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颖划开手机屏幕,微信对话框里静静躺着丈夫傅鹏发来的消息。
“妈刚才打电话,说俊晤和思淼放暑假了,想来咱们这儿住段时间。”
短短一行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刚放松下来的心湖。
她站在地铁闸机口,周围是下班高峰期喧闹的人流。
指尖无意识蜷缩,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映出她瞬间疲惫的脸。
还是来了,一年一度,雷打不动的“暑假迁徙”。
魏桂芝总会带着两个双胞胎侄子,像候鸟一样准时抵达她的生活。
然后把她的公寓变成游乐场,把她的时间撕成碎片,把她的耐心消耗殆尽。
而这一次,林思颖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理所当然的入侵。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在她心底悄然而生。
她要知道,如果这次选择不再顺从,那看似坚固的家庭秩序,会怎样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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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思颖推开玻璃门,晚风裹挟着城市的热浪扑面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憋闷感。
高跟鞋敲击着人行道的地砖,发出清脆又孤单的声响。
行道树投下斑驳的阴影,夕阳的余晖给高楼大厦镀上一层残破的金边。
手机又在掌心里震动,是傅鹏追来的第二条信息。
“妈说他们大概下周一到,具体时间还没定,我来接站就好。”
他总是这样,先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通知,再用看似体贴的安排弱化冲击。
林思颖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塞进包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即将到来的现实。
她想起去年此时,婆婆魏桂芝也是这样,一个电话就决定了她的整个夏天。
那两个精力过剩的九岁男孩,傅俊晤和傅思淼,会瞬间填满她两室一厅的空间。
尖叫声会取代宁静,玩具会侵占每一个角落,规律的生活节奏会被彻底打乱。
而她,作为儿媳,理所当然地成为最直接、最免费的劳动力。
“思颖,下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新上的那部电影?”同事从后面赶上來,热情地邀请。
林思颖扯出一个微笑,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再看吧,家里可能要来客人。”
“客人?亲戚吗?要住很久?”同事好奇地追问。
“嗯,婆婆和侄子,来过暑假。”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正常。
“哎呀,那你有得忙了!两个孩子够闹腾的吧?”同事表示同情地咋舌。
林思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那种忙,远非“闹腾”二字可以概括。
那是一种渗透到日常细节里的、令人窒息的消耗。
她在路口和同事分手,独自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包里的手机安静下来,傅鹏大概以为她还在忙,或者默认了她的沉默是接受。
他总是善于这样自我安慰,在她和婆婆之间,扮演那个尽力却无力的调停者。
站台上挤满了等待归家的人,一张张面孔写满疲惫与渴望。
林思颖靠在冰凉的柱子上,看着轨道深处黑暗的隧道。
她渴望的归处,此刻却即将变成一个需要严阵以待的战场。
列车带着呼啸的风进站,人群涌动,她被人流推着挤进车厢。
密闭的空间里,空气混浊,她抓住扶手,闭上眼睛。
或许,这次应该不一样了。一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响起。
她需要想想,好好想想。
02
推开家门,熟悉的柠檬味消毒水气息迎面扑来。
这是林思颖维持这个小家秩序的标志之一,洁净,有条理。
但很快,这种秩序就会被彻底打破。
她甩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到客厅中央。
夕阳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米色的沙发上,宁静而温馨。
然而,记忆中那些暑假的喧嚣画面,却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
去年此时,就是这张沙发上,堆满了双胞胎的卡通靠垫和塑料玩具。
魏桂芝总是坐在沙发正中间,像一位坐镇指挥的女王。
“思颖,俊晤出汗了,去给他拿条干净毛巾。”
“思颖,思淼说想喝果汁,冰箱里还有吗?没有现在去买点。”
“思颖,这电视怎么调回刚才那个动画片?孩子等着看呢。”
命令式的口吻,理所当然的态度,从早到晚,不绝于耳。
而傅鹏在的时候,通常会试图缓和气氛:“妈,让思颖歇会儿,我来。”
但他能在家的时候太少,大部分时间,林思颖需要独自面对。
她记得有一次,她正在书房处理一份紧急的工作邮件。
傅思淼突然冲进来,抢夺鼠标,导致她辛苦半天的文档未保存就关闭了。
她当时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声音不免严厉了些:“思淼!出去!”
