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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铜柱——民族和平壮举》第八章 沅水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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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铜柱——民族和平壮举》第八章 沅水逆旅『原创』

第八章 沅水逆旅

沅江回流石段,明滩暗礁密布,风势诡谲。向宗彦望老艄公掌舵,叹:“兵书未载此等险。”

忽闻惊呼,三艘漕船撞礁倾覆,军械粮草沉江。廖匡齐跃水救卒,呛水仍挥手:“靠岸!”

申牌时分,船队泊天然港汊,结筏成营。当地百姓送热粥:“马大王通商路,才有今日温饱。” 向宗彦接过,知民心是最稳船锚。

夜宿船阵,渔人老周赠朱砂:“洒船头,避水鬼。”

向宗彦望着江面,明白沅水险,不及人心叵测。

36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潭州宫殿,琉璃瓦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冷冽的光。

向宗彦在廊下整理了一番衣袍。昨夕与廖匡齐在湘水边纵马长谈的豪情还未消散,此刻却被南楚即将出征湘西的军务压得有些喉头发紧。

伴随着三响钟声,朝会开始。文武百官身着五彩斑斓的朝服,鱼贯而入,依次在大殿中就位,脚步声与衣袂飘动声,在空旷的大殿里交织。

向宗彦又悄悄整了整玉带,昂首挺胸站在班列之中。他望着高高在上的御座,和御座上神色沉郁的楚王马希范,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了。

国内诸事议毕,大殿内短暂安静下来。左静江指挥使刘勍和决胜指挥使廖匡齐出列请命,要求出征湘西,平定五溪蛮兵之乱。马希范正式允准,命令点出衡山军区的兵马五千,归刘勍和廖匡齐指挥。

向宗彦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拜礼,道:

“启禀大王,末将向宗彦,请求随同刘将军廖将军出征,前往湘西平定五溪之乱!臣身为武安军节度衙前兵马使,或许能凭借此身份,劝降彭士愁,以报楚王知遇之恩!”

向宗彦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大殿内回荡。

马希范原本半靠在御座上,闻言坐直身子,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过来,脸上瞬间露出疑虑之色。他本来就一直在怀疑向宗彦与彭士愁的关系,担忧他离间南楚军队,暗中帮助彭士愁。

此时此刻,向宗彦却先发制人地主动要求出征,更令他猜疑向宗彦的隐藏之意。于是他似若无意地摩挲着手中的翡翠扳指,冷冷地开口问道:

“向卿,勇毅可嘉!不过,彭贼应该没有对向卿许过什么愿吧?但愿没有。”

怀疑?刺探?敲山震虎?

楚王马希范的话,如同一把冰锥,刺得满殿大臣噤若寒蝉。话语中的寒意,渗透众人的脊背,又蔓延开来,殿内气氛骤然紧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向宗彦只觉后颈发凉,额头沁出冷汗,赶忙辩解说:

“臣对楚王、对楚国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此番出征,定当竭尽全力,若有二心,愿受千刀万剐!”

马希范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猜忌之意并未消退,直接打断向宗彦道:

“此事无需多言,你不必随军出征!”

向宗彦忠诚南楚、报效社稷的心志碰上了冷硬的墙壁。就在他绝望之时,廖匡齐大步跨出班列,身上的银色铠甲、腰间的清冷佩剑泛着寒光,威风凛凛:

“大王明鉴!向将军在兵部多年,熟知各类军机要事,对楚国更是忠心耿耿。封州战役败中破敌,历尽险难以湘水春茶结好中原,岳州水战为助指挥使出谋划策,助我军大获全胜,立下战功!如今他主动请缨,愿往阵前,凭借武安军衙前使身份,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实乃平叛之可用良将啊!”

廖匡齐的兄长廖匡图,也非常了解向宗彦,他紧随廖匡齐出列,捋捋胡须,言辞恳切地说:

“向将军已入我朝十载,其忠诚与才能有目共睹。此番出征,相信他必定凭借身份,为我军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若能劝降彭士愁,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我楚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弊!””

其他几位大臣也及时附和,有的讲述向宗彦平日为国殚精竭虑的事迹,有的分析他出战对局势的扭转作用。

马希范眉头紧皱,目光在众臣脸上扫来扫去,陷入了沉思。

大殿又一度陷入寂静,只听见文武臣僚紧张的呼吸声。

良久,马希范说:“好。很好。既然众卿如此力保,朕便允了向卿随军出征。诸位将领,需得记住,若是有通款曲,导致丧军失地,休怪朕不客气!”

马希范口称“诸位将领” ,向宗彦知道所指是向宗彦自己,尽管如此,他心中紧绷的弦还是终于放松了,如释重负地再次拜礼,声音不无颤抖地说:

“谢大王隆恩!臣定不负重托!”

走出大殿时,阳光洒在身上,向宗彦才觉得腿脚有了力气。可他心中摈除不了五味翻腾,如同天边飞卷的乱云。

他知道,这一场湘西平叛之行,注定充满艰难险阻。

向宗彦拖着沉重的步子跨过向府朱漆大门的门槛,脚步在青石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官袍褶皱凌乱,玉带歪斜,平日里束起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头,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迎上来的丫环被向宗彦苍白的脸色吓得后退半步,不敢近前。

向宗彦摆摆手,径直往内院走去。在回廊转角处,一袭淡蓝色罗裙翩然而至,夫人张艾妹的笑靥在看到丈夫的瞬间凝固了。她瞬间看出了张府的不同:

“怎么,你,怎么这般模样?昨日还说要随军出征,满心壮志,这又怎么……今日上朝,可是出了什么事?”

