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妈妈，我想吃螃蟹。”
小安把脸埋在李静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老旧的电风扇“吱呀”作响，吹来的风也是热的，搅得小屋里人心烦躁。
“小安乖，螃蟹太贵了，等妈妈下个月发了奖金就买，好不好？”李静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声音里满是下班后的疲惫。
“不好！我现在就要吃！”七岁的孩子不懂体谅，委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隔壁的乐乐今天就吃了！他妈妈给他买了好大好大的螃蟹！”
丈夫王磊从厨房探出头来，身上系着发白的围裙。“又哭什么呢？”
“她要吃螃蟹。”李静无奈地摊开手。
“哇——”小安的哭声立刻升级了分贝，“爸爸！我要吃螃蟹！乐乐都吃了！你们都是坏人！你们不爱我！”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李静的火气也上来了，“你知道现在螃蟹多贵一斤吗？快一百块了！够我们家吃一个星期的菜了！”
“我不管！我不管！”小安的哭声尖利而执拗。
王磊走过来抱起女儿，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不哭，爸爸给你做了红烧肉。”
“不好！我就要吃螃蟹！”小安在他怀里扭动着。
王磊一脸为难地看向妻子。
李静扭过头，看着窗外，心里一阵发酸。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像自己小时候一样，看着别人吃好东西只能眼馋。
“好了，别哭了。”李静睁开眼，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我明天去买，买五斤，让你吃个够，行了吧？”
小安的哭声戛然而止，泪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真的吗？五斤？”
“真的。”李静点了点头。
王磊有些惊讶：“阿静……”
“没事，”李静打断了他，“这个月我多加两天班就回来了。不能总让孩子看着别人吃，心里难受。”
“妈妈你真好！”小安破涕为笑，搂着李静的脖子亲了一口。
看着女儿的笑脸，李静觉得心里那块被生活压着的石头似乎松了些。她挤出一个笑容，对王磊说：“你去做饭吧，我带她去洗脸。”
“哎，好。”王磊转身回了厨房。
李静牵着女儿走向洗手间，小安还在兴奋地嚷着：“妈妈，我要吃蟹黄的，还要吃大蟹腿！”
“好，好，都给你吃。”李静应着，心里盘算着，明天去哪个路边摊能买到最便宜的螃蟹。
02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李静走出了工厂大门。她没有走向公交车站，而是拐进了一条通往城西菜市场的小路，那里有几个流动的海鲜摊。
在路边拐角，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守着几个泡沫箱，看到李静走过来，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妹子，买螃蟹啊？看看我这，刚拉回来的，活蹦乱跳的！”男人说着，掀开一块湿布。
李静凑过去，箱子里的螃蟹确实还在动，但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
“怎么卖啊，老板？”
“市场里卖九十八，我这给你便宜，八十块一斤！”
“太贵了。”李静摇了摇头，转身想走。这个价格五斤就要四百，是她半个月的生活费。
“哎，妹子，别走啊！”男人急忙喊住她，“真心想买，你说个价。”
李静停下脚步，试探性地问道：“五十块一斤，卖不卖？”
“五十？”男人像是听到了笑话，“妹子，我进货价都不止这个数啊！”
“那算了。”李静再次抬脚。
“等等！”男人似乎真急了，看了一眼天色，“这样吧，六十五！不能再低了！”
李静还是觉得贵。她想起了女儿那张哭泣的小脸，心一横，咬了咬牙。
“老板，我就带了二百六十块钱，你看看能给多少吧。”她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
男人看着李静手里的钱，又看了看箱子里蔫头耷脑的螃蟹，沉默了一会儿。
“行！二百六，这些都给你！算你五斤，我还多送你一只！”男人麻利地拿起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开始装螃蟹，“今天算我清仓了！”
李静心里一喜，五十多块一斤，确实划算。她看着男人把一只只螃蟹扔进袋子，那些螃蟹似乎没什么力气反抗。
“老板，你这螃蟹保活吗？看着不怎么精神。”李静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天热，它们懒得动而已。回去用冷水泡一会儿，立马就生龙活虎了！”男人把装满螃蟹的袋子扎好口，递给李静，“拿好了，沉着呢！”
李静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把钱都给了男人。男人数也没数就塞进口袋，然后迅速地收拾摊子，好像急着要走。
李静没多想，提着螃蟹，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她心里充满了期待，想象着女儿看到这些螃蟹时高兴的样子。
03
“哇！螃蟹！好大的螃蟹！”
当李静把那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厨房地上时，小安发出了惊喜的尖叫。
王磊也走了过来，惊讶地问：“阿静，你真买了这么多？花多少钱？”
“没多少，碰到个快收摊的，便宜。”李静轻描淡写地说。
“妈妈你太好了！我爱死你了！”小安扑过来抱住李静的腿。
“好了好了，快去洗手，爸爸马上做大餐！”王磊笑了起来，卷起袖子开始处理螃蟹。
“我来帮你。”李静也拿起刷子。
“这些螃蟹怎么都不怎么动？”王磊一边刷洗一边问。
“没有，老板说天热犯懒呢。”李静重复着小贩的话。
王磊把一只螃蟹放在水龙头下冲洗，那螃蟹的腿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好像是还活着。”他嘟囔了一句，没再多想。
厨房里很快弥漫开一股水产的腥味。夫妻俩分工合作，小安则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托着下巴看着。
“爸爸，要蒸着吃！”小安指挥道。
“好嘞，听我们家小公主的！”
很快，十几只螃蟹被清洗干净，放进了大蒸锅。二十分钟后，一股浓郁的鲜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好香啊！”小安吸着鼻子，直奔厨房。
当王磊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的白雾升腾而起，螃蟹已经变成了诱人的橘红色。
“开饭咯！”
一家三口围坐在小餐桌旁，中央放着那一大盘螃蟹。
“爸爸，我要那个最大的！”小安迫不及待地指着。
“好，最大的给我的宝贝女儿。”王磊笑着给女儿夹了过去。他又给李静夹了一只，“阿静，你辛苦了，多吃点。”