孩子愣了一下,随即哇哇大哭起来。
魏桂芝闻声赶来,抱起孙子,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孩子小,懂什么?你至于吗?”
那句“我在工作”卡在喉咙里,面对着婆婆不满的眼神和侄子的哭声,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那种委屈和无力感,此刻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得让人鼻酸。
还有厨房,原本是她的治愈空间,也会变成灾难现场。
双胞胎喜欢在她做饭时跑进来翻箱倒柜,拿着锅铲敲敲打打。
魏桂芝从不真正制止,顶多说一句:“小心点,别碰着你婶婶。”
而当她精心准备的饭菜上桌,婆婆又会挑剔这个咸了,那个淡了。
或者用筷子拨拉着菜,评论道:“俊晤思淼正长身体,得多吃点肉。”
仿佛她故意苛待了两个孩子。傅鹏通常埋头吃饭,含糊地打圆场。
林思颖走到阳台,窗外是这个城市华灯初上的夜景。
万家灯火,每一盏光背后,是不是也有着类似的无奈与挣扎?
她想起婚前,和傅鹏描绘的未来生活,是两个人的相濡以沫。
是下班后一起做饭看电影的闲暇,是周末赖床到中午的慵懒。
而不是每年固定上演的,这种让人筋疲力尽的“亲情绑架”。
她爱傅鹏,也愿意为这个家付出,但付出不该是无底线地牺牲自我。
婆婆的到来,不仅带来了体力上的劳累,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压抑。
那种被忽视感受、被视为附属品的滋味,一次比一次更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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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苏晓”的名字。
苏晓是她多年的闺蜜,说话一向直来直去。
林思颖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喂,晓晓。”
“怎么啦?声音有气无力的,又被你们家那位太后娘娘惦记上了?”
苏晓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一针见血地点破了根源。
林思颖走到沙发边坐下,把脸埋进柔软的靠垫里。
“刚下班,傅鹏发信息,说他妈下周又要带着俩祖宗来过暑假了。”
电话那头传来苏晓夸张的抽气声:“又来了?我的天!这还有完没完?”
“你说她怎么就能那么理所当然呢?连个商量的过程都没有。”
林思颖的声音有些发闷,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解。
“商量?在她眼里,你嫁给傅鹏,就等于是他们傅家的终身制长工了!”
苏晓的语气愤愤不平,“还是自带工资倒贴钱的那种!”
这话虽然尖刻,却戳中了林思颖心中一直不愿直视的痛点。
“傅鹏呢?他就没什么表示?每次都让他妈这么搞突然袭击?”
“他能有什么表示?”林思颖叹了口气,“他刚发信息说他去接站。”
“接站?这就完了?他就不说说,能不能别来?或者缩短点时间?”
“他说不出口的。那是他妈,他从小耳根子软,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思颖替丈夫辩解,但这辩解本身也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思颖,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柿子了好欺负!”
苏晓提高了音量,“第一次这样,你就该明确划出底线!”
“我怎么划?那是长辈,直接撕破脸吗?傅鹏在中间多为难。”
“他为难?那你就不为难了?每次累死累活的是谁?憋一肚子火的是谁?”
苏晓的话像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心上,“家庭是两个人的,凭什么总是你妥协?”
林思颖沉默了。是啊,凭什么总是她妥协呢?
就因为她是儿媳,是婶婶,是相对“外人”的角色吗?
“我跟你说,这次你不能这么算了!你得支棱起来!”
苏晓继续给她出主意,“你就说公司项目忙,要天天加班!”
