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冲进屋里,抄起了一把砍柴的斧子。
冲回门口,对着门外声嘶力竭地吼道。
“谁敢砸那块碑!”
“谁敢往前冲一步!”
“我陈劲今天就跟他拼了!”
在被贪婪和酒精煽动起来的疯狂人群面前,我的威胁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砰!”
一声巨响,大门的门栓被硬生生撞断了。
两扇木门轰然向内倒塌。
王保发、王三癞子,以及一群红了眼的村民,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看着他们狰狞的面孔,我握紧了手里的斧子,将妻女护在身后。
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
01
青溪镇要修路的消息,像一阵暖风,吹进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镇上的高音喇叭连着喊了三天。
说上面拨下来一笔“村村通”的专项补贴。
要把全镇所有村子的土路,都硬化成平整干净的水泥路。
这对靠山吃山,穷了几辈子的青溪镇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村里人一下子就活泛了起来。
人们从低矮的瓦房里走出来,三五成群地聚在村口的大榕树下。
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朵菊花。
有人说,以后下雨天串门,再也不用担心踩一脚烂泥了。
有人说,等路修好了,就让在城里开公司的儿子,把他的大奔开回来,直接停到院门口,看谁还敢瞧不起人。
还有人说,以后村里的姑娘嫁出去,迎亲的车队能一直开到家门口,多气派。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地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陈劲的家,在村子最西边的尽头。
是一栋两层高的灰色小楼,带着一个用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
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和村里那些拥挤的土坯房显得格格不入。
这栋楼,是陈劲前些年从城里回来后,用自己做木工和园林设计攒下的钱盖的。
他不喜欢城市的喧嚣,只想带着老婆孩子,在老家过安生日子。
院子里种着花,养着草,一年四季都收拾得清清爽爽。
通往他家的那条一百多米长的土路,在村委会下发的规划图上,也被红色的笔清清楚楚地圈了出来。
是这次硬化工程的一部分。
陈劲的妻子刘梅,一边给六岁的女儿暖暖梳着小辫子,一边有些不放心地问。
“阿劲,你说,这修路队,真能把路给咱们铺到家门口?”
陈劲正在院子里,用一块砂纸打磨一把新做的摇椅。
砂纸摩擦着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淡。
“图纸上画了,就该修。”
刘梅叹了口气,手里的梳子在女儿的头发上停了下来。
“我就是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到。
“你是不是忘了,前年咱们盖这楼的时候,王保发那张脸?”
陈劲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件事,他怎么可能忘。
前年,他家这栋楼刚开始打地"地基"。
村长王保发,就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天天来他家地基上转悠。
他一会儿用脚尖踢踢用来定位的石灰线,说陈劲你这好像过界了一指头宽。
一会儿又指着旁边的一棵老槐树,说这树可动不得,这可是咱们村的风水树。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看陈劲,而是东张西望。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在村里生活过的人,都听得懂。
无非就是想让陈劲“意思意思”。
到镇上的馆子里摆上一桌酒,再买几条好烟好酒送过去。
这是青溪镇下面各个村子,都心照不宣的规矩。
谁家要盖房动土,都得先去孝敬一下这位管着一亩三分地的“土地爷”。
陈劲在城里待了十年,学的是手艺,信的是本事。
他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藏在桌面下的歪门邪道。
所以,他只是客客气气地笑了笑,对王保发说。
“王村长您放心,图纸怎么画的,我就怎么盖,一分一厘都不会占公家的便宜。”
王保发听了这话,脸当场就拉了下来,比驴脸还长。
他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手,黑着脸走了。
从那以后,王保发在村里要是碰见了陈劲,都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一样,直接把头扭到一边。
刘梅为了这件事,没少在家里埋怨陈劲。
说他脾气太犟,不懂得人情世故。
说乡里乡亲的,低个头,弯个腰,事情就好办多了,何必呢?
