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韦国这辈子,身上就背了两口锅。
第一口,是他十三岁那年,从狼嘴底下抢人,全村人都说他疯了:
“自己都活不明白,还捡个赔钱货回来!”
第二口,是二十五年后,他把这个“赔钱货”变成了自己的媳妇。村里的唾沫星子能把他家那片地都给淹了。
“畜生啊!养了二十多年,原来是给自己养媳-妇呢!”
“我就说他没安好心,这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韦国听着这些话,一声不吭,只是把阿月的肩膀搂得更紧。
他觉得,他跟天斗,跟狼斗,跟穷斗,都赢了。再赢过村里人这几张破嘴,他就能护着阿月,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
直到他陪着阿月,第一次敲开省城里亲家母家那扇大门。
当门里走出一个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人时,韦国脸上的笑僵住了,像是被山里的寒冬冻住了一样。
他一辈子没求过天,拜过地,脊梁骨比山里的石头还硬。
可那一刻,他看着那个女人,只想直挺挺地跪下去。
“怎么会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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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年韦国十三岁,还没长开,身子骨瘦得像根干柴。
爹娘的坟在山坳里,早就被野草盖住了。
他一个人活,靠的是山。山让他饿不死,也让他活得像个野人。
下雨天,山里像是被扣上了一口大黑锅,又闷又响。
那天下午,韦国背着一小捆草药往家走,雨点子像石头一样砸下来。
就在他快到自己那个破茅屋的时候,他听见了哭声。
那声音又细又弱,像一根针,扎在韦国的耳朵里。
他心里发毛,山里晚上有狼。
他想跑,可那哭声又响了起来,带着一股子绝望。
韦国攥了攥手里的砍柴刀,骂了一句“真tm见鬼!”还是朝着林子走了过去。
火光一亮,他看见了。一头瘦骨嶙峋的狼正围着一个破布包打转。
狼看见火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韦国。
韦国的心跳得像打鼓,脑子一热,把心一横,吼叫着冲了过去。
他胡乱挥舞着砍柴刀和快要熄灭的火把,样子比狼还疯。
那狼大概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愣了一下,最后夹着尾巴,呜咽一声,消失在了黑暗的林子里。
韦国腿一软,瘫坐在泥水里。他爬到那个襁褓边,拨开湿透的布。
里面是一个小女婴,脸冻得发紫。
在女婴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玉,月牙的形状。襁褓的布料是丝的,滑得很,一看就不是山里人用的东西。
他看着这个小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她扔在这里,她肯定活不成。
他叹了口气,把女婴连同那块冰冷的玉一起塞进自己怀里,用身体给她挡着雨,一瘸一拐地走回村里。
他没回自己那个漏雨的茅屋,而是敲响了村里七婆的门。
七婆是村里最老的人,懂得多。
门“吱呀”一声开了,七婆举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她满是褶子的脸上。
“韦国?你个野娃子,这么大的雨不回家,跑我这来干啥?”
韦国哆哆嗦嗦地解开衣襟,露出怀里的女婴。“七婆,我……我捡的。”
七婆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凑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你从哪捡来个娃?还是个女娃!”
她伸手摸了摸女婴的额头,又赶紧缩回来,“都快没气了!造孽啊!”
“林子里,有狼。”韦国简单地说。
“狼?”七婆的脸更白了,“这是别人扔的!扔给狼吃的!你捡回来干什么?这是个累赘,是个祸害!你连自己都喂不饱,还想养活她?”
“她会死。”韦国的声音很低,但很犟。
“死了是她的命!”七婆把门拉开一点,想把他推出去,“听我的,韦国,明天一早你就把她送到镇上去,交给公家的人管。这不是你能沾的事。”
韦国抱着孩子,站在雨地里,没动。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涩的。
他看着怀里那张发紫的小脸,她好像感觉到了温暖,小嘴动了动,不再哼哼了。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棵扎了根的树。
七婆在门口骂了一阵,看他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只好叹了口气,骂骂咧咧地说:
“算了算了,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先进来,弄点热水给她暖暖,不然今晚就得僵了!”
韦国这才动了,抱着孩子,走进了那片昏黄的灯光里。
他给女婴取了个名字,叫阿月,因为她脖子上的那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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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日子就像山里的溪水,看着不动,其实一直在往下流。
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
韦国把阿月养大了。他没听七婆的话把她送走。
头几年最难,他白天上山砍柴、采药、打点野物,什么能换钱就干什么。
晚上回来,茅屋里就有一豆灯火在等他。
阿月会坐在小板凳上,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她吃米饭,韦国吃红薯。
有好东西,韦国总是看着她吃完,自己再把碗底刮干净。
村里人一开始还说韦国傻,后来就改了口风。
他们看着阿月从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山里最水灵的姑娘。
她的眼睛像山泉,皮肤像新剥的笋,跟村里那些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姑娘完全不一样。
于是,闲话就来了。
“你看韦国,那是养闺女吗?我看是养媳妇呢。”
“可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现在长成这样,能便宜了外人?”