“或者干脆,你也出去玩!他们不是把你家当免费旅馆加托管所吗?”
“你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你看你婆婆还能不能坐得住!”
“出去玩?”林思颖怔了一下,这个念头下午也曾闪过脑海。
“对啊!你去旅个游,放松一下,眼不见心不烦!”
苏晓越说越兴奋,“钱不够我给你添点!必须去!给自己放个假!”
挂断电话后,客厅里恢复了寂静,但林思颖的心却无法平静。
苏晓的话虽然冲动,却撕开了一道口子。
或许,她真的可以尝试一种不同的应对方式。
不再是无休止的忍耐和内心抱怨,而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旅行APP。
碧海蓝天、古城小巷的图片映入眼帘,一种久违的渴望涌上心头。
04
周末在一种暗流涌动的平静中过去。
傅鹏似乎也意识到林思颖情绪不高,格外殷勤地做家务、做饭。
但他绝口不再提婆婆要来这件事,仿佛不提,矛盾就不存在。
周一早上,林思颖特意提前出了门,避免和傅鹏有太多交流。
她需要空间理清思绪,那个“出去玩”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下午快下班时,傅鹏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慌乱。
“思颖,你……你现在能早点回来吗?”
林思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妈……妈他们已经到了,就在咱家门口等着呢。”
傅鹏的声音压得很低,“说买了今天的票,想给我们个惊喜……”
惊喜?这分明是惊吓!说好的下周,怎么就变成了今天?
林思颖握着电话,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魏桂芝总是这样,用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一步步压缩她的边界。
她甚至能想象出婆婆此刻站在门口的样子。
提着大包小包,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和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我知道了,马上回去。”她尽量让声音听不出波澜。
挂掉电话,她靠在椅背上,深呼吸了几次。
同事们陆续下班离开,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
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快要下雨了,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而且来得比预想的更突然,更强势。
她收拾好东西,走向电梯,每一步都觉得沉重。
回到家门口,果然看到熟悉的一幕。
魏桂芝穿着她那件深紫色的碎花衬衫,站在最前面。
脚边是那个熟悉的、印着牡丹花的硕大行李箱。
双胞胎傅俊晤和傅思淼则像两只小猴子,在走廊里追逐打闹。
傅鹏尴尬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提着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显然是他刚下班,就被堵在了家门口。
“妈,你们怎么今天就到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们。”
林思颖挤出笑容,走上前,拿出钥匙开门。
魏桂芝看到她,脸上堆起笑容,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嗨,想着给你们个惊喜嘛!俊晤思淼早就嚷嚷着想叔叔婶婶了!”
她说着,很自然地侧身让林思颖开门,姿态却像女主人在迎接客人。
门一开,双胞胎率先欢呼着冲了进去,鞋也没换。
“哎,换鞋!”林思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魏桂芝已经提着箱子跟了进去,闻言摆摆手:“小孩子,随他们去吧。”
傅鹏提着袋子跟在最后,悄声对林思颖说:“我也刚到家。”
林思颖没说话,只是弯腰把被双胞胎踢乱的鞋子摆放整齐。
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是她维持这个家秩序的最后一点努力。
走进客厅,果然,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沙发上已经扔上了书包和外套。
魏桂芝正指挥着傅鹏把行李箱放进次卧,也就是未来的儿童房。
“鹏啊,把箱子放那儿就行,等下我自己收拾。”
她转过头,又对林思颖说:“思颖,晚上随便做点吃的就行,路上我们都吃过了。”
这种反客为主的熟练,让林思颖胸口一阵发闷。
她看着婆婆指挥若定的背影,又看看手足无措的丈夫。
那个关于“旅行”的决定,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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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所谓的“随便做点吃的”,最终变成了一顿不算简单的接风宴。
魏桂芝嘴上说不用麻烦,却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臂看着林思颖在厨房忙碌。
不时地提点两句:“俊晤不爱吃生姜,挑出来点儿。”
“思淼喜欢吃鸡蛋,西红柿炒蛋里多放两个。”
傅鹏想进来帮忙,被魏桂芝叫住:“鹏啊,你过来看看,这电视怎么弄?”
