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赵建国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沿着他黝黑的脖颈流进洗得发白的旧汗衫里。
他望着眼前绿油油的秧苗,盘算着等这一季稻谷收了,加上前些天在建筑工地扛水泥攒下的那些,应该够儿子下学期的学费了。
想到这里,他皱纹深刻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把烟头在泥地里摁熄,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得赶在天黑前把东头那块地的草除完。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黄昏,赵建国在镇上的砖厂干完活,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手自行车往回走。
路过镇卫生院后门那个堆满废弃输液瓶的垃圾堆时,他听见一阵微弱的、小猫似的哭声。他本已走过,那哭声却像一根细线拽住了他的脚步。
他折返回去,在弥漫着消毒水和腐烂气味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个裹在破旧蓝花布襁褓里的婴儿。孩子的脸蛋哭得发紫,额头滚烫,身边连张字条都没有。赵建国当时三十出头,因为家贫,又守着多病的老娘,一直没说上媳妇。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小生命,最终用那件唯一的、打着补丁的外套把孩子仔细包好,揣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抱回了家。
村里顿时炸开了锅。“建国自己都吃不饱,还捡个拖油瓶?”“肯定是哪个缺德的外来妹扔的,养不活的!”赵建国闷着头,去邻居家讨了点米汤,一勺一勺地喂。孩子得了严重的肺炎,他二话不说,把家里唯一值钱的那头半大的猪崽卖了,抱着孩子去县医院。
守了三天三夜,孩子总算退了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赵建国给孩子取名赵小海,希望他的心胸能像大海一样宽广。
从此,这个家多了个小人儿,也多了份沉重的担子。赵建国更拼了命地干活,种地、搬砖、挖河沙,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他文化不高,只会用最笨的办法对儿子好——自己啃硬邦邦的杂面馍,把白米饭留给小海;夏天摇着蒲扇为写作业的小海驱蚊,冬天把灌了热水的玻璃瓶早早塞进他的被窝。小海也争气,从小就知道帮着干活,学习更是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三。那贴满了半面土墙的奖状,是赵建国灰扑扑的生活里最亮眼的色彩。
小海考上省城重点大学那年,赵建国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连同问亲戚借的一些钱,厚厚的一沓,塞进小海的书包最里层。
“好好念,爸供你。”他话不多,就三个字。小海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学四年,小海很少问家里要钱,他做家教、拿奖学金。赵建国则更加沉默地劳作,脊背比以前更驼了。
小海毕业后留在了省城,进了一家大公司。他工作努力,脑子活络,没过几年,竟然自己创业开了家小公司,听说做得风生水起,还在省城买了房买了车。村里人再见赵建国,眼神里都带着羡慕和敬佩。
“老赵,苦尽甘来了!”“小海有出息,你这辈子值了!”赵建国只是嘿嘿地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个捡来的孩子培养成了材。
小海接赵建国到省城新家住了几天。房子宽敞明亮,地板光洁得能照出人影。赵建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生怕自己沾着泥的旧布鞋踩脏了地毯。
他看着儿子熟练地用着各种他叫不上名字的电器,听着儿子说起他完全不懂的投资、项目,心里既骄傲,又涌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陌生和失落。
饭桌上,小海的新女朋友,一个穿着时髦、身上香水味很浓的姑娘,皱着眉头打量赵建国指甲缝里洗不掉的泥垢,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
赵建国住了三天,就借口惦记地里的庄稼,执意要回去。小海塞给他一张银行卡,他没有推辞,默默地收下了。回到村里熟悉的老屋,闻着泥土和稻草的味道,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个傍晚,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小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停在了赵建国家吱呀作响的木头院门外。
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的金表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他身后跟着个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男人自称姓唐,叫唐明辉,是省城一家大公司的老板。
他站在低矮的院门前,与正在院子里劈柴、满身木屑的赵建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是赵建国?赵小海的养父?”唐明辉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气。
赵建国放下柴刀,直起腰,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点了点头。
“我是小海的亲生父亲。”唐明辉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赵建国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握着柴刀柄的手青筋凸起。他死死地盯着唐明辉,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归巢的鸟雀在叽喳。
