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话常说:“人有三宝,精气神。” 这精、气、神,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系着一个人的根本,关乎着一个人的气运。气运这东西,更是玄妙,它旺的时候,你做什么都顺,喝口凉水都长肉;它衰的时候,你喝口凉水都塞牙,走平地都能摔跤。
苏州城的林建勋,对这话的体会,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
就在三年前,他还是人人称羡的“林善人”,苏州有名的丝绸大亨,住着城南带花园的三进大宅子,出入车接车送,跺一跺脚,苏州的丝绸行情都要抖三抖。
可现在,他却缩在狮子桥的桥洞底下,手里攥着一个已经冷透了的馒头,北风一吹,他那身破旧的棉袄就跟纸糊的似的,挡不住一丝寒意。
从云端跌到泥里,需要多久?
林建勋的答案是:三年。
没有天灾,没有人祸,没有赌博,没有不良嗜好,他甚至没有做错任何一个商业决策。他的万贯家财,他那旺得发紫的气运,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不,现在想来,那不像是蒸发,更像是……被什么人给“借”走了,而且,借走之后,就再也没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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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要说林建勋这个人,在苏州城,你随便拉个人问问,十个里有十个都要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好人”。
他不是生来就富贵的。他也是苦出身,十三岁就在丝绸厂当学徒,凭着一股子韧劲和老实本分的性子,硬是从一个学徒工做到了厂里的老师傅。后来赶上时机,他自己单干,开了个小作坊。
他做生意,讲究两个字:“诚信”。他用的桑蚕丝,必须是顶级的,织出来的缎子,光泽和手感差一丝一毫,他宁愿烧了,也绝不出厂。
同行都笑他傻,说他这样赚钱太慢。
林建勋却总是笑呵呵地说:“慢点好,慢点稳当。人这辈子,求个心安。”
也许是老天爷眷顾老实人,他的生意非但没垮,反而越做越大。那些贪图便宜买了次品的客户,最后都吃亏上当,回过头来,还是认准了他林建勋的“林氏绸缎”。
发家之后,林建勋的“善”名也传开了。
他奉行“财散人聚”的道理。每年腊月,他都会在城门口设棚施粥,给穷苦人发米发棉被。城里的孤儿院,他每年都捐一大笔钱。厂里的工人,谁家有困难,他二话不说,医药费全包。
大家都说,林善人这是在积大德,这福报,别说他这辈子,就是传三代都用不完。
那时候的林建勋,春风得意,家庭和睦,妻子贤惠,儿子聪明。他也以为,凭着自己这份善心,他的人生就像他厂里织出的锦缎,前程似锦,再无波澜。
他以为,好人,就该有好报。
直到那年开春,他那个远房表弟赵来福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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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赵来福,是林建勋老家村子里的,论辈分,得叫林建勋一声“表哥”。
这赵来福,人如其名,总想着“来福”,可就是不走正道。在老家游手好闲,听说表哥在苏州发了,就眼红地找上了门。
林建勋念着同乡的情分,看他可怜,就让他在厂子里挂了个闲职,管管仓库,包吃包住,工钱一分不少。
可这赵来福的心,根本不在做事上。他整天跟在林建勋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表哥”,那股子谄媚和恭维,让厂里的老人都直皱眉头。
林建勋宅心仁厚,总觉得是亲戚,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也没多加苛责。
他不知道,这赵来福,看上的不是那份工钱,而是他林建勋身上那股子“富贵气”。
转折,就发生在那年四月的一次酒宴上。
那天,林建勋谈成了一笔出口海外的大单,高兴,在城里最好的酒楼设宴。赵来福自然也跟去了。
酒过三巡,林建勋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准备在合同上签字。
那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跟了他快十年了,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笔身被他摩挲得温润发亮,出水流畅,他所有重要的合同,都是用这支笔签的。
赵来福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哎呦,表哥!您这笔……可真是宝贝啊!”他凑过来,满脸羡慕,“我听说,这种大老板的笔,都是‘文昌笔’,带着财气的!”
