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哥,你看着我。”
李家辉的声音在发抖,他死死攥着哥哥李建社的胳膊。
那胳膊瘦得像一根枯树枝,却硬得像铁。
“我给你买了城里最好的房子,暖气烧得能穿短袖;我给你卡里打了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你为什么不要?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钱脏?”
李建社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院外无边的黑夜,那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他沉默着,仿佛李家辉只是院子里的一阵风,一段无关紧要的声响。
“你说话啊!”李家辉终于失控地吼了出来,吼声带着哭腔,“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抢了你的人生?那好,我现在就把我的一切都还给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四十九年的愧疚,像一条毒蛇,啃食着李家辉的五脏六腑。
他带着亿万身家荣归故里,准备迎接一场迟到的审判,却发现审判席上空无一人。
他最想赎罪的那个人,连做他法官的兴趣都没有。
这沉默的背后,究竟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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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天,李家辉让司机和秘书都待在车里,他要自己走进去。
他觉得这样显得更有诚意。
路还是那条路,坑坑洼洼,牛车走过留下的辙印还在。路边的白杨树比他记忆里粗壮了许多,叶子在秋风里哗哗作响,像是无数张嘴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九七零年的那个晚上。
也是秋天,下着冷雨。家里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把一张盖着红章的纸拍在桌上,说:
“就一个名额,去县里的工厂当工人。你们俩,商量着办。”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得有多快,他想去,做梦都想去。
去城里,吃商品粮,当工人,就不用再在这片土地上刨食了。
他看着哥哥李建社,李建社也看着他。
哥哥的眼神很平静,就像村口那口老井里的水。
看了很久,李建社拿起那张纸,没有一丝犹豫,塞到了他的手里:
“你去。你比我念的书多。”
李家辉当时哭了,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他抓着那张纸,感觉比自己的命还重。
他走了,头也没敢回。他怕一回头,就看见哥哥站在那里,看见他脸上会有他不敢看的表情。
这一走,就是四十九年。
他从工人干起,倒卖过物资,包过工程,最后搞起了房地产。
他成了别人口中的“李总”,钱越来越多,房子越来越大,心里的那个洞也越来越大。
他时常在深夜惊醒,梦见哥哥还穿着那件破了洞的蓝布褂子,在田里弯着腰,太阳把他晒得像一块黑炭。
他在村里人的指引下,往东走。
村民们远远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怪物。
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疏远。
终于在一片已经收割完的玉米地里,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正把一捆捆的玉米秸秆往架子车上码。
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动作却很利索。
李家辉站住了,他喊了一声:“哥。”
那个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慢慢转过身。
一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皮肤是深褐色,嘴唇干裂。
他看着李家辉,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像是认出来了。
他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把手在满是泥土的裤子上擦了擦,声音沙哑地说:“家辉,回来了。”
没有拥抱,没有眼泪。
李家辉准备了一路的感情,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走过去,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开口,就觉得喉咙发紧。
他看着哥哥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和他自己这双保养得宜、戴着名贵手表的手放在一起,像两个世界的东西。
李建社把最后一捆秸秆扔上车,说:“走吧,回家吃饭。”
他拉起架子车,走在前面。
李家辉跟在后面,踩着松软的泥土,一步深一步浅。
哥哥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沉默得像一座山。
李家辉觉得,这座山,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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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家还是那个老院子,泥墙,石板地。只是比记忆里更破败了。
嫂子王秀英从屋里迎出来,看到李家辉,先是愣住,然后脸上堆起了局促的笑。
她比李建社看上去还要老,头发白了大半。
“家辉回来了,快,快进屋坐。”她一边说,一边用围裙擦着手。
屋里的摆设和四十九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一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墙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年画。唯一多出来的,是一台小小的电视机,上面盖着一块蓝色的布。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腌萝卜,一碗白菜豆腐汤,主食是玉米面饼子。
李家辉看着眼前的饭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公司的食堂,最差的一顿饭也比这个强。
他拿起筷子,却不知道该夹哪一盘。
李建社好像没看出他的异样,拿起一个饼子,大口地吃起来。
王秀英不停地给他夹菜,说:“在外面吃惯好的了吧,家里没啥好东西,你将就着吃。”
这顿饭,李家辉吃得如坐针毡。他几乎没怎么说话,李建社和王秀英也只是沉默地吃饭。