向宗彦跌坐在雕花红木椅上,喉间像是堵着浸透苦胆汁的棉絮。

望着妻子关切的眉眼,他终于撑不住,将朝会上马希范的猜忌、自己的狼狈申辩,以及廖匡齐等人的力保,一字一句道来。

说到马希范那句“彭贼应该没有对向卿许过什么愿吧?但愿没有” ,他突然猛地捶打扶手,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

“自入南楚朝堂,兢兢业业十余年,竟换得这般猜疑!原想凭身份劝降彭士愁,反倒成了罪证。此番就算立下战功,楚王怕是也不会信我!”

张艾妹咬着下唇,眼眶微微泛红。她轻手轻脚褪去丈夫的官袍,将柔软的家常外衫披在他肩头,又倒了盏温茶递给夫君,柔声道:

“莫要灰心丧气。楚王虽存疑虑,但终是应允了。此番出征若能建功,定能洗清嫌疑。”

张艾妹挨着丈夫坐下,指尖温柔地梳理丈夫凌乱的发丝:

“自古君臣之间,猜忌本就难免。您的忠心,廖将军他们看得到,满朝文武,又有几人不知您一心为国?此番出征,虽前路艰险,却也是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您只管放下心结,全力平叛,待到凯旋之日,大王定会明白您的赤诚。”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管家的通报,说天策府学士张大人到。

37

岳丈来看女婿了。身着玄色长袍的张文卿,目光扫过向宗彦憔悴的面容,神色凝重地握住女婿的手,说:

“朝堂之上,老夫身份敏感,无法多言。但贤婿为人,我岂能不知?只是这潭州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彭士愁盘踞溪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这一代楚王又生性多疑……”

张文卿转头让女儿去安排些酒菜,要与女婿说些体己话。

待张艾妹去了,他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檀木盒,打开来,里面躺着几枚暗金色的丹药:

“这是我寻来的辟毒丹,湘西之地,瘴气重浊,蛊毒横行,务必贴身带着,以备急时之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谆谆地叮嘱:

“贤婿切记,战场上刀剑无情,人心更难揣测。要小心彭士愁的‘蛮兵’, 更需提防的,是自己人。楚王既已存疑,定会派人暗中盯着你。切莫因他的猜忌生出逆反之心,一切以社稷为重。只要你立下战功,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向宗彦望着岳父鬓角的白发,又想起妻子方才的劝慰,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郑重地双手接过檀木盒,眼眶微热,拱手行礼道:

“岳父大人教诲,小婿铭记于心。此番出征,定不负南楚,不负家人!”

当夜,听到更鼓声第三次穿透窗棂时,向宗彦才放弃了徒劳的辗转。

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朝会上楚王猜忌的目光。

他披衣起身,走到书室的案前,燃起烛火。烛火将他的影子画得很长,斜斜地映在墙上,恍若一柄出鞘的剑。

案头摆着未写完的家书,墨迹已干,笔尖却还横悬在“妻儿勿念” 四字上方。

向宗彦伸手摩挲着案角的兵符,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口。

马希范冷笑的脸、廖匡齐握拳力保的模样、妻子含泪梳理他的发丝的温柔、岳父掏出辟毒丹时的郑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过。

他忽然想起去年随楚王狩猎的事,马希范亲手抚着他的肩头,笑说“向卿乃我南楚虎将” ,可如今,同一张嘴,突出的却是最伤人心的猜忌。

马希范……彭士愁……谁才是个真正的大人物呢?

他对着虚空的呢喃,在寂静的书室格外清晰,话语突然让自己吃惊。

湘西的崇山峻岭在记忆里铺展开来,那里有世代盘踞的部族,那里有骁勇善战的 “蛮兵” ,有他这个挂名的武安军节度衙前兵马使,有眼光清浅的纯朴可爱的山民。若能凭自己的身份,劝降彭士愁,既能避免生灵涂炭,又能堵住楚王的猜忌之口,多好啊。

可万一彭士愁不肯归降,怎么是好?

他想起岳父的话“更要提防自己人” ,后背瞬间又渗出冷汗。若战事不顺,楚王定会借机发难,到那时,不惟自己性命,还有满门老小……

向宗彦不敢想下去了。窗外传来野猫的嘶鸣,惊得他猛地攥紧了胸衣内里的香囊。这个香囊是妻子前不久新做的,妻子不断地去旧换新,为的是香味保持浓郁。这个新的香囊,妻子特意包进了一件玉佩,重甸甸的。

温润的玉质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疼。

向宗彦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与决然。

前路如履薄冰,又有什么可惧?若因猜忌退缩,何以将兵打仗?难脱心头抑郁,何以为官为臣?

“爹爹?”稚嫩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原是七龄的长子向拾。向拾揉着眼睛,睡袍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您还不睡吗?”

向宗彦将孩子抱在怀里,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

“八二,快去睡吧。爹爹得胜归来,给你带湘西最漂亮的羽箭。”他们给孩子起名“拾” ,取其“完满”之意,小名“八二” 。

向宗彦在在孩子的额头落下一吻。月光洒在孩子纯真的笑脸上,照亮了他眼底渐渐燃起的火焰。

更鼓再响,已是寅时。向宗彦将兵符贴身藏好,转身对着铜镜整冠束带。烛火在他眸中跳跃,映出一道锋利的光。

他伸手取下墙上先王马殷所赐的“冰影”长剑,剑身出鞘的瞬间,寒光刺破黑暗。还有好友廖匡齐早年所赠的宝刀“寒锋” ,他也取了下来。

走到门口,恰如双刃刺破云层,第一缕晨光“砰”地一声泼洒下来。

“南楚子弟、五溪山民、妻儿老小、君恩臣义……”他低声念着,每念一个字,剑刃便颤动一分,此番出战,定要杀出个名堂!”

