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的梧桐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擦过彭天佑的肩头。
他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申请表,指尖泛白,面上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身旁的丁雨欣紧抿着嘴唇,目光落在远处车水马龙的道路,不肯看他一眼。
仅仅三个月,这个曾经温暖的小家,就从盛夏跌入了凛冬。
连争吵都没有,她只丢下一句“累了,离了吧”,他就点了头。
这反常的平静底下,到底压着多少惊涛骇浪?
只有彭天佑自己知道,他签下的那个名字,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他必须这么做。
就在工作人员示意他们进去办理最后手续时,一声嘶吼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姐!等等!你不能离!”
丁明辉像一头失控的豹子,从出租车里冲出来,头发凌乱,眼眶赤红。
他一把抓住丁雨欣的手臂,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调:“姐!你糊涂啊!咱妈医药费每月一万八!你工资两千,我三千,离婚了咋办!”
丁雨欣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猛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
彭天佑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只留给众人一个紧绷的侧影。
那笔巨额医药费的秘密,如同惊雷,在这一刻,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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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深夜十一点,城市喧嚣渐息。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彭天佑独自坐在书桌前,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烟灰颤巍巍地悬着,随时可能掉落。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像一张张扭曲嘲讽的脸。
最上方,“企业负债清算评估报告”几个黑体字,触目惊心。
他苦心经营五年的建材公司,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主要客户破产,一笔巨大的应收账款成了死账。
银行贷款、供应商货款、员工工资……林林总总,压下来近两百万。
他把烟蒂摁进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耗尽力气的疲惫。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丁雨欣穿着睡衣,端着杯牛奶走进来,脸上带着关切。
“天佑,还不睡吗?最近你老是忙到这么晚。”
彭天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最小化了电脑屏幕上的报表窗口。
他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转过身,接过妻子手中的牛奶。
“快弄完了,一个客户的方案比较急。你先睡,别等我了。”
他的声音温和,听不出任何异样。
丁雨欣走近,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指尖带着淡淡的护手霜香气。
“别太累了,钱是赚不完的。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彭天佑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让他心头一颤。
他用力回握了一下,随即松开,语气故作轻快。
“知道,马上就完。你快去休息,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丁雨欣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那你也早点,牛奶趁热喝。”
她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书房门。
门合上的瞬间,彭天佑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满是酸涩。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她面前倒下。
这个家,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港湾,绝不能因为他的失败而风雨飘摇。
尤其是现在,岳母吴秀芬的病正到了关键时期,每月高昂的医药费……
他重新坐直身体,打开另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里面是几份股权转让协议和资产抵押文件的扫描件。
他名下的公司股份、那辆刚买不久的代步车,甚至他们住的这套房子的部分份额……
能动的,他都已经悄悄处理了,填补公司的窟窿。
剩下的债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
他绝不能拖累雨欣。
一个念头,在这些不眠之夜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沉重。
或许,只有离开,才能让她免受牵连。
这个想法让他心如刀绞,但现实的压力,比刀更锋利。
他移动鼠标,点开一个空白文档,开始敲击键盘。
标题是:“离婚协议书(草案)”。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02
周六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丁雨欣将煎好的鸡蛋和温好的牛奶端上桌,看着对面默默喝粥的丈夫。
彭天佑低着头,眼下一片青黑,拿着勺子的手似乎也有些无力。
“天佑,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丁雨欣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
彭天佑动作一顿,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能有什么事?就是最近项目多,有点累。”
他的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了丁雨欣探究的目光。
这种回避,近几个月来越来越明显。
丁雨欣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起谈恋爱和新婚那会儿,彭天佑什么事都跟她讲。
生意上的顺利挫折,朋友间的趣闻,甚至路上看到一只可爱的流浪猫。
他都会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
那时候,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看着她的时候,满是笑意和依赖。
可现在,他回到家,话越来越少。
常常一个人待在书房,一待就是大半夜。
问起来,总用“工作忙”搪塞过去。
对她,也少了往日的亲昵和关注。
昨天她换了个新发型,特意在他面前晃了好几圈,他居然都没发现。
这种疏离感,让丁雨欣心里发慌。
“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她试探着问,想起前几天母亲那边又催缴了一笔医药费。
她小心翼翼跟彭天佑提了一句,他当时只是皱了皱眉,说了句“知道了,我来处理”。
然后,就没下文了。
彭天佑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语气平淡。
“别瞎想,公司好得很。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上午还得去趟公司,有个会。”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
留下丁雨欣一个人,对着满桌的早餐,食不知味。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母亲吴秀芬发来的消息。
“欣欣,这个月的药快吃完了,医生说最好再加一种进口的,效果更好些……”
后面跟着的是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
丁雨欣看着那串数字,又想起丈夫近日的冷漠和疲惫。
一种混合着经济压力和被忽视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每月那点微薄的工资,对于母亲的医药费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这个家,主要一直是靠彭天佑在支撑。
如果他真的因为压力太大,或者……有了别的心思……
丁雨欣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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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下午,丁雨欣回了趟娘家。
弟弟丁明辉正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声音开得震天响。
母亲吴秀芬躺在里屋的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味道。
“姐,你来啦。”
丁明辉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妈刚睡着,今天精神不太好。”
丁雨欣走到母亲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心里一阵酸楚。
几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就垮了。
查出尿毒症后,更是靠昂贵的透析和药物维持着生命。
这个家,一下子就失去了顶梁柱,也失去了往日的欢笑。
“明辉,你小点声,别吵着妈。”
丁雨欣轻声对弟弟说。
丁明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调低了音量。
一局游戏结束,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凑到丁雨欣身边。
“姐,跟你说个事。”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不满。
“你觉不觉得,姐夫最近有点怪怪的?”
