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他还是不肯?”皇太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
范文程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回皇上,洪承畴心意已决,水米不进,只求速死。”
“废物!”皇太极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满朝文武,竟奈何不了一个将死之人!”
殿角,一位年轻的妃子将剥好的橘瓣放入儿子口中。
听到这话,她抬起头,轻声对身边的侍女说:“你看,所有人都想让他‘降’,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怎么能劝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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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盛京的初冬,寒气已经能钻进骨头缝里。城北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外面看是青砖灰瓦的普通民居,内里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的都是黄太极麾下最精锐的正黄旗巴牙喇(护军)。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宅院,不如说是一座为一个人量身定做的黄金囚笼。
囚笼的主人,是前明蓟辽总督、在松山血战中兵败被俘的洪承畴。
范文程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从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和挫败。寒风迎面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冷意,一半来自天气,一半来自屋里那个男人如顽石般的意志。院子里,一箱箱打开的木箱在惨白的冬日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箱子里,黄澄澄的金元宝、光华流转的东珠、触手生温的和田玉,还有一匹匹江南织造局出品的顶级丝绸,这些能让世上九成九的人疯狂的东西,如今却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静静地躺在那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屋里,洪承畴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早已脏污不堪、边角都起了毛的明朝绯色官袍,这身衣服是他最后的尊严。他已经在这儿被“礼遇”了数十天,身形早已脱相,原本还算丰满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只剩下一副高耸的颧骨和几乎要刺破皮肤的胡茬。他整个人,像一尊面朝南方、正在风化的石像,对身后的所有喧嚣与诱惑都置若罔闻。
他已经绝食数日了。
起初,清廷送来的是山珍海味,由专门的厨子烹饪,意在显示其优待。洪承畴看也不看。后来,送饭的换成了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降将,想打打感情牌。
洪承畴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精致的食盒连同里面的饭菜一并扫落在地,然后重新缩回墙角,闭上眼睛,仿佛刚才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他的目光总是空洞地望着那面南墙,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看到了山海关,看到了北京城,看到了金銮殿上那个对他寄予厚望的崇祯皇帝。
他的心里像有一锅烧开的沸水,翻腾着的全是悔恨与羞耻。悔恨自己为何没能战死在松山城头,却成了这阶下之囚;羞耻自己身为大明经略,受皇恩浩荡,如今却要被一群“建州女真”的鞑子当作战利品一样观赏、劝诱。
在他看来,一个文人,一个读圣贤书、受皇上知遇之恩的封疆大吏,兵败的唯一结局就是以身殉国,杀身成仁。投降?这两个字,比拿刀子在他心口上剜肉还要让他痛苦万分。
“还是老样子?”一个声音在范文程身边响起。
范文程回头,是另一位汉臣宁完我,他的脸上同样布满了愁云。“还能有什么新样子?”范文程苦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屋里,“水米不进,油盐不入。皇上赏的这些东西,他连碰都懒得碰一下。再这么下去,不出三五天,人就没了。咱们这位洪亨九(洪承畴的字),是铁了心要去见崇祯皇帝了。”
宁完我叹了口气:“这人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皇上偏偏就看重他,说他是打开关内局面的钥匙。现在倒好,钥匙快要自己断了。”
他们这些汉臣,心里其实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们是真心为新主子皇太极效力,渴望建功立业;另一方面,面对洪承畴这种宁死不屈的“忠”,他们内心深处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敬佩和一丝作为同类的尴尬。每一次劝降的失败,都像是一记耳光,打在他们这些“识时务者”的脸上。
这个消息很快传回了清宫。
大政殿里,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可皇太极的心里却像是结了冰。他高大的身躯在铺着黄毯的地上烦躁地来回踱步,松锦大捷的喜悦,早被这个不肯低头的囚犯消磨得一干二净。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面前一众束手而立的王公大臣和汉臣们咆哮,“几十天了!一个活人,还不如一座死城难打!你们这些汉人,不是最懂汉人吗?怎么到了他洪承畴面前,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葫芦?”