38

夜幕降临,天策府的灯火将潭州城的顶上染出一片金色。

殿门洞开,铜钉在灯笼下泛着血色的光芒。向宗彦踩着冰凉的青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廊里回荡,来参加楚王召集的特别会商。

大殿内,青铜烛台上的火苗被穿堂风撩拨得左右摇曳,将马希范的影子投射在巨柱上,忽大忽小,恍若巨兽。

应召前来与楚王会商的人员,是左静江指挥使刘勍、决胜指挥使廖匡齐和助指挥使向宗彦。

“诸位可知,五溪蛮占据天险已久,近日已成大患。”

马希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手中的青铜酒樽重重墩放在案几上,溅出的酒液在细帛地图上晕开深色痕迹。

“此番出征,不仅要平息蛮乱,夺回疆土,更要让大楚的威名震慑四方!”

刘勍、廖匡齐和向宗彦双手接过酒樽,饮下烈酒,五脏六腑如火燃烧:

“臣定当以命相搏,不获大胜,绝不收兵……”

湘水黎明,晨雾如纱。长枪挑开薄雾,枪尖凝着的露珠坠落,砸在石板路上,碎成晶莹的星子。已然列队的战马刨着蹄子,嘶鸣声惊起芦苇丛中的水鸟。

刘勍的战马冲至阵前,铁甲与马鞍碰撞出清脆声响。

时辰已到,号炮响起,马队、兵队,分作多路登上战船。

鼓声在江心的战船上响起,沉闷而有力,震得人胸腔发麻。

踏上战船的向宗彦,跟着刘勍和廖匡齐,向案上的楚王马希范注目、施礼,感觉脚下的甲板微微震颤。粮草船队已经前行,长桨划破江面,形成串串涟漪。

江上的将士们,向岸上逐渐退远的楚王的身影行着注目礼。

深秋的湘江,水阔浪高。江风掠过,似乎送来一股铁锈味。

向宗彦扶着战船的栏杆,看着粼粼波光之上卷动的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挣脱旗杆的束缚,旗上的“楚” 字忽而掩进去,忽而展出来。

腰间的 “寒锋” 宝刀,随着楼船的晃动,轻轻撞击着铁甲,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声音让他想起廖匡齐赠刀时的情景。多谢廖将军,让懵懂的我走好了关键的一步。

当时自己二十五岁,血冲头顶率领家卒离开丰城,便要冲向遥远的封州,救援严重失利的楚军。根本没有思考几乎是赤手空拳的十来个民间汉子如何能够打仗。

乘船到达虔州,要旱路奔行了,还有八百里,简直在做一场痴人之梦。

时为南楚虔州兵马副使的廖匡齐将军,听了向宗彦的自我介绍和前往封州前线救援楚军的志愿,非常赞赏,邀请他到兵马副使的公事厅商议救援封州楚军之事,不仅拨给向宗彦一百一十名精兵,战马一百二十匹匹,还有若干军械粮草,助他驰往封州,而且赠与他“寒锋”战刀:

“此刀名为 ‘寒锋’,乃我廖某多年心爱之物,随我踏平过三寨匪寇,斩落过叛军首级,今日认了你这个新主人!廖某愿倾力相助,望你能以此刃,斩破南汉军阵。”

救援封州,事出紧急,虔州兵马使府一边派使飞马潭州禀报楚王,一边为向宗彦开具路书,保障沿途打点照应,快速到达封州前线。

惊喜与感激的向宗彦万分感谢廖将军,誓言定当以勇相报。廖匡齐则说,你我皆是南楚臣子,护国卫土,分内之事,不必言谢,你就在客房好好休息,我即立刻预备兵马粮草,明日平明备齐,便可启程。

此时此刻,战船之首,向宗彦对廖匡齐将军复生敬意,腰间廖将军所赠“寒锋”宝刀,随着楼船行进的晃动撞击铁甲,仿佛在嘈切发言,誓与主人一同迎接即将到来的激战。

甲板上,刘勍将军的牛皮战靴碾过一块凸起的船钉,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位曾经屡建战功的左静江指挥使,猛地扯开领口的铜扣,露出虬结的脖颈,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船舷上:

“衡州儿郎的筋骨,莫要被湘江的水汽泡软了!”

刘勍的声音混着江水的呜咽,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地掠过船队。

白鹭展翅时带起的风,吹得向宗彦的衣角猎猎翻飞。

廖匡齐用布巾反复擦拭着长枪的枪头,似有万千思绪。但他还是听到了刘勍的话,接道:

“再走一段,水路稍好,若能平稳,船上练兵可以开始了,别让兵士们的筋骨歇得软了。”

廖匡齐没有停下擦拭枪头的动作,这是战前他所作的最为专注的一件事情。

铁链拖拽的哗啦声传来,粮草船队正在缓缓靠拢。数十艘漕船首尾相衔,船舷上码着粮包,麻袋堆叠如山,粮食的清香从船木上的桐油味中发散出来。

向宗彦踩着摇晃的跳板,走上每一条漕船,仔细检查每一艘船的绳索,指尖触到粗粝的竹绳,仿佛握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战事之前,粮草必足,三军命脉,不可荒忽。”

他喃喃自语着,像在暗诵兵书中的要素。他的目光扫过一艘艘战船,扫过甲板上堆积的箭矢、甲胄,心中盘算着物资调配和使用。

突然一阵江风袭来,跳板剧烈晃动,向宗彦下意识地扶住身侧的缆绳,稳住身形。跳板却继续晃动,将腰间的 “寒锋”挤到了缆绳上。

在一艘粮船上,几名年轻的军汉在队正的指挥下,吃力地挪动粮包,将粮包转移搬运到江水飞溅而打不到的地方,汗水湿透了他们的军衣,在深秋的江风中,他们的脊背上似乎飘着隐约可见的白雾。

船队驶入沅江,水面忽然变得非常宽阔,狂风卷起浪头,浑浊的江水如同咆哮的巨兽,凶猛地冲击着船身。

向宗彦抓住船舷,看着浊浪拍打船身,水花溅在脸上,带着江水的腥涩。

艄公们的号子此起彼伏,在宽阔的江面上回荡,“嘿哟 —— 嘿哟 ——” ,号子声与浪涛声交织,每条船、整个船队都在与江水搏斗。

“沅江水路复杂,各位务必小心!”他大声提醒着将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粮草船队末尾的三艘漕船吹离了主航道。