林建勋笑了笑:“瞎说,就是支笔,用顺手了。”
赵来福搓着手,一脸渴求:“表哥,我……我最近也想学着做点小买卖。您看,您这‘财笔’,能不能借我用两天?我也想沾沾您的财气,开个张!”
林建勋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支笔,意义非凡,他从未外借过。
“来福,这笔……”
“表哥!”赵来福“噗通”一下,差点就要跪下了,“我就借两天!签了我那第一个合同,马上就还您!您是活菩萨,您就当帮帮我,拉我一把!”
酒桌上人多眼杂,林建勋这人最好面子,也最心软。他看着赵来福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
“罢了,就两天。你可得仔细收好。”
“诶!谢谢表哥!”赵来福如获至宝,接过了钢笔。
两天后,赵来福把笔还了回来,喜气洋洋地说:“表哥,神了!真神了!我那合同,本来对方还犹豫,我一拿出这笔,他立马就签了!”
林建勋接过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支笔,握在手里,似乎……凉了三分。
这是第一件。
04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一个月后,天气转凉。赵来福又找上门来,这回,他冻得哆哆嗦嗦。
“表哥,救命啊!”
“怎么了?”
“我今晚得去见个大客户,谈成了,我下半辈子就不愁了!可您看我这身……”赵来福指了指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夹克,“太寒碜了!人家一看,就不信我有实力啊!”
他的目光,瞟向了林建勋门廊衣架上挂着的那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
那件大衣,是林建勋最常穿的,料子极好,版型挺括。林建勋去谈生意、开大会,都穿这件。工人们私下都说,林总穿上这件大衣,那“气场”就不一样。
“表哥……”赵来福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林建勋的妻子皱了皱眉:“建勋,那是你……”
“哎呀,嫂子!就是借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会回来!”赵来福赌咒发誓,“我绝对不给弄脏了!这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前程啊!”
林建勋看着妻子,又看看赵来福,最后还是摆了摆手。
“去吧。衣服是身外之物,能帮你立业,也算好事。”
赵来福千恩万谢地把大衣借走了。
第二天,大衣是还回来了。可上面沾染了一股刺鼻的劣质酒味和一股说不清的香水味。林建勋的妻子拿去干洗了三次,那股味道似乎都散不掉。
林建勋再穿上时,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那衣服不再贴合自己,反而有种芒刺在背的错觉。
这是第二件。
05
第三件,是林建勋手腕上的那块表。
那是一块老式的欧米茄金表,也是他父亲的遗物,走了二十多年,依旧准时。林建勋为人守时,视时间为金钱,这块表几乎从不离身。
这回,赵来福是开着一辆租来的二手桑塔纳来的,人也“发福”了一圈。
“表哥!大喜事!”
“什么喜事?”林建勋正在核对账目,不知为何,最近账目总出错。
“我那个客户,要带我去乡下看一块地!这回要是成了,我可就真起来了!”赵来福意气风发,可接着又垮下脸来。
“就是,我这……我这没个像样的表。乡下那地方,手机也没信号。万一错过了吉时,那可就糟了!”
他的眼睛,又盯上了林建勋的手腕。
林建勋下意识地用袖子盖住了手表。
“来福,这表……对我意义重大,不能借。”
“表哥!”赵来福急了,“我就借一个下午!我拿我的人格担保!这客户最讲究‘守时’,也最信这个!我这不光是借表,是借您的‘信誉’啊!您要是不借我,我这单子铁定黄了!”
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说自己如何命苦,如何就差这临门一脚。
林建勋的心,又软了。
他缓缓摘下手表,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来福,这是最后一次。下午五点,你必须还给我。”
“一定一定!”
