅。”
“五月……”
一笔一笔,一行一行。
小到一袋盐,一瓶醋。
大到一台电视机,一台冰箱。
还有每个月,许卫从工资卡里,划给她的“生活费”。
从最开始的五十,到后来的一百,两百,五百……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日期,金额,事由。
旁边,还有我用红笔做的标注。
比如,95年,许静上小学,学费一百五十元。同一个月,许卫给白萍买了一条金项链,三百元。
比如,99年,我妈生病住院,急需用钱。许卫说单位效益不好,没发奖金。结果第二天,他就陪着白萍去逛了百货大楼,给她买了一件八百块的羊绒大衣。
再比如,2008年,许明要结婚,买房首付差五万。我低声下气回娘家借。而那一年,许卫以“投资”的名义,给了白萍三万块,让她去炒股。
许明的手,开始发抖。
他的脸,越来越白。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本账。
那是我,和这个家,被凌迟了三十年的记录。
是他父亲,如何用我们的血汗,去供养另一个女人的铁证。
也是他自己,曾经多少次,劝我“大度”,劝我“算了”的愚蠢和可笑。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猛地合上账本,抬起头,眼眶通红。
“妈,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对不起,妈。我……我以前太混蛋了。”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有心酸,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我等这句“对不起”,等了太多年。
虽然它来得太晚,但终究,是来了。
“许明,我今天给你看这个,不是要你愧疚,也不是要你怨恨你爸。”
“他已经走了,尘归尘,土归土。再去追究他的对错,没有意义。”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家,不是一个讲‘情面’的地方,而是一个讲‘责任’的地方。”
“你爸,就是一辈子都没搞清楚这个道理。他总想两全其美,结果两边都辜负了。”
“他对白萍,或许有情。但他对我,对你,对小静,对这个家,有责。”
“当情与责发生冲突时,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选择什么,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了。”
许明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账本的封皮上。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妈,我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把账本收了起来。
“明天,是最后期限。你去楼上,跟她说最后一次。”
“告诉她,和平地搬走,那笔钱,我可以既往不咎。这是我,也是你爸,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体面。”
“如果她还要闹,那我们,就只能撕破这最后一层脸皮了。”
“到时候,丢人的,不止是她,还有你爸。”
许明站起身,擦了擦眼泪,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我所期望的,属于一个男人的坚定。
“妈,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一早,许明就上了楼。
我没去。
许静本来想跟着去看热闹,被我拦住了。
“这是他自己的功课,让他自己去完成。”
我在阳台上,一边修剪我的花草,一边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动静。
出乎意料的,很安静。
没有哭喊,没有争吵,也没有摔东西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许明下来了。
他脸色平静,对我点点头。
“妈,她同意了。”
“她说,她今天就搬。”
我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白萍是个聪明人。
当她意识到,所有的牌都已经被我掀翻,所有的路都已经被我堵死之后,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现实。
再闹下去,她只会输得更惨。
不仅拿不到房子,还要背上一屁股债,名声也彻底扫地。
权衡利弊,她知道该怎么选。
那天下午,搬家公司的车,停在了楼下。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几个工人,从402室里,一趟一趟地往下搬东西。
有家具,有电器,有大包小包的衣物。
那些东西,很多我都眼熟。
那台21寸的彩电,是许卫发的年终奖,他没舍得搬回家,直接送上了楼。
那个双开门的冰箱,是我托人买的,本来是想换掉家里那个旧的,结果许卫说楼上那个坏了,硬是先给了白萍。
还有那套沙发,那张餐桌……
每一件,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现在,它们终于要从我的生活里,被彻底清除了。
白萍最后才下来。
她换了一身朴素的灰色外套,没化妆,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
一夜之间,她好像老了十岁。
脸上那种常年被男人滋润出来的光彩,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真实的憔悴和疲惫。
她没有看我们这栋楼,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搬家车走。
走到巷子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太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知道她这一眼里,是恨,是怨,还是终于认命的解脱。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就像看着一段纠缠了我三十年的噩梦,终于画上了句号。
许静在我身后,轻轻地“耶”了一声。
“妈,我们赢了!”
我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头,笑了。
“傻孩子,这不是战争,没有输赢。”
“我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我的房子,属于我的钱,属于我清净安宁的生活,和属于我自己的,后半生。
白萍搬走后,楼上那套房子,就空了下来。
许明问我,那套房子怎么处理。
是租出去,还是卖掉。
我想了想,说:“先放着吧,打扫干净。”
周末,我带着许明和许静,一起去打扫402。
一打开门,一股尘封的、混杂着香水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子里搬空了,显得格外大,也格外冷清。
墙上,还留着一些挂过相框的痕迹。
地板上,有一些家具压过的印子。
阳台上,几盆已经枯死的花,歪倒在花盆里。
这里,曾经是另一个“家”。
一个寄生在我家之上的,畸形的“家”。
许静戴着手套,一脸嫌弃地把那些枯死的花扔进垃圾袋。
“真晦气!回头得用消毒水好好擦一遍!”