漕船在湍急的江水中打转,迅速漂向右侧的暗礁群。漕船上的军士们惊慌失措,拼命划桨,却无济于事。船工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却被浪涛声吞没了。

向宗彦脸色骤变,立即转身,对传令兵喊道:

“快,传我命令,派两艘战船前去救援!”话音未落,他已冲向船头,准备亲自指挥救援行动。

刘勍和廖匡齐也迅速反应,带领精锐军士操纵战船,朝着遇险漕船疾驰而去。

战船在波涛中颠簸前行,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人骨头生疼。

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暗礁和在漩涡中挣扎的漕船,向宗彦心急如焚。终于,他带领的战船靠近了漕船,在船身即将擦过的瞬间,他大声喊道:

“稳住船身,抛大缆绳!”

军士们迅速抛出索子,然而,汹涌的江水让绳索难以准确抛到漕船上。

“快快,再抛!”向宗彦抹去脸上的水花,高声下令。

终于,绳索准确地抛到了漕船上,漕船上的军士们抓住绳索,用力拉动。

就在战船和漕船即将靠拢时,一股暗流突然卷起来,将漕船狠狠推向暗礁。

“快!加大力气!”向宗彦嘶声指挥,刘勍和廖匡齐的几首战船也抛出缆绳,救援另外的漕船。将士们齐心协力,一起用力拉拽绳索,几首漕船被同时施加力量,慢慢脱离了暗礁区,缓缓靠回船队。

向宗彦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发现手掌已经被磨破,鲜血渗出,染红了绳索。他顾不上伤痛,组织军士们将受损漕船上的粮草转移到安全的战船上,安排人手,修复受损的漕船。

夜幕笼罩下来,沅江万子码头的灯火星星点点地燃亮了。

向宗彦跟着刘勍、廖匡齐巡视军容,火把的光影在兵士们的脸上跳跃。一个年轻士兵捧着饭碗,手还在微微发抖,见将军们走来,慌忙起身行礼。

“莫怕风浪,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行军、杀敌。”

向宗彦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安抚道。

夜风卷着沅江的湿气,吹得火把明灭不定,似是在预告前路的艰难。

远处的岸边,传来阵阵狼嚎,让人心头发紧。向宗彦望着漆黑的江面,握紧了腰间的 “寒锋” 宝刀。

39

南楚天策府,素以水军精锐著称,在乱世争战之中,南楚的战船惯常穿行在湘资沅澧水系,故而水军将弁对水上行军有独到心得和超人本领。

此次征讨五溪叛蛮,马希范特命左静江指挥使刘勍为帅,这位曾在湘阴水战中大败敌将的宿将,深谙水战三昧,将全军编为前中后三营,每营战船、漕船按战力高低错落搭配,力求一旦遇险能相互策应。

决胜指挥使廖匡齐为副将,兵部右侍兼兵马使向宗彦为助将,率领南楚五千兵马,分乘一百多艘战船,加上三十多艘装载粮草的漕船和战马、军备船只,进入沅江水道,向上游航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八百里外的辰州,到辰州执行平叛任务,要战胜五溪盟主彭士愁反叛南楚的万人军队。

第一天航行的水路尚在湖区,虽说水面浩大,但水势平稳,浩大的船队一路向西,连续航行两天后,在一处江湾抛缆宿营。

傍晚时分,薄薄的暮色将远处的芦头嘴勾勒成模糊的剪影。

向宗彦的手掌紧紧攥着指挥船望楼的栏杆,指节泛出青白。他望着老艄公踩着桥板,如同走钢丝般在战船间穿行,佝偻的身影在晨风里微微摇晃。

老艄公走过来了,走上了楼船的望楼,求见大将军。

岁月在老艄公脸上刻下的沟壑,非常深重,仿佛又经过了沅江的水波一寸寸雕凿,称了巨浪退去后的江床。

“刘将军,芦头嘴下回流石江段,往年伤过不少船户。”

老艄公的声音裹挟着沅水码头特有的腔调,枯瘦的手指在江面上用力划拉,似乎在将水下的暗礁都翻出来给众人看。

“水底下尽是山洪冲来的乱石,看着水面平滑,实则暗藏杀机。”

老人介绍,过了芦头嘴,有处水道,叫回流石,明滩暗礁众多,水流复杂多变,船只行过,稍有不慎便会触礁或陷入回流难以脱身,常有艄公,在此出事。

向宗彦望着老人眼中的忧虑,不禁想起南楚天策府水军纵横湘资沅澧水系的威名,可此时此刻,沅江此段,经过老艄公的描述,却似乎已变成一头蛰伏的巨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刘勍抚须沉吟,声音低沉而悠远地缓缓说道:

“十年前随先王夜渡湘江,也是这般险象环生。”

向宗彦听着主帅的话,心中莫名的豪情被涌起的忐忑搅乱了。他握紧腰间“寒锋”的把柄,冰凉的触感再次提醒他此次前往平乱他们几位将帅肩上的重任。

刘勍当下即命亲兵寻来当地渔夫六人,发给引路粮帖,由他们分别在各营领航,向上游行进。

次日寅时,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江面,朦胧的灰暗尚未褪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泛着诡异的幽光。

六个渔夫早已候在船头,他们身着粗布麻衣,腰间别着短刀,眼神中透着沅江汉子特有的坚毅与警惕。

刘勍发给渔夫们的将令如洪钟般响起:

“跟随每队正领,分驻头船,行领航职事。”