丁雨欣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
“怎么怪了?”
“抠门啊!”丁明辉撇撇嘴,“以前妈这边医药费,姐夫从来不含糊。”
“上次我说想换个好点的手机,钱不够,想跟他周转点,他居然说让我自己想办法!”
“还有,上周末我过生日,他居然就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
“以前至少也得请我吃顿大餐,或者送个像样的礼物吧?”
丁明辉越说越气,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我看啊,他就是现在生意做大了,瞧不上咱家了,开始精打细算了!”
“你别胡说!”丁雨欣低声斥责弟弟,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彭天佑对家里人,尤其是对母亲,一向大方。
母亲生病以来,巨额医药费他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甚至主动联系医生,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案。
弟弟虽然不成器,彭天佑也总是力所能及地帮衬着。
现在这种“吝啬”的表现,确实反常。
联想到他近期的疏远和疲惫,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丁雨欣心中滋生。
难道,真如弟弟所说,他变了?
还是……公司真的遇到了大麻烦,他已经无力支撑?
可如果他真的困难,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说呢?
他们是夫妻啊,不应该共同面对风雨吗?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比经济上的窘迫更让她难受。
“姐,你得说说姐夫!”
丁明辉没察觉到姐姐复杂的心事,还在愤愤不平。
“咱妈这可等着钱用药呢!他不能这样!”
丁雨欣心烦意乱地打断他。
“行了,你别管了。天佑……他可能有他的难处。”
话虽这么说,但她自己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04
从娘家出来,丁雨欣的心情比天色还要阴沉。
弟弟的抱怨,母亲的病容,丈夫的冷漠,交织在一起。
压得她喘不过气。
晚上,彭天佑又是快十点才到家。
带着一身淡淡的烟酒气,神情疲惫不堪。
丁雨欣坐在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去。
她看着他换鞋,挂外套,动作迟缓。
“吃饭了吗?”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吃过了,应酬。”彭天佑简短地回答,径直走向浴室。
“天佑。”丁雨欣叫住他。
彭天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妈那边……今天又催医药费了。医生说,最好换那种进口药。”
丁雨欣艰难地开口,观察着丈夫的反应。
彭天佑的背影僵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嗯,我知道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也没有具体承诺。
这种模糊的态度,彻底点燃了丁雨欣心中积压的不安和委屈。
“想办法?怎么想办法?”
她站起身,声音有些发抖。
“彭天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公司是不是出事了?还是你……你觉得我和我家是你的累赘了?”
彭天佑皱起眉,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但很快被疲惫掩盖。
“雨欣,你别无理取闹。我只是累了。”
“无理取闹?”丁雨欣眼圈红了,“我妈等着钱救命!这叫无理取闹?”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吗?”
“我们是不是夫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连日来的焦虑、猜疑、不被信任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
彭天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解释。
他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
“雨欣,如果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太累,我们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
“……可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这话听在丁雨欣耳朵里,无异于最后的通牒。
她愣住了,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分开?冷静?彭天佑,你终于说出来了是吗?”
她看着他沉默的脸,那颗心一点点冷下去。
冲动之下,那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脱口而出。
“好!既然你觉得是累赘,那不如干脆点!离婚吧!”
说完这句话,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彭天佑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情绪翻涌,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解脱?
但那复杂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丁雨欣以为是错觉。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加平静。
静得让人心寒。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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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这简单的四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丁雨欣的心脏。
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丈夫的震惊、反驳、甚至愤怒。
她以为这只是夫妻间一次激烈的争吵,一次情绪失控下的口不择言。
她甚至期待着他会像以前一样,过来抱住她,跟她说“别闹了,都是我不好”。
可是没有。
他就那样平静地接受了。
平静得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
巨大的失落和难以置信席卷了丁雨欣。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你说真的?”她声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彭天佑移开目光,不再看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心软,就会忍不住把一切和盘托出。
他不能。
那条路太黑,他一个人走就够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协议……我来准备。家里的存款,房子,都归你。我净身出户。”
他说得很快,像是早已打好了腹稿。
“净身出户”四个字,再次重重砸在丁雨欣心上。
他连财产都不要了,是急于摆脱这个家,摆脱她吗?
