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养鸭记

（来源：嘉兴日报）

转自：嘉兴日报

　　■钟治安

　　大概从2010年起，也就是父亲退休后，每次回南浔老家探望父母再回嘉兴，都要带回来满满的一盒子个大壳厚，甚至壳上多多少少粘有鸭屎的鸭蛋，少则三四十个，多时五六十个。回来后，冬天放在厨房里，夏天则塞满冰箱的贮蛋盒，然后总想着怎么吃完这么多鸭蛋，因为下次去，又有这么多鸭蛋带回来等待我们消灭。于是，早上水煮鸭蛋或者煎鸭蛋；中午晚上水蒸鸭蛋，西红柿炒鸭蛋、洋葱炒鸭蛋、咸肉蒸鸭蛋等等。有时学母亲的样，尝试腌咸蛋，把鸭蛋层层叠叠码进陶瓷钵头里，将按比例配成的盐水倒进钵里，浸没鸭蛋。半个月后开始尝鲜，从蛋白蛋黄都淡，吃到蛋白咸得不能吃，专吃筷子一插涌出金黄色蛋油的蛋黄，这口咸香，每次回想都要流口水。实在想不出花样了，就打开小红书请教，总之，如何吃鸭蛋，成了幸福的烦恼。

　　父母有分工，父亲养鸭。他养鸭不是为养家糊口或挣零花钱，他每月养老金按时到账，烟酒不沾，不追求名包靓衣，小菜场里能财务自由。他是将养鸭和一周五天与老哥们一起喝茶聊天，作为退休后的两大业余爱好，一静一动，动静结合，乐在其中。

　　父亲养的鸭，品种叫麻鸭，因鸭毛呈麻褐色带黑斑而得名，又因主要产于浙江绍兴，亦称“绍兴麻鸭”，既可放养，又可圈养。公鸭个体不大，而肉嫩、味鲜美，一般饲养六七十天便可上市，以秋季最肥。母鸭是产蛋多、耗料少的高产蛋鸭品种，每只平均年产鸭蛋250枚左右，是生蛋鸭中的“战斗机”，有“禽中明珠”之称。饲养多年的母鸭，俗称“老鸭”，被视为补品，火腿老鸭煲既是名菜，也是食补名品。

　　每年春节过后，等天气转暖，父亲就去附近祝家兜孵坊，以每只6元的价格，捉上10只毛绒绒的雌雏鸭回家。有时，还带回来几只孵坊白送的雄雏鸭。以前是向挑着鸭笼走村串户叫卖的萧山人购买，我也见过，竹筐里挤满毛绒绒的小黄团子，几毛钱一只。村民们围着挑，都想捡只好的多下蛋，可雏鸭又辨不出雌雄，养到褪了绒毛，才能最终见分晓。如今孵坊也专业化，能分雌雄。当年还有句老话“萧山大种器，今朝抲来明朝死”，是说雏鸭难养。

　　雏鸭就养在厢房用竹编的篱笆围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筒型保育房里，铺上稻草，雏鸭就放养在里面，圆筒上还盖上竹编的盖子，既保温防冻又防猫狗祸害。每天给水、喂碎米和切细的蔬菜、奶奶草等，精心照料，开启了养鸭的全生命周期。

　　半个月后，小鸭就离开保育房，转到鸭棚。由于我家房前是河，而鸭棚在屋后，鸭子下河要穿过房屋，不方便，因此，父亲养鸭是圈养，也就是说我家的鸭都是“旱鸭子”。鸭棚分两部分，有晚上过夜和产蛋的棚子，以及棚子前面进食、饮水的活动区。

　　父亲给鸭子准备的食料，真应了中国古代的一句话，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天早晚两顿，主食是螺蛳，副食是从河道沟渠里捞来的浮蓼草（一种水草），辅以小鱼小虾，以荤为主，都是硬菜。父亲认为，螺蛳性凉，浮蓼草性热，这样阴阳平衡，利于鸭子生长。

　　每天清晨，父亲便从装螺蛳的桶里取出3斤左右的螺蛳，放在水泥地上，抓起旁边的自制工具敲螺蛳。这个工具没有正式名字，是个直径10厘米，厚8厘米的铁饼，一面焊上1米长的细螺纹钢，螺纹钢的另一头横着焊一段10厘米长的螺纹钢作为把手。拎起把手，用铁饼的另一面敲向地上的螺蛳，每个螺蛳都要敲碎，但又不能敲得太碎，力道要恰到好处。螺蛳敲碎后，收拢成一堆，铺上小鱼小虾或家里有的其他荤腥食料，再打开鸭棚门，鸭子们扑腾着翅膀飞奔而来，开始一天的盛宴。其实，敲螺蛳就在鸭棚旁边，每当“笃笃笃”的敲螺蛳声响起时，鸭子们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嘎嘎”声响成一片，鸭棚矮墙后，鸭脖林立，翘首以盼。鸭子的进食速度很快，一群鸭伸长了脖子围着啄食碎螺蛳，“沙沙沙”，不到两分钟，父亲精心准备的大餐一扫而光。餐后的时光，也是鸭子们的幸福时光，它们伸伸脖子，扇扇翅膀，然后开始“嘎嘎嘎”相互追啄打闹。半小时后，它们才摇着肥肥的臀部，甩着短短的尾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返回鸭棚休息。鸭棚活动区，父亲为它们精心准备了几个水槽，水槽里有浮蓼草，供鸭子进食和戏水。

　　父亲喂好鸭子，就骑着电动车去南浔古镇，在老顺兴茶馆与老朋友一起喝茶聊天。

　　按父亲的经验，养鸭功夫在螺蛳。如何弄到螺蛳，是父亲最劳神费时的事。夏天，将以前养蚕的竹匾晚上丢在靠河埠的河里，第二天早上把竹匾收上来，竹匾上钉满了螺蛳，收三四个竹匾的螺蛳，够鸭子吃一天的量了。夏天气温高，螺蛳容易死，吃多少捞多少。冬天，螺蛳钻到泥里，就做一个用三片竹片围成的网篼，其中一个角上绑上一根竹竿，在水渠和河里耥螺蛳。冬天螺蛳可以放一星期，就多捞点。十几年下来，方圆十几里哪里螺蛳多，父亲门清。近几年，父亲迷上了蜈蚣网，每到傍晚，将十来米长的蜈蚣网，一头扔河里，一头将绳拴在岸边的树上，或插一木棍，拴在木棍上。第二天上午一一收网，螺蛳、小鱼、河虾、小龙虾、泥鳅、蚂蝗、黄鳝……样样都有，网网不落空。除了河虾人吃、蚂蝗晒干了卖给中药铺外，其他的都端上了鸭子的餐桌。

　　养90天就有新鸭开始下蛋了，不到120天，所有的鸭都下蛋了。由于饲料喂得足、喂得精，鸭子生蛋勤快，基本每天一个，有时还会生双黄蛋，一年要下300多个蛋。特别是鸭吃螺蛳，又有营养又补钙，那蛋壳厚实，颜色有白有青，蛋黄黄中带红。每天能到鸭棚里摸到十几个蛋，是父亲最开心的事，获得感、成就感满满的。

　　从中秋节开始，隔段时间宰杀一只上一年的老鸭，开始了冬令进补的序曲。到了下一年“五一”，老鸭基本更新完毕。

　　年复一年，幸福美好的时光总是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就像家门前美丽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

　　（作者系在职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