陈劲当时只说了一句话。
“梅,这头要是低了,以后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现在,修路的事又来了。
刘梅心里那块因为盖房子落下的石头,又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她总觉得,王保发那样睚眦必报的小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拿捏他们的机会。
修路队很快就开进了村子。
黄色的搅拌机像一只巨大的钢铁甲虫,趴在村口,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它吞进去的是沙子、石子和水,吐出来的,是灰色的,带着希望的水泥浆。
村里的孩子们最高兴,他们跟在巨大的铺路机后面,又叫又跳。
大人们则搬着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着自家门前的路,一点点地变了模样。
那几天,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一条条崭新的,还散发着水泥味的灰色道路,在人们的期盼中,不断地向前延伸。
像是一条条灰色的绸带,把这个沉寂已久的村庄,重新装点起来。
工程的进度很快,从村东头,一路铺到了村西头。
离陈劲家的那个岔路口,也越来越近了。
刘梅的心,也跟着一天比一天悬得高。
她每天都要从二楼的窗户,朝外面看上好几次。
看到铺路机又往前推进了一截,她就赶紧跑下楼,告诉陈jin一声。
陈劲每次都只是淡淡地“嗯”一声,继续埋头干着手里的木工活。
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这件事。
可刘梅知道,他其实比谁都在意。
她好几次半夜醒来,都发现身边的丈夫还没睡着,只是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那天下午,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工程车队铺完了通往村西头主干道的最后一段路。
在那个通往陈劲家的岔路口,缓缓地停了下来。
刘梅正在二楼的阳台上晾晒被子,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从车上跳下来,在路口比划着什么。
她觉得,有希望了。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路修到家门口,一定要杀只鸡,再炒几个好菜,好好犒劳一下这些辛苦的工人师傅。
可那辆巨大的铺路机,只是在路口停了那么几分钟。
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稍稍歇了歇脚。
接着,它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开始吃力地调转它那笨重的车头。
然后,在刘梅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绕过了那个岔路口,朝着村里另一条还没修的小巷子,开了过去。
刘梅手里拿着的湿被单,滑落在地。
她脸上的那点欣喜和期盼,瞬间就凝固了,碎裂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工程车队,离她家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后,只剩下远处扬起的一片滚滚的黄土。
她家的门口,和那条崭新的水泥主路之间,依然横亘着那一百多米长的,像伤疤一样丑陋的黄土路。
村里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
一些人站在远处,朝着陈劲家的方向指指点点。
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嘴里还在说着一些不干不净的风凉话。
“看吧,我早就说了,得罪了咱们村的‘阎王爷’,能有好果子吃?”
“就是,这家人就是犟,不合群,活该!”
也有一些人,只是在远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们觉得王保发这事做得太绝了,太不给人留余地了。
但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谁也不敢站出来多说一句公道话。
刘梅再也忍不住了。
她像一阵风一样,从楼上冲了下来。
她冲进工坊,一把抢过陈劲手里正在打磨的木料,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看看!你看看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愤怒。
“他们绕过去了!人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咱家修!”
“你的骨气呢?你的规矩呢?现在换来的是什么?是当着全村人的面,被人指着鼻子羞辱!”
陈劲慢慢地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他走到院门口,朝着远处的方向望了望。
那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刺眼的阳光,照在那条泥泞的土路上,反射出斑驳的光。
“走,去找王保发问个清楚。”
刘梅拉着陈劲的胳膊,气得眼圈通红。
02
陈劲沉默了很久,久到刘梅以为他又要选择忍气吞声。
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四方的麻将桌上,牌码得整整齐齐。
王保发正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和另外三个村干部在打“血战到底”。
哗啦啦的洗牌声和吵嚷的叫牌声,掩盖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陈劲和刘梅走进去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仿佛他们是两团可以被忽略的空气。
还是坐在他对面的村会计,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村长,陈木匠两口子来了。”
王保发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们一眼。
“哟,是陈木匠和弟妹啊。”
“什么风把你们二位给吹来了?稀客,真是稀客啊。”
他说话的调子,又尖又细,阴阳怪气。
刘梅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抢在陈劲前面开了口,声音因为极度的气愤,有些发抖。
“王村长,我们就想来问问,为什么全村的路都修了,就偏偏漏了我们家那一条?”
王保发慢悠悠地摸起一张牌,看了一眼,然后又慢悠悠地打出去。
“杠!杠上开花!哈哈哈,给钱给钱!”
