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李峰是这个老旧小区里所有母亲口中“别人家的坏孩子”。
“你再不好好念书，将来就跟楼上那个李峰一样，天天待在家里啃老！”
“离李峰远一点，别被他带坏了。”
“可怜他那个妈，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养出这么个废物。”
闲言碎语像是附着在墙皮上的青苔，阴暗潮湿，无孔不入。李峰都听见了，但他不在乎。或者说，他装作不在乎。从他有记忆起，父亲就是一个模糊的背影，随后这个背影也彻底消失了。没有父亲，成了他童年最大的罪过。他像一只被剥了壳的蜗牛，柔软的内里暴露在所有人的恶意之下。
“野孩子！”
“你爸不要你了！”
起初是嘲笑，后来是推搡，再后来，便是拳脚相加。他打不赢，只能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听着那些恶毒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在身上。他恨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也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成年后，这种恨意并未消散，反而发酵成了一种更加沉闷的怨气。他拒绝走出家门，拒绝工作，像一株不见天日的植物，在昏暗的房间里慢慢腐烂。
“小峰，你就不能出去找个活干吗？妈还能养你几年？”母亲的声音总是带着恳求和疲惫。
“找什么找？谁会要我？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李峰的咆哮总能轻易地击溃母亲最后的防线。
他会掀翻桌子，会砸碎碗碟，用尽一切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愤懑。母亲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恐，然后是悲哀，最后只剩下无力的叹息。她知道儿子心里苦，可这苦，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把整个家都染得漆黑一片。
街坊邻居们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对门的王阿姨每次在楼道里碰到他，都会下意识地把头扭到一边，加快脚步。在大家眼里，李峰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麻烦，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02
然而，就在这个寒冬腊月，所有人都以为李峰会这样腐烂到老的时候，他却突然变了。
那天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灰白色的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对门的王阿姨提着垃圾袋出门，刚好看见李峰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阿姨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躲，却看见李峰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走了出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混沌和暴戾。
“哟，小峰，这是……要出门啊？”王阿姨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李峰看了她一眼，竟然点了点头，虽然没说话，但这个反应已经足够让王阿姨惊讶得合不拢嘴。她眼睁睁看着李峰走下楼梯，消失在楼道口。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阿姨嘀咕着，感觉今天小区里要有大新闻了。
果然，没过几天，小区里就传开了，李峰竟然开始找工作了，还到处打听哪里招工。虽然屡屡碰壁，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发脾气，而是第二天继续出门。他的母亲脸上也久违地露出了笑容，在楼下碰到邻居，会主动说上两句：“我们家小峰，现在懂事了。”
大家虽然将信将疑，但总归是件好事。
这天，天气格外阴冷，北风卷着雪粒子，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王阿姨刚从菜市场回来，缩着脖子往楼上跑，就看到李峰从楼下的小超市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
纸箱高高堆起，几乎挡住了他的脸。王阿姨好奇地多看了一眼，纸箱里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口味的桶装方便面。
“小峰，买这么多泡面啊？”王阿姨随口问道。
李峰似乎没听到，也或许是懒得回答。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抱着沉重的纸箱，一步一步费力地往楼上走。他的背影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有些佝偻，又有些孤绝。
王阿姨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虽然转了性子，但还是这么不爱搭理人。
03
回到家，王阿姨刚放下菜，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很难形容，有点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又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飘进来。她凑到门口闻了闻，味道似乎是从对门李峰家传来的。
“这娘俩在家里煮什么呢？味道这么怪。”她皱了皱眉，也没太当回事。
然而，从那天起，王阿姨几乎每天都能在楼道里碰到抱着成箱方便面上楼的李峰。一次，两次，三次……王阿姨从最初的好奇，慢慢变成了一丝疑惑。
这天，她去楼下超市买盐，结账的时候，看到收银台后面的角落里又堆起了一座方便面“山”。
“小丽啊，”王阿姨跟年轻的收银员很熟，“这又是谁买这么多泡面啊？”
收银员小丽压低了声音，朝楼上指了指：“还能是谁，就是你家对门那个李峰呗。邪门了真是，这都快连着一个礼拜了，天天来搬，跟不要钱似的。今天又把货架上最后十几桶全包了。”
“天天来？”王阿姨心里咯噔一下，“他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谁知道呢！”小丽撇撇嘴，“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就指着泡面，然后付钱，搬了就走。我刚才好奇，大概算了一下，这十天不到，他一个人，起码从我们这买走了一百八十多桶泡面了！你说吓人不吓人？就算他一天三顿拿泡面当饭吃，也吃不了这么快啊！”
一百八十五桶！
这个数字像一颗石子，在王阿姨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想起每天从对门飘来的那股越来越浓郁的怪味，想起李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沉默孤绝的眼神。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藤蔓一样，开始悄悄地缠绕上她的心脏。
04
不安的情绪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持续发酵。
对门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来越重了，已经不是简单的香料和腐烂味，而是混合成了一种令人闻之欲呕的腥臭。王阿姨不得不整天紧闭着门窗，甚至在门缝里塞上了布条，但那味道依然顽固地渗透进来。
她好几天没见到李峰的母亲了。以前，他母亲每天都会下楼买菜，或者和邻居们聊聊天，但这几天，却一次也没出现过。
王阿姨心里越来越毛。她想去敲门问问，但一想到李峰以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万一他又犯病了，对着自己发火怎么办？
这天下午，王阿姨准备出门倒垃圾，刚打开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她一阵干呕。也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李峰又抱着一箱方便面，低着头从她面前走过。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眼窝深陷，黑眼圈浓得像两块淤青。他没有看王阿姨，径直上了楼。
王阿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股恶臭，就是从他打开的门缝里汹涌而出的！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味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进了她的脑海。
她不再犹豫，猛地退回家里，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怦怦”狂跳。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悄悄走到远离门口的角落，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您好，我要报警……”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嘶哑，“我……我怀疑我的邻居……他家里出事了！”
05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很快就赶到了。他们站在楼道里，也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味，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王阿姨指着对门的防盗门，声音发颤：“就是这家！警察同志，我好几天没看见他妈妈了，而且他……他天天买泡面，好多好多，太不正常了！”
一名年长的警察点了点头，示意她别紧张，然后上前，抬手准备敲门。
就在他的指关节即将碰到门板的瞬间，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转动了。
门，竟然自己开了。
李峰站在门后，似乎正准备出门，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两名警察和邻居王阿姨，愣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你就是李峰？”年长的警察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
李峰点了点头。
“我们接到举报，需要对你的住处进行检查，请你配合。”警察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将门完全敞开。
一股比楼道里浓烈百倍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从门内喷涌而出。在场的警察，包括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在内，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煞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