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从未想过,一条狗会改变他的一生。
他总觉得自己活得像一本装订整齐的日程本,每一页都规划得清晰明白。
直到那个黄昏,在老巷口与那只流浪犬的短暂交锋,在他严谨的生活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五针疫苗,记录在案的规范处置,本该是坚固的盾牌。
然而,死亡的阴影却沿着那道被忽视的旧疾,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医生最后那句沉重的话,像一枚迟到的子弹,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而那一点,早已在他身体里潜伏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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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振关掉电脑,显示屏暗下去的同时,也带走了办公室里最后一点嘈杂。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指尖触到细微的皱纹。
四十二岁,他感觉自己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只是某些零件开始不可避免地显出疲态。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母亲丁玉珍下午发来的短信:“振儿,晚上过来吃饭吗?妈买了你爱吃的鲈鱼。”
简短的几个字,他仿佛能看见母亲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费力按下的样子。
他回复:“马上出发。”
驱车穿过拥堵的晚高峰,周振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方向盘在手中有着熟悉的触感,车载电台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
他盘算着今晚如何再次开口,劝说母亲搬去和他同住。
老城区那栋旧楼,设施老化,没有电梯,母亲上下楼越来越吃力。
他提过好几次,母亲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
“我一个人住惯了,清静。”
“左邻右舍都认识,说说话方便。”
“你工作忙,我去了反而给你添乱。”
他知道,母亲是怕打扰他的生活,怕成为他的负担。
这种体贴,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如今该是他回报的时候了。
车子拐进老城区,喧闹立刻被隔绝在外。
这里的时光流速似乎都慢了下来,低矮的楼房,斑驳的墙壁,巷子口摇着蒲扇乘凉的老人。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一种陈旧而安详的气息。
他把车停在巷口不远处的空地上,拎起顺路买的水果和糕点,走向那栋熟悉的旧楼。
楼道里灯光昏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潮湿味。
他听见楼上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母亲隐约哼唱的戏曲小调。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
无论他在外如何疲惫,回到这里,总能找到一种踏实的温暖。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妈,我回来了。”
丁玉珍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堆满了笑:“回来啦?鱼刚蒸上,快洗手准备吃饭。”
小小的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餐桌已经摆好,中间放着一盘洗好的水果。
“又买这么多东西,家里都有。”丁玉珍看着他手里的袋子,嗔怪道。
“顺路买的,您爱吃。”周振把东西放下,走到厨房门口。
看着母亲微驼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他那些劝说的话在嘴边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还是等吃完饭再说吧。
“今天工作累不累?”丁玉珍一边炒菜一边问,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还好,老样子。”周振靠在门框上,看着母亲的背影。
油烟机的轰鸣声中,母亲的问话和他的回答,都带着一种日常的、令人安心的节奏。
他知道,这种平静的日常,正是母亲最舍不得的。
而他想要打破这种平静,给她所谓“更好”的生活,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自私。
晚饭时,母子俩聊着家常。
丁玉珍说起楼下的张阿姨孙子考上了重点中学,说起菜市场的猪肉又涨了价。
周振耐心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鲈鱼蒸得鲜嫩,火候恰到好处,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妈,上次我跟您说的事……”周振斟酌着开口。
丁玉珍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自然地给他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
“先吃饭,菜都快凉了。”她避开了话题,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
