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
第7章:无人签字的手术单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或许是因为我的脸色实在难看。
很快,护士叫到了我的名字。
我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跟着她走进一间诊室。坐诊的是一位中年男医生,面容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很沉稳。
“哪里不舒服?”他一边看着我刚填的表格,一边问。
“胃疼……非常疼……”我声音发颤,详细描述了疼痛的位置和感觉,以及我有胃病史的情况。
医生听完,示意我躺到旁边的检查床上,做了简单的腹部触诊。当他的手指按压到胃部时,我痛得几乎弹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情况不太好,可能是急性胃穿孔或者更严重的状况,需要立刻做进一步检查,明确诊断。”医生眉头紧锁,语气严肃,“你先去抽血,然后做个腹部CT。家属去缴费吧。”
又是家属。
我挣扎着从检查床上下来,忍着剧痛,低声说:“医生,就我一个人……缴费在哪里,我自己去。”
医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快速开了单子:“先去一楼缴费,然后右手边抽血,再去二楼做CT。动作快点,你这种情况不能耽搁。”
我接过那一叠单据,像是接过千斤重担。
缴费窗口排着队。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办理完毕,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胃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甚至开始向背部放射,一阵阵恶心感涌上喉咙。
好不容易缴完费,又踉跄着去抽血。护士熟练地绑上压脉带,酒精棉球的冰凉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针头刺入血管的瞬间,我甚至感觉不到那细微的刺痛,所有的感官都被胃部那滔天的巨浪所淹没。
抽完血,按着棉签,我又扶着墙,一步步挪向二楼的CT室。
CT室外的走廊空旷而安静。我按照指示喝下那种味道奇怪的对比剂,然后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机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缓缓移动。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无助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检查结束,我又被护士扶回急诊诊室外的走廊等待结果。
疼痛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视线里的东西都带上了重影。我蜷缩在塑料椅子上,感觉自己正在被无边的黑暗和痛苦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听到医生在叫我的名字,语气急促。
我努力抬起头,看到医生拿着几张报告单快步走过来,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
“苏晴是吗?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急性重症胰腺炎合并消化道穿孔,情况非常危险,需要立刻进行手术!这是手术知情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手术?签字?
我混沌的意识被这两个词刺得清醒了一瞬。
“医生……我……我没有家属……”我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我自己……可以签吗?”
“不行!这个手术风险很大,必须直系亲属签字!”医生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你赶紧联系你的家人!立刻!马上!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他几乎是吼着把一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纸塞到我手里。
手术知情同意书。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晃动。风险告知,可能出现的并发症……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家人……
我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冰冷而僵硬。
联系人列表里,“周明”的名字,静静地躺在最上面。
我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的,是冗长而单调的“嘟——嘟——”声。
一声,两声,三声……
每一声等待的忙音,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我已经不堪重负的心脏上。
快接啊……周明……快接电话……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祈求。
然而,直到忙音自动切断,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他也没有接。
他不接我的电话。
在这个我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或许正陪着林薇和我们的儿子,沉浸在他们的“团圆”里,连手机铃声,都成了打扰。
不死心,我又拨了一遍。
结果,依旧。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医生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时间:“联系不上吗?还有没有别的家人?父母?兄弟姐妹?”
父母在遥远的家乡,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怎么能让他们在除夕夜承受这样的惊吓?兄弟姐妹……我只有一个哥哥,也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摇了摇头,眼前阵阵发黑,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世界的声音离我远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杂乱地跳动,撞击着耳膜。
咚……咚……咚……
然后,那跳动变得异常混乱,失去了节奏,像是失控的鼓点。
我听到医生焦急的呼喊:“患者意识丧失!突发室颤!快!准备除颤仪!紧急抢救!”
“家属!家属到底能不能联系上!需要签字啊!”
“来不及了!直接推进抢救室!”
混乱的脚步声,仪器尖锐的警报声,身体被快速移动的颠簸感……
所有的声音和感觉,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遥远。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下雪的冬天,周明把他的手揣进我的口袋,对我说:“苏晴,以后每一个除夕,我们都一起过。”
骗子……
真冷啊……
第8章:死亡时间20:30
意识浮浮沉沉,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海水里漂流。
偶尔能感知到一些碎片化的东西——刺眼的白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身体被剧烈地按压、撞击,仪器发出单调而冗长的“滴——”声……
但这一切都太遥远了,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疼痛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抽离感。仿佛灵魂已经轻飘飘地脱离了那具沉重而痛苦的躯壳,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混乱。
我看到了抢救室里,医护人员围在病床前,做着最后的、徒劳的努力。看到了那个被各种仪器和管线包围着的、面色灰白、毫无生气的自己。
看到了医生最终停下了动作,抬手,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然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听到了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声音,像是在宣读某种无可更改的判决:
“记录,患者苏晴,独自就诊,突发室颤,因无家属签字延误最佳手术时机,抢救无效。死亡时间,20点30分。”
20点30分。
这个时间点,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模糊的意识上。
我记得,那个时候,周明和磊磊应该刚到林薇家不久吧?
