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你就是李伟？”
对面的女人，化着精致的妆，但眼神里的挑剔和不屑，像是两根针，毫不掩饰地扎过来。
李伟局促地点点头，“是我。”
这是张婶介绍的第八个女人了，也是他东拼西凑，借钱才凑够了给张婶“红包”后，见到的最后一个。
女人用指甲剔了剔牙缝，目光在他身上那件唯一的、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扫了一圈。
“张婶说，你有房？”
李伟心里一沉，硬着头皮说：“在老城区，父母留下的，六十平。”
女人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廉价西餐厅里，格外刺耳。
“六十平？那叫房子吗？鸽子笼吧？还没电梯，我可不想每天爬六楼。”
李伟的拳头在桌下悄悄握紧。
这些话，张婶都转告过的。张婶当时拍着胸脯说：“姑娘说了，不在乎大小，有地方住就行，主要是看你人老实！”
“那……车呢？” 女人又问，像是审贼一样。
“暂时……还没。”
“那就是没有了。” 女人放下手里的叉子，靠在椅背上，“张婶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虽然工资不高，但是马上就要升职了，单位还准备给你配车。”
李伟彻底愣住了。
升职？配车？他就是一个仓库的管理员，一个月累死累活就那么点钱，哪来的升职？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女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行了，这顿饭AA，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拿起自己的名牌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李伟一个人，和那份几乎没动过的牛排。
牛排已经冷了，就像他的心一样。
八次了。
整整八次。
每一次，张婶都说得天花乱坠，说女方怎么怎么贤惠，怎么怎么不看重物质。
可每一次见面，对方的眼神和问题，都像一把刀，把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割得鲜血淋漓。
他终于明白，张婶口中的“老实”，在这些女人眼里，就是“窝囊”和“穷”的代名词。
而他付给张婶的每一次“红包”，不过是买了一张被人公开羞辱的门票。
李伟慢慢地站起身，拿出钱包，付了两份牛排的钱。
他的钱不多了，这是他最后的生活费。
走出餐厅，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张婶的家。
他需要一个解释。
02
电话接通的时候，李伟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喂，是小李啊。” 张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像淬了蜜。
“张婶。” 李伟的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样啊？跟小刘姑娘聊得还不错吧？我跟你说，这姑娘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长得漂亮，工作又好，你可得抓紧了！”
李伟听着电话那头虚伪的关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张婶，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终于问出了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张婶的语气变了，有些不耐烦：“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怎么骗你了？”
“你跟她说，我要升职了，单位要给我配车了？” 李伟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你还跟她说我有新城区的电梯房？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些东西！”
“哎呀！” 张婶叫了一声，“我不这么说，人家姑娘能出来见你吗？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条件，我要是实话实说，哪个姑娘肯要你？”
“做媒嘛，总要包装包装的嘛！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李伟气得浑身发抖。
“为了我好，就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当猴耍？为了我好，就是把我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一个个红包塞给你，然后换来一顿顿的羞辱？”
“李伟！” 张婶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给你介绍的姑娘，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你自己没本事抓住，反过来怪我这个媒婆？”
“你的钱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给的，我可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要是觉得我坑了你，当初就别来找我啊！”
“现在觉得钱花得冤枉了？晚了！”
“我告诉你，你这个样子，能找到对象才怪！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啪。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李伟站在街角，只觉得天旋地转。
最后一丝希望，被张婶这番刻薄无情的话，彻底碾碎了。
他不是怪找不到对象。
他怪的是，这个他当成长辈一样尊敬和信任的张婶，从头到尾，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榨取钱财的傻子。
他的尊严，他的人生，在张婶眼里，不过是几千块的红包而已。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张婶的家，就在那里。
他要当面问个清楚。
他要把自己的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
03
李伟敲门的时候，手心全是汗。
开门的是张婶，她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睡衣，脸上敷着面膜，看到李伟，眼神里满是惊讶和厌恶。
“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像是从门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
李伟没有说话，直接从她身边的空隙挤了进去。
张婶的家不大，但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李伟认得那个盒子，他给张婶的每一个红包，都被她当着面，放进了那个盒子里。
“张婶，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 李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只想把我给你的钱拿回来。我们两清。”
张婶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哈”地笑了一声，一把扯下面膜，露出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拿回去？李伟，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进了我口袋的钱，还想往外掏？你当我是开善堂的？”
