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商务部条法司原副司长杨国华：贸易谈判代表很能体现“事在人为”这一精神

当地时间10月25日至26日，中美双方在吉隆坡举行经贸磋商。中国商务部国际贸易谈判代表兼副部长李成钢在磋商结束后对中外媒体表示，双方就妥善解决彼此关注的多项重要经贸议题形成初步共识，下一步将履行各自国内批准程序。

随着中美经贸磋商进入第五轮，也让贸易谈判代表这一角色被更多人知晓。贸易谈判代表需要具备哪些素养？条约法律工作背景有何助益？如何看待外方对我方代表的评价？封面新闻记者对话拥有多年贸易谈判工作经验并曾与李成钢共事的商务部条约法律司原副司长杨国华。

嘉宾

杨国华，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商务部条约法律司原副司长。曾参加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谈判和涉及中国的WTO争端解决案件处理。 2017年起担任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美国对华301调查”应对工作首席法律顾问。

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商务部条约法律司原副司长杨国华。受访者供图

国际贸易谈判代表有何职责？

“美方表达立场是强硬的，中方维护利益是坚定的。”结束五个多小时闭门会谈的李成钢于当地时间10月26日随中方代表团一起出现在等候多时的中外记者面前。

在首先感谢东道主马来西亚给予的周到安排后，李成钢直入主题——此次磋商，中美经贸团队始终相互尊重、平等对话。未来，双方将进一步加强沟通交流，为中美经贸关系更稳定、更健康发展作出积极努力。

从现场画面看，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李成钢眼神坚定，通报会谈情况全程脱稿，甚至没有略加思索地停顿。

中美经贸关系近期经历曲折，也让李成钢这位从中国常驻世贸组织代表转岗至商务部国际贸易谈判代表的58岁的条法专家为更多人所知。

从瑞士日内瓦到英国伦敦，从美国华盛顿到西班牙马德里，再到马来西亚吉隆坡……今年3月接棒国际贸易谈判代表的李成钢，深度参与了中美经贸谈判。

据了解，国际贸易谈判代表2010年设立，职责是根据国务院授权，负责对外经贸领域重大的多、双边谈判，协调国内谈判立场并签署有关文件。首任谈判代表由时任商务部副部长高虎城担任，到李成钢接棒已是第六任。

“中美大国关系是相对抽象的，但从人的视角观察往往就能更加具体。双方谈判代表就是这样一个很生动的角色。”与李成钢共事多年，并在李成钢担任条约法律司司长期间任其副手的杨国华告诉记者，作为中美这两个大国的贸易谈判代表，一登场就注定站在了世界中央，任何一个有关谈判代表个人的小细节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没有过硬的功底和本领，很难驾驭这一角色。

进入商务部前，李成钢曾在北京大学和德国汉堡大学完成法学和法律经济学专业学习。在同样是法学专业出身的杨国华看来，李成钢的法学专业功底和涉法工作历练让他从事贸易谈判时会绷紧一根弦——规则意识，在对外贸易中遵循最惠国待遇原则是刻在贸易谈判代表脑海中的。

如何平衡“规定动作”与“自选动作”？

中美第五轮经贸磋商结束不到一周，商务部10月30日就达成的成果共识答记者问，并重点介绍了三方面内容。

首先是美方将取消针对中国商品（包括港澳）加征的10%所谓“芬太尼关税”，对中国商品（包括港澳）加征的24%对等关税将继续暂停一年。中方将相应调整针对美方上述关税的反制措施。双方同意继续延长部分关税排除措施。

二是美方将暂停实施9月29日公布的出口管制50%穿透性规则一年。中方将暂停实施10月9日公布的相关出口管制等措施一年，并将研究细化具体方案。

三是美方将暂停实施对华海事、物流和造船业301调查措施一年。暂停实施相关措施后，中方也将相应暂停实施针对美方的反制措施一年。

商务部随后表示，中美吉隆坡经贸磋商取得积极成果，充分证明双方秉持平等、尊重和互惠的精神，通过开展对话与合作，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杨国华看来，公众更多看到的是我方代表在国际场合穿梭斡旋并取得了相应成果，其实每一份成果背后都与负责实施谈判的谈判代表直接相关。“不同的谈判代表及其团队，发挥的作用可能不同，带来的结果可能很不一样。”

国际经贸谈判中，一方代表既有顶层设计的“规定动作”，也会有临场应变的“自选动作”，身在海外如何平衡？

有着多年世贸谈判及贸易争端处理经验的杨国华认为，这样的角色和场合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句古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然在信息传递如此发达的当下，情形不可同日而语，但国际经贸谈判实践中确有一定发挥空间，谈判代表越是能吃透、把准“规定动作”框架的精髓要义，越能施展“自选动作”。

中方代表何来“无礼”之说？

就在中方代表开始此轮穿梭斡旋前，美方代表却被曝出对中方代表指指点点并歪曲事实，试图扣上“不尊重美方”的帽子。

在商务部10月16日举行的例行发布会上，彭博社记者提问称，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称中国商务部副部长李成钢此前发表了一些“煽动性”言论，并且未经邀请就出现在华盛顿特区，且举止不敬。

商务部新闻发言人何咏前表示，美方有关言论严重歪曲事实。李成钢国际贸易谈判代表兼副部长此前赴美，与美方围绕落实两国元首通话共识，就中美经贸关系、落实中美经贸会谈共识等问题进行交流沟通，并就美对华造船等行业301调查限制措施等提出交涉。

何咏前还表示，中方近期按两国元首通话共识和经贸会谈共识，一直主动与美方就301调查限制措施磋商沟通，秉持建设性姿态，并提出合作建议。但美方态度消极，执意实施限制措施，中方不得不采取反制措施，包括依法依规对涉美船舶收取特别港务费。

如何看美方代表无理指责？杨国华以多年从事贸易谈判的经历指出，谈判结束后回到住所闭门谈论对方代表是正常的事，当着全世界的面指名道姓指责对方重要的谈判代表，无疑是不尊重。

作为共事多年的搭档，杨国华认为李成钢无论是专业水准还是应变能力都非常难得。在他眼中，李成钢出色的表达能力背后是深厚的专业能力。在国际贸易谈判这样一个既没有外界观察盲区也不容自身犹豫、出错的场合，李成钢真正做到了信手拈来、脱口而出，而且还富有表达色彩，达到了令人敬佩的水平。

10月30日，中美元首在韩国会晤时提到，经贸应继续成为中美关系的压舱石和推进器，而不是绊脚石和冲突点。双方应算大账，多看合作带来的长远利益。双方团队可继续本着平等、尊重、互惠的原则谈下去，不断压缩问题清单，拉长合作清单。

在杨国华看来，谈判代表越是谈判能力强，越是拥有国际工作经验，就越能知己知彼从而在谈判过程中争取更大空间。“很多时候说‘势比人强’，但贸易谈判代表这一职位却很能体现‘事在人为’这一精神。”

封面新闻记者 赵雨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