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二十五号,是孙光明雷打不动的“转账日”。
这个日子,像一枚精准的钉子,钉在他和妻子张钰玲的婚姻日历上。
也钉在他与岳母王秀云那微妙而紧绷的关系经纬线上。
两千块钱,数额不算惊天动地,却承载着远超其面值的重量。
它是孝敬,是义务,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契约,维系着表面平静的家庭生态。
孙光明的手指悬在手机银行确认转账的按钮上方,窗外是渐浓的秋意。
十一长假的氛围早已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同事们讨论着出游计划。
只有他,对即将到来的假期心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去丈母娘家,像一场规定动作的汇报演出,每一次都耗尽心力。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屏幕显示转账成功。
这只是又一次例行公事,如同过去许多个二十五号一样。
然而,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内心深处某种东西,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或许将成为打破这种脆弱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悬念,就藏在那看似寻常的日历翻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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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孙光明觉得自己快要被文件淹没了。
十一假期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公司像一锅煮沸的粥,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作为部门主管,更是首当其冲,案头堆积的报告和待审批单据几乎遮住了电脑屏幕。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密集而沉闷,像是为这焦灼的氛围打着节拍。
办公室的灯光白得晃眼,映照着他眼角新添的几丝疲惫。
赵天佑端着两杯咖啡推门进来,把其中一杯放在孙光明手边。
“老大,歇会儿吧,眼睛都快粘屏幕上了。”
孙光明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暂时提了提神。
“没办法,节前这几个项目都得赶出来,上面催得紧。”
赵天佑倚在桌沿,压低声音:“嫂子又催你十一的行程了?”
孙光明苦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回屏幕上跳跃的光标。
“老规矩,一号一大早出发,路上堵个几小时,在她妈家待到六号下午再堵回来。”
赵天佑同情地咂咂嘴:“七年了吧?年年如此,风雨无阻,比上班打卡还准。”
“八年了。”孙光明纠正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也难为你,王阿姨那人……”赵天佑话说到一半,及时刹住了车。
孙光明却了然地点点头,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大口。
他何尝不知道岳母王秀云的为人,精明,强势,对他的要求近乎严苛。
在岳母眼中,他这个女婿似乎总是不够格,赚得不够多,升得不够快,体贴不够细致。
就连这每月按时到的两千块养老金,也仿佛是理所应当,稍晚片刻便能引来一阵数落。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日期:九月二十三日。
还有两天。那个日子像个隐约的警报,在他忙碌的间隙偶尔鸣响。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妻子张钰玲发来的微信。
“妈刚才来电话,问我们十一具体哪天到,她好准备菜。”
孙光明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
他仿佛已经看到岳母在电话那头,用那种惯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语气叮嘱女儿的场景。
而钰玲,多半是唯唯诺诺地应承着,不敢有丝毫反驳。
这种模式,几乎贯穿了他们婚姻的大部分时间。
“怎么了?”赵天佑看出他的失神。
“没什么。”孙光明收回思绪,快速回了两个字:“知道了。”
他放下手机,试图重新聚焦于工作,但效率明显慢了下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去年十一在岳母家的情形。
饭桌上,王秀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他碗里,语气却带着刺:
“光明啊,多吃点,看你最近又瘦了,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别到时候累垮了,还得我们钰玲伺候你。”
他当时只能讪讪地笑,碗里的肉顿时失去了香味。
钰玲坐在旁边,低头默默吃饭,仿佛没有听见母亲话语里的机锋。
那种压抑感,此刻隔着时空再次漫上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对着赵天佑说:“继续干活吧,早点弄完早点解脱。”