![]()
他兴奋地把牌推倒,从另外三家手里收了钱,这才转过头,看着满脸怒容的刘梅。
“哎呀,弟妹,瞧你这话说的,这可就真是冤枉我这个当村长的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这修路的钱,是镇上拨下来的专项资金,每一分钱都有数的,得精打细算。”
“我这脑子,算了来,算了去。算到你家那个岔路口啊,那笔钱,不多不少,就刚好用完了。”
“你说,这是不是巧了?”
他摊开手,做出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他旁边那个叫王三癞子的年轻人,是他的远房侄子,也是村里出了名的混混。
王三癞子一边帮王保发数钱,一边帮腔。
“就是。再说了,就他家一户人,住在那么个犄角旮旯里,跟个外人似的。”
“为了他一家子,让工程队再把那么大的机器调过去,这来回的油钱谁出?工人的误工费谁出?不划算嘛。”
“村集体可不养闲人,更不养那些自以为是,不把集体放在眼里的‘文化人’。”
刘梅气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们这是明摆着欺负人!”
王保发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弟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欺负人?我们这是按规矩办事。”
“要不,你们就再等等?等下一批款子下来?不过嘛,下一批款子什么时候能下来,可就说不准了,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后年。”
刘梅还想再争辩什么,她觉得不把这口气争回来,自己会被活活憋死。
陈劲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用力,像一把铁钳,捏得刘梅有些生疼。
陈劲什么话都没说。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王保发那张油滑而得意的脸。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不见一丝波澜。
也看不见底。
他就那么看着,一秒,两秒,足足有十几秒。
看得王保发心里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他甚至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避开了陈劲那让人感到不安的目光。
最后,陈劲拉着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刘梅,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出了这间乌烟瘴气的办公室。
身后,传来了王保发和王三癞子更加肆无忌惮的,爆发式的笑声。
还有麻将牌被重重摔在桌子上的清脆声响。
回到家,刘梅再也绷不住了。
她积攒了一下午的委屈和愤怒,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毫无章法地捶打着陈劲结实得像石头一样的后背。
“你就是个木头!你就是个死脑筋!”
“当初让你去送点礼,低个头,弯个腰,能有多难?现在好了,人家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咱们的脸踩在地上,用脚碾!”
“这日子还怎么过?暖暖上学怎么办?下雨天那一脚的泥,你看不见吗?你心里就不疼吗?”
六岁的女儿暖暖,从来没见过妈妈哭得这么伤心。
她吓坏了,抱着妈妈的腿,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女人绝望的哭声和孩子无助的啼哭声。
像是一首悲伤的歌。
陈劲把女儿从刘梅的怀里抱过来,用他那粗糙的大手,笨拙地给女儿擦着眼泪。
他看着窗外。
窗外,那条泥泞的土路,在夕阳的余晖下,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深深地刻在他家的门前,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里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堵住了,又闷又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陈劲在院子里那张自己做的石凳上,坐了一整夜。
他抽了一整包烟,烟头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天快亮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刘梅披着一件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丈夫那萧索而孤单的背影,她的心也软了,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走过去,把一件厚点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丈夫的身上。
“天凉了,进屋吧,别犟了。”
陈劲没有动,他掐灭了手里最后半截烟。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簇在黑夜里燃烧的火苗。
他对刘梅说。
“别哭了,也别求他了,求不来的。”
“这口气,咱们自己争回来。”
“这路,咱们自己修!”
刘梅愣住了,她以为自己是伤心过度,出现了幻听。
“自己修?你疯了?那得多少钱?咱们家哪有那么多钱?”
