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和弟弟一样,成为一名打工者。
弟弟高中毕业即南下东莞,那时我已经念到大二,虽然只是专科生,但父亲已经找好关系,可以帮我在市里谋得一职。
但世事难料,离我毕业尚有两个月,父亲找好的人,恰获荣任,调往他城新。
我的工作,自然没了下文。
我出生在农村,乡里人情世故复杂,早已没了八十年代的纯朴真诚。
原本,我是「别人家的孩子」。
如今,成了落水狗,他们不免指指点点,有落井下石的快感。
我不愿听闲言碎语,问了弟弟在东莞的情况,便背上行李,投奔他而去。
那年春天,我拖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挤满了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大家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奔向那个传说中遍地是金的南方。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里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我都是村里的骄傲,如今却要去做最普通的打工仔,这种落差让我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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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在常平桥沥一家玩具厂上班,经过几年努力,小有所成,在制缝车间当小组长。
厂里新成立丝印部,正是用人之际,但所招聘的全是熟练工,至少得两年经验以上。
弟弟接我的那天下午,我才真正见识到了东莞的繁华。
街道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正在建设的工地,空气中弥漫着机器轧制的味道和新鲜泥土的气息。
弟弟穿着一身整洁的工装,脸上有了几分成熟的神色,和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年已经大不相同。
「哥,这里不比家里,什么都要靠自己。」
弟弟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中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但只要肯吃苦,总能闯出一片天地。」
弟弟很敏锐,预判丝印部大有可为。
他请主管喝了一顿酒,成功将我弄进丝印部,当作储备干部培养。
在2000年的南方,工厂打工者学历普遍不高,弟弟只有高中学历,在玩具厂已经占了优势,更别说大学生了。
那时我初出校门,年轻不懂世事,不免有些心高气傲,只将玩具厂打工当作过渡。
厂子不大,两栋厂房,一栋宿舍,员工在千人左右。
初入工厂的第一天,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偌大的车间里,上百台缝纫机同时运转,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就像一首工业交响曲。
女工们熟练地操作着机器,手指飞快地穿梭在布料之间,专注的神情让我肃然起敬。
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些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耐心。
我所在的丝印部,因为刚刚起步,员工不多,二十来个而已。
女员工更少,仅两名。
玩具厂是劳动密集型企业,丝印、裁切和包装部,女工偏少,其他诸如车位、手工乃至品检部,女工占比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下了班,无论厂区,还是厂外,眼之所见,目之所及,全是穿着蓝色、黄色或红色工衣的女孩。
这些女孩大多来自湖南、广西、四川等地,年纪轻轻就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她们脸上还带着乡下姑娘特有的羞涩,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每当下班铃声响起,她们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用各自的方言聊着家常,笑声清脆悦耳,为这个工业化的环境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温度。
玩具厂属于常平镇的地界,但与黄江镇相邻。
因为离黄江镇中心区更近,常常工人们发了工资,更喜欢跑黄江镇。
跑镇上一般只有两件事,一是去邮局寄汇款,这当然是尽孝心。
一件则是服装街买衣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倒也不难理解。
每到发薪日,邮局门口总是排着长龙。
我常常看到那些女孩子们,紧紧攥着刚发的工资,小心翼翼地填写汇款单。
她们在金额那一栏总是要思考很久,最后留给自己的,往往只是维持基本生活的一小部分。
有一次,我听到一个四川女孩对同伴说:「家里弟弟要上高中了,我省点花,多寄点回去。」
那种朴实无华的话语,让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时,文化消费产品很单一,娱乐活动更少。
女工正是青春妙龄的好年华,发粮日总会买件衣服,以此犒劳一个月的辛苦劳累。
工厂规定要穿厂服,并且加班很晚,女孩子们穿上漂亮衣裳,展露身材的机会并不大,但这并不影响她们购衣裳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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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街上的小店老板都认识这些工厂女孩,知道她们手头不宽裕,但对美的追求却很执着。
我记得有个卖衣服的老板娘曾经感慨地说:「这些丫头啊,宁可饿肚子也要买件漂亮衣服,她们对生活还有希望,还有梦想。」
确实,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一件新衣裳就能让她们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车位部有位女品检员,在利达手袋厂看到一位女工,穿了件蓝色裙子,很漂亮。