船队缓缓启动,向着未知的险途进发。

由于船队太大,战船漕船一百六十余艘,六个熟悉水路的当地水上向导太少,尽量将他们安排在大船队前部的几十个艘船上,每隔几艘安排一人,配合各个队正,引导船队航行。

船队行过芦头嘴,驶入回流石江段,水势复杂多变,众多明滩可见,水下暗礁难辨难防,风向更是风向变幻莫测,难以把握。

向宗彦站在望楼上,亲眼目睹沅江回流石段的狰狞面目。

江滩在阳光下泛着森然白光,水下暗礁如潜伏的怪兽,伺机而动。无法预料的阵风,不时变得狂暴,将船只吹得东倒西歪,连重载的粮草大船也湘玩意似的歪来偏去。

渔夫向导所在的小队凭借着经验,尚能勉强渡过一处又一处险段,后面跟随前行的漫长的船队就没那么轻松无虞了,渐渐地就有陷入回流遇险的,赶忙从前边调来向导,已是难以转回安全航线。

向导老周系着麻绳做的水靠,攀上向宗彦所负责的战船。

这是一位在沅江跑船三十载的汉子,皮肤的颜色比桅杆还深,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看见向宗彦手持《水战兵要》 ,他嘿嘿一笑,道:

“将军兵书上说的都是平静的水面,咱这沅水是山溪性子,急起来比烈马还难驯呢。”

向宗彦暗自认可了老渔夫的话。书上的兵法在这变幻莫测的沅江面前,确乎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惊呼,向宗彦猛地抬头望去,只见江面上浪头打着旋儿,恶狠狠地撞向礁石,激起飞溅的水沫。呼啸的狂风卷动回流,如漩涡般疯狂拉扯船只,许多战船和漕船在狭窄的水道里失控,挤作一团。

向宗彦心急如焚,眼见后队漕船被回流卷得无法航行,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帮着稳舵。

“将军且退后些!”

老周忽地变色,声音里充满了惊恐,手指着前方一块形似卧牛的礁石,大声喊道:

“牛头石发威了,水下就是他的牛群,船底擦着就破!”

话音未落,三艘漕船便狠狠地撞上了礁石,船身瞬间倾覆,军械粮草如雨点般落入江中,沉入江底,激起的巨大浪涛险些将邻船掀翻。

楼船望楼上的刘勍见三艘漕船倾覆,当机立断命廖匡齐带亲军接应落水兵卒。

廖匡齐身形矫健,膂力过人,毫不犹豫地带头跳入江中,在汹涌的波涛中奋力游向呛水的漕卒,将两名漕卒托出水面。

他呛了口水,抹着脸上的水帘朝向宗彦打手势:

“速速传令,就近靠岸!”

损失粮草不少。万幸的是没有兵员损失。多条战船尤其的老旧的漕船需要修补,三位将军命令提前靠岸宿营。

申牌时分,在有经验的艄公带领下,船队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小码头,泊在江畔一个天然港汊,抛缆停驻后,各艘船只互靠大麻缆联结,在江面上形成。一片坚固的水上营垒。

军队休息了半个时辰,风也渐渐变小了,向宗彦命亲兵到岸上砍伐山桐子树修补船底,又命将舱中战马引领到岸边草地上取食和饮水。

这个时候,当地官员带着一些百姓,提着竹篮,前来劳军:

“官军辛苦了,俺们往常走这险道,麻烦更多。”

一位百姓送来热粥,向宗彦赶忙接过,深表谢意。

一位老妪颤巍巍地递上腌菜,说:

“要不是前些年马大王通了商路,这沅江两岸哪有泡菜吃啊!”

向宗彦和廖匡齐相互点头示意。百姓的支持让他更加坚定了平叛的决心。

入夜,船阵中的火把映得江面彤红如血。

向宗彦手扶腰间的 “寒锋” 刀柄,独自登上哨楼。对岸山影里闪烁的篝火,如同野兽的眼睛,透着一丝诡异。

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渔人向导老周。老人摸出荷包,将一撮朱砂倒在树叶上递过来,眼神中藏着神秘,说:

“明早开船前,劳驾将军往船前洒些,沅江水鬼就不会作祟了。”

话音落处,江风乍起,吹得楼船上的火把噼啪作响,火星四溅。向宗彦望着汹涌的江面,心中思绪连绵。

这沅江的惊涛,不过是平叛路上的第一道难关,前方还有更艰险的挑战。五溪盟主彭士愁的万人军队,像不像这沅江水下遍布的暗礁呢?

40

左静江指挥使刘勍,立于朗州城头,望着城内熙攘的市井,手指摩挲着腰间玉佩。

巨大的平叛船队,一百二十艘战船,三十艘漕船,全军编为前中后三营,每营战船、漕船按战力高低错落搭配,浩浩荡荡、风风雨雨又航行八天,到了朗州,在这里休整了。

刘勍的玉佩是先父留给他的惟一遗物。先父征战一生,没有长物留下,此一玉佩仿佛先父在身边激励儿子,令他倍感豪情。

刘勍转身询问副将廖匡齐和向宗彦:

“老艄公坚持‘等风’,要我军继续在朗州停滞,汝二位意下如何?”

决胜指挥使廖匡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手按佩剑,说:

“辰州叛情瞬息万变,不宜无谓滞留行程。本将愿率前营精锐,即刻启航!”

刘勍认为,叛军气焰嚣张,需以雷霆之势压之,前营独自迎敌,恐非为上策。

兵部右侍郎兼兵马使向宗彦,目光穿透落日余晖,投向沅江上游。他是知道沅江此段水势险情的。他说道:

“老艄公所言,并非没有依据。自朗州上行,前去辰州,非止对敌的战事之争,更是浪涛中的天险之夺。”

三位将军统一了意见。朗州以西的搅沙滩航段,极其危险,堪称湘西平叛的关键一环,一旦在此处江上受阻,军队遭受巨大损伤,不仅会延误战机,还可能让彭士愁的叛军有可乘之机。

好在偏安山区的朗州,物力足用,完成了军队的补给等休整需要。也由于天降雨水,朗州山雨,忽小忽大,不利航行,索性让军队休养生息吧。

数日后,天晴了,也起风了,大军终于要起航了。

刘勍召集三个战营的各级将领和艄公、向导渔夫等,亲自部署任务:

“搅沙滩水势险恶,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中型战船在前开道,多数小型战船随后,负责灵活机动地支援和补给。大船、漕船和马船在后,由身强力壮的兵士和经验丰富的艄公掌控,确保安全。一旦有船只遇险,前后和周围的战船就近迅速支援,决不能让任何一艘船出现闪失!”

