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表哥张军嘴里听到“干脆给我们换辆新的”这句话时,我手里那杯滚烫的茶水,差点泼到自己脸上。
整整四十五天,从最初心甘情愿的仗义,到中途半信半疑的等待,再到后来无可奈何的催促,我以为我为这份亲情付出的耐心已经足够多。我甚至想好了无数个他可能遇到的困难,准备好了体谅和宽慰的话。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不是归还的车钥匙,而是一个荒唐到让我发笑的要求。
那一刻,过去一个多月里,我和妻子林霞因为没车而经历的种种不便,那些挤在早高峰地铁里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那些拎着大包小包在公交站台下的焦灼等待,全都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脑中闪过。最终,这些画面定格在张军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上。
思绪拉回到一个多月前,那个阳光很好的周末下午,一切都还显得那么正常。
第1章 阳光下的车钥匙
“磊子,在家没?”
电话里,表哥张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股子热络和江湖气。我正和妻子林霞在阳台上给刚买的几盆绿萝浇水,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我们身上。
“在呢,哥。有事?”我笑着应道,顺手把喷壶递给林霞。
“大事,好事!”张军的声调拔高了八度,“哥们儿最近谈了个项目,在邻市,得经常两头跑。这要是成了,年底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听着,心里大概有了谱。张军是我姑家的儿子,比我大五岁,脑子活络,嘴皮子利索,就是做事有点不着调,这些年折腾过不少“项目”,但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
“那敢情好啊,先预祝你马到成功。”我客气地说道。
“嗨,自己兄弟,客气啥。”他话锋一转,终于切入了正题,“就是……这个交通问题有点头疼。磊子,你看你那辆朗逸,能不能先借哥开一个月?就一个月!项目前期跑动最关键,等稳定下来,哥立马给你送回来,油加满,车洗得锃亮!”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霞。她正专注地修剪着绿萝的黄叶,似乎没在听,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出卖了她的心思。
那辆大众朗逸,是我们俩结婚第三年,用尽了所有积蓄,又跟父母借了点钱才买下的。它不贵,却是我们这个小家最值钱的家当,是我们俩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第一个“大件儿”。每个周末,我都会亲自给它洗车打蜡,车里被林霞布置得温馨又干净,挂着我们一起挑的平安符。它不仅是代步工具,更是我们奋斗的见证和生活的一部分。
我的沉默让电话那头的张军有些急了:“磊子?咋不说话?不方便就算了,哥再想别的办法。就是……唉,时间有点紧,那些合作方可都认车不认人啊,没个车实在不像样。”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道德绑架。我脑子里闪过逢年过节时,姑姑总在饭桌上念叨的“你们兄弟俩要相互帮衬”,也想起了小时候张军确实没少带我玩。
“行,哥。一个月是吧?你什么时候要?”我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
林霞修剪叶子的剪刀“咔哒”一声,停在了半空中。她转过头,眼神里有明显的不赞同,但当着我的面,她没说什么。
挂了电话,林霞才放下剪刀,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陈磊,车借出去,咱们这一个月可就难了。我上下班得倒两趟地铁,你去公司也得挤公交。还有,周末回我妈那边,拎着东西多不方便。”
我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就一个月,忍忍就过去了。都是亲戚,他开口了,我总不能直接拒绝吧?那姑姑那边也不好看。”
“我不是怕麻烦。”林霞靠在我怀里,声音有些闷,“我是担心张军那个人。他开车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把咱们的车给剐了蹭了。而且,他说一个月,能准时还吗?”
“放心吧,我特意跟他强调了就一个月。他那么大个人了,这点信用总该有吧。”我拍了拍她的背,语气里充满了自己都不太确信的乐观。
半小时后,张军开着他那辆破旧的二手面包车“突突突”地停在了楼下。他满面春风地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像是完成某种重要仪式。
“弟妹也在啊!看我,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他把东西往我手里一塞,眼睛却一直瞟着我停在车位上的朗逸。
我带着他走到车旁,把备用钥匙递给他。“哥,这车你省着点开,毕竟是家用车,没那么皮实。还有,违章什么的,你自己处理好。”
“放心!你哥我办事,妥妥的!”张军接过钥匙,在手心里掂了掂,脸上笑开了花。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熟练地打着火,发动机平稳的启动声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比我那破面包强多了。行了,磊子,谢了啊!一个月后见!”