“你给我介绍的八个人，没有一个靠谱的！你说的那些条件，全都是你编的！你这是诈骗！”
“我呸！” 张婶一口唾沫差点吐到李伟脸上，“我那是善意的谎言！是为了帮你！你自己没本事，长得又丑，兜里又没钱，我不帮你吹牛，谁看得上你？”
“你看看你，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你这种人，就活该被人瞧不起！”
张婶的话，像一根根毒刺，扎进李伟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盒子。
“把钱还给我！”
他低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做梦！” 张婶一把将木盒子抱在怀里，“一分钱都没有！赶紧给我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
李伟忽然笑了。
他一步步逼近张婶。
张婶被他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别乱来！”
李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角落里那个沉重的铜质奖杯上，那是张婶的儿子参加什么比赛得来的，她总喜欢跟人炫耀。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奖杯。
奖杯很沉，冰冷的金属质感，让李伟发热的头脑，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可当他看到张婶那张惊恐又鄙夷的脸时，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全部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活得像条狗一样，还要被你这样的人踩在脚下，肆意欺骗和侮辱？
“还我钱……”
他最后说了一遍，声音嘶哑。
“滚！你这个废物！穷鬼！”
张婶的咒骂，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伟举起了手中的奖杯。
04
从张婶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海市的夜晚，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热闹是别人的，李伟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手里的铜质奖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扔掉了。
他的手上，脸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温热黏腻的触感。
他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个踩着滑板的小男孩从他身边飞速掠过，撞了他一下。
“对不起，叔叔。” 小男孩很有礼貌。
李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走到一个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一辈子老实巴交，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他成家立业。
他也想起了第一个和他相亲的女孩。
那个女孩其实不错，只是有些犹豫。她说，张婶，你得让我再考虑考虑。
结果张婶回来就告诉他，人家姑娘嫌他穷，看不上他。
从那以后，张婶介绍的人，一个比一个现实，一个比一个刻薄。
现在想来，张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成功。
或许，只有让他一次次失败，她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心安理得地收下他的“红包”。
他的人生，他的婚姻，他的未来，不过是她手中一个赚钱的工具。
他杀了人。
这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没有恐惧，也没有后悔。
只有一种麻木的，空洞的平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和张婶最后那通电话的记录。
他慢慢地站起身，看清了街对面的建筑。
蓝色的牌子，红色的徽章。
金海市警察局。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满是褶皱的衬衫，迈开步子，朝着那片灯光走了过去。
一切都该结束了。
05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李伟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两个警察，一个年长，一个年轻。
年长的王警官看着手里的口供，眉头紧锁。
“所以，你是因为她欺骗你，收了你的钱，却没有尽心给你介绍对象，才失手杀了她？”
李伟摇摇头。
“不是失手。”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是故意的。”
年轻的警察小陈忍不住插嘴：“就为了几千块钱的介绍费？还有哪几次不成功的相亲？这值得你杀人吗？”
李伟抬起头，看着小陈，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
“钱？”
他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只是为了钱，我不会这么做。”
“她拿走的，不是我的钱。”
“是我的命。”
他一字一句地说：“她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一个废物，一个可以被她随意玩弄和丢弃的垃圾。她毁掉了我对我未来生活最后的一点点希望。”
王警官和同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动机听起来很简单，就是典型的因财和纠纷引发的激情杀人。
但是，李伟从自首到现在，表现得太过平静了。
这种平静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把你和张婶认识，以及这八次相亲的所有细节，再重新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 王警官沉声说。
李伟点点头，开始从他第一次踏进张婶家门的那天讲起。
他讲得很慢，很仔细。
讲自己每一次是如何满怀希望，又是如何被现实打得头破血流。
讲张婶是如何用话术，一步步掏空他本就不多的积蓄。
讲最后那个女人，是如何用最轻蔑的语气，揭穿了所有的谎言。
审讯室里，只有他沙哑的声音在回响。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警察探进头来，神色有些焦急。
“王队，死者的女儿来了，情绪很激动，非要见一见嫌疑人。”
王警官眉头一皱，“胡闹！这不合规矩！”
“可是……她说，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问他……”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冲了进来。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长相清秀，但此刻脸色惨白，眼睛又红又肿，满是泪水和血丝。
她死死地盯着椅子上的李伟，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李伟也抬起头，看向了她。
在张婶家的相册里，他见过这张脸。
她是张婶的女儿，林晓晓。
06
“你为什么要杀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