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时,彭钰彤才真正意识到父亲老了。
她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削的身影,突然想起上周视频里父亲还中气十足地说不用惦记。
此刻他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的输液针像蜘蛛网般缠绕着苍老的皮肤。
"你爸这是突发性脑溢血,幸好送医及时。"
主治医生翻着病历本,"先预缴三万,后续治疗费大概还要四万左右。"
这个数字让彭钰彤握紧了背包带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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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深夜十一点的写字楼,只有彭钰彤工位前的灯还亮着。
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数字开始模糊,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老家"两个字。
"彤彤啊,你爸住院了!"邻居张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救护车拉走的!"
彭钰彤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桌沿发出闷响。
她听见自己冷静地询问医院地址,手指却在收拾东西时不停发抖。
出租车驶过霓虹闪烁的街道,她给男友宋峻熙发了条简短的信息。
三个小时后,她踏进了老家人民医院住院部的大门。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父亲彭忠安静地躺着,像一截枯树枝。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护士正在调整输液速度,看见她时露出怜悯的眼神。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但需要静养。"
彭钰彤轻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第一次仔细端详父亲。
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额头上,眼角的皱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
她想起上次回家还是春节,父女俩为相亲的事吵得不欢而散。
现在这个总是挺直腰板的男人,脆弱得让人心疼。
天快亮时,彭忠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聚焦,嘴角勉强扯出个弧度。
"怎么回来了......工作不忙?"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彭钰彤递过温水,扶着他小口啱着。
"爸,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两周。"
彭忠皱起眉头,"花这冤枉钱干什么,我回家养着就行。"
他试图坐起身,却因为头晕又倒了回去。
护士进来量体温时,彭钰彤悄悄退到走廊上。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磨石地板上,空气里飘着早餐车的香味。
她买了份白粥,回到病房时听见父亲正在和临床病友聊天。
"我闺女在大城市当白领,本事着呢。"
语气里的骄傲让她鼻子发酸。
这种温情时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02
住院第三天,彭忠的精神明显好转。
他能自己坐起来吃饭了,还挑剔医院食堂的菜太咸。
彭钰彤特意去买了他爱吃的鳝丝面,看着他吃得满头大汗。
"你妈以前做的鳝丝面才叫一绝。"
彭忠放下筷子,目光飘向窗外。
提到母亲,父女俩都沉默下来。
叶蓓去世十年了,这个家就像缺了腿的桌子,始终不平衡。
下午宋峻熙打来视频电话,彭忠立刻整理好病号服。
"小宋啊,彤彤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对着镜头笑出一脸褶子,完全不见平时的严肃。
彭钰彤在一旁削苹果,听着两人聊天气氛融洽。
挂断电话后,彭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小宋人不错,你俩的事该定下来了。"
"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她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
这样的对话模式,已经成为父女间的常态。
傍晚时分,彭忠睡着后,彭钰彤去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
"你父亲有高血压病史,以后要长期服药。"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次手术用的进口支架,报销比例不高。"
回到病房时,彭忠正在接电话,见她进来匆匆挂断。
"谁的电话?"
"老魏,问我要不要参加厂里退休职工体检。"
彭忠翻着报纸,眼神有些躲闪。
护士来送缴费单时,彭忠突然说:"这次的费用,你先垫上。"
彭钰彤愣了下,"医保不是能报销一部分吗?"
"让你垫就垫,问这么多干什么。"
彭忠背过身去,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临床的病友好奇地望过来,彭钰彤尴尬地收起缴费单。
七万块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更让她困惑的是父亲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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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缴费窗口前排着长队,彭钰彤捏着银行卡有些出神。
她想起大学时父亲每月准时打来的生活费,总是多出两百块。
"女孩子在外面别亏待自己。"
电话里他永远这么说,尽管自己穿着洗变形的工装。
现在父亲退休金每月五千,还有母亲留下的积蓄。
怎么会连七万医疗费都拿不出来?
回到病房时,彭忠正在看新闻联播。
"钱交过了?"
"嗯。爸,你的存折......"