说完,他一脚油门,我那辆刚洗干净的银灰色朗逸,就这么消失在了小区的拐角处。
看着空荡荡的车位,我和林霞都有些失落。阳光依旧很好,但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块。
“希望……一切顺利吧。”林霞喃喃自语。
我当时也天真地以为,这不过是亲戚间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互帮互助。一个月的时间,弹指一挥间。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不仅高估了张军的信用,也低估了人性中那份被纵容出来的理所当然。
第2章 沉默的手机
车被借走的第一周,我和林霞还处在“新鲜期”。
每天一起挤地铁,戴着同一副耳机听歌,倒也找回了点刚谈恋爱时的感觉。周末回岳母家,我们像搞了一次负重远足,虽然累,但也能笑着调侃彼此的狼狈。
“就当是忆苦思甜了。”林霞一边捶着酸痛的肩膀,一边自我安慰。
我附和着,心里却开始计算着日子。没有车的日子,生活半径被压缩,效率也大打折扣。一次,公司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我因为等公交错过了时间,被领导不点名地批评了几句,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周,新鲜感褪去,不便开始凸显。
一天深夜,林霞急性肠胃炎,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煞白。我心急如焚,第一反应是开车去医院。手伸进口袋,却只摸到一串孤零零的家门钥匙。
那个瞬间,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仗义”产生了怀疑。
我手忙脚乱地在手机上叫车,深夜时分,订单在空中转了好几分钟才被接单。等待网约车的那十几分钟,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的酷刑。我抱着虚弱的林霞站在路边,看着空旷的马路,心里一遍遍地骂自己。
如果车在,我们现在已经在急诊室了。
到了医院,挂号、化验、输液,折腾到凌晨三点多。回家的路上,林霞靠在我肩上睡着了,眉头依然紧锁。我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里五味杂陈。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第三周,我给张军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项目的事。
“哦,磊子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嘈杂,像是在饭店里,“项目挺顺利的,挺顺利的!多亏了你这车,给我长了不少脸面!放心吧,误不了你的事!”
他主动提到了车,却没提什么时候还。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为这事催得太紧,显得我小气。
“那就好,你注意安全。”我只能这么说。
第四周,约定的一个月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林霞几乎每天都会问我:“张军联系你了吗?说什么时候还车没?”
我只能摇头。
终于,在一个周五,满一个月的日子,我从早上等到晚上,手机安静得像块板砖。张军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
我坐不住了,主动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张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喂?谁啊?”
“哥,是我,陈磊。”
“哦,磊子啊,有事吗?我这儿正忙着呢。”
“那个……哥,车的事,今天正好一个月了。你看你那边方便吗?我周末想用车。”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张军略带夸张的声音:“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忙糊涂了!磊子,实在对不住啊,项目这边还有点收尾的活儿,车还得再用几天。就几天,下周,下周肯定给你送回去!”
他把“肯定”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逼迫。亲戚之间,总得留点余地。
“那……好吧。哥,你尽快。我们这边没车确实不方便。”
“知道知道,放心吧!”
挂了电话,林霞看着我失望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
然而,张军承诺的“下周”,变成了一个遥遥无期的概念。
又过了一周,还是没动静。我再打电话,他开始找各种理由。一会儿说车在邻市开不回来,一会儿说合作方还要用车,一会儿又干脆不接电话。
我心里的火气,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被加热。
这天,我妈打来电话,闲聊中问我:“你那车,是不是借给你张军表哥了?”
“是啊,妈,您怎么知道?”
“我昨天碰到你姑了。她说张军最近可威风了,开着新车带你表嫂和孩子去海边玩了,还发了朋友圈呢。你姑一个劲儿地夸你懂事,知道帮衬哥哥。”
我妈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去海边玩?朋友圈?