林思颖系着围裙,在灶台前翻炒着锅里的菜,油烟机的轰鸣声掩盖了她的叹息。
这种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让她产生一种无力改变的宿命感。
饭桌上,气氛表面看起来还算融洽。
魏桂芝不断给双胞胎夹菜,嘴里念叨着:“慢点吃,别噎着。”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吧?你们婶婶手艺好,跟着婶婶有口福。”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却把照顾孩子的责任轻轻巧巧地架到了林思颖身上。
傅鹏试图活跃气氛,问起双胞胎在学校的情况。
两个孩子嘴里塞得鼓鼓的,七嘴八舌地说着期末考试和暑假计划。
“奶奶说带我们来城里过暑假,可以去科技馆、游乐园!”傅俊晤兴奋地说。
“还要去吃肯德基!看电影!”傅思淼补充道,油乎乎的手挥舞着。
魏桂芝笑着点头,目光转向林思颖:“是啊,这回有时间了,让你婶婶带你们去。”
她说完,又很自然地对林思颖说:“思颖,你公司最近不忙吧?”
“暑假孩子放假,你也请假多陪陪他们,机会难得。”
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安排。仿佛林思颖的时间可以随意由她支配。
林思颖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傅鹏。
傅鹏接收到她的目光,含糊地开口:“妈,思颖她工作也挺忙的……”
“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啊!”魏桂芝打断他,“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工作嘛,永远做不完的,请几天假怎么了?领导还能不批?”
她说着,又给林思颖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切。
“思颖最懂事体贴了,肯定会安排好时间的,对吧?”
林思颖看着碗里那块油腻的红烧肉,忽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懂事,体贴,这两个词像无形的枷锁,一次次把她捆缚在牺牲者的位置上。
她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饭后,魏桂芝主动收拾碗筷,却弄得厨房水花四溅,台面一片狼藉。
林思颖跟在后面,默默地把碗放进洗碗机,擦拭着溅得到处都是的水渍。
“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用这些高级东西。”魏桂芝站在一边看着。
“我们老了,手脚不利索了,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你们多操心。”
这话听起来是感慨,却又像是在提醒林思颖她应尽的“本分”。
晚上,安排睡觉又成了问题。次卧只有一张双人床。
魏桂芝理所当然地说:“我带着俊晤睡大床,思淼打地铺就行。”
傅鹏赶紧说:“不行不行,地上凉,让思淼跟我们一起睡吧。”
林思颖心里一沉,他们的卧室,是她最后一点私人空间了。
最终,傅思淼抱着一床小被子,兴高采烈地爬上了他们的大床。
这一夜,林思颖躺在熟悉的床上,身边是熟睡的丈夫和侄子。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隔壁房间传来的婆婆和另一个侄子的鼾声。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占领区的居民,连最后一块栖息地都失去了。
黑暗中,她摸到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她毫无睡意的脸。
她点开旅行APP,将之前浏览过的那个海滨城市旅行套餐,加入了购物车。
06
接下来的几天,林思颖的生活彻底陷入了预料中的混乱。
每天早上,她会被双胞胎的吵闹声或者婆婆的大嗓门叫醒。
原本可以从容化妆吃早餐的时间,被压缩成一场战斗。
她要一边应付两个孩子争抢厕所的哭闹,一边准备四个人的早餐。
魏桂芝通常是起得最早的,但她只是在客厅里活动筋骨。
或者打开电视,音量调到很大,看早间新闻,顺便点评几句时政。
等林思颖手忙脚乱地把早餐端上桌,她才会施施然走过来坐下。
“思颖,今天蒸的包子有点咸了。”她咬了一口,评价道。
“俊晤,别光喝牛奶,吃个鸡蛋!思淼,坐好!像什么样子!”