或许,他们正坐在林薇布置温馨的客厅里,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水果。林薇可能刚刚止住了哭泣,眼角还带着惹人怜惜的泪痕,对着周明露出感激又柔弱的微笑。
而周明,大概正用他那久违的、带着呵护的语气安慰着她:“别怕,有我们在。”
磊磊呢?他可能会被林薇家新奇的玩具吸引,或者吃着平时我不让他多吃的糖果,开心地忘了时间,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妈妈,煮好了他爱吃的火锅,在等他回家。
他们谁也不会知道,就在那个他们其乐融融的时刻,就在距离他们或许并不遥远的医院里,我,苏晴,他们的妻子,母亲,正独自一人,在无人签字的手术同意书前,在医护人员焦灼却无奈的目光中,生命一点点流逝,最终定格。
20点30分。
除夕夜,团圆时。
我的团圆,是冰冷的抢救台,是仪器归零的长鸣,是无人签字的遗憾,是宣告死亡的、冰冷的时间。
真可笑啊。
意识最后的微光里,没有走马灯般的回忆,没有对人生的眷恋,只有那个时间点,如同墓碑上的刻字,清晰,冰冷,永恒。
20点30分。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真正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
第9章:客厅里的重播
周明打开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将他脸上那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混合着疲惫与某种复杂情绪的神色照得有些分明。他动作很轻,似乎是怕吵醒了什么。
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他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他弯下腰,准备换鞋,却发现……我常穿的那双居家拖鞋,还好好地摆在鞋柜前,位置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或许以为我只是赌气先睡了,连拖鞋都没动。
他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
客厅的电视竟然还开着。
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闪烁,映得家具轮廓影影绰绰。电视里正重播着春晚,主持人穿着喜庆的礼服,说着零点钟声敲响时的祝福语,脸上是程式化的激动笑容。
电视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周明被这声音吵得皱紧了眉,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他大概觉得,我是故意开着电视睡觉,或许是为了跟他置气,制造噪音。
他几步走到茶几旁,拿起遥控器,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电源键。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客厅里最后的光源和声音都消失了,彻底被浓稠的黑暗与寂静笼罩。
他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下黑暗,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然后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经过餐厅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餐桌上,似乎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虽然没有灯光,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能看到桌子上杯盘狼藉的模糊轮廓。
他可能看到了那盘原封不动的茼蒿,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呈现出一种固执的绿色。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开灯仔细查看,只是停留了那么一两秒,便继续走向卧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里面空无一人,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愣了一下,转身又推开儿童房的门,里面同样空荡,磊磊的小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的眉头再次皱起,脸上这次是真的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是想给我打电话,但不知为何,动作又停顿了。也许是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再起冲突,也许是觉得我不过是在闹脾气,故意躲在哪里让他着急。
他收起手机,脸上那点疑惑很快被一种“随她去”的淡漠所取代。他转身走向浴室,准备洗漱。
在他看来,这或许只是又一个寻常的、夫妻之间冷战的夜晚。他累了,从林薇那里带回来的、那种安抚了他人之后特有的疲惫感,让他无暇也无心去深究我的去向。
他甚至可能觉得,等我闹够了,自己就会回来。
他根本不会想到,也不会相信,这个家里,已经永远不会再有人催他回家了。
第10章:定格的照片
周明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用毛巾随意地擦着,走到客厅,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喝。
经过沙发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晕,他看到了掉落在沙发角落里的、我的手机。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在黑暗中,那块发光的长方形显得格外醒目。
周明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弯腰,捡起了手机。
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已经进入了待机模式,但并未完全黑屏,上面显示着一张图片——那是用手机拍摄的、一张纸质文件的照片。
照片的清晰度很高,在手机屏幕冷白的光线下,文件上的字迹清晰可辨。
最上方,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急诊室病历。
往下,是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和记录。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快速扫过,那些陌生的词汇或许并未完全进入他的大脑,直到他的视线,定格在最后一栏,最后一行。
那里,用清晰而冰冷的笔触写着:
【抢救记录】患者于20:25分突发意识丧失,心电监护示室颤,立即予以心肺复苏、电除颤及相关抢救药物应用。因无直系亲属在场签字,无法进行紧急手术。经持续抢救无效,于20:30分宣告临床死亡。
【死亡诊断】1. 急性重症胰腺炎 2. 消化道穿孔 3. 心源性猝死
死亡时间:20:30
患者姓名:苏晴
“苏晴”那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周明像是被瞬间冻僵了,拿着手机,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上,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眨了眨眼,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又凑近了一些,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似乎想找出这只是一张伪造图片的破绽,或者翻到下一页,看到不一样的结局。