“唉,名不正言不顺的,算怎么回事啊。”
这些话像苍蝇,嗡嗡地在韦国和阿月身边绕。
韦国听见了,就当没听见。他只是更沉默了,看人的眼神也更冷了。
阿月也听见了,她不懂那些话里的弯弯绕绕,但她能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害怕,就更紧地跟在韦国身后,像个小尾巴。
“哥,”她有时候会小声问,“他们为什么那样看我们?”阿月从小就这么叫他,改不了口。
韦国正在编一个竹筐,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
“别管他们,嘴长在他们身上。”
“可我听着难受。”
韦国停下手,抬起头看着她。阿月的眼睛里有水汽,像是快要下雨的天。
他心里一抽,说:“有哥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他的话不多,但阿月信。在这个世界上,她只信他。
阿月到了二十岁的年纪,村里的媒婆开始往韦国家里跑。
第一个来的是邻村的张媒婆,要给村东头的屠夫儿子说媒。
“韦国啊,你看阿月也大了,”张媒婆坐在小板凳上,磕着瓜子,说得唾沫横飞,“老这么跟着你也不是个事儿啊。屠夫家有钱,三间大瓦房,阿月嫁过去就是享福。”
韦国坐在门槛上,磨着他的砍柴刀,霍霍的响声让人心烦。“她不去。”
“哎,你这个当哥的怎么能替她做主呢?得问问阿月自己的意思。”张媒婆说着,就朝屋里喊,“阿月啊,出来让婶子看看。”
阿月从屋里走出来,低着头,绞着衣角。
张媒婆一看,眼睛都亮了,拉着阿月的手说:
“哎哟,真是个俊姑娘。怎么样啊,屠夫家那小子,长得壮实,人也勤快。”
阿月把手抽回来,躲到韦国身后,小声说:“我不嫁。”
“你这孩子……”
“你听见了,”韦国站起来,比张媒婆高出一个头,手里的砍柴刀在日光下泛着白光,“她不去。送客。”
张媒婆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悻悻地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嘀咕:
“不识好歹,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韦国没理她,他看着躲在身后的阿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把她养大,是想让她有个家,可这个家,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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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媒婆被赶走后,村里的闲话更难听了。特别是村里的二流子马癞子,他早就对阿月不怀好意。
以前有韦国护着,他不敢怎么样。现在看阿月到了年纪,他心思就活了。
这天韦国上山还没回来,马癞子喝了点酒,晃晃悠悠地就摸到了韦国家门口。
阿月正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他,吓得赶紧往屋里跑。
“阿月妹子,跑什么呀?”马癞子堵在门口,嬉皮笑脸地说,“哥来看看你。”
“你……你走开!”阿月声音都发抖了。
“走?我走了谁来疼你啊?”马癞子一步步逼近,“韦国那个穷鬼能给你什么?你看你身上穿的,都洗得发白了。跟了我,我让你天天穿新衣服。”
他说着,就伸手想去抓阿月的手。阿月尖叫一声,抄起旁边的一根晾衣杆就打了过去。
马癞-子没想到她敢还手,哎哟一声,脸上被划了一道。
他顿时火了,骂道:“臭婊子,给脸不要脸!”
说着就扑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从门口传来:“畜生!你找死!”
是韦国回来了。
他眼睛都红了,像一头发怒的野兽。扔下背上的柴,两步冲上来,一脚就把马癞子踹翻在地。
马癞子还没反应过来,韦国的拳头就雨点一样砸了下来。
他没用刀,他怕失手打死人,但他每一拳都用了十成的力气。
马癞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抱着头在地上滚,嘴里不停地求饶:
“别打了!韦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村里人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没人敢上前拉架。
韦国打累了,才停下手,喘着粗气,指着地上的马癞子说:
“再让我看见你靠近她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马癞子连滚爬带地跑了。韦国回头,看见阿月缩在墙角,浑身发抖,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他心疼得像被刀子剜一样,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没事了,阿月,没事了。”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阿月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她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和害怕,全都哭了出来。
哭了很久,她才抬起头,一双哭肿的眼睛看着韦国,说出了一句让韦国浑身一震的话。
“哥,我们结婚吧。”
韦国愣住了,像被雷劈了一样。
阿月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不想嫁给别人,我也不想再听那些闲话。他们说我们不清不白,那我们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在一起。哥,你娶我,好不好?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去跳了村口那条河。”
韦-国看着她,她的脸还挂着泪,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是妹妹,是女儿,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从没敢往那方面想,他觉得那是对她的亵渎。
可是现在,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姑娘,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逼着他面对这个问题。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娶她?村里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说他禽兽不如,会说他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他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可是,不娶她呢?让她嫁给马癞子那样的畜生?还是让她因为那些闲话去死?