空气里只有咀嚼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饭,李家辉再也忍不住了。
他走到院子里,打开了他让人搬进来的几个大箱子,对跟出来的李建社说:
“哥,你看,我给你和嫂子带了些东西。”
箱子里是崭新的衣服,名贵的烟酒茶,还有一些进口的保健品。
李家辉像一个急于展示战利品的士兵,一件一件地往外拿。
最后,他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李建社手里:
“哥,这里是二十万块钱,你先拿着花。这房子也该翻新了,我明天就叫工程队来。”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相册,打开,里面是一栋漂亮的两层别墅的照片。
“哥,这房子我在城里给你买好了,写的你的名字。你跟嫂子搬过去住,别在这山沟里受罪了。”
他一口气说完,期待地看着李建社。
他想象过哥哥可能会激动得流泪,可能会推辞一番然后收下,但他没想过李建社的反应。
李建社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又抬头看了看那些照片,然后把信封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石磨上。他说:
“家辉,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些东西,我们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李家辉急了,“这钱你拿着盖房子,买拖拉机,干什么都行!城里的房子那么好,有暖气,有热水,比这里强一百倍!”
“我们在这住惯了,”李建社说,“钱,我们也不缺。”
“不缺?”李家辉的声音高了起来,“哥,你别跟我说这种话!你当我眼瞎吗?你看看你过的什么日子!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你这是在跟我赌气吗?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王秀英走过来,打着圆场:
“家辉,你别急。你哥不是那个意思。我们真的……够花了。”
“够花?”李家辉看着嫂子那张苍老的脸,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他觉得他们在合起伙来骗他,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怨恨。
他觉得自己的善意和愧疚,被扔在地上,还被踩了两脚。他指着那些东西,说:
“这些,你们必须收下!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
李建社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还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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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家辉真的没走。他住进了西边的厢房,那是他小时候住的屋子。
屋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床板很硬,被子有一股太阳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没睡。他想不通。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更多过去的片段。
那时候,他十六岁,李建社十九岁。
他们都是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算是了不得的文化人了。但文化人也得下地挣工分。
夏天割麦子,太阳毒得能把人烤化,李建社总是把自己的草帽给他戴,自己就用一条湿毛巾包着头。
麦芒扎在身上,又疼又痒,他好几次都想撂挑子不干了,是李建社在他旁边,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割,他才咬着牙挺下来。
还有一次,公社组织修水库,冬天,河里的水都结了冰。他们要下到刺骨的泥水里去挖淤泥。
李家辉只下去了一会儿,就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打哆嗦。
李建社把他拉上来,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在他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衣,又跳进了泥水里。
那天晚上,李家辉没事,李建社却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说了好几天的胡话。
那些记忆,在过去四十九年里,他不敢去想,刻意地把它们埋在心底。
因为每想一次,都像是有一把刀在剜他的心。
他欠哥哥的,不只是一个进城当工人的名额,他欠的是一条命,是半辈子的安稳。
他总觉得,如果当年走的是哥哥,以哥哥那股坚韧不拔的劲头,肯定比他更有出息。
哥哥不是不会念书,他只是不爱说话,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个幽灵一样在村里游荡。
他想从别人的嘴里,拼凑出哥哥这四十九年的生活。
他跟村口晒太阳的老人聊天,给他们递上昂贵的香烟。
一个豁了牙的老头抽着烟,眯着眼说:
“建社啊,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当年你要是没走,走的就是他了。他要是去了城里,肯定比现在强。他脑子灵光,手也巧,就是命不好。”
另一个老太太说:
“可不是嘛。建社这辈子,就是土里刨食的命。前些年为了供他儿子上学,大冬天的还去山里砍柴卖,手都冻烂了。他媳妇身体也不好,常年吃药。唉,不容易啊。”
这些话,像一把把小刀,扎在李家辉的心上。
每一个字,都在印证他的猜想:哥哥为了他,过着一种贫穷、辛苦、没有指望的生活。
他的负罪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觉得哥哥的每一次沉默,嫂子的每一次欲言又止,都是对他无声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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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他更加偏执地想要“补偿”。他找到村长,说要捐钱给村里修路。村长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又找到乡里的领导,说要投资,要在村子附近建一个度假村。
乡长把他当成了财神爷,好酒好菜地招待。
他做的这一切,都故意让李建社知道。
他想让哥哥看到,他现在有能力了,他能改变这个村子,也能改变哥哥的命运。
他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用这种方式向哥哥炫耀,也像是在哀求:
“你看,我已经这么成功了,你就原谅我吧。”
可是,李建社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他还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扛着锄头下地。天黑了就回家,吃饭,看一会儿电视,然后睡觉。
李家辉搞出的那些大动静,在他那里,好像一阵风就吹过去了,连片叶子都没能吹落。
这种无视,比直接的责骂更让李家辉难受。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他去看哥哥干活,想搭把手,李建社就说:“你干不了这个,回吧。”
他想跟哥哥聊聊他生意上的事,聊聊外面的世界,李建社就只是“嗯”、“哦”地应着,眼睛看着别处。
他们之间,隔着四十九年的时间和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李家辉拼命想跨过去,但李建社好像根本没想过要拉他一把。他站在鸿沟的这一边,看着对岸沉默的哥哥,心里充满了挫败和绝望。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次回来,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第七天晚上,下起了雨,和四十九年前那个秋夜的雨一样,冰冷刺骨。
李家辉从镇上买了两瓶好酒,几个熟菜,摆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屋檐下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光线忽明忽暗。
李建社从地里回来,脱下湿透的衣服,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桌边。
李家辉给他倒了一满杯白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他说:“哥,我们喝点。”
李建社端起杯子,一口就喝干了。烈酒下肚,他的脸膛泛起一丝红色。
李家辉也喝了一大口,酒很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说:“哥,你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我的气,对不对?”
李建社没说话,自己又倒了一杯。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李家辉的声音开始发抖,积压了多日的委屈、愤怒和愧疚,在酒精的催化下,终于要爆发了。“我知道你恨我!当年如果不是我,去城里的就是你!你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辈子守着这几亩破地!你看看你这双手,你看看你这个家!这都是我害的!”
他越说越激动,站了起来,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毫不在意。“我这四十九年,我没有一天好过过!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像是在提醒我,这些本该是你的!我住在大房子里,我想的是你还睡在这破屋里!我吃山珍海味的时候,我想的是你可能还在啃玉米饼子!我没法心安理得,哥,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这次回来,我就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给你钱,给你房子,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你为什么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你折磨我,你自己就快活了吗?”
李建社还是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院子里只有雨声和李家辉的嘶吼声。
李家辉彻底崩溃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把车钥匙,狠狠地拍在石桌上。水花溅了起来。
“这里面有五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这辆车,院子外那辆黑色的,也是你的!我求求你,哥!你收下!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下半辈子能睡个安稳觉,行不行?”
他吼完这一切,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板凳上,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漫长的沉默。雨还在下。李建社终于放下了酒杯。他没有去看桌上的卡和钥匙,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叶和纸,慢悠悠地卷了一根旱烟。
他用打火机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很快被雨水打散。
他抽了很久,直到一根烟快要燃尽。他把烟头在湿漉漉的石桌上摁灭,然后抬起头,迎着李家辉通红的、充满泪水的眼睛。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家辉,你错了。我这一辈子,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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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李家辉的心里,让他所有的情绪都瞬间静止了。
他不哭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李建社,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后悔?怎么可能不后悔?
第二天,雨停了。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
李家辉一夜没合眼,他想了一整夜,也没想明白哥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吃早饭的时候,李建社突然说:“吃完饭,跟我出去走走。”
李家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走村里的路,而是绕到屋后,上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
路很窄,长满了杂草,看得出很少有人走。
李建社在前面走,步伐稳健。李家辉跟在后面,心里充满了疑惑。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眼前豁然开朗。李家辉竟惊愕地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