但屏幕上的图片,就定格在那里。
“死亡时间:20:30”
“患者姓名:苏晴”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不容置疑。
他猛地直起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把手机丢了出去!手机砸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屏幕依旧亮着,那张病历的照片,如同一个狰狞的鬼魅,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发疯似的在各个房间里寻找起来。
卧室、儿童房、书房、厨房、甚至阳台和卫生间……他打开每一盏灯,刺眼的光芒瞬间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出了他脸上迅速褪去的血色和那双充满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眼睛。
“苏晴!苏晴你出来!”他开始大声叫喊,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击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别玩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没有人回应。
屋子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凌晨城市的微弱噪音。
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甚至连衣柜都打开看了,仿佛我会藏在里面跟他开玩笑。
最终,他一无所获地回到客厅,站在那片狼藉的餐桌旁,目光再次落在那盘已经彻底蔫掉、发黑的茼蒿上。
然后,他看到了被自己丢在地毯上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
那行“死亡时间:20:30”,像一句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小腿撞在沙发边缘,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坐在了沙发上。
第11章:口袋里的机票
身体跌进柔软的沙发,却没有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是坠入了冰窟。
周明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电视机漆黑的屏幕像一只巨大的、嘲讽的眼睛,映出他失魂落魄的影子。
“假的……一定是假的……”他还在无意识地喃喃,但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说服自己,却又那么无力。
他需要证据,需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来推翻那个可怕的照片,那个荒谬的、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实”。
对,电话!给医院打电话确认!除夕夜,急诊科……一定是搞错了!重名的人那么多!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因为极度的慌乱和恐惧,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解锁图案划了好几次才成功。
他翻找着通讯录,寻找医院的号码,或者任何一个可能联系上确认此事的人。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他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外套口袋。
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停住动作,伸手探进口袋。
摸到了两张硬质的卡纸一样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两张机票。
印刷精致,抬头是熟悉的航空公司标志。出发地是这座城市,目的地是——三亚。
日期,是明天,大年初一。
乘客姓名一栏,清晰地印着:周明,林薇。
没有苏晴。
没有磊磊。
只有他和林薇。
机票的边缘,还夹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便签纸。他手指僵硬地展开。
上面是林薇那娟秀而熟悉的字迹:
「明,谢谢你和磊磊今晚来陪我,这是我过得最温暖的一个除夕。新的一年,我想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明天下午三点的航班,我等你。薇。」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炸得粉碎。
机票。三亚。全新的开始。明天下午三点。
所以,林薇今晚的电话,不仅仅是需要“陪伴”。所以,她塞给他这两张机票,是早已计划好的下一步。所以,他今晚的离开,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安慰”,而是一场奔赴新生活的预演。
而他,竟然毫无察觉,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愿去察觉。他甚至……把这两张机票,就这么随意地塞在外套口袋里,带回了家。
带回了,这个属于他和苏晴的家。
带回了,这个女主人可能已经……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里的机票和便签纸狠狠扔了出去!纸张在空中散开,飘飘悠悠,最终落在地毯上,落在那个屏幕依旧亮着的、显示着死亡病历的手机旁边。
一边是冰冷的死亡通知。
一边是炽热的私奔邀请。
如此荒诞,如此讽刺,如此残忍地,并置在这个除夕之夜过后的、冰冷的客厅里。
周明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终于,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他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双眼赤红、狼狈不堪的男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可怕的魔鬼。
第12章:崩溃
干呕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
周明撑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那个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周明,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蠢又残忍的小丑!
他怎么就……信了林薇那些楚楚可怜的话?
“一个人过年好孤单……”
“心里空落落的,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明,只有你能懂我……”
这些带着暗示和依赖的话语,配上她泫然欲泣的表情,轻易就拨动了他心底那根属于过去、属于遗憾的弦。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是强大的,是能够拯救她于“孤单”和“悲伤”之中的英雄。
却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等一顿团圆饭,等一个本该属于一家三口的除夕夜。
他甚至,还带走了他们的儿子!把儿子也带去了那个女人的身边!让磊磊,成了他讨好林薇的道具!