以多尔衮为首的几位满洲亲贵面露不屑。一个粗豪的武将忍不住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皇上,依臣看,就是咱们对这些汉人读书官太客气了!把他扔进大牢,大刑伺候一遍,鞭子、烙铁轮番上,不怕他不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糊涂!”皇太极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一下,“朕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地归顺,为我大清开疆拓土!朕要的是他的脑子,他的人望,是他这杆明朝文武官员心中的大旗!朕要让他成为我大清吸纳汉人的一块磁石,不是要一具被吓破了胆的行尸走肉!用刑?那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朕若只要他死,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皇太极的怒吼在大殿里回荡,众人噤若寒蝉。范文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息怒。洪承畴此人,是块滚刀肉,更是个死心眼儿。他将个人名节看得比天还大。寻常法子,怕是……真的没用。咱们用金银美女去诱他,在他看来,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范文程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臣倒听看守的人说起一桩怪事。洪承畴虽水米不进,但昨夜里,他似乎一直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很轻,像是呓语。看守隔着门缝听了半天,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又像是在背一首他年轻时候写的诗……”
这个细节,像一根针,轻轻刺了皇太极一下。他焦躁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追问道:“念叨什么?叫谁的名字?”
范文程却摇了摇头,满脸的遗憾:“夜深人静,离得又远,那看守没听真切。只觉得他不像前几日那般完全死寂了,心里头……似乎还有点挂念的东西。”
皇太极眉头紧锁,这个没头没尾的线索,非但没能帮他,反而更添了一丝烦乱。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心里还有挂念?那会是什么?是他在明朝的妻儿老小?还是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丝挂念,是能撬开他嘴巴的缝隙,还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点执念?
无人能给出答案。
盛京城里的劝降努隶,就这样陷入了僵局。而洪承畴的生命,也如沙漏中的细沙,一点一滴地流向尽头。
几天后,宫中设宴,算是为前线的将士们庆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太极的兴致却始终不高。他端着酒杯,看着殿下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冰冷的囚笼和那个倔强的灵魂。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酒意,对着满座的后宫嫔妃和皇子们抱怨道:“松锦一战,朕俘获虎将无数,独独这个洪承畴,软硬不吃,真是让朕寝食难安。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为朕解此忧愁!”
这话一出,殿内的丝竹声都仿佛弱了下去。嫔妃们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这种军国大事,她们哪里敢插嘴,说对了没赏,说错了可能就是一场灾祸。
一片寂静中,只有在筵席的角落里,一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妃子——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也就是被封为西宫永福宫侧福晋的庄妃,似乎并未受到这压抑气氛的影响。
她正低着头,用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耐心地为身边年幼的儿子福临剥着一个金黄的橘子。她的动作很轻柔,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的纷扰都与她无关,眼中只有她心爱的儿子和手中的橘子。
可当皇太极那句充满无奈的抱怨飘进她耳朵里时,她剥橘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一片橘络被她轻轻撕下,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如草原上湖泊的眼眸,越过人群,望向主位上那个愁眉不展的男人。
她的眼神里,没有旁人的畏惧与惶恐,反而流露出一丝极深的思索,一种仿佛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专注与探究。
02
庄妃布木布泰的永福宫,在整个盛京后宫里,算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这里不像关雎宫宸妃海兰珠那里,时常能听到皇太极爽朗的笑声;也不像麟趾宫贵妃娜木钟那里,总是聚集着一群蒙古来的亲贵妃嫔,热闹非凡。永福宫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像它主人的性子一样,内敛而深沉。