我立刻点开微信,找到了几乎从不互动的张军的朋友圈。果然,最新的动态就是三天前发的,九宫格照片,定位在邻市的海滨浴场。照片里,张军的妻子李娟和他们七岁的儿子笑得灿烂,而背景里,赫然停着我那辆银灰色的朗逸,车身上还沾着沙子。
配文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感谢老公的努力,新座驾就是舒服!”
“新座驾”三个字,像三根钢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我拿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原来,他所谓的“项目”,所谓的“忙”,就是开着我的车,带着他的家人,过着他们“诗和远方”的生活。而我,却在为他的“诗和远方”,忍受着生活的“苟且”。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第3章 那个刺眼的划痕
愤怒在胸中翻涌,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在电话里撕破脸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只会让事情僵持,让长辈为难。
我决定亲自去一趟。
周六一早,我和林霞打了一辆车,直奔张军家。他家住在老城区,一个没有电梯的六层公寓楼。一路上,林霞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磊,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车必须开回来。”她语气坚定,“这不是小气,是原则问题。他这是欺负老实人。”
我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
我们没有提前通知张军,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到了他家楼下,我一眼就看到了我那辆朗逸。
它没有停在划线的车位里,而是随意地斜插在楼下的空地上,车头甚至占了一部分人行道。车身布满了灰尘和泥点,前保险杠的右侧,一道刺眼的白色划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赫然在目。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噌”地就蹿了上来。
我快步走过去,用手抚摸那道划痕,很深,已经伤到了底漆。我那么爱惜的车,每次停车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磕碰。可现在,它像个被遗弃的孤儿,灰头土脸地停在这里,还带着伤。
林霞也看到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圈瞬间就红了。
“太过分了!这简直是……”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拿出手机,对着车身的脏污和那道划aras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我拉着林霞,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敲开门的是张军的妻子李娟。她看到我们,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堆起虚假的笑容。
“哎呀,是磊子和弟妹啊!快进来,快进来!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不打扰,我们拿了东西就走。”我开门见山,语气冰冷。
张军正穿着背心,翘着二腿在客厅看电视,看到我们,他有些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磊子,来了啊。”
“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车,我今天得开回去了。我们家有急用。”
张军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上门。他看了一眼李娟,李娟立刻会意,端着两杯水走过来,热情地说:“来都来了,喝口水再说。看你们,满头大汗的。”
“嫂子,水就不喝了。”我没有接,“车钥匙呢?楼下那道划痕是怎么回事?”
提到划痕,张军的脸色变了变,眼神开始闪躲。
“划痕?哦……那个啊,唉,别提了。前两天在外面吃饭,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给划了。我也正说找个时间去补漆呢。”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哪个缺德的划的?”我盯着他的眼睛,一步不让,“还是开车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张军被我问得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大了起来:“陈磊你什么意思?审问我呢?不就是一道划痕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是你哥,还能赖你这点修车钱不成?”
“这不是钱的事!”林霞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张军哥,我们好心把车借给你,是让你办正事的,不是让你开着去海边玩,发朋友圈炫耀的!而且你看看你把车停成什么样了?车身弄得那么脏,还添了新伤!你心疼吗?”
林霞的话,显然戳中了张军的痛处。他被当面揭穿了谎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李娟见状,赶紧打圆场:“弟妹,你这话说的。我们开出去玩,不也是给你这车长脸吗?说明你这车好,开出去有面子。再说,车嘛,不就是个工具,哪有不开不蹭的。磊子自己开车,难道就一次都没剐过?”