而苏晴……
他想起离开时,她沉默地往火锅里下着茼蒿的样子。没有质问,没有阻拦,甚至连一个明显的哀伤表情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那沉默背后,该是怎样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看到?为什么心里只惦记着林薇的“孤单”,却对妻子的沉默视而不见?
是因为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永远会在家里等着,所以觉得她的感受无关紧要了吗?
还是……在他内心深处,早就将林薇摆在了比苏晴更重要的位置,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
“呃啊——!”
又是一声痛苦的嘶吼,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镜面上!
“哗啦——!”
镜面应声而碎,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将他的脸分割成无数个扭曲的碎片。碎裂的玻璃划破了他的指关节,鲜血瞬间涌出,顺着镜面蜿蜒流下,像一道道刺目的血泪。
尖锐的疼痛从手背传来,却远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镜中破碎的自己,看着那淋漓的鲜血,终于彻底崩溃,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沾满鲜血和碎玻璃的掌心,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后悔。
排山倒海般的后悔,如同最浓稠的墨汁,瞬间浸透了他每一个细胞。
他后悔接了那个电话。
后悔丢下苏晴一个人。
后悔带走了磊磊。
后悔没有早一点看清林薇那些看似无意、实则步步为营的伎俩。
后悔……后悔这五年来,对苏晴的忽视,对她的付出习以为常,对她的感情日渐麻木。
他一直以为,婚姻就是这样平淡如水,他一直以为,心底那份对林薇的悸动才是所谓的“真爱”。直到此刻,直到可能永远失去苏晴的这一刻,他才惊觉,那个被他忽略、被他怠慢的妻子,早已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了他的生命,支撑着他的整个世界。
失去空气,才会窒息。
而现在,他正在窒息。
第13章:寻找
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手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液黏腻地沾在皮肤上。
但这些生理上的感觉,都远远无法掩盖那种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巨大的恐慌和空洞。
周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不!他不信!他不信苏晴就这么没了!
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恶作剧!或者……或者是医院弄混了病历!苏晴可能只是胃病犯了,在医院输液,手机没电了,那张照片……那张照片说不定是她从哪里拍来故意气他的!
对!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无视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踉跄着冲回客厅。
他首先捡起了地上我的手机,手指颤抖着试图解锁,但需要密码。他试了我的生日,磊磊的生日,甚至他自己的生日,都显示错误。手机屏幕最终因为多次尝试错误而彻底黑屏,需要等待时间才能再次尝试。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将我的手机扔回沙发上。然后抓起自己的手机,开始疯狂地拨打我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像是一盆又一盆冷水,浇在他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上。
但他不肯放弃。
他又开始翻找通讯录,寻找可能知道我去向的人。我的父母?不,不能打,万一……万一不是真的,会吓到老人。我的朋友?他忽然可悲地发现,结婚这几年,他几乎从不关心我有哪些朋友,联系方式更是少得可怜。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骤然变得空荡而冰冷的屋子里乱转,拨打着寥寥几个可能知道线索的电话,得到的回应无一不是“不知道”、“没联系过”、“除夕夜她不是应该在家吗?”。
每一次失望的回应,都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分,眼中的疯狂和绝望增添一分。
最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也许是想找到我留下的只言片语,也许是想证明我只是离家出走。
他拉开了我的衣柜。里面,我的衣服整齐地挂着,一件不少。梳妆台上,我日常用的护肤品和那支用了很久、舍不得换的口红,都静静地摆在原处。床头柜上,还放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我抱着磊磊,靠在他身边,笑得眉眼弯弯。
一切都维持着原样,仿佛女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这平常的景象,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只是离家出走,怎么会什么都不带?
如果只是生气,怎么会连手机都关机,留下那样一张……可怕的病历照片?
那个被他拼命压下去的、最可怕的猜想,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魔,再次狰狞地浮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噬。
“不——!!!”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猛地将床头柜上的相框扫落在地!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照片上,我们三个人的笑脸,被裂痕无情地分割开来。
第14章:医院的答案
相框摔碎的脆响,仿佛也震碎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周明呆呆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和那张变得支离破碎的“全家福”,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必须去医院。
立刻,马上!