许明默默地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我走进那间卧室。
墙上,有一块特别明显的白印。
那是原来挂结婚照的地方。
只不过,那张结婚照上的男女主角,一个是许卫,另一个,是白萍。
我听院里的碎嘴婆娘说过,白萍把她和许卫年轻时的一张合影,放得大大的,挂在床头。
每天看着入睡。
真是讽刺。
我看着那块白印,站了很久。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恨,也不是怨。
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荒谬感。
许卫,白萍,还有我。
我们三个人,在这栋楼里,楼上楼下,用一种如此扭曲的方式,纠缠了三十年。
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点可笑的、早已变质的“初恋情怀”?
为了一个男人摇摆不定的“责任心”?
还是为了我固执地想要维持一个“完整家庭”的执念?
现在想来,我们三个人,都是输家。
许卫输掉了一个丈夫和父亲的尊严。
白萍输掉了三十年的青春和最后的指望。
而我,输掉了三十年本该幸福安宁的时光。
“妈,您在想什么?”
许静的声音,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摇摇头,笑了笑。
“没什么。在想,这房子,该怎么处置。”
许静说:“卖了吧!眼不见心不烦!卖了钱,您拿着去旅游,去环游世界!”
许明也说:“对,妈,小静说得对。卖了,这事儿就算彻底过去了。钱您自己留着,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我看着我的两个孩子。
他们是真的长大了。
懂得心疼我,懂得为我着想了。
我心里一暖。
“好,那就卖了。”
房子挂到中介没多久,就有人来看了。
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刚结婚,准备买来当婚房。
女孩很喜欢这套房子的户型和采光。
男孩在算价格。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怎么装修,哪里放婴儿床,哪里做书柜。
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我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和许卫。
那时候,我们刚分到楼下这套房子,也是这样,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未来。
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
物是人非。
小夫妻对房子很满意,很快就签了合同,付了全款。
拿到房款的那天,我把许明和许静都叫到了跟前。
我把那张存着房款的银行卡,推到他们面前。
“这笔钱,你们兄妹俩,一人一半。”
许明和许静都愣住了。
“妈!这不行!”许明第一个反对,“这是您的钱,我们不能要!”
“是啊妈,”许静也说,“这是您应得的!您拿着用,改善改善生活,别亏待了自己。”
我摇摇头。
“我一个老婆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吃穿用度,还有退休金,足够了。”
“这笔钱,本来就是你爸留下的。现在,也算是他给你们兄diong妹俩的一点补偿吧。”
“你们拿着,小明可以换套大点的房子,将来孩子上学也方便。小静可以留着当嫁妆,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
“这是我作为母亲,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以后,你们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许明和许静看着我,眼圈都红了。
他们还想说什么,被我摆手制止了。
“就这么定了。谁也别跟我争。”
我把卡塞到许明手里。
“你们都过得好,我才能真的放心。”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终于感觉,自己彻底轻松了。
我开始了我一个人的新生活。
我报了一个社区的老年大学,学国画。
我把阳台彻底改造了一下,种满了各种各ures的花草。
我开始跟我的老姐妹们一起,去逛公园,去跳广场舞,甚至还跟着年轻人,去玩了一次社区组织的剧本杀。
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我发现,没有了许卫和白萍的阴影,我的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开阔。
有一天,我在菜市场,碰到了王阿姨。
她拉着我,神神秘秘地说:“哎,林岚,你听说了吗?白萍……”
我打断她:“王姐,她的事,我不想听。”
王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对,对,不听了,不听了。看你现在这样,真好。”
是啊,真好。
我不用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用再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我终于可以,只为自己活了。
那天画画课下课,外面下起了小雨。
我撑着伞,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点打在伞面上,滴滴答答,像一首舒缓的音乐。
路过巷子口那家开了几十年的馄饨店,我走了进去。
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荠菜鲜肉小馄饨。
店老板娘跟我很熟,一边给我下馄饨,一边跟我聊天。
“林姐,最近气色越来越好了啊!”
我笑着说:“是吗?心情好,气色自然就好了。”
吃着馄饨,我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
忽然觉得,这三十年,就像一场漫长的、黏腻的雨季。
而现在,雨停了,天晴了。
太阳出来了。
我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许静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是她和她男朋友的合影,两个人笑得像两朵花。
下面配了一行字:“妈,我带他回来给您看看呀?”
我看着照片,眼眶有点湿。
我回了她一个字:“好。”
然后,我放下手机,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
真鲜。
走出馄饨店,雨已经停了。
空气里,有雨后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
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我站在彩虹下,忽然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三十年的账,我算清了,从此以后,我只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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