她觉得穿上这身裙子,一定能引起她所暗恋的男工注意,特意请假去黄江镇,只为一身新衣裳。
在此插一句话,因为男女比例失调,女孩子主动追求男普工的事情,在玩具厂不胜枚举。
当然,这些故事都是我进厂三四个月后,断断继继听工友讲述的。
工厂里的爱情故事总是带着几分无奈和辛酸。
男工人数稀少,成了紧俏货,有些原本在家乡默默无闻的男孩,到了这里反而成了香饽饽。
但真正的感情却很难培养,大家都是漂泊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不安全感,生怕哪天对方就离开了,从此天各一方。
这位女工虽有心仪对象,但到底有点害羞,不敢主动表白,只好以这种方式希望引起暗恋对象的关注。
据说,她遍寻黄江镇,却一无所获。
上班自然无精打采,隔了一日,不顾被记旷工的危险,又跑到常平镇中心。
裙子倒是买回来了,但那裙子要高个子女生穿才惊艳,她穿在身上,到底平平无奇。
她的爱情最终无疾而终,但工厂里好几个男同事,听闻这件事,结伴跑到利达手袋厂,想瞧瞧蓝裙子姑娘,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另一个女工如此模仿。
这件事后来成了全场的话题。
有人说这女孩傻,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浪费钱;也有人说她勇敢,至少敢为爱情付出。
我觉得她只是太寂寞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需要一个寄托,哪怕那个人并不属于她。
其实,若要一饱眼福,根本用不着到利达蹲点,玩具厂是现成的好地方。
工厂面积不大,却有几百名年轻女工。
下班后,她们穿着各式衣服,五颜六色下,是青春迷人。
玩具厂的宿舍共有五层楼,男工占一层,其他四层均为女宿舍。
按理讲,男宿舍应该安排在底层,这样可以避免男工人跑女宿舍聊天的现象。
玩具厂的行政经理,不知听从了谁的主意,将第五层定为男宿舍。
宿舍楼是环形的,男工人居高临下,女工在走道上行走,或者静住,发呆,甚至吃零嘴,男工趴在楼上,此类风景自然尽收眼底。
宿舍楼的设计确实有些不合理。
每当夜幕降临,女工们换下工装,穿上自己的便服,在走廊里来来往往。
有的在晾晒衣物,有的三三两两地聊天,还有的独自倚着栏杆看远方的灯火。
这些平凡的生活场景,在那些缺少女性陪伴的男工眼中,却成了难得的温柔时光。
厂里虽然设了舍管一职,但舍管并非全职,她还兼了后勤别的事情,管理宿舍,只是她工作的很小一部分。
员工进厂分配宿舍,则是人事文员的事情。
因舍管是兼职的,对宿舍的管理难免存在缺位现象。
比如,工厂明令禁止男女员工相互串门,但无专人值守,规矩成了一纸空文。
别说男工三两同行,到女宿舍谈天讲笑话。
有些胆大的女工,或者大姐大嫂们,在宿舍感觉无聊时,会主动去男宿找老乡摆龙门阵。
宿舍里的夜晚总是充满了各种声音。
有人在学唱当时流行的歌曲,有人在用公用电话和家里联系,更多的人在聊着各自的心事。
那些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们,会聚在一起用家乡话谈论着故乡的变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思念。
那时,外面的酒店宾馆不像现在这么多,而且费用很贵。
工厂里还没有专门的住房,有些生活需求必须满足,于是不免有些其他行为,即使在半夜三更,也不免会有一些声响。
工厂明知此类事情禁绝不了,因此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有时,保安也会接到命令,到员工宿舍查房。
一般来说,查房的真正目的,倒不是抓现行。
这种事,通常也是查不到的。
因为,查房刚未开始,消息便从灵通人士嘴里传了开去。
保安查房,一般来讲,其大抵原因,只有一个,厂里有人盗物件。
不过,保安在查房,尤其查女宿舍时,是可以有额外福利的。
东莞的夏天,闷热不堪,那时条件有限,自然装不了空调,一个宿舍只装了一台风扇,宿舍住着12个人,风扇是远远解不了凉的。
睡觉时,不免会有人解放天性,信奉清水出芙蓉,
即使做了一些保护,但风光是可以想见的。
也因此,保安在当时是个令人称羡的职业。
不过,保安的一饱眼福,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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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丝印部,更是一饱眼福的好位置。
丝印部在生产楼的一楼,靠墙那一面,有许多窗户。
窗户外,横向一字排开的,是冲凉房。
窗户下面,则有一排水龙头,是与冲凉房配套,为女工洗衣服提供方便的。
那时的工厂宿舍,大部分都没有设置卫生间和洗澡间,员工冲澡洗衣,都在集中到一楼来。
丝印部的地盘,原本是仓库的一部分,当时为了防盗,窗户全部是封死的,而且添了颜色,两面相互看不见。
后来创建丝印部,仓库将此地空了出来,用作丝印车间。
丝印调油漆有诸多气味,师傅为了减缓气味污染,于是想办法打开了一只窗。
当时是白天,打开也便打开了,外面偶尔见到一个工人行走,除此之外,并无别的,自然未引起重视。
真正发现新大陆的,是一位名叫小海的工友。
小海看起来年龄不大,但已经结过婚,并育有一子,其妻在湖南,照看老小。
小海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十八岁就结了婚,妻子比他小两岁,是同村的青梅竹马。
结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孩子,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东莞打工。
每次提起妻儿,他的眼神都会变得特别温柔,但随即又会闪过一丝愧疚。
「男人啊,有时候真的很无奈。」
小海曾经对我说过,「心里装着家,可身体却在千里之外,这种滋味不好受。」
小海独自在外,眼见别人双双对对,心里痒痒,但从未逾矩。
他自称,有一位车位部女工,主动约她宵夜,眼中柔情似水,他去过一次,明白了她的心意后,便避而远之。
为此,他解释道,他可以和她聊天散步吃宵夜,但他有自己的底线,一旦走错一步,便是两个家庭的伤害。
他讲得冠冕堂皇,我不知真假。
在玩具厂半年,我的确未目睹他有过桃花染身。
丝印部原本没有夜班一说的,但那日夜间,小海向调料师傅偷师。
于是,我们下班之后,他加了很久的班。
不知不觉,车位和手工部的女工们,陆陆续续下班了。
小海可能累了,也或者听到了外面女工的嘻闹声,推开窗,看到了一幕令人惊讶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