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九月的城市，秋老虎依旧肆虐，阳光穿透厚重的窗帘，在卧室的地板上切割出一块刺眼的光斑。李媛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呻吟。手机闹钟在七点半准时响起，又被她毫不犹豫地按掉。今天是周三，一个属于她的、无需被工作打扰的休息日。
身旁的床铺已经冰凉，男友张辰应该早就出门了。他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项目经理，最近正赶一个重要的产品上线，忙得脚不沾地，连周末都奉献给了公司。李媛有些心疼，也有些失落。她原本计划今天和他一起去城郊新开的一家网红餐厅打卡，为此，她甚至提前一周就预约好了位子。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昨晚张辰带着一脸歉意告诉她，项目出了点紧急Bug，今天必须全员到岗，通宵都有可能。
“宝贝，真的对不起，等这阵忙完了，我保证，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把整个餐厅包下来都行。”张辰当时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声音里满是疲惫。
李媛不是不懂事的女人。33岁的她，在一家外企做市场总监，深知职场的残酷与身不由己。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张辰的背，柔声说：“好啦，工作要紧，注意身体。餐厅可以下次再去，你可只有一个。”
话虽如此，当清晨的阳光将她唤醒，独自一人面对这空荡荡的房间时，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还是不可避免地泛了上来。她摸过手机，点开和张辰的微信对话框。最新的一条是他一小时前发的：“宝宝我到公司了，你醒了记得吃早餐。今天好好休息，么么哒。”
李媛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遵命，张经理！你也要记得吃饭，别饿着肚子拼命。今天我要在家当一天精致的‘废人’。”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扔到一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懒洋洋地飞舞着。窗外传来城市苏醒的嘈杂，车流声、鸣笛声，交织成一首属于都市的交响乐。而这一切，都与今天的她无关。
她赤着脚走到客厅，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刹那间，万丈光芒涌入，整个房间瞬间被点亮。这是一个高层公寓，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鳞次栉比的高楼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远处的江面像一条银色的缎带。
李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自由。不能约会固然遗憾，但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也算是一种补偿。她打开咖啡机，浓郁的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她靠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渺小如蚁的行人和车辆，思绪开始放空。
作为都市白领，她的生活被工作、会议、PPT和KPI填满，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停不下来。她热爱这份事业带来的成就感，但也时常感到疲惫。因此，她格外珍惜每一个可以取悦自己的瞬间。比如，每周一次的专业面部护理，每月一次的SPA，或者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工作日的早晨，什么都不用想，只静静地喝一杯咖啡。
“精致的废人”，她刚刚对张辰这样形容自己。没错，即便“废”在家里，也要保持精致。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头及肩长发因为几个月没有打理，发色已经变得有些尴尬——头顶长出了一截黑发，与下面染过的亚麻色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一个念头，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的脑海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02
“是时候给头发换个新颜色了。”李媛喃喃自语。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按捺不住。秋天来了，是不是该换一个温暖些的颜色？比如枫叶红，或者蜂蜜茶棕？想象着自己顶着一头崭新的、散发着光泽的秀发，穿着新买的风衣和张辰走在落叶纷飞的街道上，李媛的心情顿时明媚起来。
她立刻行动起来，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了一款名为“丽人到家”的APP。这是一家专门提供上门美容服务的平台，从美甲、美睫到按摩、理发，应有尽有。对于李媛这样注重效率和私密性的都市女性来说，简直是福音。她用过几次上门做脸和美甲的服务，体验都相当不错。
在染发服务页面，她仔细浏览着各位发型师的介绍、作品和用户评价。一个叫“”的发型师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的头像是张干净帅气的脸，简介里写着有十年从业经验，曾在一家知名连锁沙龙担任技术总监，作品集里的发型和发色都很有质感，审美完全在线。更重要的是，他的用户评价几乎是清一色的五星好评，关键词都是“细心”、“专业”、“话不多”、“效果惊艳”。
就是他了。李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预约了当天下午一点的服务。平台显示的时间刚好空闲，订单很快就被确认了。
搞定了头发的事，李媛的心情彻底飞扬起来。离发型师上门还有几个小时，她决定先给自己做个简单的面部保养。她敷上一张补水面膜，靠在沙发上，打开了平板电脑，开始浏览购物网站。
女人对购物的热情是天生的。为了搭配即将拥有的新发色，她觉得衣柜里似乎还少了一件新衣服。她沉浸在各种款式的秋装里，在一条米色的羊绒连衣裙和一件焦糖色的廓形大衣之间犹豫不决。她甚至将两件衣服的图片发给了闺蜜，让她帮忙参考。
“都好看！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闺蜜秒回。
李媛被逗笑了，回复道：“我可不是你这个富婆。”
最终，在比较了价格和搭配度后，她选择那件更能凸显气质的米色连衣裙，想象着自己穿着它，配上蜂蜜茶棕色的头发，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她满意地点击了付款，收货地址是她和张辰的这个家。
时间在悠闲的浏览中悄悄流逝。面膜的精华已经被皮肤吸收得差不多了，她去洗手间洗掉，又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了全套的护肤品。镜子里的女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虽然眼角已经有了几不可见的细纹，但岁月同样也赠予了她从容与自信。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
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些蔬菜和牛肉，简单地做了一份沙拉当午餐。正吃着，门铃响了。