布木布泰并没有像大多数后宫女子那样,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争风吃醋和等待君王的垂青上。对她而言,这深宫大院,既是她的家,也是她的战场,更是她观察和学习的课堂。
清晨,当别的妃子还在梳妆打扮时,她已经陪着儿子福临在窗边读书了。她教的,并非死记硬背《三字经》《百家姓》。她会指着书上的“马”字,给福临讲科尔沁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壮阔景象;她会讲到“忠”字,给儿子讲那些草原上为了部落荣耀而战死的英雄故事。她总能把那些枯燥的方块字,变得有血有肉,有声有色。福临在她身边,总是听得入了迷。
午后,她会亲自到宫里的小花圃里,拿起小锄头松土。
侍女看不过去,想上来帮忙,她总是笑着摆摆手:“不用,让我自己来。”她一边翻动着湿润的泥土,一边对侍女苏茉儿说:“你看,这土和人心是一个道理。你得时常给它松动松动,透透气,它才不会板结。土一板结,再好的种子也扎不下去根;人心一板结,再好的道理也听不进去。”苏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娘娘说的话,总是那么有嚼头。
布木布泰的智慧,更多时候体现在那些细微的人情世故里。有一次,贵妃娜木钟宫里的一个太监,仗着主子得势,故意找茬,说永福宫的宫女走路没看到,冲撞了他。那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布木布泰听闻后,不急不躁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没有直接去质问那太监,也没有为自己的宫女辩护,而是先对那太监说:“哟,这不是李公公吗?瞧您这身子骨,越发硬朗了。昨儿皇上还夸娜木钟姐姐宫里的人懂规矩,想来就是您调教有方。我这宫里的小丫头笨手笨脚的,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她。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一番话下来,既捧了娜木钟,又夸了太监,还顺带把自己的宫女摘了出来。那太监本来是来找茬的,被她这么一戴高帽,再想发作也拉不下脸来,只好讪讪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灰溜溜地走了。
事后,苏茉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娘娘,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个恶人打发了。”
布木布泰只是淡淡一笑,理了理衣袖:“在这宫里,硬碰硬是最蠢的法子。拳头打在棉花上,才最让对方难受。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柔能克刚,也是这个道理。”
她就是这样,用一种远超她二十几岁年龄的沉稳和高情商,在暗流汹涌的后宫中,为自己和儿子福临撑起了一片安稳的天地。但她的眼光,从未只局限于这四方的宫墙之内。
她不像别的妃子那样,只关心皇上今晚翻了谁的牌子,赏了谁家珠宝。她更关心皇上的眉毛,是舒展着,还是紧锁着。
她知道,皇太极的喜怒哀乐,直接关系到大清的国运,也直接关系到她和福临的未来。她对皇太极的感情是复杂的,不仅仅是夫妻之情,更有一种对草原雄鹰的敬佩,以及将自己命运与之牢牢捆绑在一起的依附感。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荣耀,她儿子的前途,都维系在皇太极的宏图伟业之上。
所以,当“洪承畴”这个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从前朝传到后宫的只言片语中时,她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三个字,已经成了压在皇太太极心头的一块巨石。
每当夜深人静,皇太极带着一身疲惫来到永福宫时,布木布泰从不主动去问前朝的烦心事。她只是默默地为他换上舒适的便服,亲手端上一碗温热的奶茶,或者为他轻轻地按揉着太阳穴。在这样温柔而宁静的氛围里,皇太极反而会忍不住倾诉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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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汉臣,一个个都说自己满腹经纶,可到了真章上,连个洪承畴都说不动!”皇太极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抱怨。
布木布泰手上的动作不停,柔声回应:“皇上是天上的雄鹰,偶尔遇到一块啄不开的硬石头,也是常有的事。雄鹰有雄鹰的办法,有时候,不必急于一时。绕过去,或者等石头被风雨侵蚀,自己裂开一条缝,也是一种法子。”
她的话,总像一阵温柔的晚风,能抚平皇太极心中的烦躁。他喜欢来永福宫,不仅因为布木布泰的美丽,更因为在这里,他能找到一种难得的平静和被理解的感觉。
自从在那次家宴上,看到皇太极因洪承畴而公然失态后,布木布泰便开始有意识地行动起来。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所有男人都束手无策的难题,或许正是她这个女人可以施展才能的舞台。她来自看重实力和智慧的蒙古部落,从不认为女人的价值仅仅是生儿育女、取悦君王。
她通过自己身边一个机灵且绝对信赖的小太监,开始悄悄地打听关于洪承畴的一切。她要知道的,不是那些人尽皆知的战功和官职,而是那些隐藏在背后的,属于“洪承畴”这个人的细节。
“他籍贯是哪里?”