她这番强词夺理的逻辑,彻底点燃了我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
“嫂子,这话说得没道理。我自己的车,我剐了蹭了,我心疼,我负责。这是我的东西。可现在,是你们借了我的车,弄伤了它,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指着张军,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月前,你跟我说借车跑项目,一个月准时还。现在一个半月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开着我的车到处游山玩水。张军,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军的儿子从房间里跑出来,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不敢作声,躲在李娟身后。
张军被我质问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来,从茶几上抓起车钥匙,狠狠地扔在桌上。
“行!陈磊,你行!算我张军看错你了!不就一辆破大众吗?给你!开走!以后别说我认识你这个弟弟!”他吼道,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车我肯定要开走。”我拿起钥匙,冷冷地看着他,“还有,这车不是破大众,是我和林霞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在你们眼里它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我们眼里,它很重要。”
说完,我拉着林霞,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李娟尖锐的声音:“什么玩意儿啊!开了几天车就要上天了!不就蹭了点漆吗?至于上门来兴师问罪?小气鬼!”
我没有回头,拉着林霞快步下楼。
坐进驾驶室,闻着车里熟悉的味道,我却丝毫没有物归原主的喜悦。车内一片狼藉,脚垫上全是沙子和泥土,后座上还散落着零食包装袋。一股说不出的屈辱和愤怒堵在我的胸口。
林霞坐在副驾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我启动了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看着前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还没完。
第4章 荒唐的要求
把车开回家的路上,我和林霞一路无话。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到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车里里外外彻底清洗了一遍。我用吸尘器吸掉脚垫上的沙土,用湿毛巾擦拭着每一个角落,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抹去过去一个多月里它所经历的一切。
林霞则在旁边帮我,她擦得很仔细,眼神里满是心疼。
当车子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只剩下那道划痕依旧刺眼时,我们俩都累得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陈磊,修车得不少钱吧?”林霞轻声问。
“问了下4S店,这么深的划痕,得做整个面的喷漆,估计要一千多。”我叹了口气。
“这钱必须张军出。”林霞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点了点头。钱是小事,但这口气,我咽不下。
接下来的两天,我以为张军会主动联系我,至少会提一下修车费的事。然而,我的手机依旧安静。他好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反倒是我姑,也就是张军的母亲,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姑姑略带责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磊子,你跟你哥怎么回事啊?为了一点小事,至于闹得这么僵吗?你表哥都跟我说了,不就是车多用了几天,不小心蹭了一下吗?你倒好,直接带媳妇打上门去,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哥留!”
我听着姑姑的话,只觉得一阵心寒。原来在他们眼里,错的竟然是我。
“姑,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撒谎说跑项目,结果是开着我们的车去玩。说好一个月,拖了一个半月不还。车弄伤了,连句道歉都没有。我们上门去要车,还有错了?”
“他不是你哥吗?当哥哥的用用弟弟的车怎么了?你们年轻人现在就是精贵,一辆车看得比亲情还重!你小时候,张军多疼你,你都忘了?”姑姑开始打“亲情牌”。
“姑,一码归一码。疼我是以前的事,现在他做的事,不叫疼我,叫欺负我。”我耐着性子解释,“修车要一千多块钱,这钱他总得给吧?”
“一千多?怎么那么贵!不就一道划痕吗?磊子,你可不能讹你哥啊!他最近手头也紧……”
听到这里,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
“手头紧?手头紧就有钱开着我的车去海边潇舍,没钱赔我一千块的修车费?姑,这钱他必须出,不出这事没完!”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我知道这样做很冲动,但我实在无法再听下去。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这件事已经不再是一辆车、一千块钱的问题,它触及到了我的底线和尊严。
第二天,我直接把车开到了4S店,自费修了车。拿到账单的那一刻,我拍了张照片,连同4S店的维修明细,一起发给了张军。
我没有多说一个字,我相信他能看懂。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直到第三天晚上,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张军的电话终于来了。我以为他是来商量付款事宜的,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直接颠覆了我的认知。
电话接通后,他没有立刻说话,我能听到他那边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磊子。”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嗯。”我冷冷地应了一声。
“维修单我看了。”他顿了顿,说,“一千多块钱,确实有点贵。”
“4S店就是这个价,发票和明细都在,我没多要你一分钱。”
“我知道,我知道。”张军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磊子,你看……这事闹成这样,我也有不对。我不该骗你,不该拖着车不还。哥给你道个歉。”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有些意外,心里的火气消了一些。我想,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那天上门来,也确实让我下不来台。你嫂子为这事跟我吵了好几天。你看,这车是在我手里出的事,我认。可这修好了,心里总归有个疙瘩,对吧?就像镜子,碎了再粘起来,也有裂痕。”
我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磊子,哥是这么想的。”张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这车,也开了好几年了,本来也旧了。这次又出了这么个事,多不吉利。你看你现在工作不错,收入也稳定,迟早也得换车,对不对?”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看,与其花一千多块钱修这个旧的,不如……不如你干脆添点钱,换辆新车。你这辆旧的呢,也别修了,就……就直接给我们了。这样,一来,你换了新车,皆大欢喜;二来,我们也不用为这点修车费扯皮,伤了和气。我们开着这辆旧车,心里也踏实。你看,这样是不是两全其美?”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足足愣了十几秒,才消化掉他这段话的含义。
他不仅不想付修车费,不仅想把我这辆车据为己有,甚至还反过来,要求我“添点钱”,给他换一辆新车?