周振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今晚恐怕又难以说动她了。
饭后,周振抢着洗了碗。
丁玉珍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看一本旧相册。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老城区安静得能听见远处隐约的狗吠。
周振擦干手,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相册里是他小时候的照片,胖乎乎的,被母亲抱在怀里。
“时间过得真快。”丁玉珍摩挲着照片,感慨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周振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说服母亲。
不是为了尽孝道的责任,而是他无法承受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
在这座渐渐老去的城市一隅,他只想抓住这份仅存的、确定的温暖。
“妈,你看这张,我五岁生日……”他指着另一张照片,试图找到一个更自然的切入点。
窗外的狗吠声似乎近了些,但谁也没有在意。
生活仿佛会沿着既定的轨道,一直这样平静地走下去。
02
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缓缓覆盖了老城区。
巷子里的路灯年久失修,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坑洼不平的地面轮廓。
周振拎着母亲硬塞给他的一罐自制辣酱,走下楼梯。
“路上开车慢点,到了发个信息。”丁玉珍站在门口叮嘱,身影在楼道灯下显得格外瘦小。
“知道了妈,您快进去吧,外面凉。”周振回头摆摆手。
楼道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独自走在狭窄的巷子里,脚步声在两侧墙壁间产生轻微的回响。
空气凉爽,带着夜晚特有的潮湿和路边植物散发的气息。
他盘算着明天的工作安排,一个重要的项目会议需要准备材料。
思绪纷乱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心神稍定。
快走到巷口时,一阵急促的呜咽声和物品翻倒的嘈杂打断了他的思绪。
借着巷口远处投来的微弱路灯光,他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是经常在附近捡废品的刘奶奶。
她颤巍巍地扶着一个半人高的旧纸箱,脚边散落着几个塑料瓶。
而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一只体型不小的流浪狗正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那狗毛色杂乱污秽,瘦骨嶙峋,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不正常的光。
它前肢微屈,呈现出攻击的姿态,死死盯着刘奶奶和她身后的那堆“财产”。
“走开!快走开!”刘奶奶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她挥舞着手中用来翻捡废物的木棍,试图吓退它。
但那狗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被她的动作激怒,低吼声变得更加密集和凶狠。
周振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刘奶奶,别动!”他低喝一声,同时迅速环顾四周,想找件更趁手的东西。
空荡荡的巷口,除了散落的垃圾,别无他物。
他只得将母亲给的辣酱罐子握紧了些,横身挡在了老人和狗之间。
“周……周先生?”刘奶奶认出他来,声音里带着获救的庆幸和后怕。
“没事,您慢慢往后退。”周振紧盯着那只狗,全身肌肉绷紧。
那狗似乎判断出周振是更大的威胁,它将攻击目标转向了他。
它的目光更加凶狠,嘴角淌着黏稠的唾液,背毛根根竖起。
周振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只充满敌意的动物。
他能清晰地看到它嶙峋的肋骨,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骚臭和腐烂的气息。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细小的冰锥,刺入他的神经。
他试图用沉稳的目光和缓慢的动作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希望能让它平静下来。
“好了,没事了,我们走我们的……”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护着刘奶奶缓缓向后移动。
然而,就在他侧身准备完全挡住刘奶奶的瞬间,那狗动了。
它不是扑咬,而是像一道贴地的黑色闪电,猛地窜上前,张口咬向周振下意识迈出支撑的小腿。
动作快得超乎想象。
周振只觉小腿外侧一阵钻心的剧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牛仔裤被尖锐的犬齿撕裂,湿热的血液迅速浸湿了布料。
那狗一击得手,并不恋战,松开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又像得意的嘶嚎,转身窜进旁边更深的黑暗里,消失了踪影。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几秒钟。
直到那狗消失,周振才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腿处的疼痛火辣辣地蔓延开,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倒吸着凉气。
“哎呀!周先生!你被咬到了!流血了!”刘奶奶惊慌失措地凑过来,看着他被血染湿的裤腿,手足无措。