只有医院,才能给他最终的答案。无论是生,是死,他必须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驱使着他。他甚至顾不上处理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也顾不上换下那身沾染了血迹和灰尘的家居服,如同一个真正的疯子,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就冲出了家门。
凌晨的街道,比来时更加空旷寂寥。路灯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又缩短。
他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暴躁。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空无一人的红灯。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的画面和声音交织闪过——苏晴沉默地下茼蒿的样子、林薇含泪微笑的脸、磊磊天真无邪的问话、手机屏幕上冰冷的死亡时间、那两张刺目的机票……
“不会的……不会的……晴晴,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他一边疯狂地踩着油门,一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医院,终于到了。
急诊部的灯光,依旧惨白而刺眼。
他猛地踩下刹车,甚至来不及将车停稳,就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预检分诊台的护士还是之前那一位,看到这样一个衣衫不整、手上带血、眼神狂乱的男人冲进来,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先生,你……”
“苏晴!我找苏晴!她在哪里?!”周明根本顾不上其他,双手猛地拍在台面上,声音嘶哑地吼道,眼睛死死地盯着护士,像是要从中抠出他想要的答案。
护士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镇定下来,她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苏晴?请问是哪个苏晴?什么时候入院的?”
“就是今天晚上!除夕夜!胃疼!很严重的胃疼!”周明语无伦次地比划着,“她可能……可能被送来抢救……她……”
护士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屏幕上的信息滚动。周明的心也随着那滚动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护士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里读出蛛丝马迹。
护士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周明,眼神里带着一种确认后的、职业性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先生,请问您是苏晴的家属吗?”
“我是!我是她丈夫!”周明迫不及待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护士点了点头,语气低沉而清晰:“很抱歉通知您,患者苏晴,于今晚八点三十分,因急性重症胰腺炎并发室颤,抢救无效,已确认死亡。请您节哀。”
“节哀”两个字,像两把巨锤,狠狠砸在了周明的天灵盖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不……你骗我!你骗我!!”他猛地伸手,似乎想去抓护士的衣领,身体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在凌晨的急诊大厅里回荡,引来了其他值班人员和零星病人的侧目。
护士似乎对这种场面并不陌生,她保持着冷静,但语气不容置疑:“先生,请您冷静一点。遗体已经送往太平间,现在不适合探视。如果您是直系亲属,请明天白天按照流程办理相关手续……”
“太平间……”周明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猛地瘫软下去,幸好旁边一个路过的护工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护士后面的话,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已确认死亡”……
“八点三十分”……
“太平间”……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将他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碾碎成粉末。
原来……那张照片是真的。
原来……她真的一个人,在无人签字的情况下,死在了这个团圆夜。
原来……他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巨大的悲恸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像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第15章:磊磊的问话
周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麻木地开着车,在凌晨空旷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车窗外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勾勒出城市的轮廓,但在他眼中,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云层和城市的雾霾。
他最终,还是把车开回了那个再也无法称之为“家”的楼下。
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上楼。每上一级台阶,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打开门,屋子里依旧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不,是比他凌晨回来时更加狼藉——碎裂的镜片,散落的机票,亮过又暗下去的我的手机,还有地上那张破碎的全家福……
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惨剧,和他疯狂的崩溃。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进膝盖,一动不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隔绝这个残忍的世界。
“爸爸?”
一个带着睡意、软糯糯的声音,从儿童房门口传来。
周明猛地抬起头。
磊磊穿着小熊图案的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光着脚丫站在房门口,疑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他。
“爸爸,你怎么坐在地上呀?你手怎么流血了?”小家伙看到周明手背上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小脸皱了起来,露出害怕的神情。
周明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要怎么告诉这个孩子,他的妈妈……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磊磊却自顾自地走了过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仰起小脸问:“爸爸,妈妈呢?我醒了没看到妈妈。”
“妈妈……”周明的声音干涩得像破旧的风箱,他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妈妈……妈妈她……有点事……”
“什么事呀?”磊磊追问,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有着敏锐的直觉,他似乎感觉到了爸爸的不对劲,小嘴一瘪,带着哭腔,“我要妈妈!昨天晚上火锅都没吃完,你说去陪干妈,干妈家一点都不好玩,我想回家找妈妈,你都不让……”
孩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鞭子,狠狠抽在周明的心上。
他想起昨晚在林薇家,磊磊确实闹着要回家,要妈妈,他却因为沉浸在安抚林薇的情绪里,不耐烦地训斥了儿子几句,让他乖乖听话。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苏晴正在经历着什么?她是不是正忍着剧痛,独自一人开车去医院?是不是正无助地躺在检查台上?是不是在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还在期盼着他能接电话?
