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富贵颤巍巍地翻开那本深蓝色的存折。
指尖摩挲着最后一栏打印的数字:798,500元。
这是他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是和老伴省吃俭用抠出来的养老本。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墙上老伴的遗像含笑望着他。
“钱啊,真是个王八蛋。”他喃喃自语,混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昨天,侄子瀚海又来了,提着昂贵的进口水果,话里话外都是“以房养老”的好政策。
那孩子笑得殷勤,可罗富贵总觉得那笑容底下,藏着点什么。
就像四十年前车间里那台老机器,表面运转正常,却总在你不注意时咔哒一响。
他叹了口气,把存折塞回枕头底下,压得死死的。
这年头,亲儿子的脸都能变,何况是侄子?
可万一……万一瀚海是真心的呢?他老了,实在太怕这屋里死一样的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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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在老旧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罗富贵拿着那块柔软的绒布,极其细致地擦拭着相框玻璃。
相片里是老伴秀兰,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藏蓝色毛衣,笑容温婉。
“秀兰啊,今天天气好,外面玉兰花都开了。”
他对着照片轻声说着,仿佛她只是出门买菜,随时会应声似的。
屋子里只有挂钟滴答作响,回应着他的自言自语。
擦完相框,他习惯性地走到五斗橱前,拉开了最下面那个抽屉。
抽屉很深,里面放着几本厚厚的旧相册和一些重要证件。
他摸索着,从最底层掏出那个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
存折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底色。
他戴上老花镜,凑到窗前,就着光亮,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最早的那笔存款,还是三十年前和秀兰一起存的,五百块,巨款。
后来秀兰病了,花钱如流水,存折上的数字一度减少得让他心慌。
秀兰走后,他又开始一分一毛地往里存,仿佛这是一种仪式。
数字慢慢涨回来,越过十万,二十万……直到现在的近八十万。
可这数字越大,他心里却越空落落的。
“要是你还在,该多好。”他对着存折叹了口气,像是在对秀兰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窗外传来邻居董桂琴嘹亮的嗓门,正在和送水工讨价还价。
这喧闹的人间烟火气,更衬得他这屋里冷清得像座孤岛。
他小心翼翼地把存折重新包好,放回原处,还用几本旧杂志盖住。
这个秘密,他连最要好的老友韩仁义都没告诉全乎。
只含糊说过有点养老钱,够花。具体多少,他咬死了没松过口。
不是信不过老韩,是这年头,钱这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花园里几个带孙子的老人,有说有笑。
心里那点羡慕,像细小的虫子,悄悄啃噬着他。
02
“将!死棋!”韩仁义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棋盘上,震得棋子一跳。
罗富贵这才回过神,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懊恼地一拍额头。
“光顾着听你念叨,我这步走瞎了。”
“你啊,心不在焉。”韩仁义端起搪瓷缸子,咕咚灌了一大口浓茶。
他们就在小区凉亭里下棋,石凳冰凉,但老哥俩坐了十几年,早习惯了。
春风还带着点凉意,吹得亭边的柳条轻轻晃动。
“我能不念叨吗?”韩仁义放下缸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昨儿老大又来了,拐弯抹角问存折密码,说替我保管,怕我老了糊涂。”
“我说我还没瘫呢!他就甩脸子,说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罗富贵默默重新摆着棋子,没接话。老韩家那点事,他听得耳朵起茧了。
三个儿女,为那点家产,明争暗斗好几年了。
以前还挺孝顺,自从老韩前年中风一次后,就全变了味。
“老二更不是东西,”韩仁义越说越气,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上个月偷摸把我那个定期给取了,说是急用,转头给他儿子买了新车!”
“我说了他两句,你猜他咋说?他说‘爸,你的钱早晚不是我们的?早花晚花都一样’。”
罗富贵递了根烟过去,给他点上。“消消气,孩子可能也是一时糊涂。”
“糊涂?他们精着呢!”韩仁义猛吸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
“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老了,手里要是没点钱,连儿女的脸都看不全。”
“有钱,他们是孝子贤孙。没钱,你就是个累赘,恨不得你早点蹬腿。”
这话像根小针,轻轻扎了罗富贵一下。他想到了瀚海最近反常的热络。
韩仁义压低声音,凑近些:“老罗,我可提醒你,你那点家底,捂严实点。”
“别看现在瀚海对你不错,那是没摸清你到底有多少。”
“一旦露了底,哼,比我家那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
罗富贵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说着:“瀚海……那孩子还行吧?”
“行不行,走着瞧。”韩仁义哼了一声,重重落下一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一阵风吹过,几片刚长出的新叶打着旋落下。
罗富贵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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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六上午,罗富贵正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打瞌睡,门铃响了。
他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西装革履的罗瀚海,手里大包小包。
“叔,我来看您了!”瀚海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声音洪亮。
“瀚海?你怎么来了?”罗富贵有些意外,侧身让他进来。
瀚海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都是包装精美的营养品和时令水果。
“瞧您说的,我来看我亲叔,还不是应该的?”