鼓号齐鸣,船队起航。半日后进入搅沙滩航段。

兵士们的号子声被狂风撕成碎片。向宗彦亲自下舱,见舱内兵士们衣衫褴褛,有的脚趾由于在此前的航程中下水拉纤被伤,还是血肉模糊。

有老兵哭诉说,沅江中游的滩下鬼神十分凶恶,我们行来至此没有祭奠,恐怕滩下鬼神心中怨恨。

向宗彦告诉他们,此处乃沅江九曲之一,急流冲刷沙石,形成无数旋涡,需要大家全力对付,但绝不可盲目畏惧。

廖匡齐站在前营旗舰的船头,双手紧紧握着栏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的航道。他的身后,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大声呼喊发令:

“各船注意,保持队形,稳住船身,小心前行!”

他的声音几乎被风浪吞没,但坚定的语气让每个兵士都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和意志。

廖匡齐敏锐地观察着江面的每一个变化,指挥战船躲避暗礁和浅滩。

在一处险要的弯道,一艘漕船突然遭受巨浪冲击,眼看就要撞上礁石。廖匡齐立刻反应:

“前营三队,快速靠拢支援!”

他亲自拿起鼓槌,用力敲响战鼓,鼓声如雷,激励着兵士们拼尽全力。

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兵士们齐声呐喊,用尽全身力气抛缆,绞缆,终于将漕船从险境中拉回。

廖匡齐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知道这只是众多挑战中的一个。

船队不断深入搅沙滩,事故接连发生。一天之内,十多艘船只受损严重,无法继续使用。廖匡齐心中满是焦虑,但他知道此时不能慌乱。

第十一艘漕船倾覆时,刘勍和现在已正站在旗舰的楼橹上。目睹粮草被湍流卷走,刘勍咬牙下令前营战船抛锚,兵士们回身接应。

廖匡齐早已赤膊跃入江中,带领士兵拉送巨大的缆绳。

向宗彦立刻命令将受损船只的兵力和物资合理分配到其他船上,同时安排专人负责维修受损船只,尽量挽回损失。半个时辰之后,他登上了受损严重的战船,查看情况:

“兄弟们,辛苦了!但咱们不能就此灰心,辰州战场还等着我们去展示神威。修好这些船,咱们还能再战险难!”

向宗彦鼓励着兵士们,自己也亲自动手帮忙修船。

在航程的艰险中,将军们的身影成了全体兵士的支柱,大家在困境中因此有了希望。

胜利离不开三位将军的紧密配合。每当遇到重大险情,三位将军都会及时沟通。前营指挥廖匡齐对航道有发言权,在紧急会商中,他说:

“刘帅,向将军,搅沙滩的水势比预想的还要凶险。我们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来通过这一段航道,要更加谨慎地应对每一个险滩。”

刘勍和向宗彦给予廖匡齐充分的信任和支持。

刘勍果断地决策道:

“廖将军,你负责前营的指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向宗彦对战友更为尊重,也对航行有清醒认识,说:

“廖将军的前营担当开道重任,我们后营各队理应无条件支援!”

在兵士们的眼中,先锋将军廖匡齐,是一位无所畏惧的勇士,他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他的声音总是在风浪中给予他们力量,最是值得信赖。

年轻的兵士说:

“廖将军就像一座山,稳稳地守护着我们。每次看到他,我就觉得再大的风浪我们也能闯过去。跟着他作战,我什么都不怕!”

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则深知,廖匡齐的勇猛并非鲁莽,他的每一次指挥都经过深思熟虑,都是为了保护下属,为了完成平乱的使命。

军队继续前行,搅沙滩段即将过去,航道渐渐归一,但急弯仍然很多。

航道变窄,江流速度湍急,行船阻力加大,操控难度增大,巨型船只尤其难以通过,无数兵士参与拉纤,勉强前进。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急流冲向危险区域,发生重大事故。

这日抛缆宿营,安排放牧战马,统计战船和漕船,竟有十多艘损失,严重的难以修复,无法继续使用。

又艰难航行十一天后,大军船队抵达辰州以东八十里水路的辰龙关。前方不远处,便是彭士愁五溪军队的防线。

刘勍、廖匡齐和向宗彦三位将军部署南楚的将士们,扎下水寨,全面备战。

兵士和战马,均提高了伙食水准,洗除远途行军的疲惫,酝酿昂扬的斗志和无畏的勇气,迎接即将到来的战役。

天空湛蓝,凉风吹拂。此时此际,向宗彦才有机会摸出藏在胸内衣服深处的平安香囊来。这是爱妻张艾妹在潭州兵马行动之前做的新香囊,江行途中被打湿过无数次,但凑在鼻尖,仍香味浓郁。

这是妻子和儿女们对远程出战的向宗彦表达的平安祈愿和默然祝福。

在潭州思虑亲人的妻子儿女们,或许正在谈论行军消息和战事进展吧,若非,自己的心脏怎么跳动得如此异样呢?