“回娘娘,是福建泉州府南安县。”
“家中还有何人?”
“听说有一位老母亲,他自幼丧父,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十分孝顺。家中还有妻妾子女。”
“他平日有什么喜好?除了打仗和公务。”
“这个……听说他是个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年轻时写过不少诗词,也喜欢品茶。”
一条条零散的信息,被小太监悄悄地带回永福宫,再由布木布泰在心中细细地拼凑、揣摩。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耐心地分析着猎物的习性、弱点和行为模式。
她渐渐发现了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盲点:所有去劝降的人,无论是范文程这样的汉臣,还是那些满洲亲贵,他们都把洪承畴当成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个代表明朝气节的“符号”。他们用尽了威逼、利诱、恐吓、怀柔……种种手段,却唯独没有一种,是把他当成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一个会思念家乡的人,一个牵挂老母亲的儿子,一个曾经也有过诗酒年华的文人。
这天深夜,永福宫里烛火摇曳。布木布泰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几张薄薄的纸,上面是她让小太监誊抄来的,关于洪承畴生平的寥寥几行字。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事母至孝”那四个字上。
窗外,寒月如钩,夜色深沉。烛光跳动,映在她秀美的脸庞上,照亮了她那双深邃的眼眸。许久之后,她的嘴角,慢慢地,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
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离经叛道,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计划,已经像一颗种子,在她那智慧的心田中,悄然生根、发芽。她知道,这个计划一旦说出口,将会在这座宫殿里,甚至在整个大清朝堂之上,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她更知道,要解开洪承畴这个死结,必须用一柄完全不同的钥匙。
03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京城头的寒风愈发凛冽,如同刀子一般刮在人的脸上。关押洪承畴的那座院落,气氛也随之降到了冰点。
每日进出的军医,进去时步履匆匆,出来时总是愁容满面,对着门外焦急等待的官员们,一次又一次地摇着头。洪承畴已经连打翻饭菜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就像一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静静地躺在墙角的草堆上,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呼吸轻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死亡的阴影,已经浓重地笼罩在这座“黄金囚笼”的上空。
消息如同这刺骨的寒风,毫无阻碍地吹进了皇宫大殿,吹到了皇太极的耳中。他彻底坐不住了。洪承畴可以倔,可以顽抗,但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窝囊地饿死在盛京!
皇太极决定做最后一次,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次“软”的尝试。
他听从了某个谋士的建议,从已经投降的明朝官员中,找来了一位名叫丘从的,据说是洪承畴早年在地方任职时的旧交。皇太极亲自召见了他,许以重赏,让他去打“故人牌”。
丘从领了旨,心里既紧张又激动,觉得自己立大功的机会来了。他穿戴整齐,提着精致的食盒,走进了那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屋子。
“亨九兄,亨九兄!你看我是谁?”丘从一进去,就摆出一副热络的样子。
洪承畴眼皮都没抬一下。
丘从也不尴尬,自顾自地把食盒打开,将几样精致的小菜端出来,喋喋不休地劝道:“亨九兄,你这是何苦呢?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我如今在大清,不也过得很好?大清的皇上是真正的雄主,气度恢弘,求贤若渴。他说了,只要你肯点头,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保证你官复原职,你家中的老母妻儿,他也会派人好生安置,绝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突然,一直如同死人般的洪承畴,竟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股力气,猛地从草堆上坐了起来!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丘从,那眼神像两把淬毒的刀子。
“呸!”
一口混着血丝的浓痰,不偏不倚,正好啐在了丘从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无耻……叛贼!”洪承畴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滚出去!休要……用你那肮脏的嘴,污了我的耳朵!”