而他,却在为了另一个女人,训斥着他们的儿子,掐断了他想回到妈妈身边的念想。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液,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磊磊见爸爸不说话,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因为我们昨天去找干妈,不要妈妈了……所以妈妈也不要我们了……呜呜呜……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的哭声尖锐而悲伤,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周明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手,将儿子紧紧、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这样才能抓住一点支撑,不至于彻底崩溃。
他把脸埋在儿子柔软散发着奶香的小小肩窝,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灼烧着他冰冷的脸颊,也烫着了孩子细嫩的皮肤。
“对不起……磊磊……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是爸爸不好……是爸爸的错……”
是他弄丢了妈妈。
是他,为了那抹虚无缥缈的白月光,弄丢了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太阳。
而现在,太阳陨落,他的世界,将永坠黑暗。
第16章:白月光的电话
磊磊在周明怀里哭累了,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周明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抱回儿童房的小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儿子睡梦中偶尔还会抽搐一下的委屈小脸,他的心像是被放在磨盘上反复碾磨。
他轻轻带上门,走到一片狼藉的客厅,颓然倒在沙发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和痛苦,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无数疯狂的念头和悔恨充斥着,无法停歇。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是他的常用铃声,而是那个特定的,为林薇设置的铃声。
清脆悦耳的钢琴曲,在此刻听来,却像是地狱的丧钟。
周明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沙发上闪烁震动的手机上。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薇薇”。
这两个字,曾经是他心底最柔软的悸动,是他青春遗憾的象征,是他在平淡婚姻之外的一抹亮色。就在昨天,甚至就在几个小时前,看到这个名字,他还会心跳加速,会不由自主地放柔语气。
可现在……
这个名字,连同那欢快的铃声,都变成了一种最恶毒的讽刺,在赤裸裸地嘲笑着他的愚蠢,他的背叛,和他永远无法挽回的失去。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仿佛他不接,就会一直响到天荒地老。
周明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眼神里最初是空洞,然后是翻涌的痛苦,最后,凝聚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恨意。
他伸出手,手指在接听键上方停顿了许久,久到铃声都因为无人接听而暂时中断。
但仅仅几秒后,铃声再次顽强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周明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
“明!”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林薇那带着一丝娇嗔和雀跃的声音,背景音似乎有些嘈杂,像是在机场,“你怎么才接电话呀?我都等你半天了!机票你看到了吧?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下午三点的航班,可别迟到哦!三亚天气可好了,我都迫不及待想和你一起看海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对新旅程的期待和规划,仿佛他们即将开始的,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甜蜜的旅行。
周明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弥漫着死寂和寒意。
“明?你在听吗?”林薇没有得到回应,语气带上了几分疑惑,但很快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是不是磊磊那边有点麻烦?没关系的,小孩子嘛,哄哄就好了。或者……你先把他送回去给他妈妈?反正苏晴姐不是一直在家里吗?她肯定会照顾好孩子的……”
“他妈妈”……
“苏晴姐”……
“在家里”……
这些字眼,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周明的耳膜,刺穿他的心脏!
她怎么还能用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提起苏晴?!
她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的那个电话,就是因为他去了她那里,“他妈妈”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冰冷的医院里?!
而她现在,还在计划着和他一起去三亚看海?!还在盘算着怎么安置他和苏晴的儿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怒意,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垮了周明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对着手机话筒,发出了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她死了!!!”
电话那头的雀跃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周明粗重如同风箱的喘息声,透过话筒传过去。
几秒钟后,林薇似乎才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明……你,你说什么?谁……谁死了?”
“苏晴!!我老婆!!磊磊的妈妈!!她死了!!!”周明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血和泪,“昨天晚上!就在我去陪你过年的时候!她一个人!死在医院了!!你满意了吗?!啊?!你现在满意了吗?!!”
他再也控制不住,对着手机疯狂地嘶吼起来,所有的悲痛、悔恨、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向电话那头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女人。
第17章:机票的尽头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样的沉默。
只能听到周明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的声音,还有林薇那边隐约传来的、机场广播的背景音,提醒着某次航班即将登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林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强装镇定却难掩颤抖的语调:
“明……你,你先冷静一点……这……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昨天晚上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
“误会?”周明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打断了她的狡辩,“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是误会?急诊室的病历是误会?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抢救台上是误会?!林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装糊涂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如果林薇此刻站在他面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掐死她。
“如果不是你那个电话!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离开!如果我能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一个人去医院!就不会没人签字耽误手术!就不会死!!”他嘶吼着,将所有的罪责和痛苦都倾泻而出,“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不!不是我!周明!你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林薇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指控的惊慌和尖利,“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我难道拿着刀逼你来了吗?是你自己放不下我!是你自己觉得对不起我!是你自己在你那个乏味的婚姻里感到厌倦了!现在出了事,你就想把所有错都算在我头上?!凭什么?!”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周明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阴暗角落。
是啊……是他自己选择要去的。
是他,在接到电话时,那颗心就偏向了林薇。
是他,觉得林薇的“孤单”比妻子的等待更重要。
是他,在平淡的婚姻生活里,对林薇这颗朱砂痣一直念念不忘。
林薇的指控,残忍,却真实。
但这真实,更加让他无法承受。
“闭嘴!你给我闭嘴!!”周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对着话筒疯狂地咆哮,唾沫星子混着泪水横飞。
“我为什么要闭嘴?周明,你醒醒吧!苏晴已经死了!死了!你就算把我骂死,她也活不过来了!”林薇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我们现在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机票我已经买好了,下午三点,我在机场等你。如果你想开始新的生活,就过来!如果不想……那我们就到此为止!”