只是这“解脱”二字,在他心里激起了些许微妙的涟漪。
真正的解脱,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不敢深想。
02
城市的另一端,装修得颇为讲究的三居室里,王秀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几本超市促销册子,但她看得并不专心。
她的目光,更多是落在墙壁上那个挂历的某一格。
挂历是银行赠送的,印刷精美,每个日期格子都足够大。
在九月二十五号那一格上,被人用红笔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王秀云站起身,走到挂历前,伸出手指,在那个红圈上摩挲了一下。
今天才二十三号。她心里默算着。
养老金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到账,最晚不会超过中午。
这笔钱对她来说,早已不是维持生计的主要来源。
退休金加上早年的一些积蓄,她的晚年生活足以过得优渥。
这每月两千块,更像是一种象征,一种女儿女婿,尤其是那个女婿孙光明,对她应有的态度和尊重。
她回到沙发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家庭伦理剧,婆婆妈妈,吵吵闹闹。
王秀云看得很投入,时不时还点评几句:“这个媳妇太不像话了,对婆婆一点耐心都没有。”
“当女婿的也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丈母娘来了也不知道主动端茶倒水。”
剧中人物的矛盾,似乎总能让她联想到自身。
她拿起手机,想给女儿张钰玲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十一到底几号能到。
但想了想,又放下了。昨天才问过,再问显得自己太心急。
她王秀云可不是那种离不开儿女的老太太。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遛弯的老邻居。
那些人的子女,有的在国外,有的在别的城市,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相比之下,自己女儿女婿每年雷打不动回来过十一和春节,算是很孝顺了。
尤其孙光明,虽然她总觉得他配不上自己女儿,但面子上该做的倒是一样不落。
每月那两千块钱,八年来从未间断过,时间掐得比闹钟还准。
想到这里,她脸色稍霁。
也许是自己要求太高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不,她对女儿女婿严格,是为了他们好,是为了让这个家更有规矩。
电视里的剧情进入了高潮,婆媳大战一触即发。
王秀云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代入了婆婆的角色,觉得剧里的媳妇简直不可理喻。
她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墙上的挂历。
还有两天。她确信孙光明不会忘记这个重要的日子。
这点自觉性,他应该还是有的。毕竟,这关系到他在这个家的“考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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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张钰玲正在整理衣帽间,把夏天的衣物收起来,换上秋季的。
手机在客厅响个不停,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毛衣,小跑着去接电话。
看来电显示是“妈妈”,她心里微微一紧,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起来。
“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王秀云中气十足的声音:“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不是,我刚刚在收拾衣服呢。”张钰玲连忙解释。
“哦,准备换季了?也是,秋天了,早晚凉,你跟光明都注意加点衣服,别感冒。”
母亲的关心让张钰玲放松了些:“知道啦,您也是。”
“我身体好着呢,不用你们操心。”王秀云话锋一转,“我就是想再确认一下,你们一号早上几点能到?”
“应该……八点出发吧,路上不堵的话,中午前就能到。”
“又八点出发?每次都说八点,哪次不是拖到八九点才出门?路上再一堵,到家都下午了!”
王秀云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就不能早点起来?六点出发,路上车少,多好。”
张钰玲喏喏地说:“光明他……节前加班太累,想多睡一会儿……”
“累?谁不累?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起早贪黑,也没喊过累。”
王秀云打断女儿,“你就是太向着他了,什么都由着他来。”
张钰玲握着电话,默不作声。这种对话模式她太熟悉了。
母亲总有她的道理,而她的辩解总是苍白无力。
“钰玲啊,不是妈说你,你对男人不能太百依百顺,得有点自己的主意。”
王秀云语重心长,“你看孙光明,现在在公司也是个中层了,应酬多了,心思活络了,你得看紧点。”
“妈,光明不是那样的人……”张钰玲小声反驳。
“知人知面不知心!妈是过来人,见得多了。”
王秀云提高了声音,“你看他对我的态度,最近是不是也有点敷衍?”