“没……没事,刘奶奶,您别怕。”周振忍着痛,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安慰老人。
他低头查看伤口,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牛仔裤破口处皮肉翻卷,鲜血正不断渗出。
伤口不浅。
狂犬病三个字像警铃一样在他脑海里尖锐地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刘奶奶,您没事吧?它没碰到您吧?”他先确认老人的情况。
“我没事,我没事,就是吓着了……你这可怎么办呀,得赶紧去医院!”刘奶奶急得直跺脚。
“对,得去医院。”周振点点头,尝试着移动受伤的腿,一阵刺痛让他皱紧了眉头。
他拿出手机,先拨打了急救电话,简要说明了被流浪狗咬伤的情况。
然后,他扶着墙,单脚跳着坐到旁边一个废弃的石墩上。
“周先生,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刘奶奶内疚得快要哭出来。
“刘奶奶,别这么说,换谁都会这么做的。”周振安抚着她,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去医院,清洗伤口,打疫苗。
他知道流程,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有需要亲身经历的一天。
晚风拂过巷口,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和伤口灼热的痛感。
远处传来救护车由远及近的鸣笛声,红蓝闪烁的光渐渐照亮了这片昏暗的角落。
周振看着自己被咬伤的小腿,一种模糊的不安,像水底的暗礁,悄然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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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救护车的鸣笛声撕裂了老城区夜晚的宁静。
红蓝交替的光晕在斑驳的墙壁上跳跃,引得几个邻居推开窗户探头张望。
周振被扶上担架时,看到母亲丁玉珍慌慌张张地从楼道里跑出来,脸上血色尽失。
“振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围裙都忘了摘。
“妈,没事,就是让狗蹭了一下,去医院处理下就好。”周振忍着痛,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他不想让母亲过度担心,尤其是看到她那惊恐的眼神。
救护人员动作利落地进行初步检查和包扎。
伤口暴露在强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两排清晰的齿痕,深的地方皮肉外翻,周围已经红肿起来。
丁玉珍看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怎么会这样……哪来的疯狗……”
“阿姨您别急,我们先送周先生去医院彻底清创和接种疫苗。”随车医生安抚道。
周振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妈,真没事,流程走一遍就好了。您在家等着,我处理完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丁玉珍语气坚决。
最终,刘奶奶留下来看家,周振和母亲一起上了救护车。
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周振靠在担架床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城市的霓虹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小腿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他刚才发生的意外并非梦境。
丁玉珍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但担忧和恐惧清晰地写在她苍老的脸上。
到了医院急诊科,又是一阵忙碌。
挂号、分诊、清创缝合。
急诊室的灯光冷白而刺眼,医生戴着口罩和手套,动作熟练而冷静。
双氧水冲洗伤口时,剧烈的刺痛让周振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护士在一旁准备狂犬病疫苗和免疫球蛋白。
“伤口比较深,污染严重,属于三级暴露。”医生一边缝合一边说,“需要立即接种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后续还要按规定时间完成剩余剂次。”
周振点点头:“我知道,医生,麻烦您了。”
针头刺入伤口周围的皮肤,注射免疫球蛋白时,胀痛感更加明显。
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在皮下蔓延。
接着是上臂三角肌的第一针狂犬疫苗,轻微的刺痛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是疫苗接种卡,请务必收好。”护士递过来一张卡片,上面打印着后续四针的接种时间。
“一定要严格按照这个时间表来接种,不能提前也不能推迟。”
“接种期间注意休息,避免剧烈运动,忌酒、忌浓茶、咖啡,尽量避免使用免疫抑制剂……”
护士语速很快地交代着注意事项,周振认真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他本就是做事严谨的人,对于这种关乎性命的安全程序,更不敢有丝毫马虎。
“医生,这样处理完就……就没事了吧?”丁玉珍不放心地追问。
医生摘掉沾血的手套,语气平和但带着职业性的保留:“阿姨,只要规范处理伤口,按时全程接种疫苗,预防效果是非常好的。放心吧。”
“那……那狗是流浪狗,会不会……”丁玉珍还是忧心忡忡。
“狂犬病毒确实主要在野生动物和流浪动物间传播,但疫苗就是针对这个的。”医生解释道,“目前最有效的预防措施就是及时、规范地接种疫苗。”