说完,不等周明回应,电话便被猛地挂断。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是一曲嘲讽的终章。
周明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着,看上去格外狰狞恐怖。
到此为止?
新生活?
和她?去三亚?看海?
在苏晴尸骨未寒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他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弯腰,从地毯上捡起那两张皱巴巴的机票,和林薇写的那张便签。
他看着上面清晰的目的地、时间和名字。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们死死地攥在手心,狠狠地揉搓、撕扯!
纸张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像是他此刻正在碎裂的人生。
直到那两张承载着背叛和私奔计划的机票,连同那张写满虚伪温情的便签,彻底化为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他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倒在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机票的尽头,不是三亚的碧海蓝天。
而是,无边无际的,悔恨的深渊。
第18章:不会有人催他回家了
周明在地上躺了多久,他不知道。
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阳光透过窗户,一点点移动,从清晨的微光到午后的刺目,最后又渐渐变得昏黄,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从剧烈的崩溃,到麻木的空洞。
屋子里始终保持着死寂。磊磊还在睡着,或许是因为昨晚睡得晚,又哭累了,小家伙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这难得的安静,却更像是一种凌迟。
以前,苏晴在的时候,家里从来不会这样安静。
她总是忙碌着,厨房里有她做饭的声响,客厅里有她陪着磊磊玩闹的笑语,阳台上会有她晾晒衣服时哼着的轻柔歌谣……即使是在她安静看书或者做家务的时候,整个空间也弥漫着一种温暖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那是一种“家”的气息。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冰冷的空气,狼藉的场面,和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绝望的悔恨。
他忽然想起,以前他偶尔加班晚归,或者像昨晚那样,因为林薇的事情耽搁,苏晴总会给他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电话里的声音,通常是带着关切的催促:“什么时候回来?饭菜都快凉了。”或者“路上注意安全,磊磊想你了。”
信息则更简洁一些:「到家了吗?」、「给你留了汤,记得喝。」
他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或许有过一丝不耐烦,觉得她管得太多,不够独立,甚至在心里暗暗将她与从不主动联系他、显得格外“懂事”的林薇比较,觉得苏晴少了那份神秘和疏离的魅力。
他曾经甚至半开玩笑地对林薇说过:“家里那位,总是催命一样,烦得很。”
林薇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说:“那是她在乎你呀。”
现在想来,那笑容里,或许藏着的更多是得意和嘲讽吧。
在乎。
是啊,正是因为在乎,才会催促,才会等待,才会在深夜里留一盏灯,温一碗汤。
而他,却把这份在乎,当成了束缚和烦恼。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晚归时,一遍遍拨打他的电话。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喝酒应酬后,给他准备醒酒汤。
再也不会有人在天冷时,提醒他加衣。
再也不会有人,在这个冰冷的房子里,点亮一盏灯,等他回家。
他亲手弄丢了那个会催他回家的人。
从此,万家灯火,团圆喜庆,都与他无关。
他的人生,从昨晚八点三十分起,就已经被彻底割裂。前半段是蒙昧的“幸福”,后半段,是永恒的、冰冷的、无人等待的黑暗。
周明缓缓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地毯,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第19章:迟到的忏悔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也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夜晚再次降临。
大年初一的夜晚,没有除夕的隆重,却依旧带着年节的余温。窗外,依稀又响起了零星的烟花声,还有别家传来的、模糊的欢笑声。
儿童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磊光着脚,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看到依旧躺在地上的周明,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
周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动了动,撑起身体。他看向儿子,小家伙睡了一觉,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不安和恐惧。
“爸爸,我饿了。”磊磊小声说,带着哭腔,“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做饭呀?我想妈妈了……”
“妈妈”这两个字,再次像尖刀一样刺中周明。
他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看着他那双酷似苏晴的眼睛,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他不能再这样躺下去了,他还有儿子。苏晴如果还在,最放不下的,一定是磊磊。
他挣扎着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身,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磊磊乖,爸爸……爸爸给你弄吃的。”
他拉着儿子的小手,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的,都是苏晴年前精心采购的年货。各种肉类、蔬菜、水果,还有她亲手包的饺子、做的腊肠……一切都准备得那么充分,那么周到,足以应付整个春节的招待和食用。
