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像一块冰凉的贴片,敷在我脸上。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
周牧还没回来。他说今晚部门聚餐,会晚一点。
我划拉着短视频,百无聊赖。算法推送过来的,无非是些猫猫狗狗,或者美食探店,再不然就是些不好笑的段子。
我正准备放下手机去睡觉,指尖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下一个视频。
画面里是个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小黄鸭的雨衣,正在公园的草坪上踩水坑。
他一脚踩下去,泥水溅得老高,咯咯地笑,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
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孩子……
这孩子的眉眼,笑起来的神态,尤其是那个微微上翘的嘴角。
太像了。
像得我心里发毛。
我把视频进度条往回拉,反复看了几遍。
越看越像。
像年轻了好几岁的周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种荒谬又奇特的念头涌上来,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
我想象着他收到视频后的反应,大概会回我一个“?”的表情包,然后说:“你又在瞎想什么?”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点到他微信头像的那一刻。
视频里,伸过来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
那只手拿着一块手帕,温柔地去擦小男孩脸上的泥点。
镜头随着这只手微微上移。
男人的侧脸,短暂地、模糊地,出现在了画面里。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头发因为沾了些雨水,微微有些湿润。
他低着头,很专注地看着那个孩子,嘴角也带着笑。
是周牧。
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那是周牧。
我的手指僵在半空中,离那个绿色的微信图标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手机屏幕的光,瞬间从冰凉变成了滚烫,烫得我指尖生疼。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声。
视频还在播放。
一个女人的声音画外音响起来,带着笑意:“看你们爷俩,玩得比谁都疯。”
爷俩。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反复拉动进度条,把那不到一秒的画面,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周牧。
我不会认错。
我们结婚五年,同床共枕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
那件深灰色的冲锋衣,还是去年我生日时,我送给他的礼物。
他说他很喜欢,出差旅行总爱穿着。
所以,他口中的“部门聚餐”,就是在公园里,陪着另一个女人和孩子,踩水坑?
我点开那个视频博主的头像。
ID叫“木子李的慢生活”。
主页背景是一片向日葵花田,签名写着: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有宝足矣。
有宝足矣。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点开她的作品列表。
大部分是孩子的日常,偶尔有几条是做饭或者出游的vlog。
每一条,都透着一股岁月静好的温馨。
我像一个疯子,一条一条地往下翻。
我的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点错了地方。
终于,我在三个月前的一条视频里,又看到了那件深灰色的冲锋衣。
那是一个生日vlog。
视频里的“木子李”捧着一块小小的生日蛋糕,对镜头外的男人说:“老公,生日快乐。”
镜头外的男人“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含着笑意。
那个声音。
是周牧。
我关掉视频,点开日历。
三个月前的那天,是周牧的生日。
他说他要去邻市出差,一个很急的项目,三天才能回来。
我当时还觉得心疼,特地给他准备了换洗衣物和胃药。
他还抱着我,说:“老婆,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所以,他的“出差”,就是去给另一个女人和他的孩子,过生日?
我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我到底算什么?
我是个傻子吗?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大傻子。
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闪电般地关掉手机,抹掉眼泪,把脸埋进枕头里。
周牧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和寒意,脚步有些虚浮。
“老婆,我回来了。”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想来抱我。
我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怎么了?睡着了?”他凑过来,想亲我的脸。
我闻到他身上,除了酒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女士香水的味道。
不是我的。
我的香水是木质调的,而这股味道,是甜腻的花果香。
和那个“木子李”视频里岁月静好的感觉,可真配啊。
我猛地坐起身。
“别碰我。”我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周牧愣住了,酒醒了一半。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五年的脸。
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和恶心。
“你今天去哪儿了?”我问。
“不跟你说了吗?部门聚餐啊。”他眼神有些闪躲,“跟王总他们,喝了不少。”
“是吗?”我冷笑一声,“哪个部门,在公园里聚餐?”
周牧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说什么呢?”他强装镇定,“喝多了吧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
我拿起手机,解锁,找到那条视频,直接怼到他脸上。
“那你告诉我,这是谁?”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惊慌失措的脸。
他看着视频里那个穿着小黄鸭雨衣的孩子,看着那只伸过去的手,看着那个一闪而过的侧脸。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谁?”我又问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周牧,你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这个女人又是谁?”
