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李卫国睁开眼，多年的习惯让他几乎在同一时间醒来。他侧过头，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妻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老李，醒了？”妻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惺忪，眼睛却没睁开。
“嗯，醒了。你再睡会儿，今天不是镇上赶集的日子嘛，我寻思着早点去，买点你爱吃的新鲜排骨。”李卫国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你啊，就是个闲不住的命。”妻子翻了个身，嘟囔道，“以前在队里，每天天不亮就操练。现在退下来了，比上班还积极。家里那几只鸡，都快被你喂成猪了。”
李卫国嘿嘿一笑，走到床边，替妻子掖了掖被角。“那不一样。以前是责任，现在是乐趣。再说了，不找点事做，我这身子骨都要生锈了。你看看老张，退下来才两年，天天在家看电视，现在上下楼都喘。”
“就你理由多。”妻子终于睁开了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行了，要去就早点去。路上慢点开，你那辆小三轮，别跟年轻人飙车。”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公我当年可是队里的驾驶标兵，还能让你不放心？”李卫国拍着胸脯保证。
“得了吧你，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快去吧，早去早回。记得买两斤五花肉，下午我给你包饺子吃。”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李卫国一个标准的敬礼，逗得妻子笑了起来。
他走出卧室，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看到他出来，立刻“咯咯咯”地围了上来。
“急什么，少不了你们的。”李卫国熟练地撒了一把玉米粒，看着鸡群争先恐后地啄食，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这种安宁，是他前半辈子从未体验过的。那些在边境线上摸爬滚打、与危险擦肩而过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老人，享受着平淡的幸福。
正喂着鸡，邻居王大爷背着手溜达了过来。
“老李，起这么早啊？”
“王哥，早啊。这不是赶集嘛，准备去镇上转转。”李卫国笑着回应。
王大爷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去镇上？正好，帮我个忙呗。”
“什么事儿啊，王哥，你还跟我客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孙子昨天念叨，说想吃镇上那家‘闻香来’的包子。你知道的，那家店……”王大爷的表情有些为难。
李卫国一愣，来了兴趣：“‘闻香来’？有点耳熟。怎么了，那家店的包子很难买吗？”
王大爷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共鸣：“何止是难买！简直就是要命！老李，你是不知道，那家包子铺，邪门得很！”
02
李卫国发动了他的三轮摩托，“突突突”的声音在宁静的乡间小路上显得格外响亮。他心里还在琢磨着王大爷的话。
“邪门？”他当时不解地问。
王大爷左右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说：“可不是嘛！那家包子铺，门脸小得可怜，老板是个看着病怏怏的年轻人，平时话也不多。最怪的是，他家一天就只卖三十个包子！”
“三十个？”李卫国有些惊讶，“就三十个？那还做什么生意？”
“谁说不是呢！就三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每天早上开门，不到十分钟，三十个包子就卖完了。然后‘哐当’一下，立马关门。你想再吗？对不起，明天请早！”
“这么抢手？那包子得好吃成什么样？”李卫国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好吃？那味道……怎么说呢？”王大爷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这么跟你说吧，老李。我活了六十多年，走南闯北，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可那家的包子，味道就是……独特！那肉馅，细腻得不像话，吃到嘴里就化了，满口都是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我孙子吃过一次，就跟丢了魂一样，天天念叨。”
“有这么夸张？”
“一点不夸张！所以啊，我想让你帮帮忙。你不是去得早嘛，看看能不能帮我排队买两个回来。钱我先给你。”王大爷说着就要掏钱。
“嗨，王哥，你这是干什么。”李卫国连忙拦住他，“不就两个包子嘛，多大点事儿。我正好也去尝尝，看到时候给你带回来就是了。”
“那可太谢谢你了，老李！”
回忆结束，李卫国已经把三轮车停在了镇农贸市场的停车场。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他先是按照妻子的吩咐，去猪肉摊上称了排骨和五花肉。
“哟，李哥，今天来得挺早啊！”猪肉摊老板老陈是个爽快人，一边麻利地剁着排骨，一边和他打招呼。
“是啊，陈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嘛。”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您这精神头，可真不像退休的人。”
“闲不住嘛。”李卫国笑了笑，顺口问道，“对了，老陈，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镇上那家叫‘闻香来’的包子铺吗？”
老陈手里的刀一顿，抬起头，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闻香来’？李哥，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哦，听朋友说他家包子味道不错，想去尝尝。”
“不错？”老陈撇了撇嘴，声音也低了下来，“李哥，我劝你啊，最好别去。”
“怎么了？”李卫国更加疑惑了，“难道那包子不干净？”
“那倒不是。他家的东西，干净是干净。就是……就是那家店，有点说不出的怪异。老板那个人，阴沉沉的，从来不跟人多说话。还有他家的规矩，一天就三十个包子，谁来了都没用。”老陈顿了顿，凑近了些，“而且，我听人说，他家那肉馅……来路有点……”
“来路怎么了？”李卫国心里一紧。作为一名老侦察员，他对这些含糊其辞的话极为敏感。
“我也说不好，就是听街坊们瞎传的。说……说从来没人见他去进过肉。”老陈摇了摇头，“当然了，都是瞎猜。不过李哥，镇上好吃的包子铺多了去了，东街那家‘百年老店’，南巷那家‘王记大包’，味道都不差，干嘛非要去他家凑热闹呢？”
李卫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他拎着肉，跟老陈道了别，但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一个只卖三十个包子、肉馅来路不明的店铺，味道却好到让人念念不忘。这本身就充满了矛盾。
03
李卫国在市场上又逛了一圈，买了一些新鲜的蔬菜。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早。心里的那份好奇，像一根羽毛，不停地撩拨着他。
“就去看看。”他对自己说。
他向人打听了“闻香来”包子铺的位置。那地方有些偏僻，在一条狭窄的老巷子里。巷子两边是斑驳的墙壁，青石板路面因为常年潮湿，长了些许青苔。
走了约莫百十米，他看到前方有三四个人正排着队，对着一个几乎快要散架的木门。那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字迹都快模糊的木牌，隐约能辨认出“闻香来”三个字。
店铺的门脸确实小得可怜，就像是硬生生在墙上掏出的一个洞。队伍排得很安静，每个人都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没有人交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李卫国走过去，排在了队伍的末尾。他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似乎在奇怪他这个生面孔。
