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一只扁毛畜生转，像什么样子！”
张大山把手里的报纸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伟刚给鹦鹉“宝宝”的食槽里加满了瓜子，闻言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爸，兰兰喜欢。”
他老婆张兰，把这只鹦鹉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
“她喜欢？她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她小时候还喜欢邻居家的那条大黄狗呢，怎么没见她抱回家来养？”
张大山吹胡子瞪眼，声音不大，但充满了火药味。
“那不一样，爸。宝宝都陪了兰兰十五年了，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都长。”
李伟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鸟笼的门关好。
笼子里的宝宝扑腾了一下翅膀，张嘴就来了一句：“老东西，坏！老东西，坏！”
这声音又尖又亮，清晰得就像是录音机里放出来的一样。
李伟的脸瞬间就白了。
张大山的脸则是由红转黑，最后变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那只鹦鹉，手指头都在发抖。
“你听听！你听听！这畜生骂谁呢！”
“爸，您别跟一只鸟计较，它学舌呢，瞎学的。”
李伟赶紧上前，想把岳父按回沙发上。
张兰正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柳眉倒竖。
“爸！你又吓唬我们家宝宝干什么！”
她快步走过来，像护着亲生儿子一样张开双臂，挡在鸟笼子前面。
“我吓唬它？兰兰你听听它说的是什么话！它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老东西！”
张大山气得胸口起伏。
张兰心疼地看了一眼笼子里缩着脑袋的鹦鹉，然后转向她爸，语气也硬了起来。
“它不就是一只鸟嘛，它懂什么？肯定是家里谁说话不好听，被它学去了！”
说着，她眼睛瞟了一眼李伟。
李伟心里咯噔一下，比窦娥还冤。
“老婆，这可不赖我啊，我平时跟爸说话多客气。”
“不赖你赖谁？宝宝最喜欢学你说话！”
张兰瞪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护着这只畜生吧！我告诉你们，只要我在这家里待一天，这只鸟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张大山撂下一句狠话，气冲冲地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客厅里顿时一片死寂。
张兰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圈有点红。
“你看你，又惹我爸生气。”
李伟叹了口气，觉得心累。
“老婆，这真是宝宝自己学的，跟我没关系啊。”
“跟你没关系跟谁有关系？这个家除了你，还有谁敢当着我爸的面说他老东西？”
张兰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伟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这话是你妈平时偷偷骂你爸的时候，被鹦鹉学去的吧？
02
第二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张大山一整天都没出房门，午饭都是李伟给送到门口的。
张兰则是一整天都围着她的“宝宝”转，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水果，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宝宝不怕，妈妈在呢，谁也不能欺负你。”
李伟夹在中间，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
他想去跟岳父道个歉，敲了半天门，里面就一句“滚”。
他想劝劝老婆，别为了只鸟跟亲爹置气。
“李伟你什么意思？宝宝不是一只鸟，他是我们的家人！”
张兰立刻就炸了毛。
李伟只好闭嘴，灰溜溜地躲进厨房里做饭。
到了晚上，张大山总算是从房间里出来了，脸色依然难看。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李伟觉得这顿饭吃得跟上坟一样压抑。
突然，阳台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
“吃饭！香香！”
是那只鹦鹉。
张兰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夹了一块排骨就站了起来。
“我们家宝宝饿了，我得去喂它。”
张大山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吃吃吃！就知道吃！养这么个东西，一个月光是鸟食水果就得花多少钱？比我一个老头子吃的都金贵！”
张兰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我们家不缺这点钱。”
“是不缺！你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在老家省吃俭用一辈子，到你们这儿，钱还不如一只鸟重要！”
张大山的眼睛都红了。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钱我们一分没要，每个月还给你打生活费……”
“生活费？那点钱够干什么的？你就是嫌我这个当爹的碍事了，心都在这只扁毛畜生身上！”
父女俩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吵翻天。
李伟赶紧站起来打圆场。
“爸，兰兰，都少说两句，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张大山和张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对他吼道。
李伟缩了缩脖子，彻底没脾气了。
这场争吵最终以张兰摔门而出告终。
李伟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老婆哭着跑进了电梯。
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岳父正拿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戳着那个鸟笼。
笼子里的鹦鹉吓得“嘎嘎”乱叫。
“老东西！我让你骂！我让你学！明天我就把你炖了下酒！”
张大山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伟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抢下了扫帚。
“爸！你这是干什么！兰兰回来看到会跟你拼命的！”
“拼命？我倒要看看，她是为了我这个亲爹拼命，还是为了这只畜生拼命！”
张大山一把推开李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你个窝囊废！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了，任由她被一只鸟迷了心窍！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婿！”
李伟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他确实窝囊。
这个家里，他谁也惹不起。
03
张兰一夜未归。
李伟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要么没人接，要么直接挂断。
第二天一早，李伟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准备出门去找，接到了张兰的短信。
“我去我闺蜜家了，你别找我。我爸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回来。”
短短一句话，让李伟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拿着手机，看着坐在沙发上，正一口一口喝着粥的岳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我干什么？还想让我跟那只畜生道歉不成？”
张大山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哼了一声。
“爸，兰兰她……她离家出走了。”
李伟艰难地说道。
“走就走！翅膀硬了，还能飞了不成？我告诉你，这次谁也别想让我低头！有我没它，有它没我！”
张大山的态度非常坚决。
李伟彻底没辙了。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闹大了。十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张兰对那只鹦鹉的感情，甚至超过了对他这个丈夫。
一整天，李伟都心神不宁。
他给张兰的闺蜜打了电话，对方只是说张兰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