原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原来,近期的疏远和冷漠,都是在为这一天铺垫。
心痛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麻木的平静。
丁雨欣擦掉眼泪,挺直了脊背。
“好。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明天吧。”彭天佑低声说,“明天上午,我去民政局门口等你。”
他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将丁雨欣和满室的冰冷,隔绝在外。
丁雨欣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仿佛看着她婚姻的终点。
这一夜,注定无眠。
书房里,彭天佑坐在黑暗中,没有开灯。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份下午刚刚拟好的离婚协议。
条款对他极为苛刻,几乎是将他扫地出门。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至少,在法律上,让她和这个家,与他的债务彻底切割。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朋友曾振华发来的消息。
“天佑,那笔周转金我帮你凑到了一些,但还有不小的缺口……”
“另外,债权人那边,最近催得有点紧,你要有心理准备。”
彭天佑看着短信,苦涩地笑了笑。
他回复:“知道了,谢了兄弟。钱的事,我再想办法。暂时别联系我。”
他删除了短信记录,将手机扔到一边。
然后,他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一页页翻过,里面是他们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的点滴。
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那么开心,眼睛里有光。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照片上丁雨欣灿烂的笑脸。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忍不住,砸落在了相册的塑料膜上。
窗外,天色微熹。
新的一天,对他们而言,却是关系的终结。
06
第二天一早,丁雨欣红肿着眼睛走出卧室。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稀饭,馒头,还有一碟她爱吃的小菜。
彭天佑已经坐在桌边,穿戴整齐,神色平静得像要去参加一个普通会议。
“吃点东西吧。”他声音低沉。
丁雨欣没有胃口,但还是坐了下来,机械地拿起勺子。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餐桌,此刻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我吃好了。”丁雨欣只勉强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勺子。
“嗯。”彭天佑也随即放下筷子。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一个文件袋。
“协议在里面,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走吧。”
丁雨欣接过文件袋,手指微微颤抖。
她打开,抽出那几页纸。
“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粗略地扫过财产分割条款,果然如他所说,他几乎是净身出户。
心,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这是要用钱,来买一个心安理得吗?
“我没意见。”她合上协议,声音冷淡。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像两个陌生人。
去民政局的路上,彭天佑开车,丁雨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她想起当年,他们也是沿着这条路,欢天喜地地去领结婚证。
那天阳光很好,他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才短短几年,物是人非。
与此同时,丁明辉睡眼惺忪地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
他起身去给母亲倒水,发现药瓶又快空了。
想起医药费,他下意识给姐姐丁雨欣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姐夫那边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姐,妈的药快没了,钱……”
“明辉,”丁雨欣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空洞,“我在去民政局的路上,办离婚手续。钱的事,等我办完事再说。”
“什么?!民政局?离婚?!”
丁明辉的睡意瞬间吓到了九霄云外,声音提高了八度。
“姐!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离婚?”
“没什么,过不下去了而已。”丁雨欣的语气带着心灰意冷的淡漠。
“你先照顾妈,我晚点再跟你说。”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
丁明辉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目瞪口呆。
离婚?
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婚?
母亲重病,每月天文数字的医药费……
姐姐那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可能负担得起?
姐夫虽然最近有点“抠门”,但一直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啊!
姐姐是不是气糊涂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离!
丁明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飞快地套上衣服,抓起手机和钱包就冲出了门。
他必须去拦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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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民政局门口,永远不缺故事。
有甜蜜依偎着来登记的新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
也有像他们这样,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等待的怨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解脱,有悲伤,有麻木。
彭天佑和丁雨欣排在队伍里,谁都没有说话。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彭天佑看着前面一对正在激烈争吵的男女,女人哭喊着,男人一脸不耐烦。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丁雨欣。
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
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彭天佑的心狠狠一揪,几乎要忍不住开口。
他想告诉她一切,想把她拥入怀中,想说我舍不得。
可是,理智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丁雨欣的心里同样翻江倒海。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往日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包容,对这个家的付出……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就能让一切面目全非?
她甚至开始后悔昨晚的冲动。
如果她没有说出“离婚”那两个字,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看着他此刻平静无波的脸,那点悔意又变成了不甘和怨愤。
他就真的,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吗?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每往前一步,离那个结局就更近一步。
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都隔绝在外。
他们之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快要轮到他们的时候,丁雨欣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彭天佑,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彭天佑身体一僵,喉咙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怎么回答?
告诉她是因为他破产负债,不想拖累她?
还是告诉她,他依然爱她,离婚是他能想到保护她的唯一方式?
他只能沉默。
这沉默,在丁雨欣看来,是默认,是彻底的冷漠。
她最后一点期望,也熄灭了。
“下一位!”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
彭天佑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丁雨欣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
就在他们即将走进办理大厅的那一刻。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姐!等等!不能离!”
08
丁明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丁雨欣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姐!你糊涂啊!你不能离婚!”
丁明辉脸色涨红,眼眶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充满血丝。
他声音极大,引得周围等待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丁雨欣被他吓了一跳,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明辉!你干什么!放开我!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这怎么是你一个人的事!”
丁明辉非但不放,反而抓得更紧,几乎是吼着说道。
“姐!你清醒一点!离了婚,咱妈怎么办?!”
他指着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的彭天佑,声音带着哭腔。
“妈每个月医药费一万八!你工资才两千!我拼死拼活也就三千!”
“之前都是姐夫……都是他出的钱!离了婚,这钱谁出?啊?”
“你告诉我,妈这病还治不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