陈劲站起身,走进屋里。
他从床头柜最里面的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层层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来,是一本银行的定期存折。
他把那本有些卷了角的存折,递到刘梅的手里。
“这里面,有八万块钱。”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砸在刘梅的心湖里。
“是我这些年在城里,没日没夜做活,一刨子一刨子,一锯子一锯子攒下来的。”
“本来,是想留着,给暖暖以后上大学,当学费用的。”
他顿了顿,看着妻子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声音变得异常坚定。
“现在,先拿来修路。”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路,也得靠咱们自己把它走出来。”
刘梅拿着那本薄薄的存折,感觉它有千斤重。
上面的那个数字,是她丈夫十年的青春,十年的汗水,十年背井离乡的孤单。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男人。
忽然觉得,他的脊梁,比后山那最雄伟的山峰,还要挺直,还要坚硬。
她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愤怒,而是因为感动和心疼。
陈劲是个行动派,从来说一不二。
他说干就干。
第二天一早,他就骑着家里那辆半旧的摩托车,“突突突”地去了几十里外的镇上。
他没有找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大建筑公司。
而是找了一家由几个农民工自己组成的,小型的私人施工队。
老板是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听了陈劲的来意,又听说了村里的那些事。
他重重地拍了拍陈劲的肩膀,说了一句。
“兄弟,你这口气,我佩服。你放心,这活我接了,我给你算个成本价,不挣你钱,就当交个朋友。”
陈劲没有像王保发那样,把工程包出去就当个甩手掌柜。
他亲自跑到更远的县城建材市场,去挑选修路用的水泥、沙子和石子。
他用手抓起一把沙子,在指尖仔细地捻一捻,就能知道里面的含土量高不高。
03
他用小锤子敲一敲石子,听听发出的声音,就能判断出石子的硬度够不够。
凭着自己以前跟着园林工程队学来的一点皮毛知识,他还熬了一个通宵,画了一张简单的施工图。
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明了路面的厚度、坡度,以及为了防止积水而设计的排水系统。
那个施工队的老板看了那张图,都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
“兄弟,你这是专业的啊,比镇里那些科班出身的技术员画得都细致,都合理。”
很快,陈劲家的门口,也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小工地。
小型的搅拌机被运了过来,同样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
沙子、石子、水泥,在院子外面,也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陈劲没有像村里其他人一样,搬个小板凳,叼根烟,在旁边指手画脚地看着。
他脱掉了上衣,露出了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结实而精壮的肌肉。
他和那三四个请来的工人一起,投入到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中。
他推着吱吱作响的独轮车,运送沉重的水泥。
他挥舞着铁锹,把沙子和石子搅拌均匀。
他拉着水平线,跪在还没凝固的水泥地上,用抹子,一点一点地把路面抹平。
他干得比任何一个拿钱干活的工人,都还要卖力,还要认真。
夏天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他的额头、脸颊、脖子和脊背,一道道地往下淌。
很快就把他脚下的那片黄土,浸得又湿又软。
![]()
他的那双,常年握着刻刀和刨子,布满了厚厚老茧的手,很快就被粗糙的沙石,磨出了一个个晶亮的血泡。
血泡破了,就露出下面鲜红的肉。
钻心一般地疼。
他只是咬紧牙关,用唾沫润一润,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刘梅什么也没说。
她不再埋怨,也不再哭泣。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丈夫和工人们准备好丰盛的早饭。
到了中午,她就用一个大大的食盒,装着饭菜,再用一个能装五斤水的大号军用水壶,泡上浓浓的酽茶,送到工地上。
她看着丈夫被太阳晒得脱了一层皮的后背,看着他手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心疼得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
她只能在晚上,等丈夫和女儿都睡着了,才敢躲在被子里,捂着嘴巴,无声地流泪。
村里的人,又有了新的,也是更精彩的谈资。
他们像看耍猴一样,远远地,或者假装路过地,看着陈劲一家。
王保发和王三癞子,每天吃完晚饭,雷打不动地,都要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对着一群闲人,发表一番高见。
王三癞子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撇着嘴,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说。
“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放着公家的路不要,非要自己花钱修,这不是钱多烧的,是什么?”