这是何等荒唐,何等无耻的逻辑!
我握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一股血直冲脑门。
“张军,”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异常平静,“你的意思是,我把车借给你,你给我弄坏了,我不但不能让你赔,还得把这辆车送给你,然后再自己花钱买辆新车?”
“也不能说是送嘛。”张军还在试图狡辩,“就当是……就当是抵了那个修车费了嘛。你看,你换新车,我们帮你处理旧车,多好。大家都是一家人,别算那么清……”
“一家人?”我打断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愤怒,“张军,我问你一句话。”
“你说。”
“我这辆车,我辛辛苦苦赚钱买的车,我问你,它到底是谁的?”
第5章 摊牌
我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电话那头激起了短暂的沉默。
随即,张军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陈磊,你这话什么意思?当然是你的车!我还能不知道是谁的?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吗?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冷笑一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你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我把我的车白送给你,然后我还得贴钱给你换辆新的?张军,你是不是觉得我陈磊是个傻子,可以任你拿捏?”
“我没那个意思!”他急忙辩解,但语气已经失去了底气,“我就是觉得,为了一千多块钱伤了兄弟感情,不值当。你换辆新车,这旧的给我们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那我换新车的钱从哪来?天上掉下来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对着电话吼道,“我告诉你,张军,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两条路,第一,你把一千二百块修车费立刻转给我;第二,我报警,告你故意损坏他人财物!”
“你……你敢!”张军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陈磊,你为了这点钱,要报警抓你亲哥?你让姑姑怎么想?让亲戚们怎么看你?你还要不要脸了?”
“脸?我把车借给你的时候,给你留足了脸面!你拖着不还,骗我,把车弄坏,还提出这种无耻要求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我的脸?”我的情绪彻底爆发了,“我告诉你,我的耐心已经用完了。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我看不到钱,咱们就派出所见!”
说完,我没等他再回应,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死寂。林霞一直坐在我旁边,静静地听着。此刻,她走到我身后,轻轻地帮我揉着太阳穴。
“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她柔声说。
我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虚脱。愤怒过后,是深深的疲惫和悲哀。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亲情,在赤裸裸的贪婪和自私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你说,他会给钱吗?”我问林霞。
林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做得对。有些人,你越是退让,他越是得寸进尺。是时候让他知道,你的善良,不是没有底线的。”
那个晚上,我盯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点,没动静。
十一点,没动静。
十一点半,我姑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她的语气不再是责备,而是带着哭腔。
“磊子啊,你可千万别报警啊!这要是传出去,你表哥这辈子就毁了!你不能这么做啊!”
我心里一沉,知道是张军去搬救兵了。
“姑,不是我要毁他,是他自己做的事太出格了。您知道他跟我提了什么要求吗?”我把张军让我“换新车”的荒唐提议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姑姑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姑姑在那边粗重的喘息声。
“这个!”她终于骂出声来,“我……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磊子,你别生气,也别报警。这钱,姑给你出!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上!”
