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
灶台上的搪瓷缸积着深褐色的茶垢，滚水冲下去，蜷曲的茶叶猛地一颤。十岁的男孩被热气熏红了脸，偷抿一口立刻皱眉吐掉：“苦死了！”母亲夺过杯子，指腹摩挲着缸沿豁口：“急什么？等它沉到底。”
二十年后，他在商务宴请里熟练地温杯烫盏。金黄的茶汤在玻璃公道杯里流转，客户惊叹：“这茶甜得不像话。”他笑了笑，舌尖却泛起记忆里那口井水的铁腥味。
童年时总觉得自己是溪谷里最硌脚的石头。同学脚上的白球鞋亮得刺眼，他低头看自己磨破边的布鞋，鞋底还沾着从菜市场穿回来时踩烂的菜叶。盛夏午后小卖部冰柜咔嗒作响，他蹲在生锈的压水井旁，喝下去的水带着铁链的锈味，喉管里像爬过一只潮湿的蚂蚁。
转机发生在初二那场暴雨。放学路上他的布鞋被积水泡透，班主任追出来塞给他一双旧球鞋。鞋头有些开胶，但干燥温暖。那天他攥着湿透的布鞋走回家，突然发现路边的野茶树结了花苞——原来最不起眼的植株也会在雨季前蓄力。
后来他见过更多茶叶般的人生。工位上连夜改方案的白领，凌晨菜市场卸货的摊主，医院走廊里捏着化验单的中年人。就像那杯被嫌弃的苦茶，时间终会证明所有沉淀的价值。
如今他习惯在办公室养一盆茉莉。某个加班的深夜，花突然开了。他想起母亲当年的话，忽然明白：所谓回甘，不过是岁月终于把当年的苦涩，酿成了能笑着说出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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