他想劝岳父几句软话，可张大山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摆明了不想跟他交流。
家里死气沉沉的，只有阳台上那只鹦鹉，还不知死活地叫着。
“兰兰，回家！兰兰，回家！”
他一遍又一遍地模仿着李伟昨晚打电话时说的话。
每叫一声，张大山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李伟吓得赶紧跑过去，想用布把鸟笼盖上。
“你干什么！做了亏心事，还怕鸟说？”
张大山瞪着他。
“爸，我这不是怕您听了心烦嘛。”
李伟陪着笑脸。
“我心烦？我好得很！我倒要看看，是我这个当爹的亲，还是这只扁毛畜生亲！”
张大山说完，就站起身，走回了自己房间。
李伟松了口气，用一块黑布把鸟笼罩了起来。
世界总算清静了。
下午，公司临时有急事，李伟必须得去一趟。
出门前，他特意嘱咐了岳父。
“爸，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您千万别动那只鸟，等兰兰气消了，我再好好劝劝她。”
张大山躺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啰嗦！”
李伟还是不放心，但领导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04
李伟赶到公司，手忙脚乱地处理完紧急事务，前后花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连口水都没喝，就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站在家门口，他掏出钥匙，手却有些发抖。
太安静了。
家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电视声，没有岳父的咳嗽声，甚至没有那只鹦鹉偶尔扑腾翅膀的声音。
李伟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
岳父的房门开着，里面也没人。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他几乎是冲向阳台的。
当他看到阳台上的景象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鸟笼，还在原来的地方。
但笼子的门，大开着。
里面，空空如也。
“宝宝……”
李伟的声音都在发颤。
那块盖在鸟笼上的黑布，被扔在地上，上面还有几个泥脚印。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了冲水的声音。
张大山打着哈欠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李伟，愣了一下。
“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伟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鸟呢？”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鸟？什么鸟？”
张大山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我再问你一遍，鸟呢！”
李伟一把抓住了岳父的衣领，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从未对长辈如此无礼，但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能想象到，张兰如果回来看到这一幕，会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你……你放开我！一个畜生而已，你至于吗！”
张大山被他吓到了，挣扎着说道。
“它在哪儿！”
“我……我把它放下楼了，就在小区花园里，让它自己飞了……”
张大山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伟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放飞了？
一只在笼子里养了十五年的鸟，把它放到野外，那跟杀了它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推开岳父，转身就往外冲。
“你疯了！你上哪儿找去！”
张大山在他身后喊道。
李伟没有回头。
他冲下楼，在整个小区里像个疯子一样寻找，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宝宝”。
他找遍了每一棵树，每一个角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什么也没找到。
当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时，发现岳父已经不见了。
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
“我回老家了，这个家容不下我。”
李伟看着纸条，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完了。
这个家，彻底完了。
05
整整三天。
李伟感觉自己像是活在地狱里。
张兰回来了，是在他打电话说“爸走了，宝宝也不见了”之后，像一阵风一样冲回来的。
当她看到那个空空如也的鸟笼时，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就病倒了。
高烧不退，不说一句话，不吃一点东西，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李伟吓坏了，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不停地跟她说话，跟她道歉，说自己没有看好宝宝。
可张兰就像一个木头人，毫无反应。
这三天里，李伟跑遍了家附近所有的宠物市场和公园，张贴了几百张“寻鸟启事”，赏金从一千加到了一万。
但所有电话打进来，都是骗子。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掐灭。
李"伟瘦了整整一圈，胡子拉碴，双眼深陷，看起来比他那个已经跑回老家的岳父还要苍老。
他开始恨。
他恨岳父的固执和残忍，也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如果哪天他没有去公司，如果他能强硬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城市染成了一片悲伤的金色。
李伟给张兰擦完身子，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粥，坐在床边。
“兰兰，吃一点吧，求你了，就算不为我，为了你自己，吃一点好不好？”
他声音沙哑，近乎哀求。
张兰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缓缓地转向他，眼神空洞得可怕。
就在这时，阳台的方向，突然传来翅膀扑腾声。
紧接着，一声嘶哑、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叫声，穿透了这死一样的寂静。
“回……家……”
李伟浑身一震，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和床上的张兰，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猛地扭头看向阳台。
只见那只他们找了三天三夜，以为再也回不来的鹦鹉“宝宝”，正站在阳台的栏杆上。
它浑身的羽毛都乱糟糟的，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一只脚好像还受了伤，站都站不稳，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宝宝！”
张兰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床上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就朝阳台跑去。
“宝宝！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她一把将鹦to抱进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疯狂地涌了出来。
李伟也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冲过去，想要拥抱自己的妻子和失而复得的家人。
鹦鹉在张兰的怀里，用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嘴里发出微弱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然后，它张开了嘴。
客厅里，三个人，不，两个人一只鸟的喜悦和哭泣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伟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缓缓低下头，看向地板上的那个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