林思颖匆匆吃完,拿起包就要出门。
魏桂芝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开口:“思颖,下班回来顺便买点排骨。”
“或者,“俊晤的球鞋开胶了,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修鞋的。”
任务清单总是不经意间下达,不容拒绝,理所当然。
下班回家更是一场考验。
推开家门,迎接她的往往是玩具铺满地的客厅,和厨房里堆积的碗碟。
魏桂芝带着孩子在外面玩了一天,会把所有的“战后现场”留给她。
“回来了?快做饭吧,孩子都饿了。”婆婆通常会这样招呼她。
而傅鹏,如果准时下班,会尽量帮忙,但他经常加班。
即使在家,他也像一只不知所措的陀螺,被母亲和妻子无形地拉扯着。
“妈,您歇着,我来收拾。”他会抢着去洗碗。
“思颖,你累了一天了,坐下歇会儿。”他会给她倒杯水。
但这种短暂的体贴,无法化解日复一日积累的疲惫和压抑。
林思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偶,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属于她自己的时间、空间、情绪,都被挤压得几乎不存在。
她甚至开始怀念上班的时间,那是她一天中唯一的喘息。
周四晚上,傅鹏又加班。林思颖辅导完双胞胎那令人头疼的暑假作业。
又洗完一大堆衣服,拖完被孩子们踩脏的地板,已是深夜。
她累得几乎虚脱,腰酸背痛地瘫倒在沙发上。
魏桂芝早已洗完澡,穿着睡衣敷着面膜,从卫生间走出来。
看到林思颖的样子,她随口说了一句:“哎呀,是挺累的。”
“不过年轻人,累点好,现在多辛苦点,以后才能享福嘛。”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破了林思颖心中那个鼓胀的气球。
积累多日的委屈、愤怒、疲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她的福气,要建立在现在的无底线辛苦之上?
凭什么她的付出,就被看得如此理所当然、轻描淡写?
她借口洗澡,躲进卫生间,打开花洒,让水声掩盖住汹涌的情绪。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洗去心里的憋闷。
回到卧室,傅鹏还没回来,傅思淼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
林思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心脏在寂静的夜里跳得又快又重。
她再次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点开了购物车里的那个旅行套餐。
选择日期,明天出发,三天两晚。填写乘客信息,付款。
一系列操作流畅而迅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快意。
支付成功的页面跳出来时,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不是后悔,而是一种挣脱束缚前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
她订了明天最早一班去机场的出租车,设定好闹钟。
然后,她删掉了APP的订单记录,清空了浏览历史。
像一个秘密策划着逃亡的囚徒,她需要这场“消失”足够突然。
窗外,城市的霓虹彻夜不熄,映照着她决绝的眼神。
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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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清晨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林思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动作轻快地按掉铃声。
身旁的傅鹏和另一张小床上的傅思淼都睡得正沉。
她悄悄起身,像一只猫一样溜下床,踮着脚走进衣帽间。
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就藏在最里面的角落。
她迅速换好衣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方便出行。
洗漱完毕,她拉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打开卧室门。
客厅里一片寂静,次卧的门关着,婆婆和另一个侄子还在梦乡。
每一声滑轮划过地板的声音,在她听来都如同惊雷。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挪到大门口,轻轻拧开门锁。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室外,天光未亮,空气微凉。
预约的出租车已经等在楼下,尾灯在薄雾中闪着朦胧的光。
坐进车里,司机帮忙放好行李,随口问:“这么早,出差啊?”
林思颖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坦然答道:“嗯,出差。”
车子发动,驶离小区。看着熟悉的街景在窗外飞速后退。
她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混合情感,有逃离的轻松,也有未知的忐忑。
但还是轻松占据了上风,像压在胸口许久的大石被猛地搬开。
她深吸一口气,甚至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此刻,家里应该还是一片安宁吧?