“我……”他张了张嘴,眼神慌乱地四处瞟,“这……这是合成的吧?现在网上这种东西多了去了……”
合成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撒谎。
还在把我当傻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
“周牧!”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傻子,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被我的反应吓到了,呆呆地看着我,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是的,佳佳,你听我解释……”
“解释?”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好啊,你解释。”
“你告诉我,你生日那天,是不是去出差了?”
“你告诉我,你上个月去青岛,是不是真的在跟客户开会?”
“你告诉我,你衣领上这股香水味,是哪个女同事不小心蹭上的?”
我一句一句地逼问,每问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个叫“木子李”的博主,IP属地就在青岛。
而她有一条视频,定位在青a岛的海滨公园,视频里,那个孩子正在沙滩上堆城堡。
周牧上个月,正好也去了青岛“出差”。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成了一幅完整而丑陋的画。
周牧终于不说话了。
他颓然地坐在床沿,双手插进头发里,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佳佳,对不起。”
他说。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掉这一切吗?
“那个孩子……是我的。”他艰难地开口,“是……是结婚前有的。”
结婚前?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她就怀孕了。当时我们都太年轻,她家里不同意,就……就分开了。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她会把孩子生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两年前,她突然联系我,说孩子生了重病,需要钱。我才……”
“所以,你就跟她旧情复燃了?”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没有!”他立刻否认,“我只是……只是觉得亏欠孩子。我每个月给她打点钱,偶尔……偶尔去看看他。”
“偶尔?”
我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看见那个女人的主页。
“一个月去青岛‘出差’一次,叫偶尔?”
“陪他们过生日,拍这种‘一家三口’的温馨视频,叫偶尔?”
“周牧,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他沉默了。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佳佳,我爱的是你。我和她,真的只是过去式了。我只是……我放不下那个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又是这句话。
孩子是无辜的。
所以,有罪的是我,对吗?
是我不该发现这一切,是我打扰了你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平静。
那种暴风雨过后的,死一般的平静。
“周牧。”我开口,声音异常清晰,“我们离婚吧。”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离婚?”
“你为了这点事,就要跟我离婚?”
这点事?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在他眼里,一个长达数年的欺骗,一个私生子,一个婚内出轨的“前女友”,只是“这点事”?
“周牧,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
“你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又放不下外面的‘责任’。”
“你既想要我这个替你操持家务、帮你维系体面的妻子,又想要那个给你生了儿子、让你享受天伦之乐的情人。”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告诉你,没有。”
“我沈佳,不是收破烂的。”
我的话说得又快又狠,像一把刀子,也像是在说服我自己。
“不,我不同意!”他激动地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腕,“佳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跟她断了,我马上就跟她断了!我再也不去见他们了!”
“你信我,最后一次!”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慌乱和祈求。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很没意思。
就像你精心呵护了多年的一盆花,你以为它会长成你想要的样子,结果有一天,你发现它的根早就烂了,外面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修补那烂掉的根,而是把它连盆一起,扔出去。
“晚了,周牧。”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从你选择欺骗我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结婚五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我们从相识到结婚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约会,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第一次见我父母,他买了一后备箱的礼物,像个要去赶考的书生。
求婚那天,他单膝跪地,哭得比我还厉害,说这辈子非我不娶。
那些誓言,那些眼泪,难道都是假的吗?
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对两个女人,都那么“真诚”?
我想不通。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周牧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放着他做好的三明治和温牛奶,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老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去上班了,晚上回来我们再好好谈。”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得很急。
我拿起那份三明治,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我不想再被这些虚伪的温情绑架。
我给公司请了假,然后打给了我最好的朋友,林晓。
电话一接通,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
“喂?佳佳?你怎么了?哭了?”
“晓晓……”我哽咽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林晓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晓晓,你在听吗?”
“我在。”林晓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这个王八蛋!我现在就去撕了他!”
“你别冲动。”我吸了吸鼻子。
“我不冲动?佳佳,你被人欺负成这样,我还怎么冷静?”
“他妈的,还结婚前就有的?这种鬼话他也编得出来?就算结婚前有的,他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不是骗婚是什么?”
“还每个月打钱,偶尔看看?我看他是把那边当家,把你这儿当旅馆了吧!”
