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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收到了。”
他用两根手指捻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像是拈着一片滚烫的枯叶,指尖燎得生疼。
“信上说什么了,瞧你这副脸孔,像是被阎王爷点了卯。”
她没有抬头,手里搓着麻将,牌搭子在她粗糙的指节间撞出碎玉一样的声音,哗啦啦的,盖过了窗外的秋风。
“没什么,家里报个平安。”
他把信纸叠起来,塞进衬衫口袋,那地方贴着心口,可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小虫子,隔着布料钻进他肉里,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她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的笑,那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绿,像一汪深潭。
“平安就好。”
她淡淡地说,然后猛地将一张牌拍在桌上,声气里带着一股肃杀。
“杠!清一色,拿钱来。”
他看着她摊开的牌,又看看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连同他口袋里那封信一起,变成了一团冰冷的、随时会将他吞噬的真空。
那信上写的不是平安,是诀别。
但此刻,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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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胡适之家的客厅,总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油烟浸透了。
那不是厨房里飘来的油烟味,而是一种人味儿。
一种浓得化不开、粘稠得像麦芽糖的人味儿。
今天,这股味儿里又掺杂了西洋烟草的辛辣,新出炉的栗子粉蛋糕的甜腻,还有男人们高谈阔论时喷溅出的、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
他们正在讨论易卜生的《玩偶之家》。
一个叫娜拉的女人,在觉醒后毅然离家出走。
胡适坐在沙发中心,像一尊被香火熏得发亮的白玉佛。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精准地趴在头皮上。
他说:“娜拉走后怎样。这是一个问题。是堕落,还是回来。”
他的声音温润,像江南三月的细雨,不急不躁地洒在每个人的心田里。
客厅里的空气都仿佛因此变得清新了一些。
徐先生,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瘦高个,扶了扶镜框,接口道:“适之兄所言极是,女性解放,不仅仅是走出家门那么简单,思想的解放才是根本。”
林先生,一个胖得脖子都快没了的诗人,晃动着他那颗硕大的头颅,附和道:“是啊是啊,灵魂若被禁锢,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过是换个牢笼。”
他们的话语,像一只只精致的蝴蝶,在挂着水晶吊灯的客厅里翩翩起舞。
就在这时,从里屋传来一阵喧哗。
“碰。”
“吃。”
“胡了,哈哈,今天手气不错。”
那声音洪亮、粗野,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一池春水,把那些飞舞的蝴蝶全都砸得粉碎。
那是江冬秀和她的太太们在打麻将。
胡适的脸上,那温润如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就像上好的瓷器被针尖轻轻划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用茶水的温热来抚平那道裂痕。
客厅里优雅的谈话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徐先生和林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看客心态。
他们都觉得,胡适这样一个站在时代风口浪尖的新文化领袖,身后却拖着这样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小脚太太”,简直是上帝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胡适当然察觉到了这种气氛。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像被无数根芒刺扎着,那些麻将牌的碰撞声,每一个都像一个小锤,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维持着脸上的风度,将话题引向了更艰深的文学理论,试图用学术的高墙,来隔绝里屋那市井的喧嚣。
聚会散场时,已经深夜了。
客人们心满意足地告辞,脑子里装着新思想,肚子里装着好酒菜。
一个年轻的记者,脸喝得通红,大概是酒精壮了胆,拦住了胡适。
他把嘴凑到胡适耳边,带着一股酒气,贼兮兮地问:“胡先生,您常说婚姻要自由,男女要平等,可……可您对自己的婚姻满意吗。您对您的……太太,怎么看。”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向了胡适最柔软也最虚伪的地方。
胡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该怎么回答。
说不满意。那是对江冬秀的公开羞辱,也是对缔结婚姻的母亲的不孝。
说满意。那他所倡导的一切,岂不都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被问住了,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十字街头的体面人,窘迫得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江冬秀从里屋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了。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头发随便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黏在被汗水浸湿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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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路的姿势有些摇摆,因为那双被裹坏了的脚,使她无法像新时代的女性那样步履轻盈。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窘迫的记者和脸色发白的丈夫。
她甚至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那野兽般的直觉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把西瓜盘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然后她叉着腰,用那口浓重的旌德乡音,对着那个小记者笑骂起来:“你个小年轻懂什么,先生的书是给你们读的,他的人是给我当家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客厅里尴尬而微妙的空气。