“那八万块钱,给他老婆孩子买点好吃的,好穿的,不香吗?非要扔到这路里,我看他这是打水漂了,连个响都听不见。”
王保发则捻着自己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须,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慢悠悠地总结道。
“由他去折腾吧。这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典型。”
“年轻人嘛,总得让他碰碰壁,撞撞南墙,他才会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这村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大部分的村民,都觉得陈劲太傻,太犟。
为了争一口虚无缥缈的,不值一文钱的气,花了这么大一笔冤枉钱,简直是愚不可及。
当然,也有那么少数几个,曾经也受过王保发欺压,或者看不惯他那副嘴脸的村民。
他们从陈劲家门口路过时,会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一会儿。
他们不说话。
只是看着那个在漫天的尘土和淋漓的汗水中,像一头沉默的公牛一样,不知疲倦地干活的男人。
然后,会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过去。
或者,只是朝着他,重重地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的敬佩。
然后,再转过身,悄悄地离开。
一个月的时间,在汗水和尘土中,很快就过去了。
那条一百多米长的水泥路,终于修好了。
它从村里的水泥主干道,平平整整地,一直延伸到陈劲家的院门口。
路面平滑如镜,边缘切割得整整齐齐,像用刀切过一样。
无论是从质量,还是从外观上看,都比村里那些公家修的路,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路修好的那天,陈劲没有请客吃饭,也没有放鞭炮庆祝。
他只是接上水管,用清凉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那条崭新的路面。
仿佛是在洗去这一个月来的所有辛劳、疲惫和委屈。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大跌眼镜的事。
他请人用三轮车,从后山一个废弃的采石场里,拉来一块一人多高的大青石。
那块石头,是他早就看好的,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很有气势。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陈劲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谢绝了所有的访客。
院子里,只传出“叮叮当当”的,锤子和凿子敲击石头的清脆声音。
那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固执而坚韧的节奏,从早到晚,从未停歇。
三天后,院门打开了。
陈劲的眼睛更红了,整个人也像是瘦了一大圈。
但他看起来,精神却好得出奇,腰杆挺得笔直。
他用一辆从邻村借来的,四个轮子的板车,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把那块几百斤重的大青石,运到了岔路口。
他找了几个当初帮他修路的工人来帮忙。
几个人喊着震天的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块巨大的石碑,稳稳地,牢牢地,立在了路口最显眼的位置。
那石碑,像一个沉默而倔强的卫士,守卫着这条来之不易的路。
也像一个无声的宣言。
石碑上,刻着八个遒劲有力,入石三分的大字。
是陈劲用自己的手,用他那把最锋利的刻刀,一锤一锤,一凿一凿,亲手刻出来的。
每一个笔画,都刻得很深,很深。
**私人车道,请绕行。**
这八个字,像一颗威力巨大的炸雷,在青溪镇的上空,轰然炸响。
整个村子,都彻底沸騰了。
几乎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跑来看热闹。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那块造型古朴的石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嘲笑和讥讽。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杂着惊讶、不解、困惑,甚至是一丝丝畏惧的情绪。
如果说,陈劲自己花钱修路,还只是一个脾气倔强的傻子,在跟村长赌一口气。
那么,立起这块碑,就是一次公开的,毫不留情地叫板。
是对王保发,对那些所有看不起他的人,最直接,最响亮,最清脆的一记耳光。
王保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家里和几个牌友搓麻将。
他当场就把手里的“幺鸡”,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
他指着西边的方向,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
“反了!真是翻了天了!”
“一个外地回来的臭木匠,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他以为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和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赤裸裸的挑衅。
那块石碑,就像一根烧红的钢钉,死死地钉在了他的心口上。
让他寝食难安,如鲠在喉。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暗流涌动中,一天天地过去。
村里的人,无论是开着小轿车的,还是骑着摩托车的,路过那个岔路口的时候。
都会下意识地,或者说是情不自禁地,看一眼那块醒目的石碑。
然后,再默默地转动方向盘,绕开那条崭新平整得可以当镜子照的水泥路。
继续从旁边那条已经被车辆反复碾压,变得坑坑洼洼,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旧土路上通过。
那条花了陈劲八万块钱血汗钱修的路。
除了他自家那辆用来拉木料和家具的旧面包车,会偶尔从上面驶过之外。
04
再也没有第二辆车,从上面走过。
它就那么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是一个被流放的高傲的君王,不屑于与凡夫俗子为伍。
刘梅有时候看着那条空荡荡的,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路,会觉得心疼。
她不止一次地对陈劲说。
“阿劲,你说,咱们花那么多钱,费那么大劲修这条路,就为了自己家走走,到底值不值得?”
陈劲那时候,通常都在院子里,给他的那些名贵的兰草浇水。
他头也不抬,淡淡地说。
“值。”
“路,是修给自己的脚走的,也是修给自己的心走的。只要心走顺了,就什么都值了。”
刘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丈夫那宽厚而坚定的背影,不再说什么了。
两个月后。
一个比修路还要重磅的消息,再一次打破了青溪镇维持了几百年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