周振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妈,听医生的。流程我们都走了,没事的。”
处理完伤口,打完针,已是深夜。
周振的左小腿缠着厚厚的纱布,行动有些不便。
他拒绝了医院建议的短暂留观,在母亲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急诊大厅。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失血和紧张后的疲惫,也许是疫苗开始起效,他感到一阵轻微的乏力。
“还疼吗?”丁玉珍关切地问,伸手想帮他拿药袋。
“好多了。”周振摇摇头,把药袋换到另一只手,“妈,今晚吓着您了。”
“我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丁玉珍叹口气,“以后晚上别走那条黑巷子了。”
“嗯。”周振应着。
坐进出租车里,他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心里那点不安似乎被医生的专业和清晰的接种计划冲淡了。
五针疫苗,像五道牢固的保险。
他相信科学,相信现代医学的防护能力。
只要按部就班,这个意外插曲很快就会过去,生活将重回正轨。
他甚至开始想,明天是否可以照常去上班,那个项目会议很重要。
小腿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他现实的残酷一面。
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那白色的纱布和冰冷的疫苗,能构筑起足够安全的屏障。
出租车驶离医院,汇入深夜依旧车流不息的街道。
周振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希望醒来时,一切都会好转。
04
接下来的几天,周振的生活似乎并未因这次意外而产生太大波澜。
他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
伤口愈合得不错,没有出现感染迹象,只是走路时还有些牵拉的痛感。
他严格按照医嘱,清淡饮食,按时服药,避免劳累。
丁玉珍每天打电话来询问情况,事无巨细。
周振总是报喜不报忧,强调自己感觉良好,让母亲放心。
第三天,他感觉身体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决定回去上班。
早晨,他对着镜子仔细打好领带,遮住手臂上接种疫苗留下的轻微红晕。
镜子里的自己,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与往常并无二致。
他试图找回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刚到公司坐下,同事梁飞就端着茶杯晃了过来。
梁飞是周振多年的好友,也是公司里的老资格,性格开朗外向,有点大大咧咧。
“哟,老周,听说你前两天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光荣负伤了?”梁飞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嗓门洪亮。
办公室里几个同事闻声也好奇地望过来。
周振无奈地笑了笑:“什么英雄救美,是帮楼下捡废品的刘奶奶,碰上个疯狗。”
他简要说了下那晚的情况。
梁飞听完,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当多大个事呢。不就是让狗啃了一口嘛?”
他凑近些,压低点声音:“跟你说,我小时候在乡下,被狗追着咬那是家常便饭。”
“有一回让邻村的大黄狗撵出二里地,裤腿都撕烂了,也没咋地,回家我爹拿烧酒给我擦擦就完事了。”
“你这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的,也太小心了点儿。”
周振知道梁飞是好意,想宽慰他。
但他心里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那是家狗吧?我这次碰上是流浪狗,没主儿的,危险性不一样。”
“嗨,狗就是狗,还能成精了?”梁飞呷了口茶,“再说了,你这疫苗都打上了,还怕啥?”
“医生说了,要打五针呢,这才第一针。”周振纠正道。
“五针就五针嘛,按时间去打不就完了。”梁飞拍拍他肩膀,“放宽心,老周!你这人就是太谨慎,什么事都绷得太紧。”
“你看你,工作也是,生活也是,一丝不苟的,累不累啊?”
周振笑了笑,没再接话。
他知道自己和梁飞是两种人。
梁飞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他习惯“防患于未然”。
这种性格差异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但在这种事上,很难达成共识。
“中午一起吃饭?给你压压惊。”梁飞提议。
“行啊。”周振点头。
一上午的工作很快冲淡了早上的小插曲。
周振投入到项目材料准备中,试图用繁忙来忽略小腿伤口偶尔传来的细微刺痛感。
中午在食堂,梁飞又旧事重提,嗓门依旧不小:“要我说啊,老周你就是运气不好。那狗说不定就是饿急了,你挡了它的道。”
“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能休息两天。哪像我,忙得脚不沾地。”
周振默默吃着饭,听着梁飞絮叨。
他注意到自己今天食欲似乎不太好,平时爱吃的红烧肉感觉有些油腻。
而且,好像有点畏寒,食堂的空调吹得他有点不舒服。
他暗自心想,可能是疫苗的正常反应,或者前几天没休息好。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梁飞注意到他的沉默。
“没事,可能有点累。”周振掩饰道。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绷得太紧了吧?”梁飞一副“被我言中”的表情,“听哥一句劝,别老想着那些条条框框,人活得洒脱点。”
周振附和着点点头,心里却无法完全认同。
面对未知的风险,谨慎难道不是最负责任的态度吗?