赵来福抓过表,飞也似地跑了。
然而,那天下午,赵来福没有回来。第二天,没有回来。
直到第三天晚上,赵来福才醉醺醺地出现。
“表哥……嗝……对不住,那客户太能喝,给……给忘了……”
林建勋一把抢过手表,表镜上,多了一道刺眼的划痕。
他没发火,只是死死地盯着赵来福。
赵来福也酒醒了三分,打了个哈哈:“表哥,别生气嘛!不就是一块表……哎,我那地谈成了!回头我给你买块新的!劳力士!”
说完,他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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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赵来福,从那以后就消失了。
林建勋也没心思管他。
因为,林建勋的“霉运”,开始了。
先是那支笔。他用那支还回来的笔,签下了一份给老客户的供货合同。三天后,对方怒气冲冲地找上门,说合同上的交货日期,整整晚了一个月!林建勋惊出一身冷汗,他明明治好了,怎么会……!
巨额的违约金,让他元气大伤。
接着是那件大衣。他穿着那件洗过的羊绒大衣,去银行谈一笔至关重要的续贷。那天的银行行长,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以往都是客客气气。可那天,行长一见他,就皱起了眉头,说他“精神面貌很不好”,言辞闪烁,最后,贷款被拒了。
资金链,断了。
最后是那块表。他戴着那块有了划痕的表,去码头监督一批出口的丝绸。他明明是按着表上的时间来的,可到了码头,对方却说他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错过了验货!
那批货,被判定为不合格,全部退回。
林建勋的信誉,彻底崩了。
客户流失,订单取消,工人讨薪,银行逼债……
一连串的打击,如山崩海啸。林建勋拼尽全力去挽回,可他越是努力,就输得越惨。
短短三年,他从“林善人”变成了“林老赖”。妻子受不了这打击,病倒了,被娘家人接走。儿子看他的眼神,也从崇拜变成了怨怼。
他卖了宅子,卖了工厂,还清了所有债务。最后,他一无所有,流落街头。
而他那个表弟赵来福呢?
有同乡传来消息,说赵来福在老家发了大财,盖起了三层小洋楼,买上了进口小轿车。有人问他怎么发的家,他总是醉醺醺地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我在苏州,遇到了‘贵人’相助啊!”
07
林建勋不是没想过办法。
他这三年,几乎跑遍了苏州城里城外所有的寺庙道观。
他先去了最有名的寒山寺。
他跪在佛前,磕了九百九十九个响头,额头都磕破了。
住持方丈是个得道高僧,听完他的遭遇,闭目良久,只说了一句话:“林施主,你善缘深厚,本不该有此一劫。只是……你这福报,似乎‘外泄’了。”
“大师!什么是外泄?求您指点迷津!”
方丈摇摇头:“天机不可泄。你这劫,不在佛,在人,也在物。去吧,莫强求。”
林建勋不甘心,他又托关系,重金请来了一位香港的“风水大师”。
那大师穿着唐装,拿着罗盘,在他那已经抵押出去的大宅子里转了三圈。
“林先生,你这宅子,风水不对!”
“怎么不对?我住进来十年,一直顺风顺水啊!”
“此一时彼一时也!”大师故作高深,“你这宅子,‘青龙位’本强,但现在,‘白虎位’抬头,虎强龙弱,这是‘小人欺主’之相啊!”
大师让他又是砸墙,又是移门,请了昂贵的“泰山石敢当”和“镇宅貔貅”,折腾了半个月。
钱花光了。
结果呢?
一个星期后,他最后那个小仓库,不明不白地着了火。烧得干干净净。
林建勋,彻底绝望了。
08
大雨倾盆。
林建勋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却又冷得发抖。
他被酒馆的伙计赶了出来,因为他连一壶最劣质的“三碗倒”都买不起了。
他摇摇晃晃,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了。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啊!我林建勋……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仰天悲鸣。
一个踉跄,他摔倒在地。他不想起来了,就这样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爬了多久,手脚并用,只想找个躲雨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滚进了一个破败的屋檐下。
他缩在角落,雨水顺着漏风的屋顶砸在他脸上。
他勉强睁开眼,发现这里,竟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土地庙。神像倒了半边,香案上全是灰。
他自嘲地笑了笑:“呵,土地爷……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怎么保佑一方平安?”
