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约与提价之争：北京供暖费的协商与求索之旅

万木桥/文

每年的11月15日，是北京供暖的起始计价日，居住在北京的居民，缴纳了供暖费之后，室内稳定的20℃气温，足以让其惬意地享受着暖和的冬季，过得比长江流域的居民还要舒服。

不过，对供暖公司用什么燃料供暖，相信绝大部分的居民没有时间问也没有兴趣去问。但有这么一位北京市民，在给供暖公司缴纳了16年的供暖费后，一次偶然机会，突然发现供暖公司未说明的秘密。

图源：AI

于是，一场与供暖公司、法院和检察院之间的协商与求索之旅，就从2020年这位居民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疫情期间发现供暖费标准不对

蒋先生居住的贵园小区是北京亦庄经济开发区的一个高端小区，环境优雅，又是集中供暖，冬天缴纳了暖气费之后，居住体验是说不出的棒。而这里的物业管理也一直保持了严格的标准，让居民习惯了这里的居住环境。

2004年10月23日，蒋先生与负责此间供暖的贵园热力公司签署了《供暖协议书》，合同约定的供暖费价格是每平米24元。而第七条约定了价格调整的条件是“如果国家政策有变化，价格随国家政策规定而变化”。

签完协议后，蒋先生就按照协议价格支付了10年的供暖费用。到2014年贵园热力公司进行煤改气，并单方面将供暖价格提到了每平米30元，蒋先生没有意识到涨价，依然习惯性按时缴纳。

但到2020年疫情期间，蒋先生无意间整理供暖协议和相关缴费单，结果发现贵园热力公司已经多年按照每平米30元收取供暖费了，与2004年《供暖协议书》约定的每平米24元的价格不符。

进一步研究发现，2004年签署的《供暖协议书》供暖费依据是北京市政府京价（商）字（2001）372号（以下称“372号文件”）等文件精神。而该文件精神规定了3种价格情形。第一条规定热力集团供暖价格统一为每平米24元；第二条规定按照锅炉燃料不同设定不同价格，其中燃煤价格为16.5元，燃气价格为30元；第三条规定热电厂基础供暖价格为25元。

蒋先生认为，第一条与第三条的价格是按照热力公司类型进行的定价，与燃料、供暖模式没有关系，价格调整只能随政策变化而变化，《供暖协议书》约定的价格是参照第一条规定的价格约定的。第二条的价格是按照燃料不同进行的规定，燃料的变化就是调整价格的依据。

2014年贵园热力公司进行煤改气，在未重签协议的情况下，将供暖价格提高到每平米30元，实际上是按照372号文件的第二条收费标准中的燃气标准收取，蒋先生认为已经构成违约。

实际上，在2019年11月15日，北京市政府发布了《本市现行供热销售价格表》（以下称2019年供暖政策），2019年供暖政策的民用供暖价格并没有变化，与2001年供暖政策保持了一致。于是蒋先生与贵园热力公司协商，要求按照《供暖协议书》约定执行，遭到贵园热力公司的拒绝，随后等来了贵园热力公司的起诉状和法院的传票。

法官修改诉讼请求

2024年11月，贵园热力公司向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法院（本文简称一审法院）发起诉讼（即本案），要求以提高后的单价30元进行收费，蒋先生要求依法履行协议约定价格24元。共3个证据：各方均认可的《供暖协议书》、2001年供暖政策、2019年供暖政策。其中2019年供暖政策文件是贵园热力在法庭上提交的证据。

诉讼的结果，蒋先生毫无意外的败诉了，但败诉的原因却有点奇怪。

蒋先生说，从判决书上看，首先是法官“贴心”地调整了他的诉讼请求，他的诉求是“履行协议约定的价格24元”，结果判决书上在陈述阶段明确陈述了此诉讼请求，但在判决时却将其改成了“主张贵园热力公司供热不足”。

其次，法官对贵园热力公司提交的2019年北京市供暖政策的文件，没有在庭上展示和质证，也没有对2001年的供暖政策和2019年的供暖政策进行对比，就做出了支持贵园热力公司的判决。

蒋先生对一审判决不服，2024年12月10日向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简称再审审查法院）申请再审，申请理由有三：一审法院基本事实认定错误、一审法官不交换关键证据、一审法官篡改其诉讼主张。