那记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一愣,酒醒了一半,看着眼前这个毫无风度可言的乡下女人,再看看一旁沉默的胡适,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极愚蠢的问题。
他讪讪地笑了笑,说了声“太太说的是”,便灰溜溜地跑了。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胡适看着江冬秀,表情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乱麻。
他有被解围的轻松,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
她那句话,表面上是为他解围,实际上却像是在宣誓主权。
她用最直白、最粗暴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胡适,这个大名鼎鼎的学者,是她的私有财产。
他感觉自己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圈养在院子里的一头会下金蛋的鹅。
她不在乎他会写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不在乎他在外面有多大的名声,她只在乎他这个人,能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她当家,给她和孩子们一个安稳的窝。
他看着她用粗糙的手指拿起一块西瓜,大口地啃起来,汁水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
他忽然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他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愚蠢,还是聪明得可怕。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埋下了。
02
第二年春天,这颗种子在杭州的烟雨里,发了芽。
胡适因为肺病,需要静养。
朋友们都劝他去杭州,说那里山好水好,宜于养病。
江冬秀本来是要跟着去的,但家里两个孩子离不开人,她母亲又恰好病了,她只好留在北京。
临行前,她给胡适收拾行李,絮絮叨叨地嘱咐,像是在嘱咐一个三岁的孩子。
“厚衣裳带两件,那边的天说变就变。”
“药要按时吃,别一头扎进书堆里就忘了。”
“钱要放好,别让人摸了去。”
胡适不耐烦地听着,心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终于可以暂时逃离那个充满麻将声和油烟味的家了。
他不知道,在杭州等待他的,不是清净,而是一场劫难,一场他期待已久的劫难。
照顾他的人,是他的远房表妹,曹诚英。
曹诚英是作为伴娘,陪着胡适他们一起参加婚礼的。
那时她还是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跟在胡适身后,叫他“翙哥”。
如今,她已经从杭州女子师范学校毕业,是一个亭亭玉立的新时代女性了。
她穿着素雅的旗袍,谈吐文雅,一双眼睛像西湖的水,清澈而深情。
她来照顾胡适,是奉了胡适母亲之命。
胡适的母亲大约也觉得儿子身边没个亲近的人不妥,却没想到,这个安排,等于亲手点燃了一堆干柴。
胡适第一眼看到曹诚英,就觉得西湖的风景都黯然失色了。
她和他谈诗,从雪莱谈到李清照。
他随口说出一句“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她立刻就能接上“灯火阑珊处,你我的邂逅”。
她和他论词,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谈到《诗经》里的“摽有梅,其实七兮”。
她能理解他思想里那些最幽微、最曲折的部分,能看懂他文章里那些没有写出来的深意。
他们一起泛舟西湖,湖上的薄雾像一层轻纱,将他们和尘世隔绝开来。
胡适看着身边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完整”的。
在北京那个家里,他感觉自己是被劈成两半的。
一半是那个在书斋里、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胡博士。
另一半是那个在饭桌上、在卧房里沉默不语的丈夫。
这两半,永远无法合拢。
而曹诚英,像一块神奇的磁石,将他分裂的灵魂重新吸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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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被理解”。
他想,这才是他应该有的人生,这才是爱情本来的样子。
江冬秀,那个裹着小脚、只会打麻将的女人,只是一个历史的错误,一个封建礼教强加给他的枷锁。
感情的升温,比钱塘江的潮水还要迅猛。
很快,他们就从精神的契合,走向了身体的交融。
在烟霞洞清幽的寓所里,在三潭印月的倒影下,他们像两团干柴,一旦靠近,便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胡适彻底沦陷了。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他给北京的家里写信,信上只说自己身体好转得很快,杭州的山水如何养人。
他不敢提曹诚英的名字,一个字也不敢提。
他心里有鬼,这鬼让他既兴奋又恐惧。
江冬秀的回信很快就来了。
信是找人代笔的,字迹工整,但语气却完全是她的。
信上说:“你的病好了就好,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然后是长长的一段家务事。
“孩子们都很听话,就是老大有点淘气,上房揭瓦的,我打了他两顿,老实多了。”
“家里的酱肉做好了,等你回来吃。”
“你娘说,咱们家老大该启蒙了,等你回来拿主意。”
“前几天徐太太来过了,输了八块钱,直说我手气好。”
信里全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没有一句情话,甚至没有一句问候。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从北京的那个院子伸出来,跨越千山万水,紧紧地缠绕在胡适的脖子上。
这些绳索,一根叫“儿子”,一根叫“母亲”,一根叫“责任”,一根叫“日常”。
它们提醒着他,他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儿子。
他属于那个油烟缭绕的家,而不是这个诗情画意的西湖。
他看着信,手心发凉。
曹诚英看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翙哥,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胡适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什么,家里报平安。”
他把那封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绳索也一起扔掉。
但他知道,他扔不掉。
只要江冬秀还在那个家里,那些绳索就会一直存在,并且越勒越紧。
除非,他能狠下心,用一把快刀,将它们彻底斩断。
这把刀,他在心里已经磨了很久了。
03
从杭州回到北京,胡适像变了一个人。