“大哥，请问一下，这家店是现在开始卖吗？”李卫国主动开口。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跟他说话。他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嗯。”
“听说他家一天就卖三十个包子，来晚了就没了？”李卫我继续试探着问。
男人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是。”
李卫国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闭上了嘴。他开始仔细观察这家店。店铺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破旧的木门。门是开着的，但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黑漆漆的，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一阵若有若无的奇特香气从里面飘出，勾得人食指大动，却又让人感觉有那么一丝不自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队伍前面的人一个个走进去，又一个个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子心满意足地走出来。每个人买的数量都很少，最多不超过两个。
很快，就轮到了排在李卫国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
男人走上前，对着门里说：“两个。”
里面传来一个沙哑而年轻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疲惫：“嗯。”
很快，一只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从门里伸了出来，手上提着一个纸袋。中年男人迅速地放下钱，拿起纸袋，转身就走，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李卫国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04
“您好。”李卫国站在门口，往里望去。
店铺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窝深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T恤，低着头，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买包子？”年轻人的声音传来，沙哑，无力，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的。”李卫国回答道，“你的包子，是怎么卖的？”
“一个，十块。”年轻人依然没有抬头。
这个价格在小镇上算是天价了。一个普通的肉包子，最多也就两三块钱。
“行。那……给我来一个吧。”李卫国说道。他想先尝尝味道，也顺便给王大爷带一个回去。但他转念一想，如果只买一个，似乎显得有些奇怪，便改口道：“不，要两个。”
年轻人终于有了动作。他停下手里的活，缓缓地抬起头。
李卫国这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眼神空洞，仿佛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的目光在李卫国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垂了下去。
“没了。”他淡淡地说。
“没了？”李卫国一愣，“什么没了？”
“今天卖完了。”年轻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
李卫国看了看身后，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我排在最后一个，怎么到我就没了？”
年轻人似乎懒得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没了。”
“你……”李卫国压下心头的火气。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保持了冷静。他知道，跟这种人争吵是毫无意义的。
他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小伙子，你看，我大老远过来的，就想尝尝你家的手艺。刚才那位大哥买了两个，我后面没人了，按理说应该还剩最后一个吧？你是不是算错了？”
年轻人沉默了。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抬起，盯着李卫国。这一次，李卫国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情绪波动，那似乎是……一丝烦躁？或者是不耐烦？
就在李卫国以为他不会再理睬自己的时候，年轻人突然站起身，转身走进了更深的黑暗里。片刻之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包子，放在了柜台上。
“最后一个。”他沙哑地说，“算你运气好。”
李卫国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在柜台上。“谢谢了。”
他拿起那个还温热的包子。包子不大，但分量却不轻。那股奇特的香味更加浓郁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又问了一句：“小伙子，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这馅料，有什么讲究吗？”
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李卫-国。
“吃你的包子。”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不该问的，别问。”
05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李卫国的心头猛地一震。那不是一个普通年轻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经历过某些极端事件后才会沉淀下来的、混合着麻木、警惕和狠厉的眼神。
一个包子铺老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李卫国没有再说话。他深深地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将对方的样貌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他转过身，拿着那个唯一的包子，走出了阴暗的小巷。
回到阳光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那种压抑的感觉才稍稍退散。他走到自己的三轮车旁，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包。那股独特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孔，确实非常诱人。他解开油纸，一个白白胖胖、褶子均匀的包子露了出来。包子皮薄得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里面粉色的馅料。
他想起王大爷和猪肉摊老陈的话，想起那年轻人冰冷的眼神，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包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不再犹豫，将包子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包子皮入口松软，带着一丝微甜。而当他的牙齿触碰到内馅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细腻的口感在舌尖上瞬间化开。那不是普通肉馅的颗粒感，而是一种近乎于慕斯般的绵密顺滑。
紧接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难以形容的鲜香猛地爆炸开来，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味蕾。
这味道……
这味道太熟悉了！
李卫国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