再审审查法院审判长王某珂、审判员左某星、杨某琳审理了此案，结果是驳回了蒋先生的再审申请。驳回理由中，关于供暖费的确定标准是根据该院此前的一个判例所查明的事实——贵园热力公司在2014年前采用燃煤和天然气混合供暖模式，372号文件并未明确此种供暖模式的收费标准，2014年由燃煤供暖改为天然气供暖后确定的每平米30元的收费价格符合政策规定。

再审申请被驳回之后，蒋先生将流程走到了检察院系统。2025年4月27日，蒋先生向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检察院申请检察监督。蒋先生申请监督的理由3个：一审法院基本事实认定错误、一审法官不交换关键证据、一审法官篡改蒋先生的诉讼主张。结果不出意外的是，该案检察官孟某霞，助理鲁某江驳回了蒋先生的检查监督申请。

蒋先生的疑惑

蒋先生认为，他和贵园热力公司就供暖费标准引发的官司焦点十分明确，就是贵园热力公司一方要求提价，而蒋先生一方则坚持履行2004年签署的《供暖协议书》。而从证据角度看，各方均认可的《供暖协议书》及两份北京市的供暖政策清晰无比。

“这个案件与其他案件不同，十分简单，易于判断”，蒋先生说“合法有效的协议是受法律保护的，只要依据《供暖协议书》判断出毁约方、履约方，支持履约方即可”，“但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审、二审到检察院环节，总会拿一些对方甚至都没有主张过的请求和证据来驳回我的请求。”

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主持再审审查的法官王某珂，一方面驳回了蒋先生的再审申请，同时在一份笔录中认为一审法院基本事实认定错误。该笔录中，王某珂称“政策确实没有发生过变化，一审对政策变化这点的认定确实是错的，我（王某珂）也给一审法官留言发了申诉建议”。

关于蒋先生提出一审法官不交换关键证据的事实，在笔录中王某珂明确表示：“一审卷宗中未见（一审法院）将该证据送达给你（蒋先生）的记录”。

在王某珂驳回蒋先生申请的正式裁定书中，所采信的说法是“根据本院（2016）京02民终9209号案件中查明的事实，贵园热力公司在2005年供暖时采用燃煤、燃气混合供暖摸索……372号文件中并未明确该种型（判决书原文——注）式的具体收费标准。2014年2月20日，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出具技管……文件，同意贵园热力公司由燃煤供热改为燃气供热”，贵园公司将收费价格提高到30元符合2001年供暖政策。

蒋先生表示，这份再审审查法院出具的民事裁定书让他目瞪口呆，最引人注目的是法院认定贵园热力公司2014年前采用混合供暖模式的表述——燃煤锅炉和燃气锅炉的构造完全不一样，同一个锅炉不可能今天烧汽明天烧煤，这种混合供暖违背自然规律，不可能存在，在北京闻所未闻。

更重要的是，在一审中，贵园热力公司的律师也没有提出该公司2014年前采用混合供暖的主张，再审审查法官如此“贴心”进行事实认定令人疑惑。因此，再审审查法官在裁定中认为贵园热力公司按每平米30元收费符合政策规定。

蒋先生表示，政策规定的价格有多种，贵园热力公司每平米30元的收费标准虽没有违反政策，但违背《供暖协议书》的约定，他举例说：张三的媳妇是女的，别的女人也是女的，但不能说别的女人是张三的媳妇，结婚证才是判定夫妻关系的唯一依据。《供暖协议书》才是本案的“结婚证”。

而检察院驳回蒋先生检察监督申请的原因，是“2015年起蒋先生多次按照30元价格交纳供暖费，期间未对收费标准提出过异议”。蒋先生认为“未提出异议”为虚构事项，事实上2021年以来，多年供暖费都是经过诉讼判决才履行的，“没有异议何来诉讼？”

针对检察院的驳回理由，蒋先生有些无语。他说，骗子行骗成功后，到被骗者发现之时一定是有时间间隔的，被骗者在这段时间内一定是没有异议的（因为尚未认识到被骗），“被骗者在发现受骗之前没有提出异议，所以骗子就不是骗子了，行骗行为就应当受到保护”的逻辑是是荒唐的。难道“骗子行骗成功就不是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