“姑,我不要您的钱。”我打断她,“我只要他自己承担责任。他是个成年人了,不能一辈子躲在您身后。您现在帮他还了这笔钱,他下次只会犯更大的错。”
“可……可是……”
“您让他自己给我打电话。”我下了最后的通牒,“十二点,还差十分钟。”
挂了电话,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我知道,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张军自己的选择了。
十一点五十八分,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到账短信。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收入人民币1200.00元。】
紧接着,张军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收到没?】
我没有回复他。
这场持续了一个半月的闹剧,似乎就以这样一种冷冰冰的方式结束了。车修好了,钱也拿回来了,从物质上,我没有任何损失。
但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和张军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兄弟情分,随着那道被修复的划痕,被永远地埋葬了。
第6章 余波与一碗面
钱是还了,但事情的余波却远未平息。
第二天,我妈就打来了电话,语气复杂地告诉我,姑姑昨晚连夜去了张军家,据说吵得很凶。姑姑把张军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动手打了他一巴掌,说他“把陈家的脸都丢尽了”。李娟在旁边煽风点火,跟姑姑也吵了起来,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是姑姑拿出自己的养老钱,逼着张军把修车费转给了我。
“你姑说,她没脸见我们了。”我妈在电话里叹着气,“还说,让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没张军这个哥。”
我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我知道姑姑的为人,她是个要强又明事理的老人,摊上这么个儿子,想必是又气又痛心。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大家庭的气氛都变得很微妙。亲戚群里一片死寂,以往最爱在群里发各种养生链接和搞笑视频的姑姑,彻底没了声音。
周末,我们回我妈家吃饭。饭桌上,我爸闷着头喝酒,我妈则不停地给我夹菜,几次欲言又止。
“爸,妈,你们不用这样。”我主动开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跟张军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我爸放下酒杯,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担忧:“磊子,你做得没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们家的人,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只是……以后亲戚之间,恐怕就难处了。”
“爸,我觉得,真正的亲情,不是靠无底线的忍让和牺牲来维持的。”我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它应该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的。如果一段关系需要我不断委屈自己去迎合对方的贪婪,那这样的关系,不要也罢。”
林霞在一旁用力地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手。
我妈看着我们,欣慰地笑了:“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你说得对,妈支持你。”
家人的理解,像一股暖流,融化了我心中最后一点郁结。
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了我。是姑父,他给我打来电话,约我晚上一起吃个饭,说姑姑这几天气得病倒了,饭也吃不下,就想见见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晚上,我独自一人去了约定的那家小面馆。姑姑和姑父已经在了,姑姑看起来确实憔悴了很多,头发白了不少。
看到我,姑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磊子,来了……”
“姑,您身体没事吧?”我坐下来,有些局促。
“没事,死不了。”姑姑摆摆手,让老板上了一碗我最爱吃的牛肉面。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姑姑把桌上的醋和辣椒推到我面前,就像小时候一样。
“快吃,别凉了。”
我默默地吃着面,姑姑就那么看着我,也不说话。
一碗面快吃完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磊子,这事……是张军混蛋,是我没教育好他。你别记恨他,也别记恨姑姑。姑姑那天跟你说那些话,是……是护犊子心切,老糊涂了。”
“姑,我没记恨您。”我放下筷子,认真地说,“我只是想不通,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姑父在一旁叹了口气,接过了话头:“还不是被他那个媳妇李娟给惯的。天天在耳边吹风,说谁家亲戚帮衬着发了财,谁家兄弟给买了房。张军自己不争气,耳朵根子又软,就总想着从亲戚身上占点便宜。这次借你的车,他本来是想开出去充门面,看能不能拉点业务,结果业务没拉到,心思全用在吃喝玩乐上了。”
“他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废物!”姑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昨天已经跟他说死了,要么,他带着李娟,亲自去给你和林霞登门道歉;要么,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以后老了我也不用他管!”
