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3月,中南海西花厅的灯光又亮到了大半夜,周恩来把一份薄薄的花名册递给毛泽东,指尖在其中一行停了下来,张克侠,特别党员,1929年入的党,现在还按着“白区关系”在管,他轻声说,主席,大陆基本上都解放了,是不是该让张克侠现身了,毛泽东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好,让他回来吧,就这一句话,给一段潜伏了二十多年的暗线画上了句号,也把一位“隐形将军”推到了所有人的眼前。
时间一下子倒回1929年的上海,法租界一处石库门里,张克侠从张存实、李翔梧手里接过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中央已经批准你当特别党员,代号“张光远”,不准跟地方组织有任何横向联系,从那天起,他就在冯玉祥、蒋介石、李宗仁这些人中间来回打转,换着不同的身份过日子,可心里头最真的那点信仰,死死地压在舌头底下,就算是他夫人李德璞有时候抱怨他神神秘秘的,他也只是说,我做的事情,得过十年才能告诉你。
抗战一爆发,张克侠跟着二十九军守卢沟桥,1937年7月7号深夜,日本人找借口说士兵丢了要进城搜查,他一边命令部队子弹上膛,但绝不能先开第一枪,一边就把情报抄在烟盒上,派交通员飞快跑进城里通知地下党赶紧转移,上万名抗日骨干就因为这个,躲过了第二天清晨的大搜捕,后来的八年,他跑遍了山东、河南、湖北,白天在作战地图前头大声安排部署,晚上就在油灯底下把敌人的番号、武器型号、电台呼号写成比苍蝇头还小的字,通过交通站送到新四军手上,日本人的情报机关把他列成“最狡猾的支那参谋”,可就是抓不到一点把柄。
抗战胜利了,老蒋发下来一把“中正剑”笼络将领,张克侠就把这把剑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来的客人都开玩笑说他“总算成了天子门生”,可没人知道,就在拿到剑的那个晚上,他把徐州剿总的城防图复写了两份,一份藏进了剑鞘,一份缝在棉大衣的衬里头,借着看病的名义送到了华野司令部,1947年冬天,陈毅的亲笔信通过乜庭宾送到他手里,克侠兄,时机一到,希望你高举义旗,他看完就烧了,只回了八个字,只要有命令,随时起义。
1948年10月底,淮海战役一触即发,冯治安感觉张克侠“动向不对劲”,就把他软禁在徐州的花园饭店,11月7号傍晚,邱清泉请客吃饭,冯治安不能不去陪着,张克侠就借口说要“部署前线勤务”,带着副官王跃华坐上吉普车直奔贾汪,一路上哨卡看见他穿着中将制服,全都敬礼放行,午夜12点,他踏进59军军部,孟绍濂、过家芳这些将领早就等着了,张克侠掏出怀表说,原定12点起义,提前到10点,谁不同意,现在就可以走,底下人齐声喊,愿意跟副司令决一死战。
8号上午10点,台儿庄运河桥升起了红旗,两万三千多人撤出防线,徐州东北的大门一下子就敞开了,三天后,黄百韬兵团被合围,淮海战役的第一仗就这么赢了,毛泽东拿着电报走进周恩来办公室,张克侠、何基沣举义成功,这一仗的胜利又多了一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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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义的部队被编入解放军第33军,张克侠当军长,带着部队渡江、攻上海,一直打到浦东,上海解放那天,他登上外滩的信号台,却悄悄把望远镜递给通信员,帮我看看对面海关大楼,挂没挂上红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我这条命,从今天起才真正姓共。
可一直到1950年春天,他的档案还锁在组织部机要室的铁柜子里,身份那一栏写的还是“统战关系”,陈毅还跟他开玩笑,老张,你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喝庆功酒啊,张克侠只是笑,组织让等,我就等着,这一等,就是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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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3月,周恩来在中南海主持政务院的会,讨论华东军政的人事安排,会议快结束前,他突然加了一句,还有一位同志,为淮海战役立下了头功,可到现在还不能来参加我们的会,我建议公开他的党籍,毛泽东当场就拍了板,同意,张克侠从今天起回到党内,第二天,中共中央组织部就发了第58号通报,张克侠同志,1929年入党,长期潜伏在敌人内部,对党忠诚,战功卓著,现在公开身份,任命为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兼农林部长。
消息传到上海,33军机关楼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参谋们围着张克侠起哄,军长,今天可得请茅台,他摆摆手,只让炊事班煮了一大锅面,说二十年前我就给自己定了规矩,公开身份那天,吃碗长寿面,给死去的战友也留一碗,夜深了,他把面端到窗户前,对着黑漆漆的天空轻声说,兄弟们,今天的月亮,总算照到咱们了。
脱下军装以后,张克侠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绿化事业上,他带着队伍踏遍了山东、安徽、江苏的荒山,提出了“封山育林、公私兼顾”的护林法子,自己亲手写了《加强护林保持水土》报给国务院,1955年国庆前,周恩来把一级解放勋章别在他胸前,克侠同志,你用二十年隐姓埋名,换来了亿万棵树木成林,人民会记得你的。
1966年,张克侠离休了,有人问他,潜伏二十年,你怕过吗,老人望着院子里自己种下的水杉,轻声回答,怕,可一想到天亮以后孩子们能在树底下玩,也就不怕了,1984年,他在北京病逝,遗嘱只有一句话,把骨灰撒在卢沟桥和台儿庄,一半陪着抗战的弟兄,一半陪着起义的将士。
今天,淮海战役纪念馆的展柜里,还陈列着那把“中正剑”,剑鞘里头早就空了,讲解员总会停顿一下,补上一句,剑是空的,但故事是满的,满到需要用二十年,才能装下一个人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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