他身上的江南水汽,一进那个四合院,就瞬间被蒸发干净了,只剩下一股焦躁的、阴郁的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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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一种决绝的、几乎是悲壮的心情回来的。
他要在北京,复制他在杭州的幸福。
不,他要创造一个比在杭州时更彻底、更名正言顺的幸福。
这意味着,他必须先摧毁眼前的这个家。
他开始对江冬秀实施一种冷暴力。
他不再和她同桌吃饭,总是借口在书房里忙,让仆人把饭菜送进去。
他不再和她同房睡觉,干脆在书房里搭了张小床,美其名曰写作需要安静。
她和他说话,他总是心不在焉,用“嗯”、“啊”、“哦”来敷衍。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碍事的旧家具,充满了厌弃和不耐烦。
他像一个憋足了劲要和人吵架的流氓,浑身充满了挑衅。
他期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他希望江冬秀能像个泼妇一样,和他大吵大闹,摔东西,骂街。
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感情确已破裂”这几个字扔到她脸上,然后提出离婚。
他甚至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这样的场景。
他会说:“你看,我们已经无法共同生活下去了,这样互相折磨,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还会引用他文章里的观点:“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他觉得自己占据了道德和理论的制高点,这场战争,他必胜无疑。
然而,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江冬秀根本不接招。
她仿佛是一个感觉不到疼痛的木头人。
面对他的冷漠,她毫无反应。
不,她不是毫无反应,她的反应是加倍地对他好。
他不在饭桌上吃饭,她就把他最爱吃的几样菜,一样一样亲手热好,端到书房,看他吃下去才离开。
他不回卧房睡觉,她就在深夜里,端着一碗亲手熬的热汤,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放在他手边,然后一言不发,悄然退下。
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她依旧像从前一样,亲手洗,亲手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的床头。
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像照顾一个稀世珍宝。
她的脸上,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
她平静得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
这种平静,让胡适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
战争需要对手。
而江冬秀,把他所有的拳头,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不,那不是棉花。
那是一张巨大的、温柔的网。
他越是挣扎,那张网就收得越紧。
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被精心饲养的囚犯。
这个家,就是他的牢笼。
江冬秀的“好”,就是最残忍的绑架。
他快要窒息了。
朋友徐先生来看他,见他形容憔悴,忍不住劝他。
“适之兄,你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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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叹了口气,“冬秀这个人,虽然是旧式女子,不识字,脾气也大了点,但她对你的心,那是没得说的。”
胡适冷笑一声,那笑声听起来像夜枭一样干涩。
“没得说。你觉得这是好吗。这是最残忍的绑架。”
他激动地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她用这些日常琐事,用这些无微不至的照顾,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笼子,要把我活活困死在里面。”
“她根本不懂我。她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她只知道喂饱我,穿暖我,就像养一头猪。”
徐先生被他这番言论惊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见过胡适如此失态。
在他印象里,胡适永远是那个温文尔雅、克制理性的学者。
“可是……离婚,此事非同小可。”
徐先生犹豫着说,“你如今是社会名流,是青年楷模,若是闹出‘休妻’的丑闻,对你的名声,恐怕……”
“名声。”
胡适停下脚步,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狂热的火焰。
“为了真正的爱情,为了灵魂的自由,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是虚名。”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即将为革命献身的烈士,充满了神圣的使命感。
徐先生知道,胡适已经疯了。
他被西湖边的那个女人,彻底勾走了魂。
他摇着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知道,一场大风暴,无可避免了。
胡适私下里,疯狂地给曹诚英写信。
那些信,每一封都像一首滚烫的情诗。
他称她为“我灵魂的唯一知己”,“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向她描述自己身处的“牢笼”是多么的窒息,他对她是多么的思念。
他在信的结尾,郑重地许下诺言。
“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未来。”
“我们很快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04
这些信,是他给自己注射的强心针。
每写一封,他挣脱牢笼的决心就更坚定一分。
他需要这些虚幻的承诺,来支撑他去面对现实的残酷。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他彻底摊牌,并且不容对方拒绝的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它以一种胡适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从杭州,通过一封加急的信件,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信是曹诚英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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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雷,在胡适的脑子里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