“当年……家里困难,不得已才把小海放在卫生院门口,我们心里一直记挂着他。”唐明辉叹了口气,表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遗憾和愧疚,“这些年,多谢你照顾小海。听说他很有出息,我很欣慰。这是二十万,一点心意,感谢你这些年的辛苦。”说着,他身后的年轻人打开公文包,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
赵建国看都没看那钱一眼,他的目光越过唐明辉,望向远处暮色渐合的田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堵住的声音。
“小海知道吗?”他哑着嗓子问。
“我还没跟他详谈,但我想,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唐明辉意味深长地说,“小海现在事业做大了,需要更广阔的平台和资源。我可以在事业上给他更大的帮助,这才是真正为他好。”
赵建国猛地扭过头,眼睛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牛。“我养了他二十年!供他吃穿,供他上学!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情。”唐明辉摆摆手,语气依旧从容,“所以,这笔钱请你务必收下。至于小海……我希望他能认祖归宗。当然,你永远是他的养父,这一点不会变。”他话说得客气,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沓钱被硬塞进赵建国粗糙的手里,冰冷的纸币触感让他猛地一哆嗦。唐明辉没有多留,转身坐进车里。
轿车无声地开走了,卷起一阵灰尘。赵建国像尊雕像一样立在院子里,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手里的钱币被他攥得浸满了汗,皱成一团。
几天后,赵小海开车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副驾驶上坐着那个时髦的女朋友。小海的神情有些复杂,既有见到父亲的亲切,又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犹豫。他带回来很多昂贵的营养品和新衣服,堆在破旧的八仙桌上,显得格格不入。
“爸,我……见过唐先生了。”小海给赵建国倒了一杯水,手指微微颤抖着。
赵建国没接水杯,只是“嗯”了一声,蹲在门槛上,掏出烟袋,慢吞吞地卷着烟卷。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着,昏黄的火苗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说……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小海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希望能补偿我,也想……让我改回唐姓。”
“你怎么想?”赵建国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小海看了一眼旁边的女朋友,女朋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小海像是获得了勇气,提高了音量:“爸,唐氏企业规模很大,对我公司的发展确实有帮助。而且,血缘关系……毕竟是事实。他说了,您永远是我爸,我会给您养老的。就是……就是改个姓,方便一些……”
方便?赵建国心里冷笑一声,是方便你攀高枝吧?他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二十年的含辛茹苦,比不上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富豪亲爹”和轻飘飘的“事业发展”?
他想起小海小时候发烧,他冒着大雨背他去镇上诊所,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他都没松开背上的儿子;想起为了凑够学费,他连续几个夏天在砖窑里出砖,后背被晒脱了好几层皮;想起小海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子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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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艰难的岁月,那些用汗水和生命熬出来的日子,难道就这么轻易地被“血缘”和“钱”抹杀了吗?
那个时髦的女朋友也开口了,声音尖细:“叔叔,小海认回亲生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唐总就小海一个儿子,以后家产不都是他的?您总不能拦着小海奔前程吧?再说,小海又不是不养您老了。”
赵建国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小海。小海被父亲看得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前程……家产……”赵建国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扶着门框,慢慢地、一点点地站起身,骨骼发出咯吱的响声。
他没有再看小海和他女朋友,而是佝偻着背,一言不发地走向里屋那口陪了他几十年的老旧木箱。
他的手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试了好几次,才用那把小小的铜钥匙打开了已经有些锈蚀的锁。他在箱子最底层摸索着,那里放着家里最重要的东西——小海的出生证明、奖状、成绩单,还有……
赵建国走了出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他更加佝偻的身上。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预想中的存折或地契,而是一张已经泛黄、边缘破损、甚至带着些许霉点的纸。纸张很薄,似乎一用力就会碎掉。
他把这张轻飘飘的纸,递到赵小海面前。
小海疑惑地接过来,女朋友也凑过来看。只看了一眼,小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纸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