他看着阿月的眼睛,那里面有依赖,有爱慕,还有一丝丝的绝望。他想起了十三岁那年,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把她从狼嘴下抢回来,抱在怀里。从那一刻起,她的命就是他的了。他有责任让她好好地活着。
韦国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才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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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他们真的结婚了。
没有鞭炮,没有酒席,也没有宾客。
韦国只是去镇上扯了二尺红布,挂在了他们那个破茅屋的门上。
他还给阿月买了一件红色的新衣服。
阿月穿上新衣服那天,对着屋里那面模糊的破镜子照了又照,脸上是二十多年来最开心的笑容。
一时间,村里炸开了锅。
七婆拄着拐杖找上门,指着韦国的鼻子骂了半个时辰,说他造孽,说他不要脸,说他会遭天谴。
韦国一句话没说,就那么听着。
等七婆骂累了,他才说:“七婆,她是我媳妇了。以后谁敢欺负她,就是跟我韦国过不去。”
从那天起,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是怀疑和揣测,现在是鄙夷和唾弃。他们走在村里,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以前还有人跟韦国说说话,现在所有人都躲着他们走,好像他们身上有瘟疫。
韦国和阿月被整个村子孤立了。
但他们自己不觉得苦。对阿月来说,能正大光明地和韦国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她不再是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她是他的妻子。
对韦国来说,全世界都唾弃他,也无所谓,只要怀里的这个人是暖的,心就是定的。
他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那个小小的茅屋,就是与世隔绝的桃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
一天,镇上的邮递员骑着一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满头大汗地找到了韦国家。
“韦国!有你的信!”邮递员扯着嗓子喊,一脸的不可思议。
在这个山沟里,信是稀罕物,更何况是寄给韦国这个半文盲的。
韦国也愣了,他这辈子没收过信。
他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字写得很漂亮。
他拆开信,里面的字他大多不认识。
“哥,写的什么?”阿月凑过来问。
“不认识。”韦国说。
“去找村里的李老师!”
他们拿着信,找到了村小学的李老师。
李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老花镜。
接过信,他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信不长,但李老师读得很慢,读完后,他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阿月。
“这信……是写给阿月的。”李老师说,“是她亲生母亲寄来的。”
阿月浑身一颤,抓住了韦国的手臂。
李老师接着说:“信上说,她找了女儿二十多年。最近才打听到,当年在广西这边丢过一个脖子上挂着月牙玉佩的女婴。她希望……能见女儿一面。”
信的末尾,留了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林岚,地址在省城。
阿月傻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有娘,她不是被扔掉的野孩子。
韦国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为阿月高兴,可心里又空落落的,像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要被人抢走了。
但他看着阿月那张又哭又笑的脸,还是说:“想去吗?想去,哥陪你去。”
阿月用力地点头。
他们坐了两天的车,才到了省城。省城好大,楼好高,车像河里的鱼一样多。
韦国和阿月穿着山里人自制的土布衣服,走在人群里,像两只迷路的鸟。
按照信上的地址,他们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一栋漂亮的两层小楼,门口还有个小花园。
这和他们山里的茅屋,简直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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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看着那扇气派的大铁门,再看看自己和阿月空荡荡的双手,心里猛地一沉。
他拉住正要上前的阿月,有些局促地说:“阿月,你等一下。”
“怎么了,哥?”阿月正被即将见到母亲的激动情绪包裹着,不解地问。
“我们……我们不能空着手来。”韦国小声说,脸有点红,“太失礼了。你看前面街角好像有卖水果的,你先进去,你娘等了你二十多年,别让她再等了。我买了东西,马上就回来。”
这是他的自尊,也是他对阿月最后的、笨拙的爱护。
他想让自己的媳妇,在亲生母亲面前显得体面一些。
阿月想了想,含着泪点了点头。“好,哥,那你快去快回。”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敲响了那扇门。
门很快就开了。
一个穿着讲究,气质很好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看上去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
当她的目光落在阿月身上,特别是看到她脖子上那块露出来的月牙形玉佩时,她的身体猛地一晃,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孩子……”她颤抖着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阿月的脸。
阿月也哭了,她往前走了一步,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那女人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阿月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放声痛哭:
“我的孩子……我的女儿……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母女俩相拥而泣的时候,韦国提着一网兜苹果,快步走了回来。
他站在门口,看到这感人的一幕,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欣慰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听到声音,那女人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松开阿月,转身朝向门口。
当韦国看清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雷电击中。
手中的网兜“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苹果滚落一地。
他浑身僵硬,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