比预约的时间还早了十五分钟。李媛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起身，透过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人，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黑色休闲裤，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侧脸的轮廓和APP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是发型师。
李媛放下心来，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打开了房门。
03
“您好，是李媛女士吗？我是发型师，和您约好的一点上门染发。”门外的男人微笑着，声音干净清朗，让人如沐春风。
“是的，是我。你好，，快请进。”李媛侧身让他进来，并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一次性拖鞋递给他。
“谢谢。”礼貌地道谢，换上拖鞋，走进了客厅。他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您家真漂亮，视野太好了。”
“谢谢，随便坐。”李媛的心情因为这句恰到好处的赞美而更加愉快。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这是一个看起来既专业又懂礼貌的发型师。
没有坐，而是从他那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双肩包里开始往外拿东西。他先在客厅中央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张很大的塑料薄膜，防止染发剂弄脏地板。然后，他有条不紊地取出了围布、手套、染发碗、梳子、刷子，以及各种瓶瓶罐罐的染膏和双氧奶，整齐地摆放在地膜上，像是在进行一个严谨的化学实验。
“我们是在这里做，还是在洗手间？”他询问道。
“就在这里吧，客厅亮堂一些。”李媛指了指沙发前的区域。
“好的。”
李媛在他指定的椅子上坐下，拿过一张柔软的毛巾和一次性护耳，细心地帮她弄好，然后将宽大的围布披在她身上，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她的衣服。
“李女士，我们再最后确认一下颜色，您是希望染一个偏暖的棕色调，大概在这个色板的7度左右，对吗？”他举着一个专业的染发色板，指着其中一个颜色，认真地与李媛确认。
“对，就是这个，蜂蜜茶棕。不要太黄，也不要太红，就要这种自然的、在阳光下会很有光泽的感觉。”李媛凑近了仔细看，补充着自己的要求。
“明白。您的发质保持得很好，虽然之前染过，但没有严重受损。发根长出来大概三公分，我会先进行分段涂抹，确保颜色均匀。您放心，这个颜色很衬您的肤色，会显得特别有气质。”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专业感。
李媛彻底放松下来，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他。她甚至拿出手机，兴致勃勃地准备拍张照片记录一下这个过程。
开始熟练地调配染膏，两种不同颜色的膏体在碗中被搅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染发剂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化学气味。李媛对此并不反感，这气味对她而言，几乎等同于“焕然一新”的前奏。
“好了，我们开始吧。”戴上黑色的乳胶手套，端着染发碗走到了李媛身后。
冰凉的染膏触碰到头皮的瞬间，李媛微微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的手法非常娴熟轻柔，他用梳子尖端精确地分出一缕缕头发，将染膏均匀地涂抹上去，从发根到发尾，一丝不苟。整个过程安静而专注，他果然像评价里说的那样“话不多”，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开口询问：“这个力度可以吗？”“头皮有没有刺痛感？”
李媛觉得很惬意。她不用像在理发店里那样，被迫和不熟的发型师尬聊，或者被推销各种自己根本不需要的烫染套餐和护发产品。在这里，她只需要安静地坐着，刷刷手机，享受这难得的“变美”时光。
她点开微信，给张辰发去一条信息。
“在染头发呢，弄好了再跟你聊哦，给你个惊喜！”后面还跟了一个调皮的吐舌头表情。
她想象着张辰看到自己新发型时惊喜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04
时间在染膏与发丝的亲密接触中缓缓流淌。张辰在会议的间隙看到了李媛的信息，他几乎能想象出女友此刻得意又可爱的模样。他笑着回复：“好啊，那我可就等着我们家大美女的惊艳亮相了。别弄太晚，注意休息。”
发完信息，他又被拉进了一场激烈的技术讨论中，手机被暂时搁置在一旁。对于张辰来说，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下午，忙碌、紧张，却也因为有了对下班后那份惊喜的期待而多了一丝甜意。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别弄太晚”，竟成了他发给李媛的最后一条信息。
客厅里，染发的过程已经接近尾声。细致地将所有头发都涂抹上了染膏，并用保鲜膜将头发包好，以便更好地加热上色。
“好了，李女士，现在我们需要等待大概四十分钟。”摘下手套，看了看手表说道。
“好的，辛苦了。”李媛点点头。
等待的时间总是有些无聊。开始收拾工具，动作依旧井然有序。李媛随口问道：“你做这行很久了吧？手法真不错。”
“嗯，快十年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听起来很平静，“以前在店里做，太累了，每天从早站到晚。现在这样自由一些，收入也还不错。”
“是啊，自由最重要了。”李媛深有同感，“对了，你这个APP平台抽成高吗？”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他轻笑了一声，说：“还行吧，总要给平台留点利润。不过大部分客户都是像您这样的优质客户，服务起来也省心。”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李媛也没再多问。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客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那股化学药剂的味道似乎比刚才更浓烈了一些，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李媛觉得头皮有些微微发热，这是染发时的正常现象。她继续低头刷着手机，看一些搞笑短视频来打发时间。不知不
觉，一个下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城市的另一端，张辰终于从会议室里解放出来。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手机，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李媛的任何新消息。
他以为她可能染完头发太累，睡着了。这很正常，她休息日在家经常会补觉。于是，他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宝贝，弄完了吗？效果怎么样？我准备下班了，晚上想吃什么？”
信息发送出去，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张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半小时后，他坐上回家的地铁。拥挤的车厢里，他再次拿出手机，对话框里依旧是他发出的那条信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显示“已读”。