我听着,心里百感交集。我不想把事情闹到让姑姑和表哥断绝关系的地TAMU。
“姑,道歉就不用了。”我轻声说,“事情过去了。只是以后……我们可能真的做不回以前那样的兄弟了。”
姑姑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知道……我知道……是张军他……他自己把这份情分给作没了。”
那晚,我和姑姑、姑父聊了很久。我们没有再过多地指责张军,而是聊起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聊起张军如何带着我掏鸟窝、下河摸鱼,聊起他如何用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支当时最时髦的玩具枪。
那些记忆是真实而温暖的。
只是,时间是条无情的河,它会冲刷掉很多东西,也会改变很多人。曾经那个会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我的哥哥,终究还是在生活的洪流和自身的欲望中,变成了如今这个我不认识的模样。
离开面馆的时候,姑姑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磊子,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亲侄子。姑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我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回去的路上,夜风微凉。我开着那辆已经修复如初的朗逸,行驶在城市的灯火中。车还是那辆车,但我的心境,却和两个月前截然不同了。
我终于明白,成长的一部分,就是学会接受一些人的渐行渐远,以及一些关系的物是人非。而更重要的,是学会在这个过程中,坚守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保护好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一闪而过,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告别。我知道,我告别的,不仅仅是一个曾经的表哥,更是一个天真地以为亲情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自己。
第7章 成长的代价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我和林霞又回到了周末开着车去超市采购,或者去郊外散心的日子。每当我握住方向盘,看着前方平坦的道路时,心里总会涌起一种踏实而安定的感觉。这辆车,经过了这次“劫难”,似乎与我们的联系更加紧密了。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冰冷的工业品,更像一个沉默的家庭成员,见证了我们的愤怒、委屈、坚持与成长。
张军和李娟,最终还是没有来登门道歉。
我从我妈那里零星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据说,姑姑那次发了狠,真的跟他们断了联系,好几个星期都没让他们进家门。张军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那个所谓的“项目”黄了,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打零工的状态。没有了我的车,他又开回了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听说还因为乱停车被贴了好几张罚单。
李娟在亲戚群里发过几次牢骚,含沙射影地说有些人“发达了就六亲不认”,但群里一片寂静,没人附和她。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我没有把他们拉黑,只是设置了“不看他的朋友圈”。偶尔,共同好友的动态里会看到他们的身影,张军看起来憔ें了不少,脸上少了那份虚张声势的油滑,多了几分生活的疲惫。
我不知道他是否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成长的必修课,对他,对我,都一样。
我的成长,则体现在对“亲情”二字更深刻的理解上。
我不再把它看作是一种无条件的、必须牺牲自我的捆绑,而是学会了去分辨。哪些是真正值得珍惜和付出的情感,哪些是打着亲情旗号的索取和消耗。我开始学着设立边界,对那些超出我能力范围或者违背我原则的要求,温和而坚定地说“不”。
起初,也会有亲戚不理解,觉得我“变了,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了”。但时间久了,他们反而更加尊重我。因为他们知道,我的每一次“好”,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而不是没有原则的妥协。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林霞在家里大扫除。在整理一个旧储物箱时,我翻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十来岁的我和十五六岁的张军。我们俩都穿着不合身的运动服,勾肩搭背地站在一棵大槐树下,笑得没心没肺。那时候的张军,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神清澈,会把兜里唯一的一块糖分我一半。
林霞凑过来看,轻声问:“还在想他?”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是在想现在的他。”我摩挲着照片上那个少年的脸,“我只是在怀念……那个时候的我们,和那个时候的感情。很干净,很简单。”
“人总是会变的。”林霞靠在我的肩上,“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还陪在我们身边的人。”
我转过头,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心里一片柔软。是啊,经历过这一切,我和林霞的感情反而更加坚固了。我们共同面对过外界的压力和家庭的纷争,也更加确定了彼此是那个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靠的伴侣。
“老婆,你说得对。”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底,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我们去洗车吧。”
“又洗?”林霞笑着捶了我一下,“你都快成洗车店的VIP了。”
“它可是咱们家的功臣,得好好对它。”我笑着说。
那天下午,在自助洗车店里,我们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拿着高压水枪冲洗,一个人拿着海绵擦拭泡沫。阳光透过水雾,在车身上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我看着车身上那块被重新喷过漆的地方,在阳光下泛着崭新的光泽,与周围的旧漆面相比,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里曾经有过一道深深的伤痕。
它提醒着我,有些伤害,即使被修复,也依然存在过。而有些关系,一旦出现了裂痕,即便再怎么弥补,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但它同样也告诉我,生活就像这辆车,难免会遇到磕碰和划伤。重要的不是避免所有伤害,而是在受伤之后,有能力去修复它,有勇气去清理掉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然后擦干自己,加满油,继续坚定地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开下去。