他想起那只狗疯狂的眼神和嘴角的黏液,一丝寒意悄然掠过脊背。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心理作用。
科学防护已经到位,剩下的就是保持良好心态,按时完成接种。
下午,他按照接种卡上的时间,准时去了社区卫生院打第二针疫苗。
护士核对信息,熟练地完成注射。
“有什么不舒服吗?”护士例行公事地问。
“有点乏力,没胃口,算吗?”周振描述了一下。
“可能是疫苗反应,注意观察,多喝水,多休息。”护士记录了一下,“一般轻微反应一两天会缓解。”
走出卫生院,阳光有些刺眼。
周振眯起眼睛,感觉那股乏力感似乎加重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梁飞的话或许有道理,他可能确实想太多了。
但那份源于本能的、对失控的警惕,却像水底的暗流,始终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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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周振的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他像个恪守纪律的士兵,严格遵循着疫苗接种卡上的时间表。
第二针,第三针,第四针……
每一次注射,护士都会例行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他开始持续感到一种低度的疲倦,像是身体里某种能量被悄悄抽走。
食欲不振的情况没有明显改善,偶尔还会觉得有些低烧,额头发烫,但量体温又在正常范围边缘徘徊。
他向护士提及这些症状。
得到的回复通常是:“部分人接种后会有类似感冒的轻微反应,多休息,注意观察。”
他便将这些不适归咎于疫苗的正常副作用,或者是近期工作压力增大所致。
那个重要的项目进入了关键阶段,他常常需要加班。
深夜的办公室,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咖啡机运作的细微声响相伴。
他感到精力不如从前,容易分神,需要靠浓咖啡才能保持专注。
有时,他会下意识地抚摸小腿上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疤痕的伤口。
疤痕平整,不痛不痒,仿佛那个惊魂之夜留下的唯一证据。
但他内心的不安,却并未随着伤口的愈合而消失,反而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
他开始更加留意关于狂犬病的零星信息。
一次午休时,他无意中在网上搜到一篇科普文章。
文章提到,极少数情况下,如果感染者本身免疫功能严重低下,或者病毒毒力特别强、入侵部位神经丰富且靠近中枢神经系统,即便规范接种疫苗,仍存在免疫失败的风险。
他快速浏览过去,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又自我安慰。
他每年公司体检各项指标基本正常,除了有点轻度脂肪肝,身体还算健康。
免疫功能低下?那应该与他无关。
至于病毒毒力……他甩甩头,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
然而,身体的变化是真实的。
他发现自己对光线和声音似乎变得敏感了一些。
办公室明亮的日光灯有时会觉得刺眼,梁飞突然提高的嗓门会让他心头一跳。
一天下午,他去茶水间倒水,手指碰到微烫的杯壁,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愣了几秒。
他告诉自己,这是神经过于紧张了。
周末,他照例去看望母亲。
丁玉珍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振儿,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还好,项目有点忙。”周振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胃口。
“伤口没事了吧?针都打完了?”丁玉珍不放心地追问。
“没事了,妈。还有最后一针,下周三打。”周振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打完就彻底放心了。”丁玉珍像是松了口气,又给他夹了块鱼,“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周振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把到嘴边的那点不适咽了回去。
他不想让母亲再担惊受怕。
从母亲家出来,天色尚早。
他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上次被咬伤的巷口。
午后的阳光照在斑驳的墙壁上,巷子里有孩童在追逐嬉戏,一切显得平静而寻常。
那只凶恶的流浪狗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站在当初被咬的地方,试图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那只狗的眼神,除了疯狂,似乎还有一种……痛苦?