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悄悄爬上他的心头。李媛不是一个会长时间不回信息的人，尤其是他们已经说好了晚上要一起吃饭。
“可能手机没电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或者是在洗澡没听见？”
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他脑海中闪过，但他心里的那份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拨通了李媛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是一阵机械而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一遍，两遍，三遍，都是同样的结果。
张辰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仿佛正载着他驶向一个未知的深渊。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冲到李媛面前，确认她安然无恙。
当晚七点半，张辰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家门口。他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可当他将钥匙插进锁孔时，却发现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一道缝。
一股混杂着化学药剂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淡淡腥甜的气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张辰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05
“媛媛？我回来了！”张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推开门，玄关的灯没有开，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客厅的落地窗透进城市夜晚的霓虹，在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屋子里静得可怕，静得能听到他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跳声。
“媛媛？你在家吗？”他一边喊着，一边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
“啪”的一声，玄关的灯亮了。眼前的一幕让他稍微松了口气——门口的鞋柜上，李媛今天穿出门扔垃圾的拖鞋还在，她的包也随意地搭在沙发上。这说明她没有出去。
“是不是在卧室睡着了？”张辰换上拖鞋，快步向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他又转身冲向洗手间，同样没有人。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刹那间凝固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大声呼喊女友的名字：“李媛！李媛你在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客厅中央。那里，原本是李媛做头发的地方，现在却显得异常凌乱。那张用来防止弄脏地板的塑料薄膜皱巴巴地铺在地上，上面还残留着几块深棕色的、已经干涸的污渍。几个空的染发剂瓶子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
而就在那片狼藉的正中央，一个蜷缩着的人影，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张辰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走近了，他才看清，那个人影，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友，李媛。
她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连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那头本应是崭新亮丽的蜂蜜茶棕色头发，此刻却像一团枯萎的水草，凌乱地、黏腻地贴在她的脸颊和颈间，几缕发丝甚至被什么暗红色的液体凝固在了一起。
“媛媛！媛媛！你怎么了？！醒醒啊！”张辰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跪倒在李媛身边，伸出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恐惧地缩了回来。
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诡异而冰冷。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仿佛一尊被工匠随意丢弃的、尚未完工的蜡像。
张辰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是尖锐的嗡鸣。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手指哆哆嗦嗦地按下了那三个他从未想过会用到的数字——110。
“喂……喂……警察吗？救命……我……我女朋友……她……她在我家里……”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警方和急救人员很快赶到了现场。警戒线迅速拉起，原本温馨安静的家，瞬间被闪烁的警灯和纷乱的人影所占据。张辰被一位女警搀扶到沙发上，他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灵魂，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上的那具身体，泪水无声地滑落。
法医团队的负责人是一位经验丰富、年近五旬的刘法医。他戴着手套和口罩，表情严肃地走进客厅。现场的刑警为他让开一条路。他没有理会旁边泣不成声的张辰，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开始进行初步勘查。
他先是观察了尸体的整体状态，然后戴上护目镜，凑近了仔细查看李媛的头部和颈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勘查现场的年轻警察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权威的判断。
突然，一直沉默着的刘法医缓缓地站起身，他摘下护目镜，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具惨不忍睹的年轻躯体。他那张见惯了死亡与丑恶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混杂着震惊、愤怒与恶心的复杂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滔天怒火。最终，他转过头，对着身边的助手，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那声音不大，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沙哑地说道：
“畜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