说完这两个词,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身子一软,重重地倒回草堆里,直接昏死了过去。
这次失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皇太极的脸上。他终于痛苦地意识到,用一个已经投降的人去劝说一个决心殉国的人投降,这是何等荒谬和讽刺的举动!这非但不能让洪承畴感到亲切,反而只会激起他最深的鄙夷和愤怒。
软的不行,那就只剩下硬的了。
朝堂之上,以摄政王多尔衮为首的少壮派满洲亲王们再次提出了那个简单粗暴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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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多尔衮向前一步,声音洪亮,“臣弟早就说过,跟这些汉人酸儒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最在乎的就是家人。派一队兵,去福建南安,把他那个老娘和老婆孩子都抓到盛京来!就绑在院子外头,一天不投降,就当着他的面抽一鞭子!臣弟不信,他洪承畴的心是铁打的,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娘替他受过!”
这个提议立刻在朝堂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万万不可!”范文程第一个站出来,跪倒在地,几乎是声泪俱下,“皇上!此乃取死之道啊!洪承畴以忠孝立身,我们若以其母胁之,是逼他陷入忠孝不能两全的绝境。到时候,他不但不会降,反而会立刻求死,以全孝道,免使其母受辱!此其一。其二,此举一旦传开,天下汉人会如何看我大清?会认为我大清乃是不顾人伦、行事卑劣的虎狼之邦!到那时,只会激起关内军民更强烈的抵抗之心,天下所有有才之士,谁还敢归附我大清?此举是得一洪承畴之尸,而失尽天下之心啊!请皇上三思!”
“范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满洲将领反驳道,“妇人之仁!咱们打天下,靠的是刀把子,不是笔杆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永远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大殿内激烈地交锋,一方主张铁血手腕,一方主张攻心为上。皇太极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争吵,只觉得头痛欲裂。他高大的身躯深深地陷在宝座里,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既渴望得到洪承畴这把能打开中原大门的钥匙,又深刻地明白范文程所说的政治后果。他不是一个只懂得杀戮的莽夫,他有着更宏大的政治抱负,他要的是整个天下,是人心所向。他的威严、他的智慧、他的宽宏,在洪承畴这块沉默的顽石面前,仿佛统统失去了效用。
整个清廷上层,都被一种无计可施的阴云所笼罩。
洪承畴的生死,已经超越了他个人,成了一个具有高度象征意义的事件。
如果他就这么饿死了,传出去,就是他皇太极“德”不能感化明朝重臣,这对于一个意图“以德服人”、取代大明正统的的政权来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污点和打击。
这种集体性的挫败感,达到了顶峰。它也为后续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的出场,营造了一个“非她不可”的绝望舞台。当所有的男人,无论是智者还是勇士,都宣告失败之后,一个女人的登场,才更具石破天惊的戏剧性。
这天傍晚,军医送来了最后一次禀报。
“皇上……洪大人他……脉象微弱,气息游丝,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依微臣看,恐怕……恐怕撑不过今晚子时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皇太极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颓然地瘫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然后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都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大臣们躬身告退,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渐行渐远。很快,整个大殿里只剩下皇太极一个人。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殿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摇曳不定,将他巨大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金砖上,拉得很长,很孤独。
他闭上眼睛,俊朗而威严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绝望的神情。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难道,真是天要亡他,也要断朕一臂吗……”
殿外的寒风发出呜呜的呼啸,穿过宫殿的飞檐斗拱,像是远方传来的一曲悲歌,仿佛在提前为一位即将逝去的大明忠臣送行。
故事的气氛,在此刻,已然降至冰点。
04
就在大政殿内一片死寂,皇太极心灰意冷,几乎就要接受洪承畴必死无疑这个结局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内侍尖细而略带犹豫的通报声:
“启禀皇上……永福宫庄妃娘娘……求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皇太极缓缓睁开眼睛,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后宫的女人,在这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刻,突然求见,这太不寻常了。
“让她进来。”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股尚未消散的烦躁。
片刻之后,身着一袭素雅宫装的布木布泰,步履轻盈而沉稳地走进了大殿。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温婉的笑容,一张秀美的脸上满是庄重和认真。她走到殿中,对着宝座上的皇太极,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皇太极看着跪在地上的布木布泰,声音冷硬,“后宫妇人,不要干预前朝之事。朕现在……没心情。”
这几乎是呵斥了。这既是一个被烦心事缠身的男人的本能反应,也是一个大时代的君主对“后宫不得干政”这条铁律的维护。
布木布泰却没有被这冰冷的话语吓退。她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清亮的眼眸直视着皇太极,声音柔和却异常清晰:
“臣妾不敢干预前朝,只是知道皇上正为洪承畴的事烦心。臣妾斗胆,想问皇上一句话。”
皇太极没有做声,算是默许了。
“皇上派去的那些人,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归根结底,是不是都是想让他‘投降’?”