林晓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心里所有自欺欺人的侥GIAO。
“我现在就过去找你。”林晓说,“你等着我,哪儿也别去。”
半小时后,林晓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她看着我憔悴的样子,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她抱了抱我,然后把我按在沙发上。
“佳佳,你听我说。”她表情严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要想好,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离婚。”我毫不犹豫地说。
“好。”林晓点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许,“离!必须离!这种渣男,留着过年吗?”
“但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林晓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不是说,孩子是结婚前就有的吗?”
“他不是说,他只是出于‘责任’,才跟那边联系的吗?”
“我们要做的,就是戳穿他的谎言。”
“佳佳,你要记住,离婚官司,尤其是涉及到过错方的,证据最重要。”
“你手上的视频,是一个。但还不够。”
“我们要找到他婚内出轨的,最直接的证据。比如,转账记录,酒店开房记录,甚至是……他们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的证据。”
我听得有些发懵。
“这些……要去哪里找?”
“不急。”林晓拍了拍我的手,“一步一步来。”
“首先,是钱。”
林晓的思路清晰得可怕。
“你们家的财政大权,在谁手上?”
“平时是我在管。但是他有自己的小金库,奖金什么的,他说他存着,以后用来做投资。”
“狗屁的投资!”林晓冷笑,“怕是都投到青岛那个‘慢生活’里去了吧!”
“你现在,马上去查你们所有的银行卡流水,支付宝、微信的转账记录。尤其是他那张所谓的‘投资卡’。”
“查他每个月,是不是有固定的大额转账出去。收款人是谁,备注是什么。”
“这些,都是铁证。”
在林晓的指挥下,我像一个提线木偶,开始行动起来。
我打开电脑,登录周牧的网银。
密码是我的生日。
多么讽刺。
我找到他那张“投资卡”的流水记录。
点开一看,我的心,又是一沉。
从两年前开始,每个月的15号,都有一笔两万块钱的转账。
雷打不动。
收款人的名字,叫李婧。
我想,这应该就是那个“木子李”的真名了。
转账备注,有时候是“生活费”,有时候是“宝宝奶粉钱”,更刺眼的是,有好几次,备注写着“love u”。
Love u。
他还真是爱得深沉。
我把这些流水,一条一条地截图,保存下来。
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林晓看着那些截图,脸色越来越难看。
“两万一个月?他可真大方。”
“他给你买个包,都要犹豫半天。给外面的私生子和情人,倒是挥金如土。”
“佳佳,你真是……嫁了个影帝。”
我苦笑了一下,说不出话。
“光有转账还不够。”林晓继续说,“我们要找到更有力的。”
“你还记得那个生日vlog吗?三个月前。”
“记得。”
“周牧那天,是不是跟你说他去邻市出差了?”
“对。”
“好。”林晓打开一个软件,“我们来查查他那天的消费记录和行程。”
我不知道林晓从哪里搞来的渠道。
她只用了周牧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不到十分钟,就把他那三天的所有消费记录和交通信息,全都调了出来。
结果,不出所料。
他生日那天,根本没有去什么邻市。
他买了一张去青岛的机票。
当天下午,在青岛一家高档西餐厅,有一笔一千三百一十四块的消费记录。
1314。
他还真是浪漫。
晚上,他在青岛香格里拉大酒店,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豪华大床房。
第二天,他又在一家母婴店,消费了五千多块。
所有的证据链,都完美地闭合了。
他的“出差”,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奔赴另一个家庭的狂欢。
而我,那个在家里等他回来的“妻子”,只是一个方便他掩人耳目的背景板。
“王八蛋!”林晓把一张消费详单拍在桌子上,“证据确凿!我看他还怎么狡辩!”
我看着那些白纸黑字,心里已经麻木了。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觉得荒唐。
无比的荒唐。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林晓。
“接下来,就是摊牌。”
林晓看着我,眼神坚定。
“但是,不是现在。”
“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平时一样对他。”
“我们要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而且,在摊牌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会会那个‘木子李’。”
我愣住了。
“你要去找她?”
“不是我,是我们。”林晓说,“当然,不是去打架,不是去撕逼。我们是去‘谈判’。”
“谈判?”