他脱了外套,很自然地挽起袖子,“您坐着,我给您削个苹果。”
罗富贵看着侄子忙碌的背影,心里有点暖,又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瀚海上次这么殷勤,好像还是十年前想找他借钱做生意的时候。
“叔,您一个人住,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瀚海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
“你工作忙,不用老惦记我。”罗富贵接过苹果,咬了一小口。
“再忙也不能不管您啊!”瀚海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我跟我媳妇商量好了,想接您去我们家住。”
罗富贵愣住了,苹果含在嘴里忘了嚼。“去你家住?”
“对啊!”瀚海凑近些,语气恳切,“您年纪大了,一个人多不方便。”
“我们家房子大,露露也上大学了,空得很。您过去,我们也方便照顾。”
这话听着入情入理,罗富贵心里那点疑虑被打消了些许。
或许孩子是真孝顺?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
“这……太麻烦你们了。”他犹豫着,“我在这住惯了。”
“习惯可以慢慢改嘛!”瀚海趁热打铁,“我爸走得早,您就跟我亲爹一样。”
“看着您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心里难受。让我尽尽孝心,不行吗?”
罗富贵看着侄子诚恳的眼神,心头一热,眼眶有些湿润。
人老了,图的不就是这点亲情温暖吗?
“再说吧,”他没有立刻答应,但语气明显松动了,“我考虑考虑。”
“行,您慢慢考虑。”瀚海笑容更深了,起身去厨房,“我看看您冰箱缺啥不。”
听着厨房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罗富贵靠在沙发上,长长吁了口气。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明媚了几分。也许,晚年真的有个依靠了?
04
周三下午,是社区志愿者唐梦瑶固定的上门时间。
女孩二十七八岁,扎着利落的马尾,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有亲和力。
她不像瀚海那样热情得有点过火,总是安安静静的,做事细致。
“罗爷爷,今天太阳好,我把您被子抱出去晒晒吧?”唐梦瑶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好,好,麻烦你了小唐。”罗富贵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活。
女孩晒被子的动作很利落,拍拍打打,让阳光均匀地洒在棉絮上。
“这被子晒透了,晚上睡着才暖和舒服。”她回头冲罗富贵笑笑。
罗富贵想起瀚海上次来,也说要帮他晒被子,结果只是嘴上说说。
倒是小唐这非亲非故的姑娘,每次来都实实在在帮他做点事。
“小唐,你家里老人也都好吧?”罗富贵随口问道。
“我爷爷奶奶都在乡下,身体硬朗着呢。”唐梦瑶把晒好的被子收回铺好。
“我爸妈常说,老人健康就是儿女最大的福气。”
这话朴实,却说到罗富贵心坎里去了。瀚海很少说这些,总聊钱啊,投资啊。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唐梦瑶去开门,门外是提着保温桶的罗瀚海。
“叔!我让媳妇炖了鸡汤,给您补补……”瀚海看到唐梦瑶,愣了一下。
“这位是?”
“社区的志愿者,小唐。”罗富贵介绍道。
“哦,志愿者啊。”瀚海上下打量了唐梦瑶一眼,笑容淡了些。
“辛苦了。我叔这儿有我照顾就行,不用总麻烦你们社区。”
唐梦瑶也不介意,笑了笑:“罗先生真孝顺。罗爷爷,那我先走了。”
女孩走后,瀚海一边盛鸡汤一边似无意地问:“叔,这小唐常来?”
“嗯,每周都来,挺好的孩子。”
“现在骗子多,特别是针对老年人的。”瀚海把汤碗递过来,语气带着提醒。
“您可得留个心眼,别什么人都信。谁知道她是不是另有所图。”
罗富贵端着温热的鸡汤,没说话。鸡汤很香,但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小唐图他什么?他一清二白一个老头子,也就枕头底下那本存折值钱。
可瀚海这话,听着是关心,细品之下,却像是在划地盘,排除外人。
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刚刚暖和起来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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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罗瀚海来得更勤了。
不仅带着吃的喝的,还开始帮罗富贵收拾屋子,整理旧物。
“叔,您这房子地段真好,虽然老了点,但值钱着呢。”瀚海一边擦窗户一边说。
“老房子了,不值几个钱。”罗富贵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头也没抬。
“哎,您这就不懂了。”瀚海凑过来,压低声音,“现在政策好,以房养老。”
“什么意思?”罗富贵从老花镜上方看向侄子。
“就是您把这房子抵押给银行或者保险公司,他们每月给您一笔钱。”
“等您百年之后,房子处置权归他们。这样您手头就活络了,晚年生活质量高啊!”
罗富贵放下报纸,心里琢磨着。这听起来,好像是个办法。
瀚海见他感兴趣,更来劲了:“而且我有个哥们,在金融机构,路子广。”
“他那有特别好的理财项目,年化收益能到百分之十以上!”
“百分之十?”罗富贵心里算了一下,他那八十万,一年就是八万利息。