“没有的事,他一直很尊重您的。”
“尊重?哼,上次来家里,我说话他心不在焉的,问个事情半天才反应。”
王秀云开始翻旧账,“还有上个月,给我买那保健品,牌子都不是我常吃的那个。”
“那是店员推荐的,说效果更好……”
“更好的不更贵?他就是舍不得花钱!”王秀云武断地下了结论。
张钰玲感到一阵无力,她知道再争论下去只会让母亲更生气。
她只好转移话题:“妈,十一想吃什么?我提前跟光明说,让他买好带回去。”
“我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态度。”
王秀云似乎也意识到话说重了,语气缓和了些,“行了,你忙吧,记得提醒孙光明,二十五号别忘了。”
“嗯,我记得。”张钰玲松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母亲的话像小石子一样投进心里,漾开一圈圈烦躁的涟漪。
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但这种无处不在的关切和审视,常常让她感到窒息。
尤其是在对待孙光明的态度上,母亲似乎总戴着有色眼镜。
她走到阳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也许,确实该找个机会,好好跟光明谈谈十一的安排,以及……母亲的那些话。
但她旋即又犹豫了,该怎么说呢?光明工作已经很累了。
每次提到母亲,他的眉头总会不自觉地皱起。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提,等假期过了再说吧。
04
九月二十五号,终于在繁忙和期待中到来了。
对孙光明而言,这是节前最后冲刺的关键一天。
一个重要的项目报告必须在今天下班前提交给上级部门。
整个部门的气氛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从早上九点走进办公室开始,孙光明就被各种会议、电话和邮件包围。
赵天佑几次想提醒他什么,都被他抬手制止了。
“天大的事也等我弄完这个报告再说。”
他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大脑高速运转。
午餐是叫的外卖,在工位上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又投入了工作。
期间,手机屏幕亮过几次,有微信消息,也有app推送。
但他根本没空去看,满脑子都是数据、图表和报告措辞。
下午三点,报告完成了初稿,他召集部门同事开会讨论修改。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争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试图让报告更完美。
修改,调整,再修改,再调整……时间在激烈的讨论中飞快流逝。
当他终于敲定最终版,点击发送按钮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赵天佑还在等他。
“总算搞定了!”孙光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像潮水般涌来。
“走吧老大,请你吃点好的,慰劳一下。”赵天佑拍拍他的肩膀。
孙光明摇摇头,声音沙哑:“不去了,累得跟狗一样,只想回家躺着。”
他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和赵天佑一起走出办公楼。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坐进车里,他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
有几条工作群的消息,一条钰玲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的微信。
他回了句:“刚下班,累死了,马上回。”
然后,他习惯性地点开了手机银行app,似乎有什么事情没做。
但疲劳的大脑像一团浆糊,那个重要的待办事项被深深地埋了起来。
启动车子,汇入晚高峰残余的车流,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
他脑子里盘算着,明天再上一天班,就可以迎来漫长的假期了。
虽然要去岳母家,但至少不用工作,可以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锅。
至于岳母家的另一种压力,此刻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毕竟,八年都这么过来了。
回到家,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张钰玲已经睡下了,餐桌上给他留了饭菜,用保鲜膜盖着。
他没什么胃口,草草洗了把脸,就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妻子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熟睡。
他躺上床,几乎是头一沾枕头,意识就陷入了沉睡的黑暗。
那个每月二十五号需要完成的、雷打不动的“任务”,
在他极度疲惫的大脑中,第一次,被彻底地遗忘了。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悄悄洒在地板上,安静得没有任何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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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二十六号清晨,阳光透过薄窗帘照进王秀云的卧室。
她像往常一样,六点半准时醒来。
起床,洗漱,准备简单的早餐,一切都有条不紊。
七点整,她坐在餐桌前,一边喝着豆浆,一边拿起手机。
先是浏览了一下新闻,然后习惯性地点开了银行发送的余额变动短信。
每天早上查看短信,确认养老金是否到账,已成为她多年的习惯。
虽然明知每月二十五号是转账日,到账一般会在二十六号早上显示。
但她还是每天都会看,仿佛一种仪式。
今天的短信列表里,大多是垃圾广告和公众号推送。
她仔细滑动屏幕,寻找着那条熟悉的银行通知。
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回看了两遍。
没有。那条应该在今天早上出现的入账通知,没有出现。
王秀云皱起了眉头,放下豆浆碗。
怎么回事?系统延迟?还是孙光明忘了?
第一个念头是系统问题,毕竟银行偶尔也会有故障。
但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在悄悄地说:也许是孙光明故意忘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耐着性子等到八点,银行客服正常上班的时间。
再次查看手机,依然没有新短信。
她索性直接登录了手机银行,查询账户明细。
最近一笔交易记录,还是上月二十六号的那笔两千元入账。
这个月的,杳无踪迹。
王秀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系统延迟不可能这么久,唯一的解释,就是孙光明昨天根本没转账!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
忘了?工作忙?这都不是理由!
八年了,从未出过差错,为什么偏偏这次忘了?
难道是因为十一要来了,他觉得反正要见面,可以口头表示一下,钱就省了?