傅鹏或许翻了个身,发现身旁空了,会不会以为她只是起早上厕所?
婆婆和孩子们肯定还在熟睡,对这场悄然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她可以想象,几小时后,当太阳升起,那个家会怎样炸开锅。
但此刻,她选择不去想那些。
她拿出耳机,塞进耳朵,点开一首轻快的音乐,靠窗闭目养神。
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空旷而安静,天际线渐渐泛起鱼肚白。
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自由感,慢慢包裹了她。
到达机场,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一切顺利。
坐在候机大厅里,看着形形色色的旅客匆匆来往。
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走出来了,暂时跳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手机一直安静着,傅鹏大概还没醒,或者醒了也没察觉异常。
登机前,她最后还是给傅鹏发了一条微信。
语气尽量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普通的工作安排。
“公司有个紧急项目,需要我立刻出差几天,今天早上就走。”
“事情突然,没来得及当面说。到了联系。照顾好家。”
短信发送成功,她随即便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她不想立刻接收到那边可能爆发的任何质问、抱怨或指责。
她需要这短暂的、完全属于自己的飞行时间。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轰鸣着冲上云霄。
透过舷窗,地面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被云层遮蔽。
林思颖靠在椅背上,彻底放松下来。
她知道,地面上的风暴迟早会来,但至少此刻,她在云端,暂时安全。
08
飞机穿越云层,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
空乘开始发放早餐,机舱里弥漫着食物和咖啡的混合香气。
林思颖要了一份,小口吃着,味道普通,但她却觉得格外可口。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同了,连带着味觉也变得敏锐起来。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她看了一会儿窗外变幻的云海。
又翻开一本带上飞机的闲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家里此刻可能上演的剧情。
傅鹏应该已经看到信息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惊讶?生气?还是无奈?他会不会和婆婆发生争执?
婆婆魏桂芝呢?发现她这个“免费保姆”突然消失。
是暴跳如雷,还是用她惯有的方式,阴阳怪气地表达不满?
那双胞胎侄子,会不会吵着要找婶婶?
思绪纷乱,像一团纠缠的毛线。她强迫自己不去想。
闭上眼睛,试图小睡一会儿,但心跳始终无法完全平复。
飞机开始下降,提示音响起,要求乘客调直座椅靠背。
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飞机平稳降落在目的地机场。
舱门打开,湿热的海风瞬间涌入,带着与北方城市截然不同的气息。
林思颖跟着人流走下舷梯,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打开手机,关闭飞行模式,等待信号连接的短暂时刻。
她竟有些紧张,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结果。
信号格刚刚满上,提示音就密集地响了起来。
微信图标上瞬间冒出几十个红色数字,大部分来自傅鹏。
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提醒,也是傅鹏的。
她深吸一口气,先点开了傅鹏的对话框。
最早的信息是三个小时前,大概是他刚醒来发现她不见了。
“思颖?你去哪了?什么紧急项目?”
“怎么不接电话?妈问你去哪了,我怎么回?”
紧接着是语气逐渐焦灼的信息。
“你看到信息回我一下!家里都乱套了!”
“妈很生气,说我连自己老婆去哪都不知道!”
“俊晤思淼吵着要去科技馆,妈让我请假带他们去,我怎么办?”
中间夹杂着几条语音信息,点开一听,是傅鹏压低声音、充满无奈的话。
背景里还能听到婆婆高声说话和孩子吵闹的杂音。
最新的一条信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
语气似乎平静了一些,但内容却让林思颖的心猛地一沉。
“思颖,你到了吗?到了报个平安。”
“妈说,既然你坐飞机走的,那肯定是个好地方。”
“她说俊晤和思淼长这么大还没坐过飞机呢。”
“让你看看,方便的话,给两个孩子也买两张机票。”
“他们也想坐飞机,过来找你玩。”
短短几行字,林思颖反复看了三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股荒谬又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