"存折的事以后再说。"
彭忠把电视音量调大,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临睡前,彭钰彤在卫生间给宋峻熙打电话。
"老爷子的钱是不是被人骗了?最近保健品诈骗很多。"
宋峻熙的猜测让她心里一沉。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她靠在墙上揉着酸痛的肩颈。
值班护士站的灯光下,几个护工在闲聊。
"308床那个大爷,上个月还来我们社区搞义诊呢。"
"你说彭师傅啊,他可是老好人,经常帮孤寡老人修水电。"
彭钰彤竖起耳朵,但她们很快转移了话题。
第二天清晨,彭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恢复得不错,下周可以出院了。"
医生的话让父女俩都松了口气。
彭忠难得主动提出想吃城南的豆腐脑。
彭钰彤打车穿过半个城市,买了保温桶装回来。
回医院时,看见父亲在花园里和另一个病人下棋。
"将军!"彭忠得意地拍着大腿,像个孩子。
她站在树荫下没有打扰,突然发现父亲的笑声很孤单。
这些年来,她忙着在大城市扎根,很少关心父亲的生活。
护工说父亲经常去社区帮忙,可她从没听父亲提过。
吃饭时,她试探着问:"爸,你平时都怎么打发时间?"
"还能干什么,看电视、遛弯、和老头下棋。"
彭忠吹着豆腐脑的热气,"你管好自己就行。"
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让彭钰彤把更多疑问咽了回去。
04
周末的医院允许探视时间延长,来了几个父亲的老同事。
"老彭,你这身子骨可得好好保养。"
带头的魏杰放下水果篮,拍拍彭忠的肩膀。
彭钰彤借机走出病房,在走廊遇见缴费处认识的病人家属。
"你爸比我家那位强多了,我老公连住院费都不肯出。"
中年女人拉着她诉苦,"男人啊,永远把钱看得比命重。"
这话像根刺扎进彭钰彤心里。
她想起母亲刚去世那年,父亲把积蓄都拿出来供她艺考培训。
寒冬腊月,他骑着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接送。
现在父亲明明有存款,为什么偏要她承担全部医疗费?
送走客人后,魏杰特意落在最后。
"彤彤,有空来家里坐坐,你婶子包饺子给你吃。"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回到病房,彭忠正在数钱。
"老魏他们凑的份子钱,你拿着。"
一沓皱巴巴的钞票递过来,大约两三千块。
"这是大家的心意,爸你自己留着吧。"
"让你拿就拿!"彭忠突然提高音量。
临床的病人家属诧异地看过来。
彭钰彤咬着嘴唇收下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懂父亲为什么总是这样,好好说话比登天还难。
黄昏时分下起雨,病房里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彭忠睡着后,彭钰彤整理床头柜的杂物。
在病历本夹层里,发现一张揉皱的银行汇款凭条。
收款人名字是陌生的"韩玉娥",金额五千元。
日期正是父亲发病前三天。
凭条边缘有深色的指印,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窗外的雨声渐大,彭钰彤把凭条放回原处。
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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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出院前夜,彭忠精神特别好,甚至能下床走动。
护士来拆线时,他还在开玩笑:"这手艺可以去当裁缝了。"
彭钰彤收拾着日用品,状似无意地问:"爸,你那个建行的存折还在用吗?我记得有不少利息。"
彭忠整理病号服的手停顿片刻,"存折的事你不用操心。"
"可是这次医疗费......"
"我养你这么大,花你点钱不应该吗?"
彭忠的声音冷下来,病房空气骤然凝固。
临床的病友假装看报纸,耳朵却竖着。
彭钰彤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心疼钱,是担心你。"
"我好得很!"彭忠重重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沟通总是以争吵告终。
第二天办出院手续时,父子俩一路无话。
出租车停在老家属院门口,邻居们热情地打招呼。
"老彭出院啦?彤彤真是孝顺女儿。"
彭忠笑着回应,仿佛昨夜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老房子还保持着母亲生前的样子,连窗帘都没换。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出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彭钰彤打扫卫生时,在父亲枕头下发现药费清单。
除了降压药,还有几种她没见过的进口药。
"这些是医生开的?"
"嗯。"彭忠在阳台浇花,背影僵直。
她悄悄记下药名,打算回城后查查用途。
午饭时宋峻熙打来电话,彭忠接过说了几句。
"小宋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别耽误工作。"
"爸,关于医疗费......"
"钱的事以后再说!"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彭钰彤终于忍不住了:"你每月五千退休金,妈留下的积蓄少说也有二十万。"
"是不是非要等我掏空积蓄你才满意?"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彭忠脸色煞白,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
"你......你就是这样想自己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