还是觉得这笔钱给了八年,可以功成身退了?
又或者,是觉得自己这个老太婆越来越碍眼,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各种猜测在她脑中飞速旋转,每一种都让她的怒火更旺一层。
她再也坐不住了,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女儿张钰玲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张钰玲正在上班路上。
“妈,这么早,有事吗?”张钰玲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惺忪。
“有事?当然有事!”王秀云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我问你,孙光明昨天给你转钱了吗?”
“转钱?转什么钱?”张钰玲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转什么钱?每月二十五号,给我转的养老金!”王秀云语气尖锐。
张钰玲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了:“啊……这个,我不太清楚,他没跟我说。”
“他没跟你说?那你不会问吗?你这媳妇怎么当的?”
王秀云的火气找到了新的宣泄口,“连自己丈夫的钱流向哪里都不关心!”
“妈,我……”张钰玲被噎得说不出话。
“我刚刚查了账户,钱没到!昨天二十五号,他根本没转!”
王秀云斩钉截铁地说,“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意思!”
“可能……可能是他太忙了,给忘了。”张钰玲试图解释,“节前他们公司特别忙……”
“忙?全世界就他一个人忙?”王秀云打断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
“这说明他心里根本没把我这个丈母娘当回事!”
“八年了,我算是看透了,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钰玲,我告诉你,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必须让他给我个交代!”
连珠炮似的指责通过电波传来,张钰玲握着手机,站在地铁站口,感觉周围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她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又委屈又烦躁。
“妈,您先别生气,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问问,也许是银行延迟呢……”
“延迟什么!我查得清清楚楚!你别再替他找借口了!”
王秀云怒气未消,“我等你消息,要是他今天再不转,你们十一也别回来了!”
说完,不等女儿回应,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张钰玲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母亲尖锐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而丈夫的“疏忽”更是让她感到难堪和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找出孙光明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打过去。
他这个时候,应该也在上班路上了吧?
想到他最近加班到深夜的疲惫样子,她心里又有些不忍。
但母亲那边的怒火必须平息。
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心里乱糟糟的,预感着即将到来的一场风暴。
06
孙光明正开着车,被困在早高峰缓慢蠕动的车流里。
车载收音机里,交通台的主播正用欢快的语调播报着路况,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昨晚的疲惫并未完全消散,脑袋还有些昏沉。
手机在副驾驶座位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钰玲”。
他带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喂,钰玲,怎么了?我堵在路上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张钰玲有些低沉的声音:
“光明,你……昨天给妈转养老金了吗?”
“养老金?”孙光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随即,像一道闪电划过混沌的大脑,他猛地想起来了!
九月二十五号!昨天!他完全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冷汗瞬间就从后背渗了出来。
“我……我昨天太忙了,给忘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懊恼。
“忘了?”张钰玲的语气复杂,有松了口气(至少不是故意的),但更多的是担忧,“妈刚给我打电话,大发雷霆,说钱没到账。”
“哎呀!”孙光明一拍方向盘,引得旁边车道的司机侧目。
“我真不是故意的!昨天那个报告搞得我头昏眼花,回家倒头就睡了,完全没想起来!”
他急忙解释,生怕妻子误会,“我这就转!马上转!用手机银行立刻转!”
“现在转……妈也已经生气了。”张钰玲叹了口气,“她说你心里根本没她,说得很难听。”
孙光明心里一阵烦躁,夹杂着对岳母小题大做的不满和对自己的责怪。
“至于吗?就晚了一天!我又不是不给她了!八年哪个月少过她的?”
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我工作累死累活,偶尔忘一件事,就不能体谅一下?”