“对。”林晓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牧不是说,他爱的是你吗?不是说,他跟那个女人只是过去式吗?”
“那我们就去看看,这个‘过去式’,到底有多情深义重。”
“而且,我总觉得,这个李婧,不简单。”
“一个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养她和孩子这么多年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们得去摸摸她的底。”
说实话,我害怕。
我害怕去面对那个女人,害怕看到那个酷似周牧的孩子。
那会像一把盐,撒在我血淋淋的伤口上。
“佳佳,我知道你怕。”林晓握住我的手,“但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你想想,如果你不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就算你跟周牧离了婚,他们也会像一根刺一样,永远扎在你心里。”
“你必须亲手,把这根刺拔出来。”
“我陪你一起。”
我看着林晓坚定的眼神,心里那点摇摇欲坠的勇气,仿佛被重新粘合了起来。
对。
我不能再当鸵鸟了。
我要去看看,那个占据了我丈夫一半生活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要让她知道,我,沈佳,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我们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周末,我借口说要跟林晓去邻市泡温泉,跟周牧请了两天假。
他没有怀疑,甚至还很高兴,叮嘱我好好放松一下。
他说,他这两天也要加班,就不陪我了。
我看着他一脸“体贴”的样子,差点吐出来。
我知道,他的“加班”,十有八九,又是要去青岛。
正好,省得我们扑个空。
周六一大早,我和林晓坐上了去青岛的高铁。
我们没有提前联系那个李婧。
林晓说,突击检查,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一面。
根据她视频里的各种线索,林晓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大致锁定了她家小区的范围。
那是一个高档小区,环境很好,安保也很严。
第二天上午,我们守在小区门口的咖啡馆里。
果然,十点左右,我们看到了李婧。
她推着一辆婴儿车,车里坐着那个视频里的小男孩,正准备出门。
她本人比视频里看起来更年轻,也更漂亮。
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浑身散发着一种温柔娴(xian)静的气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女神。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她,手心开始冒汗。
“就是她。”我对林晓说。
“别紧张。”林晓拍拍我的背,“记住我们说好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
我们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咖啡馆。
“李婧小姐,是吗?”
林晓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婧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我们。
“你们是?”
“我们是谁不重要。”林晓开门见山,“我们想跟你谈谈,关于周牧的事。”
听到“周牧”两个字,李婧的脸色,明显变了。
她下意识地把婴儿车往后拉了拉,护住自己的孩子。
“我不认识什么周牧。”她冷冷地说。
“不认识?”林晓笑了,“李小姐,你每个月15号,卡里收到的那两万块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李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没想到,我们竟然查到了这个地步。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们不想干什么。”我终于开口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叫沈佳,是周牧的妻子。”
我特意加重了“妻子”两个字。
李婧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婴儿车。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心虚,还有一丝……不甘。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我说,“我想,你也不希望在小区门口,让邻居们看笑话吧?”
最终,我们在小区附近的一家茶馆坐了下来。
孩子被她留在了小区的儿童托管中心。
包厢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说吧,你们想怎么样?”李婧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我想知道,你和周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她的眼睛。
李婧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她开始讲述一个,和周牧口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她说,她和周牧是大学恋人,感情一直很好。
毕业后,她怀孕了,周牧也很高兴,说要娶她。
但是,周牧的父母,嫌弃她家是外地的,条件不好,死活不同意。
周牧是个孝子,不敢违抗父母。
最后,在周牧母亲的逼迫下,他们“被分手”了。
分手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舍不得打掉孩子,就一个人,回了老家青岛,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
“那他为什么会跟你结婚?”李婧忽然问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据我所知,你家的条件,也并不比我好多少。”
我愣住了。
“因为,我不是未婚先孕。”我冷冷地回答。
李婧的脸色一僵。
“后来呢?他又是怎么找到你的?”林晓在一旁追问。
“不是他找到我的。”李婧说,“是我找到他的。”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我走投无路,只能去求他。”
“他当时已经跟你结婚了。他给了我一笔钱,给孩子做了手术。”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经常来看我们。”
“他说他忘不了我,他说他跟你结婚,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
“他说他爱的是我,是你……是你拆散了我们。”
李婧说着,眼圈红了,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我听着她的话,只觉得一阵反胃。
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
把插足别人的婚姻,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理直气壮。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花着他从我们共同财产里拿出来的钱,跟他过着‘一家三口’的生活?”林晓毫不客气地戳穿她。
“共同财产?”李婧冷笑一声,“沈佳,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你敢说,你不知道周牧为什么娶你吗?”