他不太确定,记忆可能已经受到了后来担忧的渲染。
附近社区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新的通知:关于加强流浪犬只管理的告知书。
看来不止他一个人遭遇了类似问题。
他默默站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小皮球滚到脚边。
他捡起来,还给追过来的孩子,在孩子稚嫩的道谢声中,转身离开。
也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现代医学如此发达,一套成熟且强制性的防护流程,足以应对这种意外。
他只需要完成最后一步,打完第五针,就可以彻底将这件事翻篇。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他,有些事情,可能并不完全在掌控之中。
那种逐渐累积的疲惫感和偶尔出现的怪异感官体验,像看不见的蛛丝,缠绕着他。
晚上回到家,他站在淋浴喷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
他刻意避免水流直接冲击小腿的疤痕,一种莫名的、毫无道理的谨慎。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憔悴的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会过去的。”他对自己说。
窗外,夜色深沉。
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透他内心深处那片悄然扩大的阴影。
第六针的日期,在日历上被红圈标注出来,像一个等待完成的仪式。
他希望仪式结束后,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06
第五针疫苗的接种日前一天,周振决定去一趟社区宠物医院。
这个念头盘旋在他脑子里有好几天了。
说不清是出于一种求证的心理,还是想为这次意外彻底画上一个句号。
他想知道,有没有人抓到或者见过那只咬伤他的流浪狗。
如果狗是健康的,那他心头最后那点疑虑或许就能烟消云散。
社区宠物医院不大,装修得温馨明亮,空气里有消毒水和宠物沐浴露混合的味道。
候诊区坐着几位带着猫猫狗狗的主人,小家伙们发出各种细碎的声响。
周振的出现显得有些突兀,他没带宠物,衣着也与这里轻松的氛围不太协调。
前台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微笑着问他有什么需要。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周振斟酌着用词,“大概三周前,在老城区星光街那边巷口,有只流浪狗咬伤了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我想问问,最近有没有人送类似的流浪狗过来检查或者……处理?”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同情的神色:“被流浪狗咬伤啊?那可真是不幸。您疫苗都打了吗?”
“打了,明天最后一针。”周振点点头。
“您稍等,我帮您问问肖医生,她负责社区的流浪动物救助联络工作。”
女孩拿起内线电话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兽医从诊疗室走出来。
她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目光清澈,带着一种专业的沉静。
“先生您好,我是肖慕儿。”她向周振伸出手,“听说您之前被流浪狗咬伤了?”
“是的,周振。”周振和她握了握手,简单重复了一下情况。
肖慕儿听得很仔细,眉头微微蹙起:“星光街那边……我们最近确实接到几起关于流浪犬扰民的反映,但您描述的那只,暂时没有捕获或送来的记录。”
周振心里略感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城市这么大,一只流浪狗如同水滴入海,很难追踪。
“不过,您能详细描述一下那只狗的外貌和……状态吗?”肖慕儿引导周振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
“比如,它当时除了攻击性,有没有其他异常表现?流口水多吗?走路姿势有没有不稳?”
周振努力回忆着那个短暂的瞬间。
“体型中等偏大,毛色很杂,黑黄白都有,很瘦,眼睛……有点红,或者说亮得不正常。”
“口水好像挺多的,黏糊糊的。动作非常快,扑过来的时候几乎是贴着地。”
肖慕儿听着,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她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根据您说的地点和时间,附近有居民报告过类似特征的狗,说它白天也躲在暗处,偶尔会无端狂吠,甚至……攻击影子。”
她抬起头,看着周振:“周先生,您接种疫苗期间,身体有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感觉?”
周振心里一动,把最近的乏力、低烧、食欲不振、对光声敏感等症状都说了出来。
“接种点的医生说可能是疫苗反应。”他补充道。
肖慕儿沉吟片刻,语气变得格外认真:“轻微反应是可能的。但是,周先生,我必须多问一句,请您务必如实告诉我。”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周振:“您本人,有没有一些可能影响免疫系统的……基础性疾病?”
周振的心脏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