李玉娟 任见 著


本书简介

战火纷飞的五代十国,传奇人物向宗彦的生命波澜壮阔。本书情节跌宕起伏,既有金戈铁马的战争追溯,也有细腻生动的情感刻画,再现五代十国的动荡与变迁和向宗彦热烈精彩的非凡活剧,描述了艰险重重的湘西民族融合即“溪州铜柱”的产生过程和辰州莲花池古山寨“历史村落”的发展变迁。全书结构奇崛,文笔优美,以“题材惟一”“故事惟一”“文创惟一”成就佳作,值得阅读和收藏。

上下册合计380千字,2006冬月初成,2010秋月修订,2012春月改定。

历史之声

第一章 头角辉光

宗祠西厢房的檀木架上,十九幅描金诰命卷轴层层叠放。

从武周御史中丞的直言,到开元江南巡抚的水利功绩,每卷都刻着铿锵谏言。

东厢房樟木书橱中,十二部诗文集静卧,政论如剑,诗篇似画,墨迹历久弥坚。

《谏争图》中曾祖父怒目持笏,风过画动,似有谏言破空,惊起梁间燕雀。

垂髫之龄的向宗彦,踩银杏叶,行蹒跚步。檐角风铃伴奏,墨香与檀香交织成文化呼吸。

第二章 奔赴战火

鄱阳湖晨雾如纱,向氏船队破浪前行。向宗彦立船头,玄色战袍猎猎,腰间长剑与晨风相和。船舱内,裹伤白绫堆成山,金创药气既振奋又忧伤。

老船工望着血色云霞:“公子这是往虎口里送!”

向宗彦扬鞭指残月:“叔父死守七日,英雄壮志岂惧虎口!”

三日后抵虔州,江风裹寒意,玄甲映晨光。他忆起叔父影响,习演兵法骑射,今番驰援,既是检验,亦是淬炼。

第三章 高门试玉

暮春张府后园,张艾妹持《诗经》而来,白棠别发间。

小侍女逗趣:“雎鸠比锦鲤懂风情?”

她红耳尖,却侃侃而论:“雎鸠雌雄相随,本是自然真情,何须礼教捆缚?”

向宗彦肃然道:“妹妹所言,令我受教。古人取雌雄相和之意,确胜牵强附会。”

她展颜笑说:“《诗》本心声,‘关雎’妙在朦胧 —— 君子隔苇望淑女,千年后我们说‘关雎’,皆是朦胧之美。”

第四章 险途茶使

船队入长江,狂风骤起,主船偏舵卡死。周匡正抓撬杠跃江,凭水师经验摸索,终将舵叶撬开。误入南唐竹签阵,郑弘毅急令放帆减速,众水手奋力划桨,转出危途。

傍晚七船搁浅浅滩,他集十余船工撑篙,号子声中挪船出滩。夜静,惟闻喘息。次日冰雹如拳,砸船板砰砰作响。

向宗彦令靠岸,周匡正急呼:“江岸陡峭,抛锚更险!”

话音落处,狂风掀动副船,十九岁船工抓桅缆自救,众人惊出冷汗。

第五章 洛城厚待

洛阳天街,隋帝规划暗合星象,唐时更成繁华纽带。上元节张灯结彩,商贾云集,丝绸茶叶与域外香料交汇。

冯道指向天津桥南:“武周时,李昭德、阎知微皆殒命于此。”

向宗彦震撼:“权力场竟如此酷烈。”

冯道叹:“天街既是盛世舞台,亦是权力祭坛。”

走上天津桥,二人共鸣:它承载隋风唐韵,见证繁华与血腥,终是文明融汇的见证者。

第六章 焕然潭州

马殷凝视潭州民居,决意扩建都城。青铜编钟鸣,工匠云集。湘江商船载木,号子与江声交织;城外窑火昼夜不息,工匠摔泥制瓦,汗珠凝霜。

金秋十月,十六里新城墙崛起,青砖包夯土,高逾三丈。朝阳下城门开启,贩夫走卒、文人墨客赞叹不绝。河道如带,画舫穿梭;街道齐整,官署商区分明。

马殷宴群臣,高郁展开黄绫:“设长沙府,辖二十九州,立六部,仿中原建制。”

向宗彦立于班列,新赐玉带泛光,深知潭州正焕新生。

第七章 五溪英豪

五溪山民,源溯远古巫咸,秦汉时拒汉廷,魏晋融流民。唐设羁縻州,彭瑊父子经营溪州,至彭士愁已辖二十余州。

马希范改怀柔为苛税,山民不堪,彭士愁借后蜀支持反楚,天福四年八月,率万兵攻辰、澧二州,焚镇掠民。

拓跋恒谏马希范:“先平后抚。” 刘勍、廖匡齐、向宗彦率军迎战。

向宗彦请战:“我为武安军衙前使,或可劝降,免生灵涂炭。”

第八章 沅水逆旅

沅江回流石段,明滩暗礁密布,风势诡谲。向宗彦望老艄公掌舵,叹:“兵书未载此等险。”

忽闻惊呼,三艘漕船撞礁倾覆,军械粮草沉江。廖匡齐跃水救卒,呛水仍挥手:“靠岸!”

申牌时分,船队泊天然港汊,结筏成营。当地百姓送热粥:“马大王通商路,才有今日温饱。” 向宗彦接过,知民心是最稳船锚。

夜宿船阵,渔人老周赠朱砂:“洒船头,避水鬼。”

向宗彦望着江面,明白沅水险,不及人心叵测。

第九章 辰澧攻守

辰州城头,田好汉督战,礌石箭雨倾泻。南楚军蚁附攻城,廖匡齐持长枪登云梯,枪尖破敌喉,血溅甲胄。城头滚油泼下,士兵惨叫坠落,廖将军臂受创仍冲锋。

向宗彦观战局,对刘勍道:“夜袭东南角,彼处火区有隙。”

三更,三百死士泅水登岸,燃火箭射城。火借风势蔓延,田好汉救火忙,东门防务松动。廖匡齐、向宗彦分兵杀入,巷战惨烈,血染红石板。

田好汉率残部遁往码头,辰州终破。刘勍望城头楚旗,忽觉箭囊沉重。

第十章 乌龙僵持

九龙墩山道如九龙蜿蜒,每段皆有陷阱。南楚军攻至第三哨寨,滚木礌石如银河倒泻,士兵坠崖,血溅嫩叶。

刘勍掷头盔,灌酒叹:“楚王催‘克期平乱’,可这山……”