“你别冲我喊啊。”张钰玲委屈地说,“妈那边正在气头上,话是说得重了点……”
“那是重了点吗?她肯定把我说得一文不值!”孙光明语气激动。
“她是我妈,我能怎么办?”张钰玲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她让你今天必须转,还说……还说要是今天不转,十一我们就别回去了。”
“呵!”孙光明气得笑出声来,“拿这个威胁我?不回去就不回去!我正好图个清静!”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不是孙光明一贯的态度。
往常遇到岳母挑剔,他最多是私下跟妻子抱怨几句,面上总是尽量维持恭敬。
今天这反应,显然超出了张钰玲的预期。
“光明,你……你怎么这么说?”她小心翼翼地问。
孙光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
拥堵的车流开始缓慢移动。
“对不起,钰玲,我不是冲你。”他放缓了语气,“我真是忙忘了,是我的错。”
“我这就靠边停车,马上把钱转过去。你跟妈解释一下,道个歉,说我真不是有意的。”
“嗯。”张钰玲低声应道,“那你快转吧,转完告诉我一声,我好跟妈说。”
“好。”
挂断电话,孙光明打转向灯,将车艰难地挪到路边临时停车位。
他拿起手机,手指因为急切和残留的怒气微微发抖。
打开手机银行,登录,转账,输入金额2000,选择收款人“王秀云”……
一系列操作熟练得几乎不需要思考。
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和数字,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充斥胸腔。
这不仅仅是一次疏忽,更像是一次长期压抑下的微小失控。
他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转账成功的界面弹出。他截了个图,发给了张钰玲。
附言:“转了。跟妈好好说说。”
发完消息,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事情似乎解决了,但他心里清楚,岳母那边,绝不会轻易罢休。
这场由两千块钱引发的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
一种名为“厌倦”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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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王秀云收到女儿“钱已转”的微信时,正在超市里逛着。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转账截图,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转了?晚了!
要是女儿不打电话,他是不是就打算蒙混过关了?
这种态度,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推着购物车,心情却没有因为钱的到账而好转半分。
反而更加认定,孙光明这是做贼心虚,是被戳穿后才不得已补上的。
她越想越气,连带着看货架上的商品都觉得不顺眼起来。
旁边一个老太太跟她打招呼:“秀云,买这么多菜,儿女要回来过十一啊?”
王秀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女儿女婿回来。”
“真孝顺哟,年年都回来陪你。”老太太羡慕地说。
“孝顺什么呀,尽惹我生气。”王秀云下意识地就开始抱怨。
“刚才还为点小事,把我气得够呛。现在的年轻人,唉……”
老太太附和着:“是啊,一代不如一代,哪像我们那时候……”
两个老人站在货架旁,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起儿女的各种不是。
王秀云顿时觉得找到了知音,把孙光明“忘记”转养老金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你说说,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摆明了是觉得我这老太婆累赘了,不想给了!”
“平时对我也是不冷不热的,哪有半点女婿的样子!”
老太太自然是顺着她的话说,一起声讨着“不懂事”的女婿。
这番倾诉,非但没有平息王秀云的怒火,反而让她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孙光明,就是变了,翅膀硬了,不把她这个丈母娘当回事了!
回到家,她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次是忘记转钱,下次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
也顺便敲打敲打女儿,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了!
她拿起手机,又给张钰玲打了过去。
张钰玲刚安抚完孙光明,接到母亲电话,心又提了起来。
“妈,钱收到了吧?光明他真是忙忘了,已经转过……”
“收到了!”王秀云打断她,语气冰冷,“我这心里,却比没收到还堵得慌!”
“妈……”
“钰玲,我问你,孙光明最近是不是对你也不耐烦了?”
“没有啊,他挺好的……”
“好什么好!”王秀云厉声道,“他心里要是有你,能这么怠慢我?”
“他今天能忘了给我转钱,明天就能忘了你的生日!”
“后天,说不定就看上外面哪个年轻漂亮的了!”
“妈!您越说越离谱了!”张钰玲听得心惊肉跳。
“我离谱?我是为你好!”王秀云苦口婆心起来。
“女人在婚姻里,不能太软弱!你得让他知道你的底线!”
“这次的事,绝不能轻易原谅他!你得拿出态度来!”
“可是……他已经道歉了,也马上把钱转了啊。”张钰玲试图讲道理。
“转了就完了?态度问题没解决!”王秀云斩钉截铁。
“我看他对你,对这个家,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你必须给他点压力,让他清醒清醒!”
“妈,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张钰玲的声音充满了无助。
王秀云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要我说,你就趁这次机会,跟他闹一闹!”
“甚至……就说要离婚!吓唬吓唬他!”
“离婚?”张钰玲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就为这点事?”
“这怎么是小事?这是态度问题!原则问题!”
王秀云强调,“你放心,他不敢跟你离的!”
“他现在工作稳定,有房有车,离了婚对他没好处!”