皇太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然呢?”
“可是,”布木布泰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独特的逻辑力量,“一个一心求死、以死为荣的人,您却偏偏要让他‘活下来投降’。这在他自己看来,不就是要劝他背叛自己的信仰,抛弃自己的名节吗?他怎么可能会听?皇上,您想得到的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可您派去的那些人,却总想着把这柄剑强行掰弯了,还指望它能保持原有的锋利。这……这可能吗?”
这番新颖的比喻,让皇太极烦乱的思绪为之一振。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在今晚,闪过一丝真正的兴趣。他坐直了身子,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布木布泰:“那依你之见呢?”
布木布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请求:
“请皇上……准许臣妾,去见他一面。”
“胡闹!”
话音未落,皇太极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简直是胡闹至极!你?一个女人家!大清国的侧福晋,金枝玉叶,要去那晦气冲天的囚牢里,见一个快要死的敌国降臣?还是个男人!这要是传了出去,朕的脸面何在!我爱新觉罗家的脸面何在!满洲的脸面何在!”
他的咆哮声震得大殿嗡嗡作响,烛火疯狂地跳动。这是一个丈夫的本能,一个君主的尊严,一个民族领袖对面子的看重,在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这已经不仅仅是策略问题,而是触及了当时社会最根本的礼教、规矩和名声。
面对皇太极的雷霆之怒,布木布泰却出奇地镇定。她没有被吓得瑟瑟发抖,反而再次抬起头,眼神中的坚定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明亮。
她等皇太极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气,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
“皇上,请您息怒,听臣妾说完。”
“您先想一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失败了?因为您派去的,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的政敌,就是被他看不起的叛徒,再不然就是想用金钱收买他的说客。在他洪承畴的眼里,这些人都是‘外人’,都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来索取、来逼迫的。他心里那道防线,比盛京的城墙还要厚,怎么可能对这些人敞开?”
她停顿了一下,让皇太极有时间消化她的话,然后继续说道:“而臣妾,不一样。”
“在洪承畴眼里,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后宫妃子。我不代表任何官职,也没有任何权力上的威胁。男人和男人之间,永远是权力的博弈,是尊严的对峙,是意志的比拼。但是,一个女人,尤其是臣妾这样一个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或许……或许能让他卸下那身坚硬的盔甲,不再把他自己当成一个宁死不屈的‘总督’,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说几句心里话。”
看到皇太极眼中的怒意渐渐被思索所取代,布木布泰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决定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打消他最后的顾虑。
“皇上,您想,洪承畴马上就要死了。军医已经断言,他活不过今晚。您麾下的满朝文武,所有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全都失败了。可以说,我们已经山穷水尽,再也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就让臣妾去试一试吧。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和现在一样,他还是死了,臣妾无功而返,悄悄地回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可是……万一呢?万一臣妾能让他重新燃起一点求生的念头,能让他开口喝下一口水,能让他说出一句愿意为大清效力的话……那对皇上,对整个大清而言,不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力量:“反正已经到了绝路,为何不让臣妾去探一探那唯一的,可能存在的‘柳暗花明’呢?”