就在他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角落里响了起来。
“神保不住自己,是因为泥塑的胎。人保不住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建勋猛地一个激灵,朝角落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正拿着一把破竹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这本就是泥地的地面。
这老者,头发雪白,用一根草绳随意地束着。他不像僧人,也不像道士,更像一个山野间的砍柴人。
可这大半夜的,雷雨交加,他在这里扫什么?
“你是谁?”林建勋警惕地问。
老者没有回头,继续扫地。
“我?我只是个看庙的。这庙虽然破了,可规矩不能破。每日一扫,扫去凡尘。”
林建勋苦笑:“凡尘?我现在就是凡尘里最脏的那一粒了。扫了我吧,一了百了。”
老者停下了扫帚,转过身来。
林建勋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老者的眼睛……太亮了!
在这昏暗的破庙里,他的眼睛,像是两盏通透的明灯,仿佛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看穿人的前世今生。
“你不是脏。”老者缓缓开口,“你是‘空’了。”
“空?”
“你的精、气、神,你的‘命数’,被人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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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林建勋如遭雷击!
他这三年来,求神拜佛,寻仙问道,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如此直白!
“老……老先生……”他挣扎着爬起来,高烧让他头晕目眩,“您……您知道我的事?”
“我不知道。”老者摇摇头,“我只看得到你的人。你本是‘满月’之相,富贵绵长。可现在,你的‘月华’,却照在了别人身上。”
“是……是不是?是不是赵来福?!”林建勋激动地喊道,“是不是他拿走了我的运气?!”
“痴儿。”老者叹了口气,“运气不是一件东西,不是他想拿走,就能拿走的。是你,亲手‘借’给他的。”
林建勋愣住了。
“借?”
“你这人,宅心仁厚是好事。可你‘善’得失了‘界’。”老者走到他面前,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你把‘外物’和‘己身’,混为一谈了。”
老者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你这一生,本是顺遂。坏就坏在,你借出了三样东西。”
林建勋的心脏狂跳起来:“是……是我的笔,我的大衣,和我的表?”
“呵,你还算没笨到家。”老者微微点头。
“可是……老先生!”林建勋快要疯了,“那只是三件死物啊!一支笔,一件衣服,一块表!它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关乎我的气运?这……这是迷信啊!”
“迷信?”老者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
“你以为,你的气运是老天爷给的?是这泥塑的神像给的?”
老者走到破败的神像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万物有灵。尤其是跟了你多年的‘贴身之物’,早已与你的‘精气神’融为一体。它们,就是你气运的‘载体’和‘显化’。”
林建勋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知道,他遇到了真正的“高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朝着老者重重地磕头。
“高人!求高人救我!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三样东西?我……我还有没有办法,把我的气运……拿回来?”
老者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林建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变得无比严肃。
“拿回来?痴儿,你当气运是货物,去了还能再来?”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就这么完了吗?”林建勋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老者沉默了许久,久到林建勋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你可知。”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钟,敲在林建勋的心上,“你那三样东西,分别对应着一个人的‘命’、‘运’、‘势’。你借出去的,不是笔,不是衣,不是表……”
老者竖起第一根手指,目光如电。
“你那支笔,是你父亲所传,你用它签下所有功业。它早已不是凡物,它,是你的‘命根’,是你立世的‘神’!”
林建勋浑身一震,失声问道:“那……那第二件大衣呢?那第三块表呢?”
老者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件大衣,是你御寒挡煞的‘护身甲’,是你的‘气’!那块表,是你把握时机的‘罗盘针’,是你的‘运’!”
“你将‘神’、‘气’、‘运’,拱手借人!”
“高人!”林建勋彻底崩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破这个局?求您告诉我!”
老者看着他,摇了摇头:“破局?你先要明白,这三样东西,为何烂在手里也不能借人!你可知,那赵来福拿走你的东西后,都做了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