“你一提离婚,他肯定慌,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得让他知道,你不是非他不可!这个家,不是没他不行!”
张钰玲握着手机,手指冰凉。
母亲的话像魔咒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离婚?这个念头太可怕了,她从未想过。
可是,母亲说得似乎也有点道理……光明最近,是有些变化。
对她,好像没那么有耐心了。对母亲,也确实不够恭敬。
也许……真的需要一次激烈的“谈判”,来扭转这种局面?
看她犹豫,王秀云又加了一把火:
“钰玲,妈都是为了你!你现在不管教他,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听妈的,没错!你就照我说的做!”
电话这头,张钰玲的心,彻底乱了。
08
接下来的两天,王秀云几乎每天都要给张钰玲打好几个电话。
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着孙光明的“罪行”和“离婚试探”的必要性。
她反复强调,这不是真要离婚,只是一种策略,一种让孙光明认清自己位置的手段。
“你得让他有危机感!让他知道,你对他的不满已经累积到什么程度了!”
“男人都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强硬起来,他反而会珍惜你!”
张钰玲从一开始的震惊、抗拒,到后来的犹豫、动摇。
母亲的话,像水滴石穿,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
加上孙光明这几天因为项目收尾,依旧晚归,交流甚少。
疲惫写在他脸上,回到家往往话都不想说,倒头就睡。
这在张钰玲看来,似乎更印证了母亲的某些猜测——他对这个家,对她,倦怠了。
她心里的天平,逐渐倾斜。
或许,母亲是对的?是需要一次“敲打”了?
九月二十八号,晚上十点。
孙光明终于结束了节前所有的工作,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房子里静悄悄的,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
张钰玲坐在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看电视,而是静静地坐着,像是在等他。
孙光明脱下外套,松了口气说:“总算忙完了,明天可以睡个懒觉了。”
他走到沙发边,想坐下歇会儿,却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张钰玲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嘴唇抿得紧紧的。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孙光明关切地问,以为她身体不舒服。
“光明,我们……谈谈吧。”张钰玲的声音有些干涩。
“谈什么?明天再谈吧,我累得骨头都快散了。”孙光明摆摆手,想往卧室走。
“必须现在谈!”张钰玲的语气突然坚决起来,带着一种他很少听到的执拗。
孙光明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她。
妻子今晚似乎很不寻常。
他只好折返,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揉了揉眉心:“好,谈什么?你说。”
张钰玲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微微发颤:
“我觉得……我们这样过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孙光明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意思?”
“就是……我觉得你很累,我也很累。”张钰玲避开他的目光,“尤其是……因为我家的事。”
她指的是养老金风波。孙光明明白了,心里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有点冒头。
“那事不是过去了吗?钱我也转了,歉我也道了,妈还想怎么样?”
“不是钱的问题!”张钰玲抬起头,眼中带着泪光,“是你的态度问题!”
“你对我妈,就那么不耐烦吗?忘了转钱,一句轻飘飘的忘了就完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夹在中间有多难做?”
孙光明看着她激动的样子,既无奈又疲惫:
“钰玲,我那天真的是忙晕了,不是故意的。我也跟你解释过了。”
“而且,就晚了一天,妈至于这么没完没了吗?这八年,我哪点对不起她了?”
“看!你就是这种态度!”张钰玲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总觉得是我妈无理取闹!”
“难道不是吗?”孙光明的脾气也上来了,“一点小事,上纲上线!”
“小事?在你眼里,我家的事都是小事!”张钰玲哭着喊道,“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不在乎?我要是不在乎,我会年年雷打不动地去你家过年过节?”
“我会每月按时给她转钱?我会在你妈数落我的时候一声不吭?”
孙光明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多年的委屈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那都是你该做的!”张钰玲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这话,很像她母亲会说的。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张钰玲低低的抽泣声。
孙光明看着她,看着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八年的女人。
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似乎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沉默了许久,张钰玲仿佛想起了母亲的“教诲”,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句练习了很多遍的话:
“既然你觉得这么委屈,那……那我们离婚吧。”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有些害怕,但又隐隐期待着的。
期待看到孙光明惊慌失措,立刻服软道歉,挽回她的样子。
就像母亲预测的那样。
然而,孙光明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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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