“你长得有几分像我,不是吗?”
我浑身一震。
像她?
我从来没有把我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过。
但是现在,被她这么一说,我仔细看着她的脸。
眉眼之间,竟然真的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天灵盖。
所以,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他用来麻痹自己,也麻痹他父母的,替代品?
“不可能!”我失声叫道。
“不可能?”李婧笑得更得意了,“你回去问问周牧,他大学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外号,叫‘阿婧’的女朋友。”
“你再看看你自己的名字,沈佳。”
“佳,婧。读音是不是很像?”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周牧以前,确实偶尔会叫我“阿佳”。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亲昵的称呼。
现在想来,他每次叫我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恍惚。
他到底是在叫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所以为的爱情,我所以为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只是一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可笑的道具。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林晓强作镇定地问。
“证据?”李婧从包里,拿出一部旧手机。
“这里面,全是我和周牧大学时的照片,还有他写给我的情书。”
“还有,我们分手后,他重新联系我时,发给我的信息。”
她点开一张张照片,一条条信息,摆在我们面前。
“他说,他每天看着你,就像看到了我。”
“他说,他会对你好,因为他觉得亏欠我。”
“他说,等时机成熟了,他就会跟你离婚,然后和我,和孩子,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我看着那些刺眼的文字,那些亲密的合影,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干呕起来。
“佳佳!”林晓扶住我,急得大叫。
李婧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
“沈佳,我今天把这些都告诉你,不是为了跟你抢男人。”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从来都不是胜利者。”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我暂时不要的东西而已。”
“现在,我想要回来了。”
她说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周牧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你如果识相,就自己退出。”
“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我和林晓,在包厢里,面面相觑。
回去的高铁上,我一言不发。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就像我这五年可笑的婚姻。
林晓一直很担心地看着我。
“佳佳,你别吓我,你说句话。”
我转过头,看着她,突然笑了。
“晓晓,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别这么说。”
“我就是一个笑话。”我喃喃自语,“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结果,我只是嫁给了一个影子。”
“我以为他爱我,结果,他只是爱我长得像另一个女人。”
“五年啊,晓晓,整整五年。”
“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操持家庭,为他规划未来。”
“结果呢?”
“结果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替代品。”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背叛的愤怒。
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深入骨髓的悲哀。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周牧竟然在家。
他没有“加班”。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看到我回来,他立刻站了起来。
“佳佳,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周牧,你大学的时候,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叫李婧?”
周牧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
“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我又问。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插进了他伪装的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沙发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怎么会知道?”我冷笑,“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
“周牧,你真让我恶心。”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一个人,可以恶心到这种地步。”
“你利用我对你的爱,利用我的信任,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一个替代品,玩弄了整整五年!”
“你晚上抱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你叫我‘阿佳’的时候,叫的又是谁?”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哪怕只有一秒钟,是真心对我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我把在青岛受到的所有屈辱和不堪,在这一刻,全都发泄了出来。
周牧被我的质问,逼得节节败退。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抱着头。
“不是的,佳佳,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开始……一开始我承认,我确实是因为你像她,才接近你的。”
“但是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我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开朗,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
“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真的?”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你的爱可真够博大的,还能分成两份?”
“一份给我这个替代品,一份给她那个白月光?”
“周牧,收起你那套廉价的说辞吧。”
“我嫌脏。”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甩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
“房子归我,车子归你。存款一人一半。”
“至于你婚内出轨,转移共同财产,包养情人和私生子的事情,我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签字吧。”
“我们好聚好散。”
周牧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不,我不签!”他猛地扑过来,抓住我的手,“佳佳,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不能没有你!”
“我跟她已经说清楚了,我会跟她断得干干净净!我只要你!”
“你相信我!”
“我信你?”我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周牧,你知道吗?”
“我去见过李婧了。”
“她告诉我,你跟她说,等时机成熟了,就会跟我离婚,然后娶她。”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还是说,你对我们两个,说的都是谎话?”
“你只是想,坐享齐人之福?”