大殿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皇太极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伫立着,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布木布泰。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柔弱顺从的妃子,而是一个有着敏锐洞察力、超凡勇气的政治盟友。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经过精心计算的棋子,精准地落在了他内心最纠结、最渴望的位置上。
他的内心在“君主的面子”和“对旷世奇才的渴望”之间剧烈地摇摆、斗争。
是啊,布木布泰说得对,情况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让一个女人去尝试,看似荒唐,却又何尝不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奇招?
良久,良久。
皇太极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艰涩而决断:
“……好。朕就准你这一次。”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布木布泰,仿佛不愿再看她,又像是在掩饰自己复杂的情绪。“但只有两个时辰。天亮之前,不管成与不成,你必须给朕回来!”
他顿了顿,又从腰间解下一块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令牌,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带上朕的令牌,任何人不得阻拦。”
他的声音压低了,变得复杂难辨,仿佛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还有……自己当心。”
这句话里,既有君临天下的决断,也有一丝作为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最本能的担忧。
布木布泰如闻天籁,她深深地叩首于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
“谢皇上隆恩!”
她拾起地上的令牌,紧紧攥在手心,然后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着殿外那深沉的夜色走去。夜风吹起了她素色的裙角,她的身影在巨大的宫殿映衬下,显得那般单薄,却又蕴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无比坚定的力量。
一场注定要被记入史册,一场将决定历史走向的密谈,即将在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由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拉开帷幕。
05
布木布泰没有立刻前往那座囚笼。
她回到永福宫,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首先做的,是换下一身带有宫廷气息的绸缎宫装,选了一套质地柔软、颜色素净的青灰色布衣。这身衣服,让她看起来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妃,更像一个寻常人家里知书达理的妇人。然后,她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自己最信赖、也是从蒙古草原一同陪嫁过来的侍女苏茉儿。
“娘娘,您这是要……”苏茉儿看着主子这身打扮,又看着她严肃的神情,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布木布泰没有解释,她径直走进了永福宫的小厨房。此刻已是深夜,厨房里只有几个负责守夜的厨役,看到庄妃娘娘突然驾到,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
“都起来吧,不必声张。”布木布泰的声音很平静,“把炉火生起来,再取些上好的人参和清水来。”
在众人一片惊愕不解的目光中,布木布泰竟然亲手点燃了炉火。她将切好的人参片放入瓦罐中,注满清水,然后将瓦罐稳稳地架在炉火上。
她没有假手于人,就那么静静地守在炉火边,看着那火焰舔舐着瓦罐的底部,听着罐里的水渐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她亲自熬制这碗汤,这个行为本身就充满了一种深沉的仪式感。她不是去“劝降”,也不是去“审问”,她是要去“探望”一个病人,一个心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她带去的,不能是象征权力的圣旨,也不能是象征财富的金银,而必须是这样一碗能传递最质朴、最本原的温暖与关怀的参汤。
汤熬好了,一股浓郁的参香在小厨房里弥漫开来。布木布泰小心地将参汤倒入一个白瓷碗中,再放入一个有保温夹层的食盒里。
她对苏茉儿说:“你跟我来,记住,从现在开始,多看,多听,少说话。”
苏茉儿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提起了食盒。
主仆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永登宫。深夜的皇城,寒风刺骨,吹得道旁的灯笼摇曳不定,在地上投下鬼魅般的光影。布木布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令牌,内心却是一片火热。
当她来到城北那座戒备森严的院落外时,守卫的巴牙喇护军看到两个女人深夜到访,立刻警惕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来者何人!”
布木布泰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了那块刻着满文的黄铜令牌。为首的护军头领借着灯笼的光一看,那令牌上的纹饰和刻字,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这是皇太极从不离身的信物,见此牌如见皇上亲临!