向宗彦捡带血箭镞,其上图腾狰狞:“硬拼无谓。彭士愁恃险,却缺粮草。不如围而不攻,待其自溃。”

雨雾中,双方僵持。南楚军营瘟疫蔓延,药石难阻减员。

刘勍终下令:“退往天门县,整兵再图。”

大军撤时,向宗彦回望九龙墩,知此退非怯,乃为久战之计。

第十一章 春雨鏖兵

雨雾锁乌龙,彭士愁骑兵突袭楚营。五溪山兵如鬼魅,毒箭啸叫,楚兵惨叫不绝。

向宗彦令缩营固守,亲率精锐夜袭敌巢。三更,三百死士分三路:一路纵火,一路冲杀,一路接应。火光冲天,山兵溃乱。

向宗彦挥剑斩将,却见尸横遍野,忽生悲悯。黎明,楚营暂安,他对刘勍道:“战损惨重,不如议和。”

刘勍沉默,终点头。春雨洗战场,血水入泥,向宗彦悟曰:胜利若以白骨堆砌,纵胜亦悲。

第十二章 和平会商

湘仲驿站,向宗彦展《复溪州铜柱记》,彭师暠指尖摩挲纸角:“‘渐为边患’句,刺耳。”

向宗彦释曰:“实录方显诚意。”

谈及铸柱,彭师暠蹙眉:“工银八千两,五溪难承。”

向宗彦笑:“各担其半。柱成,五溪工匠名刻柱基,此非施舍,乃万世功业。”

暮色中,彭师暠割发系纸,向宗彦解玉佩压之。“五溪契约见血发,楚人物信见玉心。”

江风穿窗,似传刘禹锡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第十三章 精铜成柱

御龙寨冶场,二十六座土炉如铜狮蹲伏。彭士愁掌坩桶,向宗彦执木杖,铜汁赤白如火龙入范。开范时,柱声如磬,余韵绕谷。

七月望日,基座、顶盖铸就,楚王赐万枚 “乾封泉宝” 藏柱中。

巫师祭三牲,老錾匠落第一凿,铜声清越。

向宗彦记:“天福五年秋,铜柱始镌,吾心惴惴如悬丝。”

他知此柱非镇物,实乃桥跨楚溪,纽连今古,让刀兵化玉帛。

第十四章 辰州莲花

莲花池山寨,依形就势,山如莲开,寨墙半卷半舒。主街青石铺就,两侧沟渠通山涧。

互市滩上,苗妇售茶蜜,汉商列绢布,盐堆似雪。

向宗彦立寨门,望苗汉兵共守:前排藤甲持镰,后排铁甲执戟。内宅 “怀柔” 匾下,地图标酉水苗寨,朱砂圈示兵力所及。

张文卿问:“苗汉如何相安?”

向宗彦答:“互教技艺,通婚赠镜,不分族属,只论心诚。”

山风拂铜铃,似唱和谐歌。

第十五章 雪原拼杀

辰州莲花池夏夜,风带潮湿腥味。向宗彦在油灯下展阅急报,指节泛着冷白。

石重贵拒向辽称臣,耶律德光挥师南侵,战火迫近。潭州兵部征召令至,向宗彦取 “寒锋” 刀与 “冰影” 剑,月光照刃如银线。

黎明,他写下 “辰州稻熟,宗彦当归”,披甲上马。妻儿递来平安香囊与铜铃,岳父母伫立目送。

北地烽火中,他知此去,需以刀剑护中原,如雪原寒梅,于血与霜中绽放风骨。

第十六章 英烈永在

辰州莲花池晨雾如纱,十六亲兵扛赤漆棺椁归来,玄色斗篷沾泪似血。

寨民跪迎,老妇挥艾草成挽幛。

灵堂内,张艾妹扣棺恸哭,向拾撞棺呼父,向琼泪落如溪。

彭士愁率酋长以刀划面,血与泪滴衣袍。

夜阑,张艾妹将香囊与铜铃沉莲池,水波载其漂向沅江。

群山静默,松涛呜咽,似在传唱:忠魂虽逝,如铜柱永立,光照千秋。

第十七章 我的湘西

湘西之魂,不在奇峰异水,而在人文荟萃。五溪流域,峒歌与汉曲和鸣,苗织共湘绣比艳。

向公宗彦以通婚联姻化畛域,以贸易通商结同好,让武陵山下美丽与和谐共舞,酉水河畔文明与野性交衔。

溪州铜柱,非仅镇疆之器,更是民族和解的见证;辰州莲花寨,不只是军事要塞,实为多元共生的家园。

这片土地,因先辈的包容与坚守,终成文明交融的沃土。

第十八章 湘西的我

我与湘西,是魂与土的相拥。

踏过沅水滩涂,触摸铜柱斑驳,方知和平从来不是偶然 —— 是向公们以剑为笔,在雪峰酉水间写下的史诗。

看苗家姑娘织锦,汉家匠人打铜,才懂 “共生” 二字的重量:不是同化,而是各美其美。

当晨雾漫过莲花寨,芦笙与书声交织,便明白:我是湘西的儿女,湘西亦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图腾,血脉里流淌着它的坚韧与温柔。

书后的话

作者简介



台北张教授手持任见《曹操传》台湾版



1.多位北大博士推荐:任见先生的《大唐上阳》(15卷),与众不同的认识价值。

2.后山学派杨元相、鸿翎[台]、刘晋元、时勇军、李闽山、杨瑾、李意敏等诚挚推荐。

3.后山学派杨鄱阳:任见先生当年有许多思想深邃、辞采优美的散文在海外杂志和报纸发表,有待寻找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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