她原本,是期待着过一个热闹、团圆的年的。
周明的目光落在那一盒盒排列整齐的饺子上,苏晴包饺子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她低着头,手指灵活地捏出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说:“磊磊最爱吃这个馅的,你也是。”
他的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他拿出一盒饺子,烧水,下锅。动作僵硬而笨拙。他很少下厨,厨房里的事情,几乎都是苏晴一手包办。他甚至连水放多少,饺子煮多久才熟,都有些不甚清楚。
饺子在沸水里翻滚着,散发出面食和馅料混合的香气。这熟悉的香味,此刻却像是一种酷刑,折磨着他的神经。
磊磊乖乖地坐在餐桌旁,晃荡着小短腿,眼巴巴地看着厨房的方向。
周明把煮好的饺子盛出来,端到儿子面前。因为火候没掌握好,有几个饺子破皮了,馅料漏了出来,卖相并不好。
但磊磊饿极了,拿起小勺子就舀了一个往嘴里塞,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
“慢点吃,小心烫。”周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这话,也是苏晴以前常对儿子说的。
他看着儿子埋头吃饺子的样子,看着他因为吃到熟悉味道而稍微放松下来的小脸,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再次将他淹没。
他坐在儿子对面,拿起筷子,却一个饺子也吃不下去。胃里像是塞满了沉重的石头,堵得他喘不过气。
“爸爸,你怎么不吃?”磊磊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醋汁。
“爸爸……不饿。”周明声音沙哑。
他看着儿子,看着这间充满了苏晴痕迹,却再也没有她的房子,终于明白,有些错误,一旦铸成,就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愈合。
他的忏悔,来得太迟了。
迟到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而他迟到的忏悔,对于已经永远离开的苏晴来说,毫无意义。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更是他整个生活的根基,是他灵魂的归宿。
余生,他都将在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中度过,守着这个没有苏晴的空壳房子,抚养他们的儿子,一遍遍地回忆着过往的点滴,一遍遍地凌迟着自己。
这就是他的报应。
第20章:一个人的团圆
夜深了。
周明把再次睡着的磊磊安顿好,轻轻关上了儿童房的门。
他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恒的光污染,沉默地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
他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那是苏晴的。他尝试着再次开机,屏幕亮起,依旧停留在那张急诊室病历的照片上。死亡时间,20:30,像是一个永恒的烙印。
他没有再试图关闭,只是将手机轻轻放在了茶几上,屏幕朝下。
然后,他蹲下身,一点一点,将地上碎裂的镜片、撕碎的机票和便签纸,还有那个摔坏的全家福相框,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渗出,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固执地将所有碎片收集到一起,放进一个空的鞋盒里。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破碎的、不堪的过往,也一并封存。
但他知道,不能。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凑不回原样。
他走到餐厅,看着那桌从昨晚摆放至今,已经彻底冷透、散发出馊味的火锅残局。红油凝固成白色的油脂,漂浮在汤面上,那盘茼蒿彻底蔫黑腐烂,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
他挽起袖子,开始默默地收拾。把一盘盘几乎没动过的菜倒进垃圾桶,把锅端到厨房清洗,用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油腻的桌面。
水流哗哗作响,洗洁精的泡沫包裹着污渍,然后被清水冲走。就像他徒劳地想要洗刷掉内心的罪责和痛苦,却发现一切都是枉然。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
屋子里,终于恢复了表面的整洁。
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空旷,更加冰冷,更加死寂。
电视屏幕漆黑着,他再也没有打开的欲望。
他怔怔地望着对面空无一人的沙发位置,那里,曾经总是坐着苏晴。她可能会在那里织毛衣,可能会看书,可能会陪着磊磊玩积木,也可能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他。
如今,那里空空如也。
他仿佛看到,苏晴还坐在那里,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米色毛衣,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一如往常。
然后,幻影消失。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停留在通讯录的界面。
他的手指,缓缓地、颤抖地,移到了“晴晴”这个名字上。
那是他给苏晴的备注,从恋爱时起,一直没变过。
他按下了拨号键。
明知不可能接通,明知只会听到那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像是完成一个仪式,一个告别,或者说,一个自我惩罚的开端。
听筒里,果然传来了那个熟悉又残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明举着手机,贴在耳边,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放下。
仿佛只要他听得足够久,就能等到那个熟悉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对他说:
“周明,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然而,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人,催他回家了。
(全文完)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