“开……开门!”他结结巴巴地命令道,同时用眼神示意手下人全部退到一边,不许多看,不许多问。
沉重的木门在“吱呀”声中被打开,一股混合着霉味、草料味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从院内扑面而来,让苏茉儿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布木布泰却像是没有闻到一样,面色平静地迈步走了进去。
在护军的引领下,她来到那间关押着洪承畴的屋子前。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门外,映照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只窥探地狱的眼睛。
“打开。”布木布泰轻声说。
锁链被哗啦啦地取下,门被推开。里面的景象,比想象中还要糟糕。房间狭小而阴暗,空气污浊不堪。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歪歪扭扭的破桌子和几个草墩。
而房间的角落里,草堆之上,蜷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像一截被遗忘的枯木,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布木布泰让苏茉儿留在门口,自己提着裙摆,独自走了进去。
她没有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急着走到洪承畴面前开口说话。她的第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先是环顾了一下这个令人窒息的小屋,然后走到那扇仅有的、糊着厚厚窗纸的小窗前。她伸出自己那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用衣袖,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窗纸上积满的灰尘与污垢。随着她的动作,一层层的尘埃被拭去,窗纸变得透亮了一些。恰好此时,一片云彩飘过,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那片被擦拭干净的窗纸,悄然无声地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小块银白色的光斑。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仿佛给这个密不透风的死亡空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接着,布木布泰走到那张破桌前,让苏茉儿将食盒放了上去。她打开食盒,将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参汤端了出来。浓郁而温暖的参香味,立刻在这片污浊的空气中扩散开来,霸道地驱散了部分霉味。
她做完这一切,依旧没有开口。她端着那碗汤,没有直接送到洪承畴面前,只是走到了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将汤碗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她就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草墩上,静静地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言不发。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牢房里,只听得见外面护军们偶尔走动的脚步声,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以及……布木布泰和角落里那个人影之间,两种截然不同的呼吸声。一个平稳而悠长,一个微弱而断续。
洪承畴依然背对着她,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但如果有人能靠近看,会发现他那蜷缩的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加僵硬了。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人,能闻到那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食物香气。但他想不通,来的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一个尊贵的、带着侍女、能命令皇上亲兵的女人,深夜来到这必死之地,不威逼,不劝诱,只是擦了扇窗,放下一碗汤,然后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心理压迫,更勾起了他心中一丝几乎已经泯灭的好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到苏茉儿都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麻了。她焦急地看着自家主子,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布木布泰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这屋里某个沉睡的精灵,又像是怕这声音太过突兀,会刺痛一个久处黑暗之人的耳朵。
她没有说“洪将军”,更没有说“皇上让我来的”。她只是望着地上那碗渐渐失去热气的参汤,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闲话家常:
“天,真冷啊。我从一些从关内来的商人那里听说,你们南方的冬天,是不下雪的吧?尤其……是福建泉州那边。想来,那里的冬天应该也是湿冷的,就像这碗参汤,若是再放一会儿,等到它彻底凉透了,怕是就再也暖不了人的心了。”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无声无息,却激起了一圈圈深入底部的涟漪。
“福建泉州”——这四个字,像一把失传已久的钥匙,在洪承畴那早已被耻辱和绝望锈死的脑海深处,“咔嗒”一声,精准地插入了那把尘封的心锁。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一颤。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如此清晰的反应。
但他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黑暗中,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布木布泰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再次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耐心等待着那把钥匙,慢慢地转动。牢房里的气氛,比刚才更加诡异和紧张。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渔夫,已经撒下了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鱼儿自己挣扎着入网。
地上的那碗参汤,最后一丝热气也散尽了。苏茉儿看着自家主子,眼中写满了焦急,她用眼神催促着,仿佛在说:娘娘,快说点什么吧!时间不多了!
就在苏茉儿都以为这次不同寻常的尝试,终究也要和其他人一样以失败告终时,那个蜷缩在草堆里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嘶哑、微弱,如同两片砂纸在互相摩擦的声音,从喉咙的深处,挤出了一个让布木布泰都感到万分意外的问题。
他问的不是“你是谁”,也不是“你来做什么”,更不是让她“滚开”。
而是——
“你……见过梁上的那只燕子吗?它今天……有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