我拿起毛巾,用力擦干车窗上的水珠。玻璃后面,是林霞灿烂的笑脸。
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知道,这才是属于我的,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第8章 没有结束的尾声
时间又过去了大半年。
春节临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关于“要不要去姑姑家拜年”这件事,我和林霞小小地讨论了一下。
“去吧。”林霞说,“姑姑跟这件事没关系,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我们去了,也算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我同意了。血缘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可以不认张军这个表哥,却不能不认姑姑这个长辈。
大年初二,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敲响了姑姑家的门。开门的,竟然是张军。
他瘦了,也黑了,穿着一身半旧的工装,头发乱糟糟的,看到我们,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局促和尴尬。
“磊……磊子,弟妹,你们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没想到会是他开门,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屋里的姑姑听到了动静,赶忙迎了出来:“哎呀,磊子和林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
姑姑把我们拉进屋,热情地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姑父也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但能看出来,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
李娟和孩子不在。
“坐,快坐。”姑姑给我们倒了茶。
张军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还杵在那干什么!”姑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去厨房帮忙把你姑父买的菜洗了!”
张军“哦”了一声,灰溜溜地钻进了厨房。
客厅里,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姑姑搓着手,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姑,您和姑父身体都还好吧?”
“好,好着呢。”姑姑的眼圈又红了,“就是……给你们添堵了。”
“都过去了,姑。”
我们聊了些家常,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吃饭的时候,张军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默默地在桌角坐下,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扒饭。
饭吃到一半,姑父突然给他倒了一杯酒。
“张军,”姑父的声音很严肃,“磊子和林霞今天能来,是看在和我的面子上。你做过的混账事,自己心里得有数。这杯酒,你敬磊子,给他赔个不是。”
张军端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我,嘴唇嗫嚅了半天,才站起身来。
“磊子……”他端着酒杯,朝我鞠了一躬,“哥……哥对不起你。以前是我混蛋,不是人。你……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就喝了这杯酒。要是不认……我也没脸说啥。”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是那个油滑算计的中年人,也是眼前这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落魄男人。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好像不是。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和他碰了一下。
“哥,都过去了。”我仰头,把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心里一阵滚烫。
张军也一口喝干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天,李娟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说是要离婚,张军不同意,两人正在闹。他现在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开塔吊,辛苦,但总算是份正经工作。
“人啊,总得自己摔个大跟头,才知道疼。”姑父感慨道。
离开姑姑家时,天已经黑了。张军坚持要送我们到楼下。
走到我的车旁,他停下脚步,看着那辆干净的朗逸,眼神复杂。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但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
“车……养护得真好。”他低声说。
“嗯。”
“磊子,”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哥。”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和林霞上了车,发动引擎。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张军还站在原地,冲我们挥着手,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车子驶入车流,城市的灯火在眼前流转。
林霞握住我的手,轻声说:“这样……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
没有轰轰烈烈的复仇,也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生活本身,往往比戏剧更复杂,也更温和。它用时间,慢慢地磨平伤口,也让人在疼痛中学会反思和成长。
我不知道张军是否真的能改过自新,也不知道我们这份兄弟情分,是否能回到从前。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但那一刻,我已经释然了。
因为我明白,原谅,有时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放下那份执念,放下那份愤怒,才能让自己的心,腾出更多的地方,去装下那些更值得珍惜的阳光和温暖。
我打开了车窗,晚风吹了进来,带着新年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朝着家的方向,平稳地驶去。前方,是万家灯火,是我和林霞共同创造的,安稳而确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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