周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没想到,我竟然会去找李婧。
更没想到,李婧会把这些话,都告诉我。
他所有的谎言,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
“佳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开始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
要是放在以前,看到他哭,我一定会心疼得不得了。
但是现在,我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滑稽。
“周牧,收起你的眼泪吧。”
“没用了。”
“我们之间,完了。”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转身准备回房间。
“沈佳!”
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来,面目狰狞地冲我吼道。
“你非要做的这么绝吗?”
“五年的夫妻感情,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吗?”
“你以为你离了我,就能找到更好的吗?”
“别做梦了!”
“你就是一个被我玩剩下的二手货!”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看着他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对。”
我说。
“我就是二手货。”
“但就算是二手货,也比你这种,连人都算不上的垃圾,要强一百倍。”
“周牧,你记住。”
“不是我离不开你,是你配不上我。”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走进房间,反锁了房门。
门外,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一切,都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的拉锯战。
周牧不同意离婚。
他用了各种方法。
先是打感情牌,每天给我发几百条微信,回忆我们过去的甜蜜。
我看都懒得看,直接拉黑。
然后是威胁,说如果我非要离婚,他就把我的私密照片发到网上,让我身败名裂。
我直接把他的威胁短信截图,发给了林晓。
林晓找了个律师朋友,给周牧发了一封律师函。
警告他,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威胁恐吓,如果他敢乱来,就等着坐牢吧。
周牧这才消停了。
最后,他开始耍无赖。
躲着我,不肯见面,也不肯签字。
以为拖着,我就拿他没办法。
我没有再逼他。
在林晓的建议下,我直接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我把我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包括视频,转账记录,消费详单,以及李婧亲口承认的录音,全都提交给了法院。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开庭那天,周牧终于出现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像老了十岁。
在法庭上,他看着那些铁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放弃了挣扎,同意了离婚。
法官问我,关于财产分割,有什么要求。
我说,我要求周牧净身出户。
周牧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沈佳,你……”
“周牧先生婚内出轨,并长期将夫妻共同财产用于包养情人及非婚生子女,属于婚姻重大过错方。”
我的律师,冷静地陈述。
“根据婚姻法相关规定,无过错方有权要求过错方进行损害赔偿,并可以要求在分割共同财产时,对过错方少分或不分。”
“我的当事人,沈佳女士,为这段婚姻付出了五年青春,身心受到了巨大伤害。我们认为,要求过错方净身出户,是合理合法的。”
周牧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最终,在法官的调解下,他同意了。
房子归我,存款的三分之二归我。
他几乎是净身出户。
走出法院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都是甜的。
林晓在门口等我。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恭喜你,佳佳,重获新生。”
我笑了。
是啊,新生。
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周牧和李婧的事。
周牧净身出户后,没有地方去,只能灰溜溜地跑去青岛投奔李婧。
李婧一开始还收留他。
但当她发现,周牧已经不是那个每个月能给她两万块钱的“金主”,而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时,她的态度就变了。
两个人开始为了柴米油盐,天天吵架。
据说,有一次还动了手,闹到了派出所。
李婧嫌弃周牧没本事,没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周牧则骂李婧现实,拜金,毁了他的家庭。
一对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最终变成了一对怨偶。
真是讽刺。
我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给林晓听。
林晓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活该!狗咬狗,一嘴毛!”
我换了房子的门锁,扔掉了所有跟周牧有关的东西。
我重新开始工作,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我热爱的事业中。
我开始健身,旅游,交新的朋友。
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充实,越来越精彩。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段失败的婚姻。
会想起那个,我曾经爱过的,也曾经恨过的男人。
但心里,已经没有了波澜。
就像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狗血电影。
有一天,我整理旧物,翻出了一张我们大学时的合影。
照片上,我笑得灿烂,周牧也笑得温柔。
我看着照片里的自己,那个天真、单纯,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女孩。
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我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照片的一角。
火焰,慢慢吞噬了那两个笑脸。
也吞噬了,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再见了,周牧。
再见了,那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沈佳。
手机又推送了一条短视频。
是一个女孩,在海边弹着吉他,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
歌声清澈,海风温柔。
我点了个赞。
然后关掉手机,拉开窗帘。
窗外,是万家灯火,星河璀璨。
新的一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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