“你们吃吧。”李静嘴上这么说，还是拿起了螃蟹。
“好吃！太好吃了！”小安含糊不清地赞美着，小脸上沾满了酱汁。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静心疼地给女儿擦嘴。
餐桌上充满了“咔嚓”声和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李静看着女儿和丈夫满足的吃相，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那二百六十块钱带来的心疼，此刻都化作了甜蜜。
她自己也慢慢地吃着，蟹肉很鲜，但似乎又有一点说不出的味道，很淡。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有在意。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五斤螃蟹几乎被一扫而空。
“妈妈，我吃得好饱，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小安靠在李静的怀里，满足地说。
收拾完碗筷，一家人洗漱准备睡觉。
“妈妈，晚安。”躺在小床上的小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今天谢谢你，阿静。”黑暗中，王磊轻声说道。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女儿这么开心。”
李静笑了笑，翻了个身，“快睡吧。”
疲惫感很快袭来，李静也沉沉地睡了过去。她睡得很沉，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和家人的呼吸，都渐渐变得微弱而艰难。
04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老旧的巷子。
住在对门的张阿姨提着菜篮子准备出门，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对门，门紧紧地关着。
“奇怪了。”她心里嘀咕。平时这个点，王磊早就出门了。
一个小时后，张阿姨晨练回来，对门依旧紧闭，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下，她感觉不对劲了。
李静家的隔音不好，平时这个时间，总能听到小安起床的声音。可今天，对门安静得像一栋空房子。
张阿姨侧耳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
死一般的寂静。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抬起手，用力地敲门。
“咚！咚！咚！”
“阿静？王磊？你们在家吗？”她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张阿姨的额头开始冒汗。难道是煤气中毒？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赶紧又拍又喊，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开门啊！里面有人吗？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住在楼下的邻居被吵醒了，走上楼来，也跟着敲了半天门，同样是石沉大海。
“不行，得报警。”邻居老李果断地说，“这太不正常了。”
张阿姨连连点头，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紧急求助电话。
“喂？我们这里是长乐巷3号楼401，我邻居家好像出事了！一家三口在里面，怎么叫门都没反应！”
挂了电话，张阿姨和老李焦急地等在门口，楼道里聚集的邻居也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担忧和恐惧。
05
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小区的宁静。
两名警员最先赶到，为首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警官，姓陈，身边跟着一个年轻警员小李。
“谁报的警？”陈警官的声音沉稳有力。
“是我，警官。”张阿姨连忙迎上去复述情况。
陈警官确认无人应答后，对小李说：“联系开锁公司，快。”
很快，开锁匠赶到，随着几声轻微的“咔哒”声，防盗门被打开了。一股奇怪的、沉闷的气味从屋里飘了出来。
“你们都待在外面。”陈警官嘱咐了一句，然后和小李一起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景象让年轻的小李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磊和李静夫妻俩躺在主卧室的床上，女儿小安也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三个人都像是睡着了，但已经没有了呼吸。
随后赶来的医护人员进行了检查，遗憾地摇了摇头。
“陈队，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八到十小时之间。”一名法医说。
“死因呢？”陈警官的目光扫视着房间，表情严肃。
“体表无外伤，无中毒典型症状。三名死者口鼻处有轻微白色泡沫，结合现场环境，初步推断……像是窒息死亡。”
“窒息？”小李惊讶道，“可门窗紧闭，并没有发现任何有毒气体泄漏。”
陈警官没有说话，他迈步走进厨房。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腥鲜味。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的垃圾桶上。
垃圾桶里，堆满了橘红色的螃蟹壳。
小李也跟了进来，看到了那堆螃蟹壳，不解地问：“他们昨晚吃了螃蟹？难道是食物中毒？可法医说更像是窒息。”
陈警官没有回答，他蹲下身，用笔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垃圾桶里的蟹壳。他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他就这样盯着那些蟹壳，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终于，陈警官站起身，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转过头，对身边一脸茫然的小李下达了命令。
“小李，通知技术科，把这些螃蟹壳全部带回去化验。